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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神傳

作者:司馬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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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劍寒如水 跡如薄倖空憐我 衣白疑仙 任是無情也動人

第十九回 劍寒如水 跡如薄倖空憐我 衣白疑仙 任是無情也動人

獨臂野豺呂聲聽了,心中一陣難受,卻不知是為了公子抑是為了自己?
那兩個忠心耿耿的僕從直到這時,才完全放心,地啞星君蔣青山喜得啊啊直叫,轉眼間,已援降在松樹旁邊。忽見這棵松樹已堪堪折斷,不由他們又駭出冷汗,忙忙用力抓住藤盤邊緣。
獨臂野豺呂聲一身力氣,亟待發洩,當下洪聲而應,蹬蹬蹬走上石階,運足力氣,大喝一聲,獨臂向前推去。那隻碩大的石獅,挾著悠悠風聲,直砸大門,哪怕沒有數千斤之力。
他轉身入室,走進房內,只見那位白衣姑娘剛剛睡醒,美眸半啟,美麗之極。無情公子張咸呆呆立定,凝目細看這幅美人乍醒圖。
魔劍鄭敖能夠一心兩用,這時冷笑道:「殘廢鬼你如抵禦得住我一百招,姓鄭的拍拍屁股就走。呵呵,你別發急,提防急怒攻心,反而自露破綻!」
白衣姑娘反覆吟了兩遍,她知道這首南鄉子,乃是北宋鼎鼎有名的秦觀所作。記得昔年自己讀詞,讀到這一首詞時,便曾為之心馳神越,極為傾服這位有宋一代的大詞家,的是天才橫溢,竟能以恰到好處的筆墨,一波三折地將畫中人描寫出來。
朱玲未語先笑,道:「勞你駕把岳小雷叫出來一下。」
無情公子張咸早知她必有極大心事,這才會跳崖自殺。剛才的愁容,不消說也是因這心事而起,突然一陣心酸,轉身走到窗邊,憑窗遙望田野景色!
「還有一個老妻和兩子一女,年紀均尚小。」
朱玲相信了,粲然一笑,道:「那就算了,沒有什麼事啦。」
她的意思本指鄭敖胡亂把呂聲當作她的什麼人,因此斥他不要胡說。但魔劍鄭敖卻錯會了意思,以為她斥自己口不擇言,傷害到那殘廢的丈夫之心。更加忿怒起來,大聲叫道:「我非說不可,我說你該死!縱然你不要那武功蓋世的石軒中,但只要你隨便說句話,包管天下的美男子都送上門來,任你挑選!頭一個我鄭敖就不服氣,我偏說……」
這個問題尚未想出答案,只見那位白衣美人雙臂微舉,姿勢異常美觀悅目,然後向前一躍,飛到黑暗的空氣中。無情公子張咸駭然驚叫一聲,突然疾躍出懸崖,猿臂一伸,把她攔腰抱住。
那家人雙腿痠軟地縮入屋去,良久,只見另外一個面目精明的家人出來。他早已瞧見站在那廂的獨臂野豺呂聲,猶自凶神惡煞地單手托著那隻石獅。這時不敢看他,躬身向朱玲道:「稟告姑娘,我家大小姐身子欠安,故此未能起來迎迓大駕。如果姑娘有什麼事,便請吩咐小的,自當轉知。」
她睜大眼睛,問道:「公子你為什麼發呆?」
地啞星君蔣青山默然片刻,復又緩緩下降。
那位白衣姑娘知他想問自己來歷而又不敢問,也不多說,只微微一笑。這一笑卻可傾城傾國。
這個景象十分生動有力,使他在不知不覺間,走到山頂去,放目一望,懸崖邊果然有個白衣人,正在吹簫。簫聲之淒婉愴傷,直能使聞者傷心落淚,想來她以全副心靈吹出此曲,必也珠淚滿腮,悲不可抑。
那年青壯士仍然沒有理他,卻縱聲大笑道:「白鳳朱玲可認得我?」
朱玲暗想這個女人姿色不俗,吐屬甚雅,卻如斯薄命,早喪所夫,不覺生出同情之心。柔聲道:「我此來本無惡意,不知當日岳小雷回家後,有沒有告訴你在路上遇難的詳情。」
蹄聲響處,他已掠過朱玲呂聲,直向武昌回路馳去。
那少婦終於來到亭前,害怕地瞧瞧面目兇殘的呂聲,呂聲立刻退得遠些。她好像覺得安心些,便嬌滴滴地道:「薄命人林氏拜見姑娘!」
白衣姑娘雖是垂首暗嗟,但張咸的動靜,她仍然知道。當下盈盈起立,走到他身後,玉手扳住他的肩膀,把他扳轉來,道:「你在想什麼呢?我想請你在這幅畫上題幾個字,行麼?等我從武昌回來,再瞧瞧你寫的是什麼!」
這天早晨,白衣姑娘吹了一回簫,突然問道:「你身上可有銀子?」
現在白衣姑娘瞧著自己的半身肖像,讀著這首小詞,不由得別有一般滋味。
無情公子張咸囁嚅一下,毅然道:「不瞞姑娘說,先祖未嘗為官,也是江湖中人,他因口舌上天賦奇才,人稱賽蘇秦張斯。但這些珍寶,都不是他親自弄回來,而是由當時武林中許多前輩名家所贈。甚至我的一身武功,以至蔣、呂他們的武功,都是集天下黑道各高手的絕技,這都是他們和先祖甚是相得,故此傾囊而授!」
她下馬走到大門前,一個家人正在打掃。見她走來,不但容顏絕世,身上亦穿得高貴。立刻丟下掃帚,堆上笑容,問道:「姑娘可是找人?」
兩人面現愁色,沿著懸崖邊,攀援而下。那石壁上儘是又肥又厚的青苔,其滑無比。他們雖是武林好手,但那懸崖深不可測,他們縱不如常人般見而暈眩失足,但終有點凜懼,是以下落得甚慢。
他頹然地丟掉那條白羅巾,向地啞星君蔣青山苦笑一下,道:「咱們只怕公子屍骸,也無法尋回。」
「本來不需兩三日,但我墜崖時也曾受傷,今日剛剛恢復。故此比較耗力些!你恢復得真快呢……」說到這裏,雖然住口,卻仍然露出言猶未盡之意。
他們都睜大眼睛望著,但白衣女郎矜持自傲得很,並不投以他們一瞥。
獨臂野豺呂聲神色不善地反問道:「他就是你要會晤的人麼?」
正走之間,後面蹄聲大作,只見三騎如飛,直追上來。
他呆視了許久,驀然一道靈光,閃過心頭,抬目問道:「難道你的意思,是說她對我曾露出這種眼色麼?」
無情公子張咸雙肋疼痛難堪,但他仍然微笑地望著天空,反覆地想道:「她終於開口了,而且口氣相當親切……」
這無情公子張咸為了心上人,虔心施展出全身功力,兩股熱流,由掌心傳出去,流入對方體內。
她嫣然一笑,道:「用不著一箱子那麼多!」
那家人叩頭如搗蒜,道:「神仙姑娘饒命,待小的據實稟告。岳少爺已送到縣城裏上學,的確不在這兒。」
最使無情公子張咸擔心之事,便是怕那美麗無比的白衣姑娘,有一天會突然不辭而別。想深一點,縱然她明日告辭,他也沒有任何藉口可以留得住她!這個苦惱困擾得他十二萬分煩躁不寧,但在她面前又不敢露出來,只好裝著元氣耗損過度,一時難以恢復的樣子。
門內驚慌尖叫之聲傳將出來,他也不加理會,掉頭揚長而去。
他道:「大概是斷了七八根肋骨,不礙事,這位姑娘震傷了內臟,你們等會兒要輕點手腳!」
站得遠的,也難不倒呂聲,他手中不知哪兒弄了一把白米,這時只須指頭一彈,那人便得彎腰咳嗽不住。或是半邊身軀痙攣不止。
他說得十分真誠,一望而知絕對出自肺腑,白衣女郎又是嫣然一笑,道:「那就好了,你可別問我了,知道麼?」
無情公子張咸滿腹文章,卻不解音律,聽她娓娓道來,有點兒窘困,隨口敷衍道:「或許世上還有人珍藏著全本也未可知哩!」
白衣姑娘取來一看,先是甚喜,和_圖_書其後一縷愁容泛上玉面,黯然一嘆。突然抬頭向地啞星君蔣青山道:「你畫得太好了,可以再為我畫一幅單人的麼?」
說起來這還是那獨臂野豺呂聲因白衣女郎在側之故,才沒有下毒手把那些登徒子都殺死。那些登徒子中,有好幾個乃是武林中人,這一來白衣女郎和呂聲兩人尚未離開武昌,便已轟傳得全城皆知。
畫中地點是在一間閨房之內,房中佈置得清雅而溫暖。鏡台前一位美人,含情端坐,粉頸上掛著一串碧玉項鏈。在她身後站著一位公子,負手凝目看她。畫中之人,畫的自是白衣姑娘和無情公子張咸。兩人面目都畫得唯妙唯肖,直是呼之欲出。
他大喜道:「姑娘以為世上果然可以有這樣美妙的事麼?」
劍光棒影電舞星飛中,鄭敖忽然抓住機會,右手白虹劍從棒影中直遞進去。
無情公子張咸忽然抬目瞧著他,不悅地哼一聲,道:「這怎麼可以,我們雖不畏人家將來報仇,但到底惹厭,何如斬草除根乾淨?」
白鳳朱玲繼續向東南行,呂聲跟在後面,經過葛店、華容、鄂城,又穿過源灃湖,踏入陽新縣境。忽見一座村莊,村口處有方石碑,刻著「許村」兩字。
獨臂野豺呂聲答道:「你放心吧,我們一定妥妥當當把她救上去,她是誰呢?」這時呂聲已看清楚了這位美豔絕世的白衣姑娘的面龐,因此說話的聲音異常溫柔。
無情公子張咸躺了四天,然後已可以起床,走動如常,但還得過一段短時間,才能如常運功。在那四日之中,他一直注意著那位白衣姑娘的動靜,同時極力避免打擾她。
地啞星君蔣青山自個兒團團直轉,顯得十分焦躁。轉了一會,便咿啞直叫,連比手勢。
第二日下午,獨臂野豺呂聲從外面回來,一頭大汗,悄悄向無情公子張咸稟道:「小的奉命到襄陽去,不費多久工夫,便查出昔年的施家,如今已經凋零。施家現在只有一個後人,卻是個迂腐老儒。小的徑去找他,先是天南地北地和他窮聊些經史之類,引得他高興之後,便乘間問他那首仙遊曲的樂譜,可還在他手上。這個老腐儒已談得高興,便引我入他臥房,珍而重之地從箱子中取出一本薄薄的書,讓小的欣賞。小的雖然對於經史子集都有涉獵,但音律這一門卻是外行不過。但因卷首處寫著《仙遊曲》三字,料不會錯。便不交還他,取出一粒價值巨萬的珍珠向他讓購。那老腐儒有點不正常,窮得那個樣子,居然還不肯賣,小的也不算虧負他,一直加到五粒珍珠,那老腐儒仍執意不肯,一味說是家傳之寶,不能出讓。惹得小的性起,便取回來了!」
呂聲不敢不從,如言下馬把那兩人穴道解開。
門上傳來敲剝聲,無情公子張咸軒眉一笑,道:「姑娘可以一暢所欲了!」跟著大聲道:「進來!」
朱玲檀口微張,正要把他心中誤會解釋清楚。鄭敖已搖手道:「你不必道歉,這一針打得真好,可把我提醒了。你不妨記住,我魔劍鄭敖這就覓地苦練,日後誓必憑這兩手三劍,將你們兩人一齊擊敗!」他停了一下,躍上馬背,然後又道:「說起來我該向兩位道歉,古今有哪些人能夠違背命運呢?」
地啞星君蔣青山已把一口長形小箱取來,打開箱蓋,珠光寶氣,炫目生輝。
白衣姑娘本來心頭煩惡不寧,熱流傳來,登時渾身通泰,立即也能運起內家坐功,眼觀鼻,鼻觀心,藉著對方那兩股熱流,鎮服住五臟被震之傷,從自己丹田生出一線暖氣,沿著全身經脈,運行一週,最後打通任、督兩脈,經十二重樓,重歸氣海。
白衣美人緩緩閉上美眸,容態是那麼惹人愛憐,地啞星君蔣青山見了,登時原諒小主為她涉險而差點粉身碎骨之事,心想這個姑娘的確人見人憐,換作自己,恐怕也不能坐視她跌墜懸崖下。無情公子張咸道:「我知道你們一定會找到我們。」
那家人面色忽變,眨了兩下眼睛,才道:「岳少爺已不在這兒啦!」
無情公子張咸心中一陣顫慄,在他一生中,並非沒有美麗的女孩子,但他的確冷酷無情,玩弄之後,便飄然遠颺。而事後從來不再想起這些可憐的女性。而現在,他忽然想起來,從昨夜以迄如今,那美麗而含憂的面容,以及那婷婷倩影,一直在他心中反覆出現。其實他只看了她一眼,卻已無法忘記。同時這一陣如怨如慕,如泣如訴的簫聲,更使得他不知不覺奔馳到山頂來。
鄭敖這時才訝然而顧,朱玲脆生生地道:「呂聲你別不分皂白,他是我的朋友!」
白衣姑娘上了馬背,回眸淺笑,問張咸道:「你方才不是想知道我去會什麼人麼?現在你試猜猜,是男是女?」
她睜大俏眼,道:「可是真的?好,我答應你不再自殺!」
她輕鬆地搖搖頭,道:「不,等他母親,剛才那家人說她染病不能起床,但再等一會,她一定會抱恙來見我。」
開頭的十招,他也不敢硬攫其鋒,過了十招,他才由閃避封拆變為反攻,左袖內「奪」的一響,飛出一道白光,盤空飛舞,見隙即下。有時化為兩道光華,包抄夾擊,手中切金削玉的白虹劍,招數詭奇莫測,二十招之後,便漸佔上風。
無情公子張咸為之一震,頹然嘆一口氣,喃喃自語道:「我知道總有這麼一天,天下無不散的筵席,但我痛恨這個道理!」
獨臂野豺呂聲默然,只聽她又道:「你只須跟著我走,要是先告訴你地點,你會留下記號!」
地啞星君蔣青山因天生殘疾,故而目力聽覺以及心思,都佳勝於常人。他細細勘查一會,便指指懸崖之下。
獨臂野豺呂聲這時冷靜下來,覺得自己適才多言,實在不對,而這位絕世仙姝,竟是玄陰教中一鳳三鬼中的白鳳朱玲,此事也令他十分震驚。
那支畫筆恰好倒過來,管先著地,「啪」地微響,已有一半深陷在地中。
白衣姑娘已閉目入定,臉上神采煥然,如春花吐豔,嬌美無倫。三個時辰之後,她才睜開眼睛。張咸已下床坐在一旁,見她張眼,便微笑道:「恭喜姑娘已恢復原來功力!」
地啞星君蔣青山忽然呵呵連叫,斜向左方援下,獨臂野豺呂聲料他必有發現,忙忙跟蹤追下。
他的樣子本已兇殘,加上這等洶洶聲勢,而且隻手可以舉起那碩大的石獅,任何人見了,也得為之驚倒。
白衣姑娘端坐不動,目光投向窗外田野間,面上一股淡淡愁容,別具一種憂鬱之美。
白衣女郎正是名滿天下的白鳳朱玲,這時一聽有人直呼其名,聲音又熟,俏目一轉,也自囅然微笑道:「原來是魔劍鄭兄駕到!」
呂聲眼中凶光四射,高聲道:「你管得著麼?」
無情公子張咸側轉頭,凝望著她美麗之極的側面,忽見她眼角淚光瑩然,那顆心為之軟得不能再軟,堅決地道:「請你記著,我是例外,我會始終如一地對待你。」
兩人身形剛合,便如隕星般電急下墜,白衣美女微微掙扎一下,便半昏迷地四肢癱軟。無情公子張咸心中閃過一個念頭https://www.hetubook•com.com:「現在我怎麼辦呢?已無法再轉回去……」這個念頭一掠即過,寒冷的空氣從腳底掠體而升,他覺得五臟直向上翻湧,熱血充滿在腦中,眼前金星直冒,一瞬間他也入於半昏迷狀態。
她淺笑盈盈,將那竹簫看了一會,然後按在唇邊,吹了一段過門。僅僅數聲,已將房內的無情公子和房外蔣、呂等三人,聽得如痴如醉。
她沒有看他,只茫然地望著黑沉沉的無底絕壑。
眼見無情公子張咸發怔,她嬌笑連聲,揚鞭策馬,飛馳而去。張咸失魂落魄地回身入屋,不提防把地啞星君蔣青山撞個攏踵。他怒斥道:「你這笨頭笨腦的傢伙,怎的阻住我去路?」
他焦躁地擺一下手,道:「算了,沒有什麼!」原來他覺得忍耐不住,想先行離開她。
無情公子張咸也不再看她,目光也投向那黑暗神秘的絕壑深處,他知道自己此舉,有點矯揉做作,但他仍然按捺住好奇心,不去瞧她。
那家人面無人色,雙膝一軟,跪在地上,不住磕頭。這家人只怕那凶漢一時性起,將石獅擲在自己頭上,那時節不被石獅壓為一堆肉泥才怪。
這天她忽然從樂譜上移開眼光,落在他的面上,道:「這一首殘缺不全的《仙遊曲》,乃是西漢時一位著名的樂人所作,他後來從音樂中悟出大道,便是如今普天下人極多供奉的極樂真人。雖然如今這仙遊曲殘缺不全,但已令人如入仙境,塵慮全消。」
白衣姑娘一遍又一遍地反覆吹奏這一闋《仙遊曲》,越來越見純熟精妙。無情公子張咸俊目半閉,靠在椅背上,胸中一片澄明和祥,一生都拋撇不開的怨恨世人之心,如今生像已從美妙無比的簫聲中化掉。
獨臂野豺呂聲一改粗暴之態,柔聲道:「公子現在大可放心,可曾傷了哪兒麼?」
蔣青山不消一刻,已畫好了,突然將畫筆扔掉!
突然觸起一法,跳起來取紙揮筆,畫了半晌,這才竣事。他自家拿著那幅畫,左看右看,面上一片光輝。
獨臂野豺呂聲頗識對方劍法,但對方的兩柄可分可合的短劍,卻大感難敵。故此戰到四十招以上,已屢現破綻。
無情公子張咸若有所失,回到留宿之處,但一直輾轉到天明,這才睡著。醒來已是日上三竿,蔣、呂兩人服侍他洗漱之後,不知從何處弄來一份精美的早餐。張咸吃完之後,便對蔣、呂兩人說,今日暫時不走。
此詞含意也淺顯易解,頭一二句是說畫者妙手將翦水雙眸和紅唇都畫出來。使人看了之後,疑惑是佔昔在美男子宋玉東鄰居住的那位美麗的少女般,逾牆窺看宋玉時,所露出的半截身軀。下半闋第一二句,意思隱約,實在卻沒有什麼意思。但第三句說及此畫,意思是如果說畫中人有些可恨的地方,就是「無情」。可是縱然是紙上佳麗,不會有情,但卻動人心弦。
她展眉而笑,道:「那就好了,你家一定是世家望族?令祖可曾做官?」
無情公子張咸登時又頹然籲一口大氣,不言不語。
但這時那兩人沒有一個理會她。魔劍鄭敖認出對方乃是使出西康金河一脈的招數,那原本是「獨腳銅人」的招式,但用在這支滿是鋒利狼牙而又沉重的狼牙棒上,更見出色。
朱玲當先入村,徑向村人問了一句話,便直向村左而去,忽見一座房屋,甚是宏偉。大門當中乃是一排石階,兩旁各有一隻石獅。
魔劍鄭敖長嘯一聲,在馬上拔出白虹劍,才躍下坐騎。他兩腳方沾在地上,獨臂野豺呂聲那支狼牙棒,已挾著沉雄無比的風聲,猛砸過來。
她點頭道:「也許你說得不錯,我還不清楚哩!」轉眼忽見呂聲囁嚅欲語,便又道:「你想說什麼話?」
她美眸中流露出奇異的神色,緩緩道:「筵席雖無不散,但人生也甚短促,僅僅要求像人生那麼短時間的不散筵席,卻不是不可能!」
朱玲還未作聲,他又大叫道:「你真該死,石軒中武功天下第一,你也不要,卻輪到這個醜鬼,又是個殘廢!」
獨臂野豺呂聲催馬上來,相隔尚有半丈之遠,便已一掌平推出去。
她感激地投他一瞥,但立刻又苦笑一聲,輕輕道:「你現在對我這麼好,可是將來你就會變得非常殘忍……」
不久工夫,他也陷入自己幻想的天地中,不復記得身外的一切事物。直到他從沉思中醒來時,那個白衣佳人已不見蹤影,有如深夜中的幽靈,來去無聲。
「沒有,小的趕著回來,已無餘暇!」
但他們碰上獨臂野豺呂聲,可就算是倒霉了。離得近的,呂聲挨過去輕碰一下,跌個四腳朝天也有,跌個狗吃屎也有。
白鳳朱玲突然嬌喝一聲「著」,魔劍鄭敖「吭」了一聲,疾退開去,低頭看時,只見一口細如牛毛的金針,釘在腕上。恰恰使得他真力為之中斷,不能流貫劍上。是以他縱然咬牙忍著麻痺,仍然遞劍,但已決殺對方不死。
她微笑點頭,無情公子張咸叫道:「那麼我現在就題!」隨即取過那幅畫,揮筆而題。
無情公子張咸見她笑語款洽,不知怎的也為之心花怒放。陪著她笑語好一會,她開始閉目休息。張咸這才退出房外,悄悄囑咐獨臂野豺呂聲數言。
朱玲玉面一沉,怒道:「鄭敖你別胡說八道!」
他嘆口氣,又像問他又像自語地道:「她為什麼臨去還要告訴我說是個男的呢?」
她頷首道:「當然,但可惜只是別的人有福氣如是,卻不包括我在內!」
呂聲不再作聲,他既知道那一家為了怕他們再去,這回說不定要殺人放火,故此那岳少爺的母親,一定會硬著頭皮出見。但他卻不知道她為何要見到他的母親才肯走,心中迷糊得很。想了一下,猛然醒悟,大聲道:「可是他母親阻止你們相見?」
獨臂野豺呂聲但覺滿肚子怒氣,卻又無處發洩,氣哼哼單手托著那隻石獅子,走開一旁。
獨臂野豺呂聲雖然聽聞過魔劍鄭敖這一號人物,但直到現在,才知人家敢情真有出類拔萃之能,憑他這一劍,已可列入劍術名手之中。但他鎮定如恆,臂上一叫力,狼牙棒竟沒有盪開,反而下掃對方雙腿。
鄭敖面色一沉,向朱玲問道:「他是你的什麼人?」
呂聲急忙道:「小人哪敢無禮,只要姑娘有命,不論是水裏火裏,小人都欣然領命!」
地啞星君蔣青山如奉綸旨,立刻取紙另畫。
自從無情公子張咸為她損耗真元,助她恢復功力,而又無微不至地贈以竹簫,他們之間開始建立起友誼來。這時反而因為張咸元氣未復,不得不在此多休息幾日。
朱玲在馬上尖叫道:「你們都住手,兩個都住手!」
無情公子張咸托腮發痴,忽然一張紙平放在他眼前。目光到處,不由得坐直起來。只見畫中一位嬋娟,國色天香,尤其是那雙美眸,宛如一泓秋水,流波顧盼。這一雙眼睛中,流露出在無限情意,令人為之怦然心動。
簫聲停歇了好一會兒,他猶在回味。只聽一個嬌軟悅耳的聲音道:「啊,你面上狠戾之氣一消,顯得更加英俊……」
他也像世和圖書上其他的情人般,變得異常溫柔體貼,而且絕口不問她的身世姓名。當她平靜之時,他便說些江湖軼聞,以及許多稀奇古怪的事情給她解悶。只有在這時,她才會偶然開口。通常她都是緘默地閉目而臥,也不知她是在休息,抑是在緬想往事。
獨臂野豺呂聲大感暢快,仰天大叫一聲,宛如深山豺狼,對月長嗥,聲音難聽刺耳無比!
魔劍鄭敖道:「誰叫我不幸見過天下第一美人呢!」他頓一下,認真地說下去:「這幾年來,總沒覺得有一個女孩子順眼的,你可真把我害苦了!每逢我見到任何女孩子,腦海中便不由得要泛起你的容貌,這時和眼前人一比,簡直是雲泥之別!於是我只好望望然而去!」
獨臂野豺呂聲瞥見不遠處的藤蔓上,有一條白羅巾。登時為之大駭,橫移過去,用牙咬著緣壁老藤,騰出手去取過那條白羅巾一看,果然是女人之物。
白衣女郎搖搖頭道:「他會對我很好,絕對不須你挺身多管。」
她展顏一笑,取畫而觀,只見畫上是一幅半身像,端的輪廓分明,容光照人,迫真之極。
她伸玉手入箱子,取出一條鑲著上好碧玉的項鏈,扣在脖子上。衣裳是白的,她的人更白,佩上幾點碧綠,美不可言。
當下他出去吩咐蔣青山數言,便回房和那白衣姑娘在床上盤膝對面而坐,四掌相抵。
地啞星君蔣青山取紙取筆,迅疾揮毫,片刻工夫,已在畫紙上繪了一幅圖畫。
一忽兒工夫,他們這件驚人的舉動,已傳遍整座許村。附近的屋子,全都窗戶半啟,窗後擠滿了人頭,遙遙暗窺這兩個奇怪的人。
在那當中的藤盤上,赫然臥著兩人,一個是無情公子張咸,另一個卻是白衣映眼、天香國色的女人。
獨臂野豺呂聲手中狼牙棒,要不是以西康金河派的獨腳銅人招數,加上鐵扁擔鄧長白的鐵扁擔招數,神威無比,只怕已挨不到五十招。此刻吃對方這一嘲弄,他性情本就暴烈過人,心氣一躁,果然更呈不支。
無情公子張咸自幼便和他在一起,自然識得他的手語,驚道:「他說要把這幅畫撕掉呢!」
蔣青山連比手勢,但無情公子張咸再也沒有瞧他一眼,因此他無法傳達,急得抓耳撓腮。
眨眼間那三騎已越過白衣姑娘,齊齊緩韁慢行,馬上三人,都扭轉頭來看白衣姑娘。
白衣姑娘聽見,卻佯作不聞。
幸而獨臂野豺呂聲樣子夠兇殘,塊頭又大。他跟著白衣女郎,亦步亦趨。他倒不大理會那些傾慕者的眼光,只因以白衣女郎這等絕世姿容,如不發生如此現象,才是咄咄怪事。只是,有些人天性輕薄,雖在起初時為她的絕世容光所懾,怔了一下,但隨即便會流露出下流的天性,作出種種怪樣子。
朱玲出到村外,便在一座涼亭中坐下,獨臂野豺呂聲不敢多言,站在亭外侍候。
無情公子張咸大驚,問道:「你想起什麼啦?可以說出來我聽聽麼?只要這世上有的,我張咸不辭水深火熱,也得為你取回來!」
獨臂野豺呂聲迅速地先將無情公子張咸搬隔鄰的一個堅牢的藤盤上,然後和地啞星君蔣青山兩人,一齊合力將那白衣姑娘盡快地弄上去。
簫聲忽然中斷,一片死寂籠罩下來,就像這個宇宙忽然毀滅,一切復歸於混沌。他忍耐不住,悄悄移步上前,也來到懸崖邊緣,離那位恍如大理石塑像的白衣佳人,只有三丈之遠。但她沒有移動,生像全然不知他的出現。這一點倒是可以理解的,大凡一個人沉溺在自己最憂傷的心境中,確實是不會發覺外界的一切變動。
地啞星君蔣青山連比手語,還兼用表情,這一回連深諳他手語的無情公子張咸,也看了半天,才恍然道:「他說這幅畫看起來不壞,但其實不能描出姑娘芳容於萬一。他說他一定要再畫一幅最好的,要能夠把你剛才面上那種幽怨的美態畫出來。」
白衣姑娘微訝地看看那支畫筆,只因這等擲筆手法,足見內力深厚無比,尤其難得的是他隨手一擲,便自如此。她俯身伸出兩指,箝住筆桿,毫不費力地拾起來,還給蔣青山道:「你無此筆,如何能夠作畫?」
地啞星君蔣青山雙掌一拍,表示出他這一猜,令他十分滿意。隨即又用手語告訴他說,當他贈簫之後,痴痴怔視著她之時,她便曾露出這種眼色!
無情公子張咸狂喜不禁,暗念蔣青山斷無看錯之理,狂喜一過,便又憂愁起來,為的是想起她臨去的那幾句話,的確教人費盡思量。
無情公子張咸詫道:「為什麼?有什麼事迫得你非死不可呢?」
無情公子張咸陡覺緊張起來,故意答道:「一定也是一位美麗的姑娘!」
白鳳朱玲雖是武林中人,但有時也不能免俗,聽到魔劍鄭敖當面這樣讚她,心花為之怒放,登時笑得花枝亂顫。
鄭敖粗豪地笑道:「我一聽城中傳說,便想到世上如有這麼美麗的白衣女郎,定是名滿宇內的白鳳,因此和他們縱馬趕來。他們都是我師父昔年舊部。」
白衣姑娘待他題畢,過去一看,只見他寫的字竟是宋徽宗的「瘦金體」,筆力奇重。題的是一首短詞,詞牌是《南鄉子》。
獨臂野豺呂聲猙獰地笑一下,道:「小的出發時,一路無事,早已想及此問題。假如小的將他全家弄死,此事一定鬧得風波甚大,異日那位姑娘經過襄陽,偶然一問,問出情形,公子你這一番取書美意,只怕反而變成莫大的障礙哩!」
朱玲卻怕他真個殺死這無辜之人,忙喝道:「呂聲你怎麼啦,火氣這麼大?」跟著又柔聲問那家人道:「岳小雷到什麼地方去了?」
魔劍鄭敖右掌一揮,也發出掌力來擋,兩股掌力相交,「蓬」地微響,各無勝負!
她笑一下,道:「你不耐煩的話,可以回去!」
不過這房間流動著的溫柔與安靜,她已深深感受到。無情公子張咸的細心體貼,世上少有。當他能夠起床之後,便親自侍奉她湯藥,處處無微不至。使得她舒服異常,心情便逐漸好轉!
蔣青山笑嘻嘻跟他進屋,等他發了一回怔之後,才用手勢問道:「公子你心裏不舒服?」
晃眼間石獅大門相觸,「轟隆隆」大響連聲,那兩扇五寸厚的堅實木門,一齊向後倒下。
又是七天過去,她身體已略有起色,可以倚著枕頭坐起來,無情公子張咸不知教呂、蔣兩人到什麼地方蒐羅了好些樂譜秘本,給她閒時覽閱。那白衣姑娘果然極感興趣,每每沉迷在樂譜中,無情公子張咸默默坐在一旁,卻能夠從她的面上以及美眸中,聽到她在心中奏出美妙的曲調。
「可曾通通除掉麼?」他一面低頭去拆開紙包,一面問道。
無情公子張咸驚道:「啊,姑娘身負絕藝,如今方知如此高明!」
那三個騎士中有兩個隨著他的喝聲,倒撞下馬。只有一個粗眉大眼的年青壯士,左手一揚,那幾顆襲向他身上的米粒便紛紛跌墜地上。
且說白衣女郎由獨臂野豺呂聲護送,到達了武昌之後。她並不匆忙,卻自個兒到著名的黃鶴樓等名勝古蹟臨賞一番!但只因她長得美麗異常,真是hetubook.com.com天上仙子,謫降凡塵,故此不論她走到什麼地方,都惹得所有的行人驚顧痴看。
她輕輕嘆一聲,那深沉可哀的嘆聲,宛似在冥冥地府中傳出來的幽靈的嘆聲!
張咸如夢方醒,走將過去,笑嘻嘻將手中那本薄薄的書遞給她,道:「這是《仙遊曲》的全譜,你瞧瞧對也不對?」
白衣姑娘已十分信任張咸與及蔣、呂兩人,那獨臂野豺呂聲天性凶暴,相貌獰惡,但在這位白衣姑娘面前,簡直變成一頭綿羊,馴善無比。地啞星君蔣青山,因是天生殘疾之人,故此對她美妙簫聲的感受力更強,在他心中,已將這位白衣姑娘當作仙女般崇拜尊敬!
白衣姑娘開始吹奏出那闋《仙遊曲》,簫聲高亢處,裂石穿雲,低沉處宛如夜深露重時,猶倚曲欄,細訴衷曲。此時不但那白衣姑娘自己心神合一,溶化在這美妙的音樂中,便另外的三人,也都為之沉醉,都不知身在何處。
他側耳而聽,不一會便陷入冥思玄想中,在他腦海中,忽然浮起那個白衣佳人,站在懸崖的邊緣,下臨無底深壑,夜風吹拂起她的雲髮和雪白羅衣。而她則沉迷地在那可怖的懸崖,細細吹奏竹簫。
鄭敖為之大駭,急急騰身躍開。原來他剛才那一劍,乃是師父萬里飛虹尉遲跋自創的一手絕招。如若對方乃是用更妙的招數化解,倒不稀奇。但對方卻是生像已深諳這一式之妙用,腳下微移,便已化掉自己這一劍的力量,這才教他凜駭不已。
過了好一會工夫,呂聲又沉不住氣,問道:「姑娘,你在等候岳少爺麼?」
朱玲哦了一聲,道:「你為什麼不早點說呢?現在煩你請他母親出來一下好麼?」
無情公子張咸頭頂白氣騰騰,顯出吃力之狀。原來這種助人恢復功力之法,最耗元氣,若非內家高手,根本就不能辦到。
獨臂野豺呂聲聽清楚朱玲果然是找一位少爺,而且人家似乎還不想見她。登時不知哪兒來的一股怒火,難以抑遏,大踏步走上石階,獨臂伸處,竟把大門旁邊的石獅舉將起來,睜眼大喝道:「小子你說是不說?」
朱玲招手道:「你別害怕,進來,我有話跟你說呢!」她說話時,笑容滿面,有如春花吐豔,令人自動泯去戒懼之心。
無情公子張咸忙道:「這可不是我們偷搶來的東西,都是由家祖手上傳下來!」
獨臂野豺呂聲一肚子氣惱,正沒處可發,這時突然獨臂一揚,十餘顆白米電射而出。白米出手之後,這才大喝一聲。
她挨枕半坐床上,翻譜而閱,看了一遍,喜容滿面,但隨即擲譜微嘆。
他睜開眼睛,只見白衣姑娘含情地凝視著他。他心中大動,真想過去把她摟在懷中,細細疼一番。但陡然一凜,忖道:「她容華蓋世,一笑一顰,雖然無意,卻似有情,我不可魯莽!」
現在他把她看得更加清楚,那挺直秀氣的鼻梁,更有一種高貴。嫩滑潔白的皮膚,比之她身上的白羅衣,更覺白皙。無論從正面或側面看,也不論是面貌身材以及四肢,都是增一分太長,減一分太短。
饒他無情公子張咸失望灰心無比,這時也禁不住凝眸直視,如痴如醉。
白衣姑娘秀眉輕皺,道:「你們哪兒來的這些珠寶?」
她微弱地道:「時間會證實一切美麗的諾言,唉,可是我活下去幹什麼呢?」
蔣呂兩人當然不會違拗他的意思,這天晚上,無情公子張咸正要出去,再到那座懸崖上去。忽聽一縷簫聲,裊裊傳來,曲調蒼涼悽楚無比,連夜風也停止了嘯叫。
他更為之一怔,暗想這位姑娘心思靈慧,什麼事也難瞞她,便率直地問道:「姑娘你要會晤的男人是誰?若然在見面之時,他敢對姑娘無禮,小人是否可以警告他一下?」
她曼聲誦道:「妙手寫徽真,水翦雙眸點絳唇。疑是昔年窺宋玉,東鄰,只露牆頭一半身。往事已酸辛,誰記當年翠黛顰。盡道有些堪恨處,無情,任是無情也動人!」詞後並無署名。
白衣美人輕輕啊了一聲道:「你真聰明,竟然想到這一點。我在另一本書中,看到有一段記載及這首《仙遊曲》,據說此曲完整之譜,尚存於襄陽施家。不過該書乃是明人所作,距今二百餘載,襄陽施家其時乃是望族,建府於城南,出了一位大學士,所建之施家園,名聞天下。如今卻不知怎樣了。」
這位神秘的白衣女人,既然生似欲隨風歸去,但腳下站得甚穩,一望而知必有武功根底。無情公子張咸這時已看清她的面容,但覺美不可言,尤其是在美麗中,蘊含著憂鬱之意,組成一種特別的風韻。
她道:「我想拿一點銀子,到武昌府去找一個人。」
無情公子張咸大笑道:「還是你想得周到,謝謝你!」
白衣姑娘啊了一聲,慢慢垂下頭顱。
歇了片刻,一個少婦緩緩走來。朱玲輕輕道:「瞧,他母親來了!」
無情公子張咸聽她說要回來,登時為之大喜,俊目中射出光輝,道:「你果真會回來麼?」
不久以後,他和那位白衣姑娘都一同躺在村舍中,而且是同一個房間。蔣、呂兩人身畔異藥甚多,而那地啞星君蔣青山更擅長跌打傷科,故此張咸的肋骨已接合得非常準確。只有那白衣姑娘的內傷,不是咄嗟間可以奏功。
無情公子張咸一生聰明過人,但此刻也迷惑無比,嘿然無語。白衣姑娘忽又換上笑容,道:「剛才我看了那首《仙遊曲》全譜之後,忽然想起自己內傷甚重,縱有此譜,仍然無法吹奏!」
「姑娘想找什麼人?啊,對不起,我不該這樣問你,但你還回來麼?」
朱玲追問道:「他母親不是還在麼?他到哪兒去了呢?」那家人訥訥半晌,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朱玲好久沒有見過魔劍鄭敖施展身手,這時叫既無用,多看兩眼,反而忘了再叫。但覺魔劍鄭敖數年不見,功力又高了許多。
無情公子張咸大吃一驚,忖道:「她不會跳下去吧?若果她跳崖的話,我怎麼辦呢?」
只見那面目清秀的地啞星君蔣青山走進房來,手中拿著一支竹簫,含笑交給無情公子張咸,再轉到白衣姑娘手中。
朱玲氣得說不出話,但又覺得好笑,面上的表情簡直說不出來。
無情公子張咸接過他遞來的紙包,哈哈一笑,道:「老傢伙自尋死路,可怪不得我們手辣,他家中還有什麼人?」
兩人降落了七八丈,忽見腳下二丈餘處四五株古松由石隙中斜伸出來,並排而列。樹上因藤蔓密結,形成三四個尋丈大的藤盤。
白鳳朱玲瞧見他粗豪的樣子和笑聲,便勾起舊日之事,但覺韶光有如逝水,不由得感慨萬千,輕輕嘆口氣,道:「自從當年別後,你過得怎樣?可曾成家立業了麼?」
她輕輕嘆口氣,道:「所有的人,開始時,都對我很好,可是到最後,一定非常殘酷忍心地對待我。」
正走向前,忽見她長長嘆口氣,玉手一揚,那支竹簫直墜落懸崖下。
獨臂野豺呂聲其實並非對他生氣,否則早就一傢伙把他砸為肉餅。
回轉身軀,剛剛下了石階,耳中聽到大門關閉之聲,心中突然一動,忖道:「若果岳小雷www.hetubook.com.com好好出外求學,早先那家人何以不立即說出來?我想其中恐怕還有別故,是以他母親也不敢出來!」念頭一轉,立刻道:「呂聲先把他們家的大門砸開,然後立刻跟我走!」說完之後,頭也不回,飄身向回路走去。
白衣女郎對他的惡作劇似乎頗為欣賞,並不禁止他,反而常常因而笑得花枝亂顫。獨臂野豺呂聲因而更加不肯客氣。在武昌城中繞了一個圈子,最少也有四五十人吃那獨臂野豺呂聲以「米粒打穴」手法,弄得難過無比。
這時與鄭敖同來的兩人,都分頭守在兩邊路上,遠遠已禁止行人車馬通過。幸而此路並非繁密的要道,故而尚不至於另起衝突。
白鳳朱玲搖搖頭,指著地上的兩人,道:「你也把他們解開穴道吧!」
「為什麼?」白衣姑娘愣然反問:「不是畫得極好麼?仇十洲也不過如是……」
獨臂野豺呂聲得到一個好差使,便是陪同白衣姑娘並騎到武昌去。
她微微一笑,露出潔白齊整如編貝也似的牙齒,輕輕搖頭。
白衣女郎領頭離開武昌,直向東南而走。十餘里路之後,獨臂野豺呂聲沉不住氣,催馬上來,問道:「姑娘這是要到什麼地方去?你不是說過那人在武昌麼?」
那岳家未亡人林氏裊裊上亭,道:「未知姑娘要召見薄命人,有何見示?」
無情公子張咸道:「我也不知道,你們先把她救上去吧!」
獨臂野豺呂聲瞪大眼睛,只見那少婦甚是年輕,看來看去,頂多是三十歲左右,弄得他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因他誤以為岳小雷必是個英俊少年,則最少也得十七八歲。但那少婦看來僅是二十許人,說多一點,也不過三十左右,難道十二三歲便生兒子?此所以他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斷然道:「姑娘此言令人費解,我張咸已是三十四歲的人,但平生從未對任何一個女人留下一點印象。不瞞你說,我願意以整個宇宙的一切,來換取你輕輕一笑,直到現在,我仍不曾準備從你身上獲得什麼,只要你能快樂,我就心滿意足。」
兩人下降之勢突然快得多,原來峭直的石壁上,爬滿了藤蘿。以他們的武功,只要有一點可供換力之物,便可上下自如。不過事實上,也甚危險,因為藤蘿承力不大,偶一不慎,便會跌墜下無底絕壑。蔣、呂兩人護主心切,居然把自身安危完全置諸腦後。
白衣姑娘搖搖頭,那姿態十分可愛。她發出俏皮的笑聲,道:「不對,不是姑娘,而是個男的。」
無情公子張咸連聲道:「有,有,蔣青山快取箱來!」
那少婦啊了一聲道:「姑娘可就是救小犬一命的大恩人玲姑娘麼?唉!我這薄命人真該死……」
他們都睜大了眼睛,但似乎已受了傷,故此沒有移動。無情公子張咸情形較佳,頭顱不時轉動,口中微弱地呼喚著呂、蔣兩人之名。
那獨臂野豺呂聲手中狼牙棒連環進擊,棒風山響,路邊的草木,都如遇狂風,偃伏搖撼,聲勢之威猛,無與倫比。
時間悄悄流逝,不知不覺中,那無情公子張咸已在這座村舍中,一共住了二十天之久。但他知道自己沒有白費時光和心血,因為他從白衣姑娘偶爾飄過來的眼色中,已明白她對自己沒有絲毫戒懼,更重要的是,她已經萌生活下去的念頭!
白衣姑娘本知他出身奇怪,雖然外表斯文俊美,其實絕非世家子弟,剛才之言,不過故意相試,如今聽他坦白說出本是江湖人之後,頗感他對自己的誠實。及至聽到他提及武功,乃是由武林中黑道各派高手所授,不由得大大相信他祖父口舌上有奇能之言,說得不好聽一點,便是出色當行的一大騙子,居然能將武林習氣上不傳外人的秘技,也能以言語騙得他們傾囊而授,不由得噗哧一笑。
朱玲怔了好一會,才低聲自語道:「是的,誰能干預命運呢?」
古今以來,「情」之一字,最是玄妙,魔力也最大。試看無情公子張咸一生以「無情」兩字為標榜,但他果真是無情麼?他可以不眨眼地殺死許多人,所有的哀號呻|吟,都不能令他惻然心動。但他一旦墮在情網中,一個嘆息,一句低語,便足以令他神魂顛倒地去反覆推想!唯有他這種心冷腸硬的人,不動情則已,一旦動情,便比什麼人都要熱烈和真摯。
獨臂野豺呂聲含怒低聲道:「這廝胡說八道些什麼話。」
她喜叫一聲,要坐起來,但力與心違。張咸情不自禁,伸手去扶她。這是他在懸崖被救回來後第一次觸到她身體,但覺一陣顫慄,心跳加速。
無情公子張咸這時也自認畢生未曾遇見過這麼美麗的人。他暗暗對自己說道:「這才是我所要找尋的夢中人,她雖然在為了另一個人而深深憂傷,但這才可以窺見她靈魂的深度,不是一般庸脂俗粉所可比擬,她才是我所找尋的影像……」
黎明時分,兩條人影並肩直撲奔上山頂,這兩人正是那獨臂野豺呂聲和地啞星君蔣青山。他們分頭在山上各處搜索一下,不約而同地聚合在懸崖邊。
平生第一次的真情,在他心中沸騰起來,他決定走近去和她說話,哪怕她怎樣傷害自己的自尊心……她非常可能拒絕與他談話,同時可能會用冷漠無禮的言語對付他……但他也不後悔。
鄭敖劍走輕靈,白光暴漲,「嗆」的一聲,斜斜點在狼牙棒上。這一劍巧妙異常,估料敵人勢非隨著狼牙棒盪開之勢,轉個圈子不可。等他轉身之時,再發一劍,便足足可以要了敵人之命!
無情公子張咸立刻道:「這個並不困難,只要你答應我不再尋死,便有法子!」
「我可用本身真氣,助你恢復功力,以前一則怕你恢復之後,又尋死覓活。二則你從來沒和我談話像今日這麼多,我也不敢冒昧進言……」
他引吭大叫道:「張公子……張公子……」側耳而聽,壑底傳回來他的叫聲,清晰異常。
這是什麼力量,而令致他如此?莫不是他已遇上一個不能使他「無情」的人?
白衣姑娘倏然張開眼睛,微弱地道:「不,你先上去吧,唉,最好任得我葬身絕壑,我在黃泉之下,也會記得你們這番好意。」
她嘆口氣,道:「我相信你的話,可是越是這樣,將來越發可怕!」
她笑一下,道:「我不知如何感謝你才好,你大概總得兩三日才能恢復原狀吧?」
他仰天狂笑一聲,隨手拔下那支金針,然後收劍入鞘,理也不理那獨臂野豺呂聲,雙目瞪視著朱玲。
魔劍鄭敖雙目瞪得比銅鈴還要大,高聲叫道:「朱玲,難道他是你的……」下面本是「丈夫」兩字,他竟不忍說出口來。
一個時辰之後,無情公子張咸微籲一聲,撤回雙掌,但並不起身離開,一徑在原處閉目用功,藉以稍為恢復自己元氣。
獨臂野豺呂聲怒得暴跳如雷,撤出狼牙棒,大喝道:「好小子你下來,咱們不死不散!」
無情公子張咸見她大有欣賞之色,便放下心,卻忍不住低吟道:「任是無情也動人!」
無情公子張咸也跟著她在心底悄悄嘆口氣,他是為了自己被人漠視,因而失意地嘆息。但他卻沒有絲毫責怪她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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