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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骨令

作者:司馬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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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修竹流翠諸女憐英俠 古劍飛紅孤身救美人

第六回 修竹流翠諸女憐英俠 古劍飛紅孤身救美人

後面的雙首人蛇畢相和長蛇阮倫兩人,也立刻散開,一左一右,截住兩方逃路。韋千里縱慾落荒而逃,也難過此關。
那七步追魂董元任一心只在那隱身不露的高人身上,對於她們這個劍陣,並不大著緊。但見他赤手空拳,左封右架,進退自如,僅僅在伍大姑和陶三姑兩人長劍遞到時,劈出的掌力增加至八成份量。
這一番話說得明明白白,韋千里的心思,果然是存心等曲士英說出一句命令式的話,便馬上照做,這樣便可以賴掉輸的一場賭約。現在既被對方說破心事,登時做聲不得。
她奔入大門之後,行動越發神速,同時顯得甚是神秘,左張右望,轉眼間已奔入後面。
董香梅不知後面還有兩個老魔頭,因此尚沒將此事看得太嚴重。因為那個長人早先曾被韋千里在舉手之間趕跑。她道:「我到甚麼地方等你?」
五女的長劍斫在他臂上,但覺劍上傳來顫抖之感,直教人心驚膽跳,卻連敵人衣服也沒扎破。方自驚慌間,阮倫兩條長臂已連傷三人,其中一個更被他擊在後腰上,腰骨折斷,彎曲地倒斃地上。
她們扛人牽馬進堡,雖然引來不少詫異的目光,但沒有一個人出言詢問。而堡中的人,儘是女性,竟沒見到半個男人身影!
雙首人蛇畢相撤出仗以成名的一對飛抓,迎敵已得崑崙真傳的劍術名手梅姑婆。只一上手,便見滿天抓影中,一道劍光,儼如神龍般出沒無常,矯健無匹。眨眼間已看不出兩人身影。
她喃喃道:「千里,可是你麼?」
他忖道:「難道那龍女堡雖大,卻沒有一個人居住?又莫非附近現出了甚麼奇毒鳥獸,是以竟連鳥語也全無所聞?」
角落裏有個女郎大大震動一下,面色陡變,但幸而沒有別人發覺。她立刻將面孔躲在箭洞口,雙耳卻十分留神地聽她們說話。
韋千里分明瞧見那兩人繞到正門那邊去了。因此他一到了堡後,四顧除了田野間有些農人,正荷鋤歸去之外,別無可疑之人。至於那些農人們,全都不大張望這邊,生似此堡一切事情,都會比普通的村落特別,是以雖然明明見到韋千里騎馬走過田塍,直趨堡後,卻也沒有人詫異回顧。
他機警地四顧一眼,已見前左方樹後轉出一人,長衫飄飄,神情嚴峻冷酷,正是那手毒心黑的黑道梟雄七步追魂董元任。
「他真個來了?真可怕,他的眼線遍佈天下,日後你可不知往甚麼地方藏身?」
這位女郎聲音鏗鏘,如鳴巨鐘,震得旁邊的人耳鼓嗡嗡而鳴。光是這一聲嬌叱,已可以顯示出這位女郎的內家功夫實足驚人。
她驚駭地退開老遠,然後定下神來,想了一下,便又掩過去偷看。
他的外號稱為「七步追魂」,可以想見其厲害。只見他躡空而走,瞬息間已從眾女頭上飛過,落在靠牆地上。
「傳說是往昔這個潭的附近,居民極多。但有一年忽然出了怪物,潭水漲落不定,淹死人畜甚多。於是居民都遷徙以避,正在淒淒惶惶地搬家時,忽然有個年老的道人經過,這個老道高冠峨髻,面如古月,童顏鶴髮,就像圖畫中的神仙一般。他問知鄉人遷徙之故,便走到潭邊。有幾個好奇的鄉人跟隨著這位老道長,在潭邊看著。只見這位童顏鶴髮的老道長從背後解下一柄劍,劍身又薄又細,長度卻比平常的三尺青鋒要長上一尺之多。這位老道長捧劍在手,定睛注視著這柄劍,好像要和此劍分離,有點依依不捨。潭水突然直往上漲,清澈的寒泉中,大家都看見一條似龍非龍的怪物。
至於那梅姑婆,則來頭甚大。她本身原是崑崙高手梅振寰之女,盡得崑崙真傳。五十年前,她年方二十,父母俱亡,不幸為人所誘,淪落為惡。不久便與邪派九大惡人齊名,其時她在情海屢次沒頂之後,發誓再愛一人,如不成功,以後便不再對男人生情。但正因她這種患失患得的心理,使得她又在情海波瀾中再度沒頂。
但他之不這樣做,有幾個原因,第一點,他明白堡中已沒有甚麼能人,是以他們打了這老大一會,尚無人露面接下來,與他單打獨鬥,故此他盡可以從容尋覓破敵之計。第二點,他久聞華山派劍術,擅長佈陣群攻。目下一試,果然威名無虛。以這三個女郎,劍術雖精,但只有一個伍大姑可以勉稱敵手,但比起他一身精純而又陰毒的功夫,仍然差了一籌,其餘兩人更不足論,可是憑她們三人合力聯劍,居然足夠將自己纏死。由此可見劍陣之威力,的確不容忽視。於是他起了趁機摸清華山劍陣底蘊之心,是以一時未出全力。第三點,他今日入龍女堡,早已準備抓破臉皮,最好能重創龍女堡之人,以便把九大惡人中的雙首人蛇畢相及長蛇阮倫,這兩個老魔頭也拖入混水,異日華山派尋仇,他便不致於勢孤。有此毒念,自然不肯躁急輕進,務求摸準之後,一擊斃敵。
韋千里回頭一瞥,心中暗驚,忖道:「那長蛇阮倫的腳程,居然比我胯|下之馬還要快些。我本打算趕到董姑娘那兒,便挾她同逃,但現在看來,只要被其中之一追上,另外兩個便跟了上來。我必須另想計謀不可……」
她的鬼爪何等厲害,尋常人手腕被這麼一扣,登時骨頭便得折斷,但韋千里手腕有千載靈鰻套護住,毫無損傷。
梅姑婆冷笑道:「他們居然知機逃走,否則教他們知道本堡厲害!奇怪,你為甚麼不敢處置那少年呢?」說這句話時,她雙目倏睜,射出兩道電光也似的眼神。
放目往那一人一騎的前路遙望,只見暮色中,一座堡寨屹然矗立在近江之濱。
前面不遠便是個畝許大的清潭,潭邊還有個六角石亭。
這一招出得有如初守黃庭,恰到好處。長蛇阮倫如不鬆手後退,勢必吃他全力撞上。本來阮倫護身有術,每遇強敵,一定硬接一兩下,自己便可乘隙一舉斃敵。可是這一次卻是他平生以來首度懼怕敵人掌力,疾忙一鬆手,斜閃開去。饒他閃得快,也被對方掌風餘力印了一下,但覺胸口作惡,這一驚非同小可,定睛打量這個強敵,卻看不到面孔。
長蛇阮倫平生最聽這個老魔之言,邁開長腿,當先追去。
只見那老太婆冷笑道:「你說得不錯,老身不但賤視天下生靈,連自己這條老命,也毫不珍惜!呔,把性命留下!」
「大約二十多歲吧?」伍大姑迷惑地回答,她明白梅姑婆這個性情戾狠而機智至極的人,忽然表現出這種詞色,一定覺察了甚麼。但伍大姑卻不知道她究竟想知道甚麼?「晚輩沒有和他搭過話,故此不知他究竟有多大?」
且說上回述至韋千里與曲士英賭賽,韋千里輸了。那曲士英想出妙法,那便是命韋千里背面而跪,那時他從後面便可以一掌把他擊斃。
長人微吭一聲,退了半步,董香梅更慘,剛剛感到敵人反震之力奇強,身形已離地飛退。她為之尖叫一聲,足尖點地時,趕快沉氣拿樁,總算沒有倒下。
那個牽馬的女郎,緊張地雙手握住韁繩,那黑馬見韋千里進屋去了,突然長嘶一聲,向前便衝。
轉念一想,忽地失色,原來他猛可發覺,縱然他感覺不出氣候變化,但下大雨之前,風一定大,絕對不會像如今一般毫無一絲風吹刮。跟著便又想起自己的眼力夜可見物,現在雖是天色壞,又快下雨,但也不該變成個瞎子般難受啊!
她的行動神速異常,如讓伍大姑等人看到,一定大吃一驚,只因這位女郎自報姓名是趙娟娟,不大會武功,只因在江湖上流浪過,是以學會幾手花拳繡腿。可是現在看她的腳下功夫,分明是一把內家好手。武林中想找出她這種功力之人,卻也不多見哩!
七步追魂董元任相度距離地勢,知他們追之不上,長笑一聲,正待騰身出院,猛聽牆上有人嬌叱一聲,一道劍光如匹練般捲到。
韋千里到了馬廄,一見廄中有個女郎,他使個身法,疾掠過去,伸指一戳,那女郎尚未發覺有人襲至,已自閉穴倒地。
她們走了不多遠的路程,途中已經過兩處草地,但這些草地並非空曠無物。草場中花樹極多,全是一叢一叢地植立,這些異種名卉,各吐芬芳,排列得十分悅目。
她一走入前進大廳中,只見那兩女郎已把韋千里放在地上,侍立候命。
他暗想不妙,騰身一躍,躍上竹梢。
陶三姑和水四姑在這頓挫之間,已追上來,一面分頭突擊,陶三姑更一面叫道:「大姐,這廝是七步追魂董元任哩!」
她並不開口,只向扛著韋千里的兩人揮揮手,她們便一直走入屋內。
董香梅驚叫一聲,雙足站立不牢,蹬蹬蹬連退六七步,那七步追魂董元任好狠心腸,已自如影隨形,跟蹤撲到。鐵掌一揮,發出白骨陰功,志在必斃董香梅。
當下決定由韋千里一個人回龍女堡去,他的腳程甚快,不久已到了龍女堡側面的竹林。
韋千里起初沒想到自身安危之事,沉住氣抵禦招架,仗著內功神妙,招數精奇,十招過去,竟然攻守自如。
那個女郎驚喚一聲,手足無措,黑馬乘機前蹄一掀,人立起來,那雙前蹄作出要向那女郎踏下的樣子。那女郎為之大駭,趕快鬆手閃開。
一旁觀戰的女郎有一個振聲叫道:「趙姑娘你幹甚麼?快下來!」
她的思想迅疾如電般掠過,卻不敢猶疑,答道:「那廝掌力奇重,居然將竹林陣毀了數株堅竹。」
圍攻著七步追魂董元任的五位女郎,俱是本堡一時之選,其中有兩個更是本堡大將,人稱陶三姑和水四姑的便是。
董香梅想起父親,芳心一陣黯然,道:「我怕在路上碰上他。」
他拭揩眼睛,把淚水擦乾淨,然後自己解嘲地笑一下,忖道:「我真是個大傻瓜,好端端的流甚麼眼淚呢?咳,現在天色已全黑,鳥兒早就入了夢鄉,人們也許都睡著了,我剛才還企圖聽到甚麼聲音,真是可笑……」
這一驚非同小可,趕緊再往前走。去路竹林甚密,他迫不得已扶竹而走,鑽得十分費事。
旁邊七步追魂董元任和雙首人蛇畢相及時齊齊攻到,韋千里迫不得已,出手封架。
那女郎失色道:「老堡主白姑婆已不在堡中,這人一定要被梅姑婆……」下面的話沒敢說下去,但話中含意,不問可知。
蒙面人嗯了一聲,道:「姑娘你沒事吧?啊,真想不到我韋千里果然有這麼一天,能夠和姑娘你肌膚相親。」
韋千里道:「我可要下馬了。」
那個埋首在箭孔的女郎,聽到這一問,雙耳都聳豎起來。
伍大姑等的劍陣立時鬆懈,一來是她們都要瞧瞧董元任的女兒是誰。二來她們已沒有拚命打下去的理由,假如事主已經出頭包攬回去的話。
他拿捏時候,倏然使出「九陰掌法」,腳踏奇門,左手急劃一下,發出潛力護身,右手卻一式「鷹沖殘雪」,不知如何已從對方掌影中遞入,斫敵臂,指胸穴。一招之中,威脅數處。
她揶揄地笑道:「那麼你可要試一下?我聽堡中女伴談起,說是曾聽白姑婆談論過此事,白姑婆乃是當今劍術大家,見聞淵博。她說在宋朝以前,武林中有不少神物利器,尤其寶劍一項,從遺下來的各種秘笈劍譜得知寶劍數目不少。但至今大部份都沉埋不露於世,照傳說中的寶劍形式,恰巧道家中有一柄降魔利器,與之相似。劍譜上載的名字是『屠龍劍』。此劍劍身奇薄,長達四尺,在內家高手中,直是能柔能剛,斬金削玉,更不在話下。這柄劍固然值錢,但劍鞘上嵌著一顆寶珠,更加令人垂涎。據說這顆珠乃是東海一條老龍頷下的『驪珠』,夜間能發出一種柔和光輝,越在遠處的人,越發覺得寶氣沖霄。這顆驪珠因經老龍吞吐戲玩年久,具有僻火鎮水之靈效。白姑婆說傳說中老道長最後將劍鞘扔入潭內,正是用這顆驪珠的靈效,將上漲不已的潭水鎮住。」
霎時劍氣漫空,將赤手空拳的董元任困在四柄精光耀目的長劍陣中。
伍大姑眼明手快,颼地一劍戳去,左腿同時蹬出,其疾如風,蹬在水四姑左胯上。水四姑身形一歪,突覺肩上一陣奇疼攻心,登時昏倒。
長蛇阮倫突覺腦後風生,口中冷嘿一聲,身形一旋,雙臂拋出。兩道劍光電射而至,吃他雙臂一分,俱滑出外門。兩女趕快縱退,手中長劍又吃長蛇阮倫分別擊落在塵埃。
韋千里聽了這一聲叫喚,儼如回味到昔年的心情,怔了一下,才道:「我倒不是貪心與否的問題,而是覺得既有這段傳說,說不定真有其事……」
韋千里攔住長蛇阮倫,並不動手。長蛇阮倫吃過虧,更不敢先動手挑釁。是以兩人對峙在潭邊,令人感到滑稽可笑。
陶三姑為五人之首,聞言冷笑一聲,道:「董元任你曾為南北十三省黑道盟主,何以連江湖規矩也不懂,擅闖我堡,尚要拿人。龍女堡雖非銅牆鐵壁,但要讓你來往自如,卻還不至於,你想如願,只問你手底功夫如何?」
當下暫時擱下殺女兒之事,躍開兩步,望著院牆大聲喝道:「是那一位高人要強行伸手管董某家事?如若有心,便請露面出來。」
伍大姑微覺悚然,暗念這個心理變態的老姑婆十分可怕,她這句話的含意,分明是說韋千里最好真個能自行解穴,否則的話,伍大姑便有縱敵之嫌。憑這個罪名,便可將她重重處罰。
他怎知韋千里巧獲奇緣,得到他師門秘笈,無師自通,煉成正宗內功和掌法。故此他的掌法,比之白骨門的掌法,竟是大同小異。
他越看越糊塗,思忖不休,眼前陡然又變得黑暗起來。他不再思索,隨手一劈,勒的一聲,一株竹應手而斷。
韋千里慨然道:「就是這樣,誰叫我賭輸了呢!」
伍大姑應了一聲,雙掌用力,準備托起韋千里,將他身軀放平,然後提出去。
三女毫不遲疑,沿著兩座竹林夾著的路,直趨堡門。堡內此時已燈火萬點,處處透出人聲。
董香梅望著父親冷酷異常的面孔,忽然和圖書真正相信這個嚴峻的人,能夠下手殺死她,一種無言的悲憤絕望,襲上心頭,使得她狂叫一聲,直往後退,一面尖聲叫喊道:「不,不,我不跟你回去!你現在已不愛我,只痛恨我……」她爆發出一陣哭聲,結束了昏亂的叫喊。
七步追魂董元任甚有把握一掌擊斃董香梅,而料定她絕不敢封架。誰知事情大謬不然,心中更怒,掌上運足十成力量,排山倒海般掃過去。
董元任理也不理,嚴峻地喝道:「不孝逆女,還不跟老夫走!」
大約走了四五丈,林內光線已甚黑暗,同時更因林密之故,他幾乎難見一丈以外的光景。
她們劍上的造詣,已得華山派劍術真傳,比諸其餘三人,確實高了一頭。這個五行劍陣由她們兩人領導發動,精謹辛辣之極,變化極是繁複,連七步追魂董元任那等人物,一時也不敢輕易出手反攻,露出破綻。
董香梅瞧著他那帶著濃厚幻想味道的眼睛,嫣然一笑,道:「書呆子,你可是動了貪念?」
梅姑婆這時暗驚對方功力招數造詣之精深,竟還在自己數十年埋首苦修之上,端的是平生罕逢之強敵。因此小心翼翼,每一劍發出,都暗蘊若干神奇變化,留住退步。同時又知對方最無奈自己的,便是崑崙身法太已神奇,他的飛抓不時追擊落空,故此她極力把握住自己的長處,一味以身法之神奇,補劍上之不足。
這時韋千里心中已經清醒,但渾身無力,眼皮難張,他聽到梅姑婆這番話,不由得啼笑皆非。憑這理由便傷殘一命,未免太過視人命如草菅。目下大劫臨頭,非力求自救不可,暗中盡力運功行氣,只要一沖破玄關,便自行解開穴道。
次日絕早,又復策馬盡情飛馳。那匹馬的是異種名駒,越跑越見精神,到了傍晚之時,離襄陽已不甚遠。忽見前面大道上,有一人一騎,滾滾而去。定睛看時,敢情便是前天晚上見到的長人和騎馬的俊美讀書人。他心中一動,便放緩速度。因為那一人一騎雖走得快,但如何比得上他的名駒?
這位嬌小玲瓏的美麗女郎,正是董香梅姑娘,她急急問道:「你知我父親會來此麼?」
那女郎失望地籲口氣,這時,堡門外業已開始了一場武林罕睹的激鬥。
他雖是輕描淡寫地一掌拍出,其實威力無窮。來人正是本堡第一位大將伍大姑,劍光灑出去,連變三招,方始抵擋住敵人這一掌,不由得大為凜駭。
黑馬靈警異常,這時立刻乖乖立定,動也不動。那女郎愣一下,怒氣全消,左掌便垂下來,牽著黑馬向右邊轉去。那黑馬順從異常地跟著她走,再不作怪。
跟著運起功夫,雙掌連環劈出,身前的四五株粗竹全部折斷,倒下來時,弄出一大片響聲。
那長人正是九惡人中的長蛇阮倫,此人天賦奇特,身長逾丈,兩條瘦瘦長長的手臂,總有六尺之長。他也自有一套奇門功夫,厲害異常。本來傳自天竺的瑜伽術,但到中土之後,歷經奇士高人改良後,比之後世所知的瑜伽術已不可同日而語。武林中稱這種功夫為「神蛇術」,施展時渾身可如靈蛇般逐節顫抖,仗著這種顫抖的幅度,能夠卸消敵人擊上身來的掌力和兵器。兩條手臂取敵時也像兩條蛇般呈波浪形起伏顫動,宛轉屈曲地尋隙攻入,能夠向任何角度轉彎。這種希世奇功,俗世之士,連聽也未聽過,如何能夠抵敵。
「我就在開封等你,不見不散……」說到這裏,董香梅美麗的頰上,忽然浮起紅暈。她回轉頭迅速地在韋千里面上吻了一下,剛好吻在他嘴唇上。
韋千里點點頭,道:「這句話有道理,她到華山去幹麼?」他說及「華山」兩字,心中便大不舒服,只因華山派的徐若花和他感情極好,但此刻他又和董香梅有說有笑,而在此時,他的確已將徐若花排除在腦後。韋千里想起徐若花對他的獨加青眼,以及一片柔情,不由得深自愧悔,心中如被芒刺。他覺得自己好像太過忘恩負義,見異思遷。是以心中那種悔疚之情,令他怔了一會。
舉目四望,但見到處一團漆黑,根本一點兒光亮也瞧不見。
忽然腰上一疼,身軀一軟,便癱倒在地上,連眼睛也睜不開來。
韋千里笑而不答,董香梅立刻猜出來,登時又對他的武功估高許多。要知小閻羅曲士英乃是白骨門中第二把高手,七步追魂董元任火候功力雖是強勝一籌,但要擊敗曲士英,也得費一番功夫,由此推論上去,韋千里的武功,該是與七步追魂董元任同級。
於是兩女當先走出竹林,那匹黑馬見主人被扛出去,便乖乖跟了那牽韁之女走出竹林。
七步追魂董元任宏聲喝道:「下來!」左右手一齊擊在對方雙手腕脈上。他的力量何等厲害,縱然對方舉掌相交,碰上了也許還得倒撞下馬,何況反手腕脈俱吃他掌鋒斫著?
她們一陣鼓噪,下堡追出門外,那匹駿馬捲起一股勁頭,早已去遠。
韋千里但覺風聲颯然,潛力激旋,急忙放掉馬韁,雙手齊出,運足全力封架。
這時四位挺劍欲發的女郎,全神貫注七步追魂董元任,八隻眼睛瞬也不瞬。
韋千里知他吃了石頭之虧,一定會過來瞧瞧,疾忙退到屋內,只露出一對眼睛窺看。
韋千里知覺未失,見她進來,登時睜大眼睛,吶吶道:「啊,董姑娘你真在這兒。」他的意思是指她果真如曲士英所言,落腳在襄陽。
她吶吶一會,才道:「是珠姑玉姑她們托我打聽的,據她們說,這人似乎不似壞人呢!」
她的眼光從角門處一直投向西跨院,露出猶疑的神色,忖道:「目下還不知這人是誰,若然非友非敵,只要他對梅姑婆說出仰慕本堡盛名,故此特來瞻仰,恐怕當時就得被梅姑婆下手弄成殘廢。白姑婆不在堡中,誰也制止她不得……」想到這裏,不覺露出一絲憂色。
珠姑面皮較厚,分辯道:「大姑千萬別胡亂取笑,韋千里是我和玉姑兩人擒住,因此想知道他的結局如何,究竟他闖入本堡竹林陣內,有甚麼企圖呢?」
蒙面人奇快無比地躍過院牆,直向堡左奔去,越屋踏瓦,片刻間已堪堪到達厚達一丈的堡牆。
梅姑婆氣極反笑,道:「米粒之珠,也敢與皓月爭輝。但看你膽色不錯,姑且免刑,給你一個痛快便了,芳宇,可將此人人頭取來見我!」
董香梅奔過去,突然尖叫一聲。
這三位老魔頭的腳下功夫,在武林中已是頂尖之流,緊緊跟著馬蹄揚起的塵頭,追逐不捨。
這時竹林內其實並不太黑暗,三個女子面帶高興的笑容,兩個扛著韋千里,一個扯住馬韁。
韋千里暗運玄功,沉臂猛掙。他的功力乃玄門正宗心法,天下無可比擬。尤其專克各種外門奇功。這時遇強則強,那條手臂重如山嶽,不但沒被長蛇阮倫甩起半空,反而將他壓得向前微傾。
門口站著一個妙齡女郎,身量高大,面目粗豪,露出精悍之色。
他想到就做,詐作追趕一女,轉眼已奔到堡牆,舉步一跨,上了牆頭。
在那塊青巾之下,韋千里的俊臉其紅如火,但他說完這幾句藏在心嵌好久的話後,卻宛如挪開了一塊千斤大石。
攻守同時使出,方位手法又妙到毫巔,梅姑婆簡直無懈可尋,若然變招稍遲,尚得當場受挫。但見她身形突然一挫,在空中停頓一下,原本攻敵之掌猛然下沉尺許,然後平擊出去。
那竹林陣甚為奧妙,尤其是威力因人而異,越是無知之輩,危險越多。是以韋千里亂闖一氣,毫無損傷。但因他功夫不凡,掌力雄勁無倫,掌出處那斫也難折的巨竹,也登時震斷。是以守在一旁的四女,不得不出手點穴。這時韋千里縱然一身武功,但他已為陣法所制,耳目失靈,是以被那弱他不知若干倍的人一指便點住穴道。那時候三女本來有心縱他離開。但因巨竹折斷不少,一旦詰責起來,此罪不輕,這才把他送入堡中。當他們一進入堡中,早有人撳動訊號,是以位居全堡中心的「天龍院」,已然得知。
曲士英這個老江湖,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心思,又釘問一句道:「你可同意我的話?」
伍大姑匆匆道:「目下我沒功夫跟你細說,但可以告訴你,本堡堡主是白姑婆,江湖人稱龍女白菊霜,一身劍術出神入化,為華山劍術高手中第一位!她為人慈善,不似她這位金蘭姐妹梅姑婆般脾氣乖戾。至於畢相與白姑婆之事,你一個行將入土之人,知道了也沒用處,我不饒舌了。」
伍大姑冷不防她有此一問,吶吶道:「晚輩豈敢擅專……」
但這一點憐憫之情,剎那間便消散於烏有之鄉。因為他記起眾叛親離,一個視如親生兒子的小閻羅曲士英,一個親生女兒,叛離他的門下,還擄走了能夠致他死命的本門信物「白骨令」。
這龍女堡的房屋完全散落地屹立,沒有兩間屋是連在一起。是以雖順著大路走,但此路並非筆直,因而走了一段,已瞧不見來路,這時因巷子極多,卻又完全一模一樣,使人覺得難以認位。
這些日子來,他抑壓住滿腹相思,為的是「義氣」兩字。朋友有難,他一個堂堂男子漢,決不能因兒女之情而棄置不顧。因此,他只能抑制住想念她的情緒。但如今,在這異常寂寞的竹林內,這滿腔相思,便有如山洪暴發,怒潮橫流,再也禁遏不住!
三人哈哈一笑,離開石亭。
伍芳宇暗吃一驚,忖道:「原來她一心想殺死他,故此尋找可殺的藉口。我若說出他曾毀壞竹林,則他定然難逃一死。若然為他隱瞞,一旦被她發覺,這個罪名我可吃不消……」
韋千里昂然道:「董姑娘,請恕我多事,依我看來,你必須想個解決法子。我早先蒙你救命之恩,但盼有以報答!」
他痴痴想道:「我日後一定要告訴她,這刻的心境是多麼難過,沒有她在身邊來傾吐一切情緒,這是一件多麼痛苦之事。我要細細描寫此刻所感受的情緒,然後接受她憐愛的撫慰。她一定要知道當我離開了她之後,日子是多麼難過,以及寂寞是多麼地容易向我侵襲……」
伍大姑已匆匆審視過水四姑傷勢,見她所傷甚重,可能一條左臂完全殘廢,這一怒非同小可,悲忿地罵道:「老賊你敢以毒手傷我龍女堡之人,我伍芳宇擔保你一世沒口安樂飯吃!」
過了護莊河,回頭一瞥,只見那蒙面人挾著董香梅,舉步如飛,已堪堪追了上來。
這個老惡人打了好一會,見無人馳擾,兇性一發,施展出神蛇術,兩條長臂再也不是一招一式發出,驀地從劍光中直探進去。
「卻聽那老道人大喝一聲『好孽畜』,聲如巨雷,把他們都駭得雙腳發軟,動彈不得。那道人喝完之後,將形式古樸的劍鞘也扔在水中。潭水本是上漲不休,此時如響斯應,疾退回去。一忽兒功夫,便退落得與平日一般。那老道人徘徊片刻,忽然化為一陣清風,蹤影俱無……」
董香梅欲哭無淚,佇立在院落中心發呆。韋千里暗暗著急,但又不能出聲招呼她快走,因此空自急得在肚中唉聲嘆氣。
韋千里心中想要否趕赴華山,以助華山派一臂之力。這件心事,自然不能說給董香梅聽,便支吾道:「不行,我的馬匹還留在龍女堡中。現在相信老莊主已經離開了,我這回去將馬設法弄回來。」
這座屋宇外表上看來,和其他的屋宇毫無分別,只不過佔地較寬,而且在屋子左邊,有一排高約一丈的灌木作為籬笆,向左方伸展開去,有如一道圍牆,也不知內中圍著的地方有多大以及是何光景。
董香梅伏身一躥,飄飛在院落中,大聲道:「爹爹,你這麼生氣麼?」
他想那黑影大概是一隻驚鳥,這麼一想,果然聽到撲翅之聲。
長蛇阮倫展開腳程,已堪堪追上來。原來他天賦特異,腳程極快,尤其在十里之內,就等如平常人拚命跑十丈距離,特別快疾。過了十里,他便鬥不過韋千里的駿馬了。
她們華山派的劍陣絕學,並不限定人數,只看當時人數多寡而各有一套劍法。此時四人聯劍合圍,轉瞬間環攻了七八劍之多,每一劍都大有名堂來歷,尋常武林人,只怕多半接不住開頭數招。
雙首人蛇畢相搖頭道:「不行,我要和她當面說話。」
董香梅困惱地俯首尋思,沒有做聲,事實上要她立刻想出個甚麼法子徹底解決,談何容易。
長蛇阮倫吃過了大虧,趕快撤回一半力量。兩掌相交,清脆地響了一聲,長蛇阮倫被對方反震得身形一窒,卻暗自慶幸自己沒出全力,否則吃虧更大。
林外雖因天色已暗,光線朦朧,但景物尚自依稀可辨,那裏會像早先韋千里在竹林內覺得那麼漆黑一團。
董香梅那能了解他的心情,顰眉催促道:「快點走啊,否則打完了,便看不到啦!」
當下躡足小心地向前走去,眼睛睜得大大的,左張右望。
其實韋千里功夫再高,畢竟限於火候,阮倫若是直拚,絕難在短期內得勝。但他先聲奪人,先教長蛇阮倫吃了平生罕有的大虧,同時阮倫因看不見他的面目,不知他年紀多大,這也是老惡人心懷顧忌之處。
這三個老魔一合手,韋千里縱有通天本領,也自難擋。
老惡人長蛇阮倫大感困窘,要走吧未免太丟面子,回身打吧,卻一定吃虧。
她看也不看韋千里一眼,匆匆道:「大姐,雙首人蛇畢相又來了,現在正門求見白姑婆呢!」
長蛇阮倫也是應七步追魂董元任之請,入堡擾敵,旨在吸引住堡中一部份好手,以便董元任能夠乘機行事,把女兒擒回來。是以他也沒有立施煞手,一味設法迫住五女,最好還能令她們發出警訊求救,到來更多高手。那知董元任因已侵入腹地,警訊先發,將伍大姑等都引了過去。
韋千里看了五招之後,便低聲道:「你爹還沒有出全力哩!」
梅姑婆先上譙樓,從箭洞中向外望去,只見那風度翩翩的雙首人蛇畢相正負手在門外徘徊,等候雖https://m.hetubook.com•com久,卻無不耐之色。
韋千里應道:「未必!」應聲未歇,劈啪兩聲,董元任身形一震,飄開數尺。韋千里竟然催馬闖過,這時忙忙拎韁疾馳。
她輕倩地笑一下,道:「現在你有資格說這等話了,但碰到我父親,你還得小心一點。」
昔年他飽受這位嬌小而美麗的姑娘揶揄戲弄,但他卻覺得心甘情願。同時他又深以自己地位卑微,無法和這位姑娘以平等身份稍作親熱為憾。於是他一向暗中把她編織在他的幻想中。在幻想的宇宙中,他可隨心所欲地將她擺佈,當做情人也可以,即使猥褻地假想她是他的媳婦,也一概隨意。
冷笑之聲方發,已自甩腕一抖。他這一抖之力,便千斤之物,也得應手而起,飛開數丈之遠,縱是一身武功之士,吃他直抖上天空,達到四五丈之高,摔將下來,必定摔死。
寂寞之感越發擴布在整個心靈,他在這時便十分熱烈地想起徐若花,這位給予他勇氣,使得整個人生為之改變的素心人,此刻如果在自己身邊,該是多麼美妙的一件事啊!
誰知陶三姑見伍大姑拚命,也不肯落後,唰唰唰一連四五劍,全是奮不顧身的拚命招數。
他跳下馬來,把馬繫在一株竹上,輕輕撫撫頭,低聲道:「你在這裏等我一下,別大聲嘶叫,教人家發覺,知道沒有?」
她把黑馬繫在廄中,笑道:「你這傢伙倒也精乖,免卻吃我的苦頭,哼!看你的樣子,似乎把我的愛駒都比下去啦!」
左顧一下,那邊黑影幢幢,本來這裏早就該脫離了竹林範圍,但如今似乎正置身竹林深處。
到了那邊大廳,韋千里仍然閉著雙目,躺在地上。一個女郎站在廳門,等候著甚麼。
其實他入林之時,四野農夫才荷鋤而歸,那有一下便全都變成夢鄉之理?不過他這刻並沒有想到自己的錯誤判斷,反而安慰起來,再往前走。
「哦,不敢擅專,讓我想想看,那廝年紀多大了?」
「這話大有道理,咱們要走的話,立刻就走,你怎麼樣?」
走了約摸三四丈,估量已該到了龍女堡轉角之處,再一直向前走,便應該脫離了竹林,於是又直向前鑽。
十招以後,韋千里想到董香梅已經逃遠,諒這三個老魔無法追上。登時便想到自身安危。眼光到處,恰好又是七步追魂董元任兇惡的樣子,心中一怯,形勢立地大變。
五指剛剛一扣,突覺已到手的腰帶向後縮開那麼一點點,便自夠不上,跟著五指扣住一個人的手掌。
他吃了一驚,定睛細看,猛然發覺那兒並不像早先繫馬之處。尤其是栓馬的竹,一排十餘株都抹著一圈紅色的記號,而此所見那處的附近,並沒有留著這種記號的竹子。
七步追魂董元任比雙首人蛇畢相僅墜後丈許,早已看清韋千里的出手,不由得噫一聲,凝眸尋思。原來他已看出蒙面人這一招,乃是白骨門九陰掌法中的絕招,但蒙面人所踏方位不同,是以威力增多數倍。
韋千里頷首,道:「正是如此,我們才會趕來。」
淚水不自覺地湧出眼眶,他感到在痛苦之中,又有點幸福,因為他畢竟有一個人可以真正地去想念。這是他多年來最渴求的一樁心願。因此,他滿足而又奇妙地舐著痛苦的舊傷痕。
這裏僻靜得很,韋千里舒一口氣,道:「老莊主一定找不到這裏來。」
兩人一同穿過靜悄悄的院落,韋千里每逢處身在這等重門的深院之中,必有一番感慨。像他這麼一個毫無事業根基的人,幾時才可以安靜地在這種寧謐的環境中,滿足地生活?
這刻董元任完全採取守勢,那陰毒異常的白骨陰功,僅僅能將敵人攻勢迫住。
眼光到處,只見三位女郎,各揮鋒利長劍,布成一個精嚴異常的劍陣,此進彼退地圍困住黑道中一代高手七步追魂董元任。
韋千里趕快封閉,兩掌一交,發出劈啪之聲。韋千里暗叫一聲「不好」,原來那梅姑婆一身崑崙正宗內功,掌力練得奇重。韋千里接了一掌,方始發現自己真力不勻,這是因為剛才自解穴道,時間不夠充分,是以沒有完全恢復過來。那梅姑婆的確了得,握取住機會,五指一扣,扣住韋千里的手腕。
她先笑一下,道:「偏生你們這兩個丫頭這麼關懷這件事,告訴你們吧,梅姑婆已下令處死,但適好畢相來犯,暫時擱下。早晚的事而已。對了,他可不是無名之輩呢,最近名揚江湖的少年英雄韋千里,就是那廝。」
伍大姑安慰她們地笑一下,拍拍她的肩頭,姚二姑挾劍自去。一個女郎問道:「大姑,那廝到底怎樣了?」
梅姑婆剛愎自用,只冷笑一聲,將佩劍斜插背上,然後出去。伍大姑和姚二姑在後面跟隨,此堡房屋甚多,俱是世上受苦受難的女性所居,但在靠近堡門那面,有一塊方坪,堡門上建有譙樓,兩邊堡牆寬約一丈,可以沿著牆上的箭道一直巡到堡後。
怔得一怔,便暗自失笑,想道:「也許我神經太緊張,轉了彎也不知道……」想時,側耳而聽,果然聽到側邊不遠處,傳來低低的馬嘶聲。於是他夷然一笑,回首重復前走,不過此時他真是加上十二萬分小心。
她的確不曾單單冤枉伍大姑一人,連其他的女郎們的情形都給說出來,這一點的確使人佩服。但她的批評卻令伍大姑不服氣,要知伍芳宇在未人龍女堡之前,曾隨乃父縱橫江湖,閱歷甚豐,見過不少稱為美男子的人。可是評論起來,韋千里這等人材,的確堪稱第一。故此她心中對梅姑婆的批評並不服氣,不過她卻不反駁她。
梅姑婆沉下臉,道:「這廝竟敢蔑視我龍女堡,不按規矩在堡門求見,若不處死,日後傳出江湖,要以為我龍女堡可欺。如若群相傚尤,龍女堡威名何存?立即推出斬首示眾,以儆來茲。」
董香梅道:「你瞧甚麼,這條路再過去,便是著名的冷泉,水寒澈骨,當地人稱那個水潭做『解劍潭』。」
這伍大姑名芳宇,乃是龍女白菊霜手下第一大將。她本是昔年名震天下的巨盜伍神之女,後來伍神伏誅,她流浪無依,投到龍女堡中,成為白菊霜最得力助手。她除了家傳武學之外,兼得了華山最精奧的劍術,是以在華山派中,除了有限兩三位老前輩火候深湛,這一點是年紀所限,無法踰越之外,論起劍術,實在居於華山派第二把交椅上。
她輕忽地笑一下,笑容美麗之極。韋千里有點發呆地看著她。
眾女當中,以陶三姑和水四姑最為高明,但已攔阻不及,只好嬌叱一聲,身劍合一,疾追過去,只見兩道劍光,宛如長虹飛射。
梅姑婆微微冷笑,心想以伍大姑這等年紀與經驗,甚麼心思也瞞不過自己雙眼。假如那個闖陣毀竹的少年,沒有這種可以處死之罪,則伍大姑大可以自己作主,何必稟報?而稟告時含糊著不說出那少年的罪名,則分明有心偏袒。
董香梅適才狂奔,迎面碰上這個長人,一掌抓到面門。她具有一身上乘武功,反應特佳,迷惘中運足白骨陰功,一掌拍出。
他不時碰在竹身上,發出響聲。現在他知道自己是被人家趁著枝葉刮拂之時,一指點住他的穴道。但有一點他大惑不解的,便是何以那個點穴的人,能夠看得見他以及潛到他身邊而他還不覺察?
數丈之後,仍然是密密的竹林擋住去路,眼前漆黑一片,極為難受。
董香梅問道:「你有甚麼事?」
董香梅緊緊攬住蒙面人的頸項,淚痕縱橫的面龐埋在他胸前。
韋千里急得直搓手,這時董香梅的鞋跟雖然就在他鼻前,但他卻不能伸手拉住,否則連他的形跡也得敗露。
伍大姑見到那女郎,便問道:「小碧,你又回來幹甚麼?」
「哼……那廝僅僅闖入竹林,便被擒押入來麼?」
韋千里看了片刻,便斷定他們是到那座堡寨去。驀然想將起來,前些時候徐若花曾對他提起過,華山派一位前輩,稱為龍女白菊霜,因與掌門意見不合,便離山在此自建一堡,稱為龍女堡。此堡看來格局不凡,氣派甚大,不似一般鄉間見到的堡寨,於是他便斷定這堡,一定是龍女堡。
但身體上的感覺仍然存在,有人把他抬起來,但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人分別揪住他雙臂和雙足。
伍大姑一看形勢不對,突然運劍如風,一連使出「春雲乍展」、「少陽再引」、「數點梅花」、「俊鶻摩空」四式奇詭絕招,劍上貫足內家真力,搶救上去。正是一夫拚命,萬夫莫當。七步追魂董元任為之一凜,已萌退志。
「啊,大師兄也要來麼?你們較量結果如何?」
韋千里又一陣飄飄然,道:「一定記得。」
他應了一聲,董香梅還想多說,忽見遠處兩條人影風馳電逐地趕來,前面丈許處的不知是誰,後面的卻正是殘酷無人性的父親七步追魂董元任。這一驚渾身都冒出香汗,趕快縱馬沿著解劍潭馳走,一忽兒便去得遠遠。
董香梅不作聲,臉上卻露出不悅之色。
伍大姑凝眸看了一會,自語道:「奇怪,他們一上手便真傢伙拚命,這是甚麼緣故?我得下去替梅姑婆壓陣。」
長蛇阮倫已見一條人影從董香梅身後出現,但他估計那人一定不夠快,故此毫不理會,手腕一轉,突然抓到董香梅腰帶。
伍大姑本來凝神看梅姑婆和那雙首人蛇畢相酣鬥,他們這一戰,武林罕見,是以看得十分入神。
歇了一刻,她猛可驚覺自己失態,登時不安地四面張望一眼,見沒有別人在旁邊,這才恢復常態。
伍大姑視之,原來是珠姑,另一個玉姑在一旁也眼巴巴地望著她,等候回答。
說罷,疾然一縱身,從譙樓上飛墜下去,手中撤出明晃晃的長劍,嚴密注視著激鬥中的兩人。
他們一邊說,一邊離開這座偏院。韋千里迅速地瞥她一眼,看到她又露出感激之色,心中莫名其妙竟會浮起一陣喜悅。
馬快如風,兩旁樹木山石都飛也似倒退,還有一座高大的神祠,也遠遠拋在後面。韋千里百忙中回顧一下,只見長蛇阮倫緊緊追來,相距不過五六丈遠。
伍大姑震動一下,道:「他真敢這樣?白姑婆如在堡中,非立即殺他不可!」
他向黑馬揮揮手,著牠安靜,然後再往前慢慢走過去。
可是那人大概不知神蛇術的厲害,貿貿然上來替董香梅解困。
伍大姑等三人嬌叱連聲,每一劍都是華山派劍術精華,奧妙凌厲之處,真是一羽不能加。
畢相變得氣惱起來,厲聲道:「梅慧你口中客氣點,我畢相可不是省油燈!」
她伸手抓住韋千里的腰帶,輕而易舉地提起來,直奔內一進的大廳。
韋千里猿臂一伸,把她摟住,溫香軟玉,抱個滿懷。他這個幻想特多的人,在這危急之際,猶如浮起遐思,尤其是雙掌所按之處,正是在董香梅軟綿綿的酥胸之上。董香梅心中陡然狂跳起來,渾身如同電觸,連骨節都軟了。
也不知轉了幾個彎,她們走到一座屋宇門前停住腳步。
董元任濃眉一掀,目射兇光,驀地躍到董香梅身畔,右掌運足真力,以重手法擊出。口中跟著大喝道:「董家沒有你這種賤人……」
這個名叫小碧的女郎,正是早先牽馬那位女郎,她道:「珠姑和玉姑她們又教我進來看看……」
是以他十分希望身體無意中碰撞在竹上,只要輕輕碰上那天池穴,他便可借那微震之力,硬是運行真氣,打通穴道。
伍大姑起先是關心者亂,壓劍觀戰,打算梅姑婆稍有失閃,立刻上前接應。如今定定神,已看出他們這場激鬥,若要分出真正勝負,非打個一日一夜不可,登時放下心,只希望梅姑婆不要暴躁起來,中了那詭計多端的雙首人蛇畢相的道兒,暫時便沒有可慮之處。
這麼一想,便不敢大意,先凝神定慮,澄清雜念,然後定神而聽。
他們這就要直奔華山,一方面沿途搜尋董香梅的下落,一方面要合力阻撓華山派鑄劍之舉。這件事如若成功,這一干邪派人物之中,將有一個能夠超群脫俗,稱霸武林。
奔出大路上,回頭一看,蒙面人居然功力超卓,相距並不甚遠。
伍大姑如言到她跟前,然後將韋千里扶直,生像站立在地上的樣子。
四周圍除了竹葉沙沙之聲,別的雜響一點也沒有他這種靜聽之法,不比等閒,直可以聽到數里方圓的一切可疑聲響。是以這時可就靜得出奇,連鳥鳴之聲也聽不到。那龍女堡近在密邇,堡中也沒有一點聲息入耳中,這真是奇怪。
他道:「為甚麼叫做解劍潭呢?」
剩下姚二姑和另一個女郎,駭得怔住,但隨即連眼睛都紅了,這時長蛇阮倫已向堡中走去,她們挺劍便追。董香梅奔來換了一掌,飛開兩丈六七之遠。
更不遲疑,策馬落荒而去。只因他若跟到那邊的岔道才轉過去,一定會被那兩人發覺,是以他決計從這邊繞過去,好在那龍女堡四周都有茂密的竹林,若到近處,才繞堡轉過來,那兩人定然不能覺察。
這個蒙面人身手之快,甚是駭人,只見他一落在董香梅身邊,低低喝聲:「快跟我走。」猛一伸手,將董香梅挾在脅下,頓腳飛上牆頭。
韋千里大吃一驚,拚命撲過去,轉出屋子,但見在堡牆和屋子間的數丈空地中,一個身長逾丈的奇高個子,恰恰邁步向董香梅進迫,伸出長得怕人的手臂,直抓董香梅。
「董姑娘,你繼續在這兒呆下去麼?」他問:「既然老莊主已知你藏身此堡,這次縱然擒你不著,但第二次第三次必會繼續設法。」
伍大姑微笑一下,粗豪中頗見善良之心。她把那女郎拉到一旁,然後道:「你說話低聲一點,那廝聽覺未曾全失呢,我也不知他的來歷,但如是朋友,則斷不會由後門窺堡,而又愚昧無知地闖入竹林。因此我認為他一定是江湖上好事之徒,大概慕名而來本堡瞻仰一下。我這就要稟告梅姑婆,請她發落。她為了那兩個老魔猝然出現,特別立刻練功準備全力應付。每逢她練和圖書功之後,靈台空澄,脾氣定會好些。」
她沒有睜眼,卻道:「芳宇有甚麼事麼?」
韋千里本想告訴她說,自己可能要到華山去。但一想起到華山見的是徐若花,假如董香梅追問起來,他要否據實說出來呢?事實上他說了也沒關係,但他不知何故,偏生不願她知道,當下沉吟一下,道:「我還未有確定去處,但總要知道你沒有危險之後,才能安心。」
伍芳宇立刻抓起韋千里,心中道:「總算你這廝命大,尚可苟延殘喘片刻……」想著,腳下如風,早已出了門口。
姚二姑應道:「她們一直分頭巡查,小妹這就到後面去。可惜這一場惡戰沒有眼福看了。」
伍大姑領命而去,心中卻覺得十分不悅,只因梅姑婆一點面子也不留給她。
七步追魂董元任平生歷經大風大浪,在這種局勢之下,越發沉得住氣。他並非不能逞強猛攻數招,然後仗著特佳輕功,脫身出困。
張目而視,果然眼前較亮,又能夠看出一丈以內的景物。
伍大姑走入一間房中,此房特別寬廣高大,房中所有家具如床桌椅等物,都是白石所製,雖不粗糙,亦不精緻。
韋千里定睛想一下,飛身下地,身上衣服居然被竹枝挑破了好幾處。他也不管這些,下地之後,便閉目調息運功,登時覺得腦中稍稍清醒。
他一面劈,一面向前走去,暴響聲中,枝葉亂飛亂拂。
喝聲中但見她身形一晃,已疾如閃電般到了韋千里身前,伸手便抓。崑崙身法,一向馳譽天下,不但快速絕倫,而且能夠在空中轉折往來,的確不可思議。
小碧情不自禁地啊一聲,突然轉身如飛跑掉。伍大姑見她這種情形,心裏一陣舒暢,但跟著又有一陣歉意湧上心頭。
她感激地道:「你肯為我這樣奔波,總算沒辜負我不忘你之情。呀,我得快點解開你的捆縛,我父親正在那邊,和本堡幾位大姑激戰……」
他為之神魂搖盪,意馬心猿地瞅一眼她雪白的粉頸,心中禁不住升起一縷遐思。這種遐思乃是由本能的慾念而產生,不須經過理智思考。但當他因這一縷蕩心動魄的幽香而聯想到徐若花這個紅顏知己時,他便覺得自己太過卑鄙可恥,趕緊按捺住心神。
伍大姑等四人,已移動劍陣,攔住董元任的去路。若然七步追魂董元任要抓董香梅,首先便得闖過她們的劍陣。
伍芳宇暗中微笑一下,忖道:「原來這廝是最近名滿江湖的韋千里,目下反正不能免卻一死,讓他罵她幾句也好……」當下便不立即將韋千里押下去。
石床上一個白髮皤然的老太婆盤膝而坐。閉著雙眼,因為顴骨甚高,看來尖尖削削,因此流露出一種刑剋薄命的味道。
自此以後,她便異常仇視男人,不過因她多年與邪派高人來往,是以武功更加精進,二十年前,她碰見了龍女白菊霜,她們以前本就認識,是以她在白菊霜之前,無意露出消沉之心,大有自戕以了結此生之意。
那三個老魔身形之快,宛如鬼魅般飄忽往來,各逞奇功,全力進擊。
小碧臉上泛湧起一陣紅暈,沒敢則聲,伍大姑狠狠道:「告訴你們,他這條小命算是完啦!」
長蛇阮倫這時已將逃走之念,改為比鬥腳程,一賭氣放盡腳程,如飛奔到襄陽城。這時才回頭張望,蒙面人已不見蹤跡。他回心一想,一路上岔道甚多,倒不知那人挾著董香梅是追不上來,抑是由岔道走了?
「啊,是你。」他已認出梅姑婆,登時換上一副笑臉,道:「我沒想到你竟會在此,一時沒認出來,殊深抱歉。」
戰圈緩緩移動,沿著潭邊,不久已移到石亭。
韋千里一想,反正再過去已沒有榆樹莊的人,陳進才如被他們擒住,必定不在北方,同時大概沒在洛陽,只因他這一路查訪,也沒有甚麼消息。現在有個假定,便是陳進才在廬州被捕捉之後,已押往南方去。那樣有金刀太歲鍾旭或峨嵋孤雲劍客,大概必能查出下落。假使這個好友有個三長兩短,他便一心一意找榆樹莊的人報仇。同時他又想到董香梅可能真在襄陽,假如他不去的話,單靠曲士英一定保護不了她,是以為了這個童年綺夢中的舊侶,他不得不出點力。
堡中緊張非常,堡牆上巡邏的人加多了數倍,嚴防惡人們再來侵犯。那梅姑婆正在忙於替手下們療傷,是以堡中反而十分鬆懈。
梅姑婆端坐在當中太師椅中,面色陰冷。伍大姑似乎察覺她眼光流露出殺意。
小閻羅曲士英衷心地讚道:「韋千里你真不愧是個好漢,我曲某人今日算是佩服了。走,咱們得爭取時間。」
「這廝既能毀我竹林大陣。」她聽完那兩個女郎把經過情形述說出來之後,便這樣道:「可見得武功不比等閒。剛才那兩個老魔頭已毀林而去,大約直奔襄陽,你們不可疏忽,立刻回守原位,最近的日子裏,將要有一場大麻煩……」
小閻羅曲士英道:「目下咱們既知董元任在襄陽,他這個人不會做任何花費時間之事,是以他到襄陽去,必有要事……」
韋千里睜大眼睛道:「不知潭內果真有沒有寶劍?」
「她可在堡中?」
姚二姑道:「你快稟知梅姑婆,那廝位居天下九大惡人之首,可不好惹!」
董香梅玉面大大變色,但見到韋千里說得嚴肅認真,不能不信。然而心中的確不服這口氣,當下強笑道:「算了,這一點且別研究,倒是你此出龍女堡,想到那兒去,可笑本堡的人,尚不知我來歷,還以為是個凡庸女流!」
要知他當年在榆樹莊,專門飼養那十幾匹良馬,因此熟習馬性。後來他在鏢局當小廝,養馬之職,常常落在他身上,這是因為他對馬甚有耐心,同時奇怪的是那些馬對他也特別好,最聽他的話。縱然一些臭脾氣的馬,碰上他便變得十分乖。是以這匹黑馬,雖是讓他騎了三日不到,卻對他異常馴服聽話。韋千里有把握可以不繫住牠,而別的人休想把牠騎走。不過這樣終是有點冒險,是以這刻他仍然把馬繫在竹上。
董香梅沒有注意到他這種變化,悄悄道:「這可是一件秘密,但我父親卻已知道了。白姑婆到華山去,便是因華山派要煉一口寶劍,但這事武林如得知,必有邪派高手覬奪該寶,群赴華山下手阻撓煉寶及劫奪。白姑婆因這事有關本門盛衰,唯恐本門被邪派高手凌|辱殺害,便兼程趕回華山……」
跟了一程,已是暮色蒼茫,忽見一條大江,橫亙前路。韋千里往昔屢曾經過此地,知道前面的大江,乃是漢水,渡江之後,便是襄陽了。
兩女唯唯而去,她低頭瞧瞧韋千里,眼中一亮,竟被他俊美的容貌吸引住全部的注意力。
蒙面人突然停步,側首諦聽。在他到達這裏之前,已隱約聽到前面傳來一聲慘叫。
打了十餘個照面,七步追魂董元任漸漸露出怒色,朗聲道:「董某擅闖貴堡,固然罪有應得。但我那不孝逆女,托庇貴堡門牆之內,董某今日非將她帶回不可!各位如真要攔阻,莫怪董某手下毒辣。」
梅姑婆容色稍霽,道:「你找我白姐姐有甚麼事?對我說也是一樣。」
馬嘶之聲傳入耳中,扛他的兩人齊齊發出笑聲,竟然都是女性口音。
伍大姑唯一所恃的,便是龍女白菊霜曾經禁止過梅姑婆胡亂殺害生靈。因此伍大姑要問得明明白白,以便將一切責任都推在梅姑婆身上。
「還有呢。」她白他一眼,道:「老道人的傳說,很快便膾炙人口,鄉人認為是純陽真人,特來解災消劫,便在附近建了一座純陽祠,我們轉過這個小崗,便可看見。在潭邊還蓋了一座石亭,亭內有一方大白石,刻著『純陽真人解劍閣』。這塊石乃是宋時之物,可知這個傳說,由來已古。你大概奇怪我何以會得知此事,對麼?我不妨一併告訴你,那道冷泉用以烹茶,其味雋永之極。前數日堡主白姑婆還未返回華山之時,曾命我和另一女伴來此汲水。故此我從那女伴口中知道得十分詳細。那解劍潭的水別說浸在其中,便在潭邊的石亭上,也感到一種奇寒之氣,鑽入骨內。試放一枝枯木在水上,轉眼便沉下去……」
韋千里見董香梅身形搖晃,不知她是否受傷,忙伸手攔腰抱住,驀然驚覺她剛才正因自己輕薄,故而嗔怒。此舉雖是好意,但難免不被她誤會,心頭一陣鹿撞,便想縮回手。
梅姑婆面色一沉,冷冷道:「這廝忽又出世,必定對白姐姐不懷好意,如有機會,先將這廝除掉,可以免卻白姐姐一場麻煩。」
韋千里眉頭鎖一下,道:「我不會放棄生命,因此我決不束手待斃。」
韋千里道:「昨晚他們說過,當他們由洛陽來此時,董元任尚在洛陽。我想他縱使去了襄陽,時日也不甚久,咱們如果馬上趕去,相信尚可以趕上……」
韋千里得意地笑一下,翻回馬背,沿著大路而馳,剛剛轉入岔道,忽聽一聲冷笑,傳入耳中。
言猶未畢,颼地一劍戮至。旁邊另有本堡女郎來將水四姑抬走,賸下的兩人及陶三姑,都齊齊揮劍湧撲而上。
眼角間又瞥見後面另有兩人截住退路,一個是個俊朗如少年的美男子,此人正是雙首人蛇畢相。另一個身長丈許,奇高驚人,這個不消說,便是那九大惡人之一的長蛇阮倫。
董香梅先一步撲到牆邊一棵茂密的樹下,聳身一躍,伸出玉手勾住一根橫枝,從牆上伸出頭顱窺看。只因四周樹葉甚密,故此院牆那邊的人,絕難發覺有人。
梅姑婆倔強地道:「你管不著,快給我滾!」
董香梅突然擺動身軀,韋千里心中微慌,以為是自己貼緊她,因此她不滿意,連忙盡力鬆手縮退。董香梅驀然一縱身,躥上牆頭。韋千里大急,壓低聲音問道:「喂,你上去幹嗎?」
那一人一騎忽然離開大路,向右邊一條通道走去。韋千里為之一怔,登時猶疑起來,不知跟過去好,還是直趨襄陽?
韋千里本來說是不能超乎能力之外,但要他背面下跪,總不能諉賴說辦不到。是以暗中出了一身冷汗,無言可對。不過這刻僅僅是兩人在辯論,那曲士英沒有真個命他這樣作。
在空地上尚有兩個手提長劍的女郎,從那長人身後追上來。地上則躺著三個女郎,其中一個身軀屈曲得奇形怪狀,顯然體內骨骼已折斷死掉。
梅姑婆瞪了伍大姑一眼,見她毫無反應,登時暴躁起來,戾然道:「還有甚麼可問的,推將出去,一刀斫下頭顱,便一了百了。」
雙首人蛇畢相和長蛇阮倫均已看得一清二楚,那雙首人蛇畢相暗中凜駭,妒才之心,無法按捺,朗聲喝道:「咱們快追……」
雙首人蛇畢相年紀雖老,但平日最喜修飾儀容,注意衣著,因此身上著得十分講究,面如薄粉,雙目顧盼之間,神采飛揚,的是不愧曾經號稱為美男子。尤其風度絕佳,舉手投足,自有一種美感,看得一眾女郎神魂搖盪,芳心大動。
那女郎不敢做聲,原來早先韋千里在竹林亂撞亂闖時,她們三人都守在他四周,只因這龍女堡四面的竹林,乃是當今第一奇士寒江老人特為龍女白菊霜所布置,作為龍女堡第一道防線。這寒江老人腹中璇璣,無人能窺。這堡外的竹林陣,以及堡中許多佈置,俱有降龍伏虎之威力。那寒江老人因見龍女白菊霜乃為天下有難婦女作庇護的心願大大可敬,是以不辭辛苦,為她經營此堡,設計了一年,這才繪成圖樣。
七步追魂董元任暗中已運功遏止左肩傷處的流血,知道並無妨礙,便復又冷峻地道:「住口,老夫管教女兒,你們龍女堡焉得多事?」
梅姑婆怒從心起,冷冷道:「畢相你認不出我麼?」
韋千里一時那想得起地名,匆忙地道:「隨便,但越遠越好……」
長蛇阮倫冷笑一聲,暗想這人來得好快,居然出乎自己意料之外,及時將董香梅拉退一點,並且伸掌相迎。
韋千里和董香梅恰好一吻告終,忽感後背風力襲到,倏然一轉身,鐵掌平擊出去。
這時譙樓上的女郎們共有十二個,俱都彎弓搭箭,緊張地瞄準著堡門外面。但其實她們的眼光,比利箭更加銳利地細看那名聞天下的美男子雙首人蛇畢相。
伍大姑智勇雙全,外表雖然流露出十分悲忿之色,內心卻沉得住氣。此時劍上功夫,也僅僅使出六成。也極希望剛才發聲擊石之人,再來那麼一下子,董元任心神稍分,她便可以運足全力,乘隙捨命攻入去。
譙樓上一眾女郎,都開始對梅姑婆佩服起來,伍大姑道:「她對任何人都敢不賣帳,的確為我等女性爭光,喲,二姑你別站在此地看熱鬧,趕緊到後面瞧瞧,三姑和四姑都在後面吧?」
這個機智絕倫的女郎,正在苦苦思索畢相用意,門樓上面一位女郎,忽然藉故下樓,在廣場上四顧一眼,然後向當中屋宇大門奔去。
「怎會沒有呢?」她道:「但潭水奇寒澈骨,而且載不起人,下潭之後,便難以上來。那潭深達四丈,縱是陸地,也躍不上來呀!不過還是有人試了,用長索繫住腰間,潛入水中。但只到了兩丈之深,便熬不住寒氣,同時發覺下面好像還有一個極大極急的漩渦水流。趕快上來,此後便沒有人敢輕於嘗試了。」
那知韋千里收韁勒馬,實在是個虛勢,七步追魂董元任飛撲起來之時,他已催馬朝前急馳,這一來便與董元任迎面碰上。
這一聲冷笑宛如有形之物,震得耳朵微作嗡嗡之響,如換了常人,怕不掩耳呼痛。
華山劍陣雖然厲害,但這五女之中,只有一個姚二姑功力較強,但比起九大惡人之一的長蛇阮倫,則不免瞠乎其後,相形見絀,僅仗劍陣威力,將這個二次出世的長蛇阮倫纏住。
董香梅懊惱地道:「我不信爹爹真會下毒手殺死我。」
那個牽馬的女郎忽然進來,悄聲問道:「伍大姑,你可知道這人來歷麼?」
梅姑婆所住的院內闃靜無人,她迅速地巡視一遍,便立刻退出來,惶惑地尋思。
七步追魂董元任一眼https://www.hetubook.com.com瞥見,陰惻惻長笑一聲,道:「不孝逆女居然敢來見我!」
走了幾步,又回頭看看黑馬,只見那兒空蕩蕩的,那有黑馬的蹤跡。
果然不出所料,七步追魂董元任一股輕煙般躍到牆上,四掃一眼,見沒有人跡,便縱下牆頭,一直撲奔對面院牆,登高察看,卻因韋千里已躲在屋內,並非躲到那邊去。他這一番心機,仍然白用。
韋千里不表示意見,曲士英瞪視著他,歇了片刻,冷冷道:「韋千里不必鬧鬼,我不會中你的計。咱們先說明白,那場賭賽的命令,必須正式提出,說明白是那個命令,方始算數。否則你如想賴,大可以如今便賴,不須扭扭捏捏,故意找尋藉口。」
好個七步追魂董元任的是心黑手辣,做事貫徹始終,趁三女鬆懈之際,左手一式「鳳翔於天」,擊落陶三姑、水四姑手中長劍,掌心吐處,一股陰柔力量,向水四姑胸前。
她為了聽他的低語,身軀微退,橫枝上能有多大地方,這一來已貼在他的懷中。韋千里一陣心跳,自覺面紅耳赤,生怕她回頭看他,便無話找話,低聲又道:「你看見老莊主眼中隱隱閃動著凶光麼?我最知道清楚,他這種樣子,便是滿胸殺機!你最好趁這時悄悄逃離此地……」
轉眼間雙首人蛇畢相已經當先趕到,朗聲喝道:「且接老夫一掌!」喝聲中一掌劈去,潛力如山,湧迫得韋千里暗中得沉氣拿樁,方始不至於移動。
雙首人蛇畢相其實等得甚是焦急,這時見一個老婦人出來,以為是昔年愛侶龍女白菊霜,心中一陣緊張,也甚覺失望。只因他年紀雖老,卻仍然保持住翩翩風度,不料龍女白菊霜竟然又蒼老又乾枯。定睛看時,不由得鬆了口氣,朗聲問道:「白菊霜不肯見我麼?」
韋千里忽然道:「大姑慢走,請問本堡主是何來歷?以在下看來,大姑以及另外一些姑娘們都心地甚好,只有那姓梅的老嫗兇惡不近人情,究竟是甚麼來歷?那雙首人蛇畢相與貴堡主有何仇隙?可能見告麼?」
伍芳宇一個箭步,躍出廳子,在一個偏院中停步,將韋千里放在一張醉仙椅上,道:「韋千里我也久仰你的大名,但我這龍女堡不是等閒地方,你不必試圖逃走,這條捆仙索能鬆能緊,決掙不脫,你如乖乖在此等候,可以少受些侮辱。」
如今已不是夢,卻是真實不過的現實,他不禁意滿志揚而說了出來。
不遠處傳來極低微的「嚓」一聲,他舉目一瞧,卻因淚水遮住了視線,是以僅僅瞧見彷彿有黑影一閃。
她看了一眼,見形勢甚佳,便回頭向韋千里招手,著他上來。
她並非愚笨之輩,立刻料到韋千里可能是要挾她一齊逃走,是以便不躲藏起來。
韋千里忍不住道:「姑娘你說得真動聽,比我親眼目睹還要精采些。」
「白姑婆也熬受不住麼?」
牆上有人朗朗喝一聲「打」字,一塊拳頭般大的石頭,打橫刺裏襲到。石頭來勢既神速,時間拿捏得更好,七步追魂董元任再高明些,也不得不先擊落這塊石頭,才有餘暇傷人。
他停步之後,心神便分,原來董香梅這樣子攬住他的頸項,的確令任何男人為之心動。
那雙首人蛇畢相,武功以詭奇獨步天下,功力之高,在九大惡人中可居首位。這時一對飛抓盡力施展,招數之奇,端的無可捉摸。梅姑婆劍法雖得崑崙真傳,但在這對奇詭蓋世的飛抓前,便顯得呆滯,全仗身法神妙,在空中往來自如,這才暫時打個平手。
「老道長抽出長劍,劍身上射出晶瑩奪目的紅光,驀地向潭中一扔,長劍化為一道紅光,直射入潭中。大家彷彿看見那條怪物閃避不及,尾部被紅光四射的長劍斬下一截,血水騰冒上來。大家正要歡呼,潭水越漲越高,只差一點便要漲出潭外。這些鄉人們莫不精通水性,但見狀卻全都變顏變色。原來這個潭的潭水,主要是由右側一道冷泉匯聚而成,這道冷泉,乃是天下四大冷泉之一,水溫比冰還要低些,魚鱉不生。兼且水性奇輕,鵝毛也得沉底。是以一淹上來,再大水性的人,不被冷死,也浮不起水面。是以此時他們一看潭水直漲上來,俱都面無人色,正想趁身逃走。
他老奸巨猾,反應甚快,從喝聲中已分辨出來人內功之深湛,在武林中可入有數幾位高人之列。暗自一驚,一時想不起會是甚麼人出頭作梗。
董香梅起初沒有甚麼反應,但只隔了一下,立刻掙脫出他的手臂,頓足尖叫一聲,胡亂向前奔去。
蹄聲如雷,晃眼已至,董香梅輕輕一縱,躍起半空。
韋千里不作解釋,默然跟隨著她,穿過十多個院落之後,聽到激鬥之聲。
伍大姑道:「晚輩遵命,但還須請示以何法處死這廝?處死前是否先問問來歷姓名?」
她走出房間,在廳中一張太師椅坐下,吩咐伍大姑將韋千里押進來。
如雷的蹄聲和勁急的山風,都不足以使這對年輕男女從沉醉中醒來,這一剎那間,韋千里但覺已獲得平生未有之快慰,他真而且確地將夢中的情人,擁在懷中,並且兩情相投地熱吻著,宇宙間的一切,都暫時拋至腦後。
七步追魂董元任也自會意,大喝一聲,猱身撲去。
伍大姑厲聲道:「龍女堡宗旨是庇護弱女,董姑娘你要是不願意,不必隨他出堡!」
忽然停止了前進,以他的感覺,大約只走了四五丈。卻聽一個女子口音道:「啊喲,你們來得正好,這匹畜牲竟不肯走哩!」
董香梅沒注意到他口中所說「我們」兩字的意義,卻感到十分詫異,問道:「你幾時變得這麼勇敢?啊,長得比以前更英俊啦!」
她道:「怎麼可以隨便,天地茫茫,一散了就難以見面呢!」
有好幾次都差點兒碰上了,但終於沒有,這使得他異常失望。
他已得到董香梅的指點,得知馬廄在甚麼地方,而且還知道可以從渠道中入堡而不被人發現,這刻他已用青巾蒙臉,打渠道中涉水入堡。
伍大姑恭聲應道:「啟稟梅姑婆,那兩個惡人毀林遁走,但後林卻有個陌生少年擅闖,已被擒住,聽候發落。」
且說韋千里挾著董香梅,走了數里路,折入一條岔道,又走了數里,這才停步。一面把董香梅放下,一面解掉蒙面青巾。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集便知。
大約又走了三四丈之遠,前路更加黑暗,簡直是伸手不見五指。
董香梅看得心驚膽跳,叫道:「爹爹,這些大姑們並不知女兒來歷……」
梅姑婆冷冷瞪她一眼,若非剛剛運完功,靈台空澈的話,這時早就給伍大姑幾句難聽的了。
韋千里從捆仙索中脫身出來,他念念不忘這條捆仙索的妙處,隨手放在懷中,口中趕快糾正她的想法,道:「董姑娘你一定還未明白處境之危險,我親耳聽過老莊主說,只要碰見你,誓必立下重手,連話也不容你說呢!」
韋千里也躍上她所踏的橫枝,從她香肩後窺望。景物尚未入眼,董香梅身上那股若有若無的幽香,已送入鼻中。
董香梅終因聽過韋千里諄諄告誡,雖然不信,心中卻不無影響,這時腳下不知不覺已移宮換位,避開父親這一掌正面凶威,跟著雙掌齊齊封架。
董香梅坐在草地上,那對翦水雙眸中,含情凝睇,脈脈地瞧著韋千里。韋千里反而不好意思,故意向四下張望。
想到這裏,胸中浮起當日在巢湖孤島見到的那隻毒章,不由得暗生戒懼之心。他輕輕低語道:「馬兒呀你別做聲,也不要動,我且在附近瞧瞧,是否出現了毒物。可能堡中的人,因那毒物而遷走個乾淨,連鳥兒也不敢在附近歇足。但你不必害怕,我去瞧瞧便回來。」
董香梅痴痴木立院中,竟不曉得逃走。陶三姑面含羞愧之色,拾起長劍,另外那名女郎,也忙忙撿起長劍。
再走十數步,一切如常,寂靜也如常,他忽然覺得十分寂寞,停步仰首嘆口氣,忽見天空十分漆黑,宛如烏雲密佈,快要下那傾盆大雨似的。不過他並不在意,淋濕了至多到襄陽時換下,反正一身銅皮鐵骨,不怕日炙雨灑。
三個老魔頭這才回轉頭重覓敵蹤,誰知搜索這裏,恰好碰到蒙面人施施然騎馬馳騁而來。
梅姑婆怔一下,暗忖這廝消息真靈通,如此說來,華山開爐煉劍之事,江湖上早已傳遍,一時倒為白菊霜擔心起來。
韋千里又道:「你可能還不相信處境之危,但要是你真知道令尊心意時,方信我的話絕無虛假。但到那時,只恐已無濟於事。」
七步追魂董元任冷笑一聲,施展出白骨掌力,倏然使個詭異招數,不進反退,回掌劈開兩柄精光耀眼的長劍,驀然騰空而起。
這時越來越覺得這竹林中寂靜得出奇,忽聽黑馬低嘶半聲,他回頭瞧瞧,只見那馬現出十分不安的樣子。
這時伍大姑已急急回到梅姑婆房中,稟知雙首人蛇畢相求見白姑婆之事。
這種情形對於韋千里,當然得其所哉,略略一想,便驅馬入竹林。
牽馬的猛然伸手捋住馬韁,道:「這畜牲怎麼啦?差點兒把這廝的穴道給解啦,幸虧只沾上一下……」
女郎立刻轉身出廄,走回屋中,此屋共分兩進,兩旁各有一座跨院,是以佔地頗廣。
老婦人又厲聲道:「這廝不必久留,你如若問不出姓名來歷,宰掉算了,等他師門有人來要人,自然知他來歷。」
「但憑姑婆吩咐。」她恭謹地回答,不肯說出自己主張。
梅姑婆明知她這處重地,除了伍大姑之外,任何人不准進來,因此如有甚麼事,僅能扣門傳告。這刻雖知必有極要緊之事,卻仍然故示從容,道:「但把那廝放在偏院中,我看不順眼。」
要知韋千里並非蠢笨之人,明知曲士英有利用他的地方,因此才不立即使用賭贏的命令,在背後殺死他。可是小閻羅曲士英這人,脾氣暴戾難測,說不定一下煩躁起來,便不管一切地發出命令,把他殺害。是以他最好的方法,便是不要和他呆在一起,減少這種意外的機會。現在放馬飛馳,曲士英遠遠落在後面。他陡然覺得一陣輕鬆,仰天長嘯。
當下一同返回客店,這一夜別無事故,翌晨起來,兩人匆匆洗盥盥畢,吃了早點。便在房中整理行裝,一邊商議。
院中此時有五位妙齡女郎,一式手揮長劍,圍住一位中年人,此上彼落,進攻不休。這五位女郎不但動作敏捷,同時甚有法度,毫不紊亂,分明是飽經訓練的劍陣。每一劍出得都恰到好處,連環呼應,精奇異常。是以被困之人,雖然武功奇高,一時也難脫身。
伍大姑道:「誰知道呢?不過這廝大概是無心誤闖的,因為他連本堡堡主是誰還不曉得呢!」
她是劍陣之首,這一發動,另外三人登時配合陣法和時間,環攻上去。
只因那喝聲分明是個男嗓子,那麼絕不會是本堡堡主龍女白菊霜,也不會是被雙首人蛇畢相絆住的梅姑婆。同時在武林中,具有如此內功火候的人,竟會來到龍女堡出頭架樑,實在想不起是誰?
他感到有熱氣噴到他的面上,知道是那匹靈慧的黑馬,心中十分悵惘,忖道:「我就是不聽你的警告,闖入竹林,如今被女人們所擒住,日後傳出江湖,我真是不知如何見人哩?唉,馬兒啊,你如是通靈,趕快在我胸上碰一下吧……」
她昔年和九大惡人都十分相熟,此刻心中一動,不由得想起昔年歲月。禁不住喟嘆一聲,然後走下譙樓,步出門外。
那長人身舉步一邁,已達丈許之遠,長臂揮處,從肩胛處開始,一直到指尖,俱呈波浪般柔軟起伏,是以乍看真不知他的手掌從甚麼方向抓到。
伍芳宇應了一聲,正待離開,忽聽扣門之聲。伍大姑面色微變,向梅姑婆道:「不知發生了甚麼要事,待我先查查看……」
起初竹子不密,馬行甚易,但稍入一點,便覺得舉步維艱。
韋千里睜大眼睛道:「那麼龍女堡的人,從來不去試試撈取那寶劍麼?」
韋千里心中一陣飄飄然,微笑一下,沒有作答。
韋千里飄身下馬,董香梅回頭道:「千里你別忘了我呀!」
長蛇阮倫是出其不意,驟吃一驚。韋千里得理不讓人,左手一式「仰射金牛」,掌挾無窮潛力,斜撞上去。
但這時長蛇阮倫卻不敢再事逗留,他這個老得不能再老的江湖,算盤自是高人一等。明知那蒙面人武功蓋世,恰又克住自己,再打徒然受辱,倒不如趁這時無人看見,趕快離開。
伍大姑眼睛一眨,反問道:「你為甚麼要問呢?」
伍大姑嗤之以鼻,道:「又是她們麼?只怕你自己急於知道吧?」
梅姑婆冷冷一聲,道:「最好果真這樣。」
這刻離那馬屁股尚有大半丈,但長蛇阮倫長臂一伸,腳下加勁,已抓向韋千里後背心。
她的口氣異常溫和,因此話中之意雖然不善,卻不致於刺耳。
卻聽門口站著的高大女郎嬌叱一聲,道:「好孽畜竟敢撒野……」人隨聲去,眨眼間已到了黑馬之前,左掌微揚,欲擊未擊,右手卻閃電般抓住韁繩。
這位中年人長衫飄揚,舉手投足間,威力奇大,面上一般威嚴神情,令人不敢輕慢,此人正是黑道梟雄,穩坐第一把交椅的人物七步追魂董元任。
這長蛇阮倫天賦特異,練這一門功夫恰是用其所長,特別厲害,是以卓然自成一家。同時因他腿長之故,行走如飛,快逾奔馬,昔年能夠名震一時,盛名確非幸致。
女郎把牠牽到室後的一座馬廄中,只見廄中馬匹不多,只有四匹,但俱是良駒。
她看見他露出憂慮的樣子,不禁甜蜜地報以一笑,道:「怕甚麼,我不信他會殺死親生女兒。」
這匹駿馬疾馳如飛,徑向堡門衝出。這一著大大出乎衛堡諸女意外,她們單單防敵人從外面來,卻沒想到居然從堡內會有人出去。事實上起初她們也瞧不見馬腹下有人,直到那匹駿馬如風般出了堡外,這才有人發現。
這件事曾經令他氣得幾乎嘔血,因此思路一轉到這件事上面,他便立刻完全消滅了和-圖-書憐憫,暗忖今日必需爭取機會一舉擊斃女兒,然後全力緝捕逆徒曲士英。
梅姑婆卻不曉得,還以為對方腕骨已碎,順手一扭,把韋千里整個人扭翻,厲聲道:「芳宇把他捆起……」伍大姑應聲過來,用一條五彩腰帶把韋千里捆個結實。
韋千里忽地雙臂一掙,躍開幾步;雙目一睜,光芒閃閃。
韋千里怔住不動,重想一下早先之言,忽然跺足自怨道:「我不該說出來啊,她一定以為我在譏諷她的向我救助,而且女兒家也難忍羞愧啊……」
梅姑婆面色一沉,厲聲道:「白姐姐和你沒有甚麼話好說,你如敢惹她,我姓梅的先要了你的命!」
那三個老魔頭不惜名聲受挫,合力進攻,自然必須殺死韋千里。這時佔了上風,此進彼退,直把韋千里打得僅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
院牆上突然縱落一條人影,但見這人以巾蒙首,幾乎連眼鼻也看不見。
韋千里心中一味希望伍大姑多延片刻,自己也許就能夠打通穴道。
韋千里眼前一花,只見對方那隻枯如鳥爪的手掌已抓到面門,不由得大吃一驚,施展出九陰掌法,頭顱微偏,腳下錯開一尺,右掌已斜削出去。
長蛇阮倫認出董香梅這一掌,正是白骨門的白骨陰功,登時雙目大睜,邁步過去,施展出神蛇術,伸臂便抓。他志存必得之心,那隻手掌顫抖得更軟更快,教人無法預測他要從那裏攻入來。董香梅一生未見過這種功夫,兼之心神怔忡,這刻竟不知如何應付才好。
但七步追魂董元任絕不能白白受傷,右手化為「旋風掃葉」之式,疾拍在陶三姑長劍身上。晶光一閃,落在塵埃,他也趁機躍出圈子。
伍大姑不悅地冷笑道:「那麼你就試試看,現在我無暇和你說話。」
那個老太婆陰惻惻地道:「到這邊來,讓我瞧瞧這廝的像貌。」
七步追魂董元任睜目大喝道:「孽畜們那裏走?」騰身欲撲過去。
韋千里但覺面上無光之極,朗聲道:「我韋千里並非不敢說出姓名。今日若非自解穴道,不夠時間,憑你這老妖怪未必能將我擒住。」
韋千里忙忙收韁,七步追魂董元任怕他掉頭跑掉,大喝一聲,身形起處,有如巨鳥橫空,疾撲過來。
她頭也不回,低低應道:「我要知道爹爹是否真能殺死我?」
只見門口處站著一個女郎,容貌甚醜,但眸子內精光閃閃,顯然身手不弱。原來這位女郎也是本堡大將之一,姓姚名真娘,人稱姚二姑而不名。
韋千里慨然而笑,道:「我本和姑娘你大師兄一起來,但我的馬快,因此把他撇在後面,他曾約略和我較量過……」
忽聞譙樓上告警之聲,匆匆回頭一瞥,有人打個手勢,告訴她在甚麼地方有警。當下迅即挾劍趕來,恰好見七步追魂董元任意欲離開該院,便立即出手攔截。想不到敵人功力之高強,平生未睹,芳心不禁暗暗打鼓。
黑馬被他一撫,便靜貼下來。韋千里微笑一下,收回手掌,黑馬立刻昂首四顧,並且用力地嗅聞著。韋千里登時有點戒懼,忖道:「大凡良駒最有靈性,牠這個樣子,莫非發現了甚麼?」
韋千里也不管他,直衝上來,氣勢倒是不小。長蛇阮倫一想此人既敢趕盡殺絕,必有制他之法,好漢不吃眼前虧,三十六著,走為上計,好歹先鬥鬥此人腳程如何再說。當下轉身飛奔,他的一雙長腿比常人長多一倍,走起來快得令人疑惑。
他知道自家是被人點了腰上的「章門穴」,手法甚輕,否則這一處大穴,必死無疑。此穴屬於少陽膽經。因此只要拍一下胸前乳上的「天池穴」,便可以甦醒。
韋千里一想,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這是兵法上最重要的原則,於是同意了。
長蛇阮倫見韋千里已和畢相對上,便想趁機去追,雙首人蛇畢相叫道:「阮老三助我一臂之力,盡速殺死這廝……」
他們隱身在道旁,見他果然轉入來,這一來連董香梅的下落都等於知道了。七步追魂董元任首先運內功冷笑一聲,閃出道路中阻截。
他搖搖頭,道:「我還有事呢……」
誰知他剛剛要走,那黑馬低低嘶叫,並且不住撅蹄昂首。他驚疑地轉身,舉手撫在馬頰上,溫柔地道:「怎麼啦?你可是害怕麼?」
韋千里迅速地起了反應,手臂一緊,把她抱得結實,四片嘴唇膠貼在一起。
雙首人蛇畢相暴喝一聲「好掌法」,立刻變招換式,先守後攻。
雙首人蛇畢相可不敢看輕這個老婦,含笑道:「你何必這麼大的火氣?我走開也可以,但你得告訴我,她是不是已到華山去了?」
他牽出自己的駿馬,出了馬廄,想了一下,便催馬疾奔,自己卻在馬撒開四蹄之時,倏然翻在馬肚之下,雙足緊緊挾著馬背。
董香梅道:「白姑婆乃是華山派第一位高手,身份攸關,豈肯下潭求劍?」
伍大姑道:「這一層就要看那廝造化了,我有甚麼辦法呢?梅姑婆呢,梅姑婆痛恨男人的脾氣,天下皆知。那廝不先打聽打聽本堡中有甚麼人物,便貿然而來,這叫自作自受……」
那三個老魔俱奮不顧身,衝入亭內。長蛇阮倫長臂捲去,韋千里及時一閃,「砰嘭」大響一聲,在他身後的一方石碑,竟吃長蛇阮倫一掌擊倒。
韋千里心中掛著追兵之事,驀然一個地方名字掠過心頭,便道:「那就在開封吧!」
他的嚴肅異常的臉孔,本來就夠讓人看了心中害怕,如今眼中流露出兇狠煞氣,更加顯得驚人。
韋千里道:「那麼你不要走,留在這裏等我。我那匹馬幾乎能夠日行千里,無論如何也得取回來。」
韋千里為之氣結,董香梅眼珠一轉,忽然道:「你未見過我爹的武功,現在何不悄悄去瞧瞧,日後遇上,好有應付之方。」
七步追魂董元任一味思疑那救了董香梅的蒙面人,乃是小閻羅曲士英。至於回去聽長蛇阮倫一說,那蒙面人曾與他動手過招,內功造詣極高,同時乃玄門正宗的功夫,董元任一想這就不是小閻羅曲士英了,那麼這個強敵是誰,反而令得他們全都擔心起來。須知此人功力如此高強,如不能及早合力除掉,日後他們走了單,勢必要被這人折辱。
伍大姑哦一聲,便不管以多敵寡,也自揮劍夾攻。這三人聯劍上來,威力大不相同。七個照面過去,董元任已覺得十分吃力,面色轉為凝重,小心應付。
董元任這時可是真急了,左手一招「魚鷹入水」,右手兜個圈子,使出「環抱九洲」之式,左右手一齊夾攻,竟是奮不顧身的招數。
胯|下駿馬越跑越快,振鬣揚蹄,飛馳越急,直如御風而去,樹木山石以及道旁房屋,都直向後飛移而逝,險險把眼都看花了。他又想道:「反正我們已說定到襄陽去,我如趕急一點,也許能快個一兩天,這樣我便可爭取時間營救陳進才兄……」心意一決,便任得黑馬飛奔電馳,日落之時,他已把小閻羅曲士英拋開二百里之遠。
七步追魂董元任隨機應變,見那隱身高人不肯答腔,驀然雙袖一拂,跟著雙掌連環擊出。登時將一位女郎長劍擊落塵埃。那女郎驚呼一聲,退出劍陣。
她忽然抱緊他按在胸前的雙手,道:「你會記著我們的約會麼?」
他立刻收回遐思,在董香梅耳邊道:「我必須下馬,阻擋住追兵,你可策馬急馳,跑得越遠越好!」
由是兩人匆匆出門,各跨上馬。韋千里一抖韁,那匹渾身烏黑的駿駒撒開四蹄,破風乘馳,其快無比,不久工夫,曲士英已遠遠落在後面。
他抬頭瞧瞧天色,根本就瞧不見甚麼,於是他想道:「我真是糊塗蛋一個,近年來我已練得寒暑不侵,縱然快要下雨,但假如不是瞧見天色,天氣縱然變得再厲害,我仍不會發覺,現在大概馬上便下大雨了……」
潭水寒氣撲人,侵膚入骨,他們都知這個解劍潭潭水的厲害,大家相顧一笑。雙首人蛇畢相道:「這廝是死定的了,如能生還,算他命大。」
七步追魂董元任一陣愕然,眼見女兒退到牆邊,一味掩面而泣。這個冷心鐵腸的人,這刻也為之心旌微動,浮起憐憫之情。
伍大姑提醒她道:「早先這廝來時,還和長蛇阮倫一起行動,但如今據報只有他一個人,內中可能有甚麼玄虛,梅姑婆可猜得出他的詭謀麼?」
梅姑婆眼珠一轉,冷笑道:「對待你們這干人,客氣作什?你如不服,可以嘗嘗我背上寶劍!」她看透雙首人蛇畢相決不肯跟她動手,否則異日他可就無法與白菊霜重建感情。
韋千里極不服氣地道:「梅姑婆你憑這理由,便要殺人,生命在你眼中,未免太賤了一些。」
那個扛住韋千里雙臂的道:「我們先走,那畜牲一定會跟來……」
三個老魔搶到欄杆邊,只見韋千里手舞足蹈,剎那間已沉入水底。
忽聽不遠處似乎有打鬥之聲,這位美麗嬌小的女郎躊躇一下,便疾奔過去,一路掩蔽著身形,穿過十餘座院落,只聽斗聲從一座通天大院中傳來。她掩到門邊一看,不由得為之怔住。
她憮然點頭,這一頃間,她突然變得可憐荏弱。
伍大姑叫道:「提防詐語。」手中劍唰唰兩響,疾取董元任咽喉和胸前穴道。
又看了七八招,但見滿天匝地俱是劍影,籠罩住長衫飄飄的董元任。不過那劍陣看來雖然凌厲,其實卻毫無制敵取勝之機。同時七步追魂董元任,因是穩紮穩打,亦沒有反攻取勝之兆。
伍大姑雙眉微鎖,忖道:「畢相此來,難道就僅僅要來大打一場麼?這廝一向心毒計多,從不作無益之事,我料他一定還有別的心意!如說他故意纏住本堡第一好手,以便黨羽乘機潛入本堡,但本堡又沒有甚麼寶貴之物,值得如此大張旗鼓地幹……」
「嘖嘖,這等臭男子也值得你們動心。」梅姑婆輕蔑地道:「芳宇,你怎樣發落這廝?」
那黑馬好像懂得她說甚麼,昂首嘶鳴一聲,顯出十分驕傲的神氣。
韋千里一看勢色不佳,目下重要還是董香梅太過危險,只因他這一轉入岔道,分明便已告訴這些老魔頭們說,董香梅乃是在那邊。看來這三個老魔頭不慌不忙地攔住自己,一定立心將自己除掉,這才去擒捉董香梅。
堡牆外一片竹林環繞,再過去便是一條護莊河。長蛇阮倫早先和雙首人蛇畢相兩人,已嘗試過竹林奇陣的滋味,明知此陣乃是當今第一位奇人天寒老人所設,陣中奧妙絕倫,他可惹不起,便先跨下堡牆,沿著牆根走到側門小路,這才順路出去。
董元任閃目一瞥,已知此人劍上功力十足,比之陶三姑水四姑又高出一頭有多,不覺大奇。定睛看時,來人一身勁裝疾服,眉目粗大,面目間豪爽而有英氣,心中一面暗忖:不知此人是誰,一面揮掌還擊。
他發覺自己的一切感覺,都遲鈍了許多,尤其現在,屢屢碰到竹子身上。本來以他的身手,已具有高度敏銳的感覺能力。應該不會碰上竹子才對,縱然縛住眼睛,也決不致於撞將上去。
角門外那位女郎見董元任一時間難以離開,立刻轉身復回內宅,找尋了好幾個院落,終於發現偏院內的韋千里。
那知董香梅已軟軟靠在他臂上,韋千里收回不得,尷尬地苦笑一聲。
寒冷而清澈的潭水,已經漸漸回復一向的平靜。一連串的水泡,寂寞地冒升上來,到了水面便消失不見。
董香梅心知那人必是韋千里,是以立即為之分散注意力,口中叫道:「爹爹,你難道真個要下手殺死女兒麼?」
數里之地,轉瞬間一馳完,董香梅站在路畔,面露驚惶之色,看著韋千里如飛馳回,她起初還以為是龍女堡的人追來,及至看見那身量特高的長蛇阮倫,不禁芳容失色。
韋千里奮喝一聲,左腕硬架雙首人蛇畢相的一掌。他的腕上戴有千載靈鰻套,是以毫無損傷。畢相一掌無功,氣焰稍挫,韋千里迅速地搶越過他身邊,躍入石亭內。
韋千里腦中亂得很,沒有作聲。董香梅道:「喂,你可要到解劍潭去看看?」
片刻間已到了那座堡的後面,原來此堡大門朝江,雖然四面都有門,但竹林甚密,有條小路穿過竹林,才到達門口。是以在外面如不找著竹林通路,便瞧不見堡門。不似向著大江那邊,堡門口是一片寬大的細沙場子,氣派甚大。
四位女郎挺劍指著董元任,伍大姑喝道:「董元任你帶了多少人來?」
「啪」地大響一聲,韋千里抵擋不住兩人合擊之力,身形忽地飛起,越過石亭欄杆,噗通一聲,掉在潭中。
七步追魂董元任為之大窘,一時狼狽不堪。韋千里一看有便宜可撿,突然發出一石。要知韋千里熟諳白骨門招數,故此他石頭所取部位,特別厲害。董元任更覺手忙腳亂,劍光顫閃中,微聞「嗤」的一聲,血光崩現,敢情董元任已經掛綵,被伍大姑一劍劃在左肩上。
伍大姑吃一驚,叫道:「梅姑婆,他能夠自解穴道……」
幻想得久了,不免就生出要求實現的願望。此後他常常幻想把她結結實實地抱在懷中,而她又委婉如意地任他擁抱的滋味。
七步追魂董元任掌風斫處,如中敗絮,不但未將敵人擊落馬下,反而被敵人震開數尺,這固是他身在半空,及不上對方騎在馬上,雙腿可以出力之故。但那人的脈門居然也煉到不畏攻擊,這種超群絕世的功力,當今難逢。是以他這末一位成名老魔頭,此際也不由地怔住。
韋千里不再做聲,眼看伍大姑匆匆出去,當下暗中運功掙扎,果然那條五彩的帶子十分神奇,忽軟忽緊,一任如何用力掙扎,卻動不了分毫,只好長嘆一聲,自言自語道:「難道我韋千里果真喪命於此?」
龍女白菊霜當時多方慰解,約她隨時來龍女堡傾談。那梅姑婆一生沒個人可以傾訴,現在有了個同為女性的知心人,暗自感激欣慰,此後果然常常到龍女堡去。不久,便在龍女堡定居下來。只因這梅姑婆此後不再踏入江湖,日子久遠之後,武林中對她這一號人物已漸漸遺忘,等閒再無人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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