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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骨令

作者:司馬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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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探驪得珠奇珍認明主 縱心借酒劫禍有前因

第七回 探驪得珠奇珍認明主 縱心借酒劫禍有前因

韋千里軒眉而笑,道:「實不相瞞,此身浪跡江湖,頗多奇遇。率而言之驚世駭俗,非讀書人所能想像其萬一。」
金蓮神尼也驚訝不已,嘆道:「這廝行徑奇怪,前兩晚抱住一個女孩子,大搖大擺地從若花眼前走過,將她視若無睹。這還不算,若花怒目看他,還被他嗤之以鼻。把若花氣苦了,回來幾乎自刎。但今晚卻十分謙恭,貧尼知他有些辣招只用了一半,便自收歛,否則師妹縱然贏他,也得在一百招以上。如果他取劍出來,只怕千招之內,無法分出高下呢!」
這件東西一定甚重,故而那長蛇阮倫,為了要跟上雙首人蛇畢相和七步追魂董元任兩人,腳下便無法不弄出聲。
韋千里欣喜欲狂,忖道:「這柄劍本來深插沙中,又被龍身壓住,一定看不見,但如今卻自動露出來,敢是神物有靈,自知應該出世,故此顯示靈異,讓我韋千里看見麼?」
「在下韋千里,務請老先生寬恕唐突之罪。」
韋千里見她容色不善,語氣冷峻,不由得如墜入五里霧中,舉手抓抓頭皮,道:「大師此言何意?在下實在不解……」剛剛說了這一句,忽然心念微動,想起一事,便又問道:「大師可是聽到了徐若花姑娘的話,以致誤會在下欺負……」
原來那四個字竟是「屠龍劍法」!他摸一摸屠龍劍,想道:「難道世事這麼巧,我正苦於不懂此劍性能,便有這麼一套劍法教我?」
韋千里不以為然地搖搖頭,在房中踱個圈子,此時他已為了這件事而忘了自家肚子飢餓。他道:「你必須有個解決方法,傳信有甚麼用處呢?」
方要入莊,忽聞頭頂撲翅之聲,抬頭看時,只見一隻鴿子,健翅疾拍,直投向莊內。他微訝想道:「目下半夜三更,鴿子怎會滿天亂飛?」但他並沒有深想,依然向莊內走去。
韋千里道:「老先生閱看李慕曾之信後,對他有何評價?」
「此事之後不久,舒太監因酒躓跌而死,我們心知他是畏罪自殺,卻不欲聲張。事至如今,雖然已有六七年之久,尚未有事,但只要一旦發現此物失蹤,嚴究之下,六七年前我們曾經無旨入庫之事,一定揭露,因為當年跟隨舒太監送我們出宮的四個小太監,如今已長大,俱在宮中各司掌職務,他們一定會說出來的!那時節,老夫以及吉將軍欲辯無辭,縱然不曾盜物,但擅自入庫一罪,可大可小,司法諸吏欲求大事化小,必將老夫及吉將軍從重科處,並將失寶之罪,諉諸吾等。試想九族焉能不受株連,最可惜是朝廷自毀長城,失一有用之才,黎庶亦均蒙其害……」
原來當他一劍電射出去之時,忽然感到劍身厚度不夠,故此急劇變招時,力道不順,未能直達劍尖,甚且有點軟軟彎垂之感。這一招如在對敵時,乃是險著,倘若真氣不能貫達劍尖,不但無能傷敵,甚至要反被敵人乘隙攻入,死無葬身之地。
他為難地嘆一口氣,懶洋洋地躍上屋頂,這一番想不到身負奇技,卻連送個信也辦不到,如何回去向李慕曾交代呢!
但見這片突崖,面積甚小,只有十餘棵參天古樹。是以在遠處看,反而以為地方不小。那十餘株大樹之下,有一間簡陋但結實的木屋,一望而知不會有房間之類。
兩招之後,她又喝一聲「著」字,頓見他胸前衣服隨風飄揚中,鮮血直流下來。原來又被龍女白菊霜在胸前劃了一劍。幸而傷勢俱不嚴重,他仍然可以支持。
不久工夫,燈暗下來,韋千里不敢窺看女兒家解衣就寢,只好叫聲倒霉,退開一旁。天上群星羅布,韋千里無聊地看著天空,有些星星倏明倏暗,似是向他譏諷地挾眼睛。
這座石亭因有那邊純陽寺的道士打掃整理,是以尚稱整齊。亭中間本來豎立一塊石碑,上面刻著一副圖畫,乃是記述昔年純陽真人解劍屠龍圖。但方才已吃長蛇阮倫一掌擊折,是以滿地俱是石屑。那方折斷了的石碑,已經飛到石欄邊,幸有石欄擋阻去路,是以沒有跌墜澤中。
他自知記憶極佳,尤其練成正宗內功之後,更加過目不忘,此時細心看了幾遍之後,已完全記在心中。便請田崇禮收了起來,日後如有必要時,再到田府來查閱。
那侍婢抿嘴一笑,道:「老爺子雖不見怪婢子,卻不肯可憐婢子,不禁猶有憾焉!」她掉了一句文,惹得韋千里暗笑起來,忖道:「對付老書呆子,倒是非掉文不可,此婢善解人意,心竅玲瓏,果是可人!」
李慕曾見他動怒,忙道:「韋兄千萬別誤會,那田公子倒是個君子之人,不過他受了一個狡僕教唆,說我和李玉嬋有苟且之行,他親眼又見我等耳鬢廝磨,狀似親熱,是以相信此言,故而有此一舉。我事後並不恨他。只恨那個名叫田滔的狡僕。他一向對李玉嬋極是垂涎,卻苦於無法下手,及得知我們相好,便生此毒計,將我們拆散。」
他聳聳肩頭,想道:「這一定是當年那個刻碑之人,撿了一方壞石頭,竟然中有洞穴,是以搖動時發出聲響,我不須多管這些閒事。」現在興致大減,只因除了在劍法上,遭遇上莫大困難之外,他又沒有煉過暗器,這二十枚利可催石成粉的龍爪,在他手中,等如是暴殄天物。
韋千里怔一怔,想道:「她說了好多句話,卻沒說出來意,豈不可怪?」
林子興給他住的客房,甚是清靜,獨自在一個偏院。本來還有一個下人侍候,但韋千里拒絕了,以免礙他行事。
田崇禮何嘗不是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情,來請韋千里幫忙,故此並不心急。還殷殷囑咐韋千里辦完自己急迫之事,才來替他想辦法。這位老人家更將一塊刻著「田」字的古玉符,交給韋千里。這塊古玉符乃是他老人家的信物,他們田家本是望族,家資富饒無比,不少的侄輩,藉著庇蔭,經營生意,財富難以計算,天下各通都大邑,凡是嵌有「珍」字的錢莊,都有田家股份。韋千里如缺錢財,只須找到嵌有「珍」字的錢莊,交出古玉符信物,便可隨意支取銀子。
他頗為擔心那猛烈的火焰,會引起火災,便走到窗邊,輕輕敲了兩下。
韋千里點點頭,忽然驚問:「老先生有此一問,莫非那便是她?」
韋千里鬆了一口氣,道:「聽你的口氣,她好像是相信了,但假如她不信的話,只須叫一聲,你便得關進牢去。」
那顆珍珠用一根細如人髮的金線穿繫著,可以放入劍鞘口內一個特製小囊內。他的眼力不比尋常,已看出繫珠的金線,竟是由數股更細的金線絞在一起而成。由此可知原本極細,竟不知是何質料。
下面的話尚未說完,那位老尼臉色一沉,峻聲道:「貧尼已知你的大名,無須多言。今晚適巧是貧尼當值,韋千里你來得正好……」
韋千里飄過去,只見彩光發射處,竟是一顆龍眼核般大的渾圓珍珠。這顆珠嵌在一枝滿是綠苔彎曲枯枝上。
兩人因熬了一通宵,便分頭去睡。韋千里找了一間客房,要了房間,閉門大睡。
韋千里聳聳肩,想道:「難道兩個人能在一起生活,不勝卻其世俗一切麼?」他縱然不能瞭解他們的觀點,但也沒有反駁,道:「隨便你吧,但你信中要寫些甚麼話呢?」
韋千里眉頭一皺,道:「你說得太多了。」
韋千里研究了好一會,便斷定除了此法,再也無法上去。同時因這片突崖離地有二十餘丈之高,距陡壁頂端則還要高一點,大約是三十來丈,故此如想由嶺後或側面攀登其頂,也是無路,也就是說,在突崖上的人,除了剛才那條通路可以下地之外,再也無別徑可走。
屋內毫無聲息,他忍不住拉開窗門,只見屋內一個人影也沒有。這座屋內地方頗闊,靠著後壁一張大木床,帳子已掠起。此外桌椅俱全,近門處的牆邊,還擺著兩個酒罐。桌上擺著一方竹簡,此外沒有甚麼,牆上則掛著一盞大油燈。
那位田小姐臉上不喜不愁,手中持書,在燈下閱讀,侍婢們全都沒有聲息。韋千里聳聳肩,忖道:「這位小姐端莊已極,是以侍婢們都不敢放肆說話,若果我娶了這麼一個妻子,不悶死才怪哩!」
眼前一黑,原來是一塊尋丈高的大石,擋住去路。韋千里微微一凜,只因此石棱角鋒利,若然將撞上去,雖然不死也得受傷。
上回說到韋千里被三個武林中一等一的老魔頭,聯手將他迫墜解劍潭中。這三個老魔頭兩個是昔年名震天下的邪派高手九大惡人,一是雙首人蛇畢相,一是長蛇阮倫。另一個老魔便是當今黑道仍居首位的白骨門掌門人,七步追魂董元任。他們三人的年齡,加起來在二百歲以上,卻合力對付一個年僅二十多一點的韋千里,光是從年齡火候上而論,韋千里也萬難抵當。
田老先生笑一下,並不置答,卻問及韋千里家世,韋千里隨口編說,他自幼已失怙恃,於貧苦中長大至十歲餘,幸得一個老道人憐他孤苦,帶領他到深山中,教授武功,並教以詩書,那老道人不久以前物化,竟不知是何出身來歷。他自後便投身江湖,隨意飄泊。
李慕曾提筆鋪箋,開始作書。韋千里坐在一旁,等了一會,飢腸又復轆轆作響。他咬牙忍耐,但實在難忍,只好行起吐納之功,片刻間已入於無我之境,腹飢之感茫然若失。
出了城後,取道直奔北方,走到那股通到解劍潭的岔道上,韋千里忽然停步尋思。這刻他可記起那天晚上,他伏在路畔,等待襄陽城中燈光稍稀,方始入城。曾見那三個老魔,匆匆來往了各一次。當時他聽到他們似乎隱隱提及解劍潭這個名字。現在回想起來,從他們來去的時間推測,他們可能是到解劍潭查勘過。
那個發出笑聲的女尼伸伸舌頭,道:「你別嚇我才行,我們素常最好,我才敢毫無忌憚!」
韋千里心中叫聲怪事,想道:「這惡龍生像已死,但不可能啊,如是已死,又怎麼能從洞中出來?」
田崇禮聽他說得簡潔清楚,措詞自具風華,又是那麼俠膽熱腸,登時改容相對,靄然一笑,道:「原來如此,你且坐下,我們從長計議。」
於是他用心地練起來,一招一式,俱是全神貫注,運足真力,心眼手合而為一,慎重之極。可是多使數招之後,便發現不僅是早先那一招才會真力不貫,其後還有不少招式,也有同樣毛病。
「她皺完鼻子之後,便開始評我的詩,指出一失韻,以及一處用典不當。我當時被她的高才博論驚住,不由自主地取出早先那張詩箋,遞還了她。」
他歇一下,又道:「我們既尋不著,老夫提醒舒太監說,也許皇上忽然想起,差人取去也未可知。舒太監不大以為可能,因為這三重庫門,雖有兩套鑰匙,一套在他手中,另一套在太后手中。太后如若崩夭,則由皇后執掌。但皇上如取用別的寶物,則可能取用母后之鑰匙。若是此物,則斷不會驚動母后,其理不喻自明。我們其時想想也沒辦法,只好裝出並無此事,出去再說。出去之後,老夫與吉將軍曾暗中商議好幾次,尚無結果,而我等見面頻頻,又遭御史攻擊,只好聽天由命,不去管它。
金光一閃,落在案頭,李慕曾低頭看見,不由得又呆住。其時百物皆賤,五兩金子,省吃儉用,足足可用三四年之久。
他皺著眉頭,無目的地在黑暗的街道上走著,驀又發覺如此躇躊在大街上,也是惹人注意的事,便急急忙忙折入一條小巷去。
他奮然想道:「這番可以和那惡龍鬥上一鬥了,此劍名為屠龍,牠還能不怕麼?」
他向房中一看,只見那俊僕正在端茶,便迅疾無比地入房。那俊僕剛剛捧起茶盅,便失去知覺。韋千里微笑一下,從他手中取過那杯茶,走到田老先生側面,將茶盅輕輕放在桌上。
他乍著膽子睜開眼睛,起先一片昏花,但瞬息間已能夠瞧見數尺之物。這時身軀隨著漩渦駛流正急,但復見大大小小的黑石白石,如走馬燈般在眼前一掠即逝。
沉到潭底,剛好在那塊大石側旁,忙移過去,乍著膽子跳入洞中。放眼一看,不由得大驚失色,原來那條長大驚人的惡龍,已不見蹤跡。他清清楚楚地記著那條惡龍,乃是臥在靠壁的地上,但如今空無一物。
微聽隆隆一響,大石又移開兩尺。
李慕曾定了神,但覺他口氣並不兇惡,不似心中所想的那一類人,便吶吶問道:「閣下貴姓大名,小生還未請教。」
他停住腳步,側耳而聽。只聽那人讀孟子那幾句「天之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
韋千里這才知道自己誤打誤撞,竟然撞入那九大惡人暫時的秘巢,看來那個奇矮又如猿猴一般的人,因鬢髮皆白,料他也是九大惡人之一。以他們三人聯手,韋千里非死不可。目下唯有一法,便是趁這時他們未曾發覺,即速逃走或躲避起來。
韋千里道:「好吧,你要怎樣才算不苟得?」
他喜孜孜走過去,快到門前,突然一驚,忖道:「不好,果然此地乃是華山派的前輩所居,他們華山派已用飛鴿傳書,通知了他說有那些不可輕輕放過的人,不消說我也列在其中,這樣我豈不是自投羅網?退一萬步說,這位築屋華山的異人,竟不是華山派的,但避世高人之中,不乏邪惡之輩,假如那白骨郎君上官池……」想到這裏,不寒而和-圖-書慄,心中萌生退意。心中叨唸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要轉身。
那書生停手剔剔燈火,微嘆一聲,突然又曼聲長吟道:「風月豈唯他日恨,煙霄終待此身榮,未甘虛老負平生……」
韋千里忙謙讓還禮,田崇禮從一個書桌的抽屜中,取出兩卷條軸,打開來時,原來一是宮禁詳圖,其他宮殿,僅僅粗略載露,重點只放在如何到達那座寶庫的幾條道路。另一卷是寶庫形勢圖,那寶庫深入地底,四壁和地下都先以一層厚石板鋪好,然後又用厚達兩寸的鋼板為夾心,尚有一層石板為面。寶庫共有三道門戶,不過只有第一道門外面,有御林軍守衛。
李慕曾垂頭喪氣,坐倒椅上,凝眸對著燈光,忽然嘆口氣,舉手在自己頭上打了一下子,自艾自怨地喃喃說道:「李慕曾啊,你真是個大糊塗蛋,竟然讓那韋俠士走訖!他分明便是古衙押一流人物,你的心事,何不對他傾訴……」
他俯身撿將起來,那根枯枝軟綿綿的附鱗奇物,以及那顆彩光流轉的珍珠,直向洞口飄去。最奇怪的是彩光到處,他雖在水中,卻有如在陸地上看物,同時還有一種舒適的感覺,雖是屏閉住呼吸,卻十分自然,一點也不難過。
李慕曾大吃一驚,差點兒連人帶椅,翻倒地上。韋千里不悅道:「你大驚小怪幹甚麼?難道我的樣子像個壞人不成?」
韋千里身軀已經輕輕貼在巨石上,這時他便發現漩渦水力的厲害,在於水中的人或物因無法用力,因而越衝越快,越快則沖力越大。此刻他附身石上,足需以一掌破解掉六成水力,便毫無壓死之虞。
韋千里有點好笑,道:「那還用說,她要你所和的詩呀!」
這個問題看來不大,其實卻不易解決。因為韋千里曾在鏢行中混過,知道自己半夜三更去敲門買衣服,一定令人疑惑,不須天亮,黑道中人以及六扇門中的眼線,都會得知此事。那七步追魂董元任乃是天下黑道盟主,若聽聞此事,又問出他的相貌,豈能不知他已逃脫大難?如若被他立刻得知訊息,又將有一場大麻煩,動輒連背上的屠龍寶劍也保存不住!
微聞轟隆一響,那方巨大的石頭,吃他以內家真力震得移開尺許。
他等了好一會,實在忍不住腹飢,便開始動身直奔襄陽。不久便望見滿城燈火,韋千里想想自己身上實在太不像樣,只好在路旁一處陰影中蹲下來,等候那燈光滅卻大半時,才逾城進去。
韋千里本來一肚子義憤,皆因他以為長蛇阮倫肩上之物,乃是一個人,但細看之下,怎樣也看不出半點人形。當下不肯輕舉妄動,等他們過去之後,又舒了口氣,耐心等候。
長蛇阮倫咕噥道:「誰叫你整天蹦蹦直跳,自然容易肚餓。好吧,我去瞧瞧,若是熟了,便端入來吃。」
「那麼剛才那個侍婢,你可見到?」
「啊,我當時也這樣想,便將所作的詩送回去,那丫鬟一看,居然能夠讀出來,讀完之後,才皺皺鼻子,道:『這首臭詩是你作的麼?我若是考官,不押下去打一百大板才怪呢!』小弟我聽了大不服氣,雖然這個丫鬟,讀我詩時抑揚頓挫,字正腔圓。但她要來評我的詩,豈不笑話?」
韋千里暗中點頭,想道:「原來他每夜都來催促田老先生休息,故而不必道出來意。」
李慕曾出了一身冷汗,道:「那麼小弟三緘其口,決不提及兄台片言隻字,但小弟仍不明白,兄台既有殺身之禍,但何以尚能言笑晏晏,雖說英雄豪傑之士,視死如歸,然而如今尚有生機,何以尚不爭取時間,遠走高飛?」
韋千里道:「你別這樣瞪著我,有甚麼不對,不妨說出來!」
田崇禮捋髯長嘆一聲,道:「老夫因見韋兄身負絕技,這才觸動這件禍胎的心事,並沒有甚麼好計策。僅請韋兄你抽空到京城走一遭,俟機夜探宮中寶庫,看看實地情形。只是老夫極是留意寶庫之事,故此曾托一個太監日夜注意那寶庫,幾時開過,俱來報我知。但七年來,都未得開庫的訊息,故此想來還留下當日情形。韋兄可以到現場查勘,也許發現一點線索……」
李慕曾苦苦哀求,他笑而不答,忽又自言自語道:「也許你們養了兒子之後,還猜不出我今晚努力的經過哩!」
那書生面色變了幾回,才勉強道:「不知小生何能略效薄棉?」韋千里道:「你不必多疑,僅需將身上衣服脫給我,佛家所謂種因得果,我今取你一襲衣服,便了卻此因,你便不須欠我。豈不兩全其美!」
韋千里道:「在下奔走江湖,自己一身之事無多,都不過為人忙碌,老先生如有事情,在下能效棉薄,何不現在說出來聽聽,在下如能辦到,義不容辭!」
「自從這一次波折之後,我還曾大著膽子到田府後園附近,然而不但見不著她,還被那田滔折辱一番。以後田府又派人來警告我,並著我族叔嚴加管教。我無力反抗,至今都不曾再去。」
韋千里評道:「這叫做靈魂兒飛上半天也!」
忽見再過去不遠,有燈光透射出來。
那書生聽他語氣溫和,實在不像會害他人,便舐舐嘴唇,道:「小生李慕曾,幼失怙恃,家貧如洗,幸有族叔供養,並令習文。詎料年前族叔生意失敗,僅堪自給,無法維持小生。迫不得已,為此間菜園主人看守園子,勉強維持膏火之資。」
李慕曾道:「韋兄你是當今俠士流亞,小弟有個不情之求,至盼勿因冒昧而過責。」
他面色灰白地坐回椅上,韋千里又飄落回窗側,道:「你不須驚恐,我並無傷害之心,適才見你深宵猶自苦讀,故爾相問。」
但這時禁不住緊張之極,這原是近乎孤注一擲的冒險,是以任何人處身此時此地定力再強,也非緊張不可。他額上冷汗直沁出來,眼睛睜得大大,從門縫中定睛看著外面三人的行動。
韋千里走過去,俯身捧起那塊石碑,走回原處,豎直放好。他的用意是免得明日被神祠中的道士發覺之後,大驚小怪起來,驚動世俗。現在放回原位,因折斷處並不平穩,是以嵌回原處,等閒不易發覺,也不易推倒。
韋千里見他果有誠意,便告罪在桌邊一張椅上坐下。
韋千里雖是外行,但見這情形,也想得出這田府夜深還在忙著,必是因為小姐佳期已近,他們世家富戶,講究得很,故而嫁妝種類繁多,非趕工不可。
韋千里說了,又問他道:「究竟我有甚麼地方令你吃驚?」
這時他可就看出這塊大石敢情其下有根,深插潭底,但根幼身大,故此可旋轉而不會順流而去。底下的洞口大了兩尺,竟有隱隱彩暈映入眼中。
畢相道:「老沈真有一套,不怪他外號是矮猿王,剛才那一躍足足有四丈呢?」
那長蛇阮倫手中提著一頭野豬,韋千里本想越窗出去,躲在屋後,但一見那頭野豬,這才恍然而悟那火的用處。這一來如躲在屋後,他們圍火烤豬,勢非發現他不可。
這一招反而把白菊霜嚇住,以為他掌上有出類拔萃的能耐,已不畏刀槍,便不輕易冒險,撤劍回來,走偏鋒,踏奇門,劍光如潮湧出。
「她的芳名叫甚麼?」
忽見桌上那方竹簡上,刻滿了字,他低頭看時,四個字映入眼簾,使得他心如狂跳。
他微笑走過去,悄無聲息地掩到窗邊,只見書生相貌誠厚,五官端正,福澤甚厚。
忽見一座菜園,燈光閃射出來,他走過去一看,原來在那菜園中,一間破屋子,裏面還點著燈火,光從窗戶中透射出來。
忽聽左方不遠處,一個嬌嫩的女性口音道:「師姐請釋雷霆之怒,有事弟子服其勞,且待小妹見識一下三危老樵金莫邪的驚世絕藝如何?」隨著話聲,一位寬袍罩體的美婦人從一叢樹後走出來。
兩人一道出去,經過北門,韋千里忽然閃在李慕曾背後,卻見一個長逾丈許的高個子,和兩個騎馬的人,一齊出城而去。
想著直奔過去,房門因是扣上,看不見內面情形,便縱到屋後,只見那兒有一片石地,地上放在一大捆木材,因木材幹濕俱有,此時都燃著了,故此濃煙直冒。在火旁邊還擺著一個鐵架,正是用來烤豬烤羊的鐵架。不過此架上空空如也,是以韋千里不知乃是何物,因而想不到這火分明是木屋主人特地生好,預備燒烤野味。
韋千里暗暗一笑,敢情這書呆子繞了半天,僅僅問自己為甚麼不匆匆逃走。不過這人的熱心,倒也可感,當下夷然一笑,道:「當然有我的打算,而且……」他仰天傲笑一聲,道:「而且縱然那三個魔頭找到我,只要不是三人聯手夾攻的話,我未必會服輸呢!」此刻要是有一個從前認得他的人,見到他如今這種豪氣的樣子,一定會情不自禁地大吃一驚。
韋千里正色道:「你不是此道中人,知之陡然有害。我隨便舉個例,譬如今晚你碰上我,固然經過甚奇。但目下我有殺身之危,武林中三個一等一的老魔頭,全是殺人不眨眼之輩,正苦苦找我蹤跡。此所以我不肯驚動店舖購買衣物。如果你不慎傳說出去,那三個老頭手下黨羽耳目之靈,出人意料之外,也許當時便會尋上門來,迫問你我的下落。你如答不出來,必定是個死數!此所以你既非此道中人,倒不如一切不聞不問,可以免卻飛來橫禍。我這番言語,實非危言聳聽呢!」
韋千里道:「你有甚麼事,不妨說出來,只看我剛才因聽你叫喚,折將回來,站在你身後尚不發覺,便可知我是否有此本領。」
田崇禮一拂白鬚,抬頭問道:「你和這個李慕曾認識多久?」
田崇禮臉色一沉,道:「你深夜闖入私人住宅之中,已犯王法。老夫姑且聽你有甚麼理由,如若乃是見不得人之事,老夫沒有這個工夫聽你胡言!」
他頷首一笑,道:「那正是你所要找的丹杏,此婢秀外慧中,飽讀詩書,老夫一向最是憐惜,聽你之言,才知竟是故人之女,下場如是淒涼,殊堪扼腕惋惜。」
韋千里更加吃驚,疾躍出庵,直奔山麓那邊的白雲山莊。他的腳程不比等閒,不久功夫,已到了白雲山莊。
韋千里暗自跌足,心裏埋怨道:「這小子真是難纏,果然是個正式的書呆子,窮得這般模樣,卻還講究臨財毋苟得,真氣死人也……」埋怨也不管用,那李慕曾閉著雙眼,動也不動。
但見那個高得驚人的長蛇阮倫,肩上托著一方形如早先那方石碑的東西,但卻用一件長衫裹住,是以看不出是甚麼東酉。
店夥見他衣著不俗,容貌俊美,不敢小看,問了他姓名之後,便入內通報,忽見一個中年人出來,向韋千里拱手道:「鄙人林子興,乃是本店東家之一,現在店面料理,韋相公有何見教?」
那書生陡然一驚,站了起來,探首出窗外一望,那有一絲人影?
韋千里腦中浮起李慕曾聽到這消息時,那種驚喜欲狂的樣子,不覺微笑一下,道:「如此在下先代李慕曾向田老先生致謝……」
惡龍的雙眼瞪得渾圓,但有一點非常奇怪,便是牠由始到終,全不動彈。
他剛剛讀了前面四句劍訣中的三句,忽然聽到異響,趕快向門縫向外窺看時,為之驚出一身冷汗。只見崖上出現了三個人,一個身長逾丈,正是那長蛇阮倫。一個翩翩美男子乃是雙首人蛇畢相。另一個並非七步追魂董元任,卻是個矮子,大約只有四尺之高,但雙臂特長,垂手及脛。此人在崖上片刻功夫,已跳了好幾下,就像是猿猴般,不但動作如是,連樣子都像隻人猿。
韋千里心跳加速,自家也可聽見聲響。但他想到此龍一定害怕手中珍珠,故此空自瞪大眼睛,卻不敢妄動。
那矮猿王沈田果是九大惡人之一,他們九人時通聲氣,相處已慣,久知彼此的脾氣。這時也不理長蛇阮倫之言,道:「我獨獨佩服畢大哥的腦子,那屠龍劍法何等麻煩,他卻能夠解釋。」
韋千里已近到六尺之內,右手稍沉,劍尖直指惡龍。陡然運足內家真力,但見劍尖微顫,驀地刺向惡龍那顆巨大的頭顱。嗤地一響,劍尖已刺入惡龍雙眼之內。
潭中忽然起了一陣奇異,韋千里向潭中望去,只見整個解劍潭都泛現出漩渦,洶湧疾轉。他大吃一驚,想道:「莫不是那條蛟龍復活了?啊,不好,那條惡龍若是復活,因這顆驪珠被我取出之故。如果那條惡龍能夠離潭,帶起大片水頭,所過之處,皆成洪澤,我這個禍便闖得大了……」想到這裏,一身冷汗。
韋千里越聽越奇,想道:「難道他後來對這丫鬟有情了?」
林子興細看一下,鄭重交回與他,恭敬地道:「這是田大學士信物,韋相公請到後面待茶……」
韋千里眼睛一眨,明白這位老先生日後必有求他之處,但他心中對這位老先生甚是傾服,故而願意為他效勞。他道:「在下四海飄泊,湖海為家,並無固定可供通訊之址。」
人影倏分,龍女白菊霜怔了一下,暗想自己明明已刺在他左手上,這一劍足足可以把他胸膛刺個穿透,但劍尖觸處,卻如中萬載堅岩石骨,紋風不動。同時對方右手腕骨斫在自己劍鋒之上,也無損傷,反而差點兒令自己的長劍脫手。這等奇功,今古罕見,縱然世上不乏金鐘罩鐵布衫易筋經這一類不畏刀劍的功夫,但要擋她這一劍,只怕煉到世上第一,也擋不住。
韋千里退m.hetubook.com.com了兩步,道:「在下今晚趕來,實無開罪之處……」
穿過花園,縱入宅內,但見迴廊曲欄,千門疊戶,一時竟不知從那兒尋起。
那雙首人蛇畢相笑著推開屋門,與那貌似猿猴的矮子走入屋中。屋後已傳來鐵架聲響,畢相笑道:「這頭野豬年紀尚幼,肉質鬆嫩,烤後你可一塊朵頤……」
「住口,快亮出兵器來。」
金蓮神尼微微頷首,道:「師妹,你來得正好,貧尼真不相信那三危老樵金莫邪武功之高,竟能教出一個徒弟,能夠踏平我們華山派。」
她冷笑一聲,意思極是憤怒,道:「你就以一對肉掌,來與我的長劍交鋒麼?」
師姐妹兩人不住嗟訝地回莊,第二日才將此事告訴徐若花。
那矮子也笑道:「我的百花酒也算得上酒中一絕,今日可以放量一飲了。」
談到兩更時分,韋千里道:「你且獨飲一會,我得早點動身,因為你不知她的住處,而我又未曾見過她的容貌,光憑你口中講述,終究不易找到。」說完,呼的一聲,燈光微搖,韋千里人已失去蹤影。
韋千里右掌用力,向石上一按,卸了渦流衝力,沉入洞中。只見此洞甚大,但光彩泛射,全洞俱亮。洞中水溫暖如春,登時都覺得舒服無比。
韋千里因事不關己,便可以大膽假設,道:「如果換了我,一定立刻奉和一首,表露衷曲。」
田崇禮心中微凜,扭頭一看,只見門外那僕人,雙目已閉,僵立不動。
田崇禮稍覺瞭解,又問道:「韋兄即是俠義之士,敢問你的武藝,列何等級?」
韋千里暗叫一聲僥倖,放下心和李慕曾大搖大擺地去吃早點,他實在餓極,一連吃了五大碗麵,這才醫好肚子。
這位老尼慈眉善目,胸前掛著一串佛珠,但背上卻插著一隻長劍。善目中射出懾人心魄的光芒。
韋千里頷首道:「看來只能如此了……」
韋千里焉能得知此故,是以庸人自擾,虛驚一場。但錯非他心存忠厚善念,那柄屠龍劍會否到他手中,也成疑問。
韋千里大大叫苦,一方面又憋不住氣,只好極低微呼地呼吸。
原來兩丈以下,便是一個絕大的漩渦,這段暗流長年不息,水性再好的人,遇上這等漩渦,最是懼怕,簡直無法脫身。此潭潭水比之常水不同,更加令人心驚。
韋千里立足也難,遑論退敵。幸而他的內功及九陰掌法,俱是天下第一的功夫,是以沒有即刻完蛋。
韋千里又道:「他年如果有機會重逢,其時如我一身瑣事均已了斷,我們燈下添酒,從容細談今宵你所想知的事情,我留下的金葉,足可助你苦讀膏火之資,祝你闈場得意,脫穎而出!」
田崇禮曾居大學士之職,乃是個聰明絕頂,機警過人的才子。雖然沉迷書中,但立刻已發現不對,定一定神,頭也不抬,取茶而飲,一面道:「你是甚麼人?」
他這柄屠龍劍乃本是玄門無上降魔之寶。劍鞘上的驪珠,有鎮水避火之靈效。故此當這顆驪珠尚在洞中時,洞中潭水平靜異常,絲毫不受外面漩渦急流影響。但當他取出潭外,漩渦便捲入洞中。卻因該洞甚大,是以影響整個潭的潭水,連上面那一層本來平靜無波的水面,也起了漩渦,發出異聲。
韋千里聳聳肩道:「如是這樣,可就沒有法子啦,你老有甚麼好計策呢?」
「那位小姐你沒有再見過她麼?」
剛剛發現這一點,驀又想起這方巨石既能移動,則附在地上之力不大。大凡體積越大之物,因受沖擊的面積加大,是以壓力更大。既然這塊巨石並非生根潭底,何以又能屹立?
韋千里欲待解釋說是自己不會使用背上的屠龍劍,卻又難以出口。但如不拔劍,日後又加了藐視華山派的罪名,正是左右做人難!
原來他忽然泛起一個念頭,便是想直闖入書房去,與那位田大學士坦白談論此事,說明李慕曾對那位侍婢的深摯愛情,希望這位老先生首允玉成好事。這個念頭來得十分突然,因此他一時未能細細考慮清楚,故而不敢妄動。
他保持著清醒,心中暗自嘆口氣,忖道:「我韋千里不死在白骨郎君上官池之手,也不死在小閻羅曲士英及後來諸魔手下,卻葬身在這可怕的寒潭中,命定如此,也沒奈何!」
韋千里大喜想道:「這樁暗器,不論任何護身硬功氣功,都難以抵擋,還有這柄劍……」
「唉,老天作弄才是真的。」他說:「小弟迷迷糊糊,踏出側門,轉到後面,但見有好幾個雅靜排房,都垂著簾。院中花木扶疏,甚是幽雅,小弟正茫然間,忽見一個排房的簾子掀開一點,恍惚已可看見她那芳容。小弟冷不防她會這樣相見,倒驚得呆了。簾內飄飛出一張素箋,剛好飄落在小弟腳前,拾起看時,上面竟是七絕一首,光憑那一手清麗絕俗的小楷,已足叫人魂消!」
李慕曾沒理會他的打趣,又道:「那知她驀地回首,流盼含笑,小弟益發不會做聲,只見她扶著丫鬟,裊裊依人地從側門轉入後堂去了。這時上香之人甚多,不知如何,也將小弟擠到那道側門……」
韋千里笑道:「今宵你可以盡情一醉了,包管睜開眼睛時,心上人已變成李大嫂,正在你旁邊伺候著你哩!」
七轉八轉,已不知轉到甚麼地方,四下已是窮巷陋室。
李慕曾露出傾慕之色,道:「兄台何不暫坐片刻,略談江湖事跡,好教小弟增長見聞?」
「對不起,但這件事對小弟太過重要,是以才敢冒昧請求。事緣小弟去歲,因煩悶不堪,也隨眾人到城外游青,誰知這番春遊,卻種下無窮相思。」
韋千里嘆道:「才人自古遭天妒,紅顏薄命已成定論,你且說下去……」
李慕曾道:「我們兩情相投,她多方激勵我上進,並說小姐將於年初出閣,盼我能在期前將她贖回。我們還未曾商議妥當,好事多磨,次日的黃昏,田家一位公子忽然率領幾個豪傑,將我捆住打了一頓,聲明我再在田家左近鬼頭鬼腦,便將我送官嚴究。他田家有權有勢,復又富甲全城,田公子的話,比知府還要管用呢!」
他想了一想,便跳入屋內,叫了一聲,沒人理睬,便走到桌邊。
蹲了好一會,忽然三條人影,疾如電逐星馳,轉瞬間經過他所蹲之處,疾然隱入他來路的黑夜中。韋千里看出這三條人影正是迫他下潭的三個老魔頭,心中大凜,屏息不敢動彈。等他們走過之後,長長透一口大氣,道:「幸虧我沒有直闖入城,否則不迎面碰上才怪哩!」
李慕曾睜大眼睛,道:「韋兄所說正與小弟相同。其時小弟立刻轉出佛堂,找了張白紙,和了一首,署上名字,然後轉入後面,忽見一個丫鬟,迎面截住,面上含著笑容,並不說話,只伸出一雙纖手。嘿,韋兄,你猜她是幹甚麼?」
解劍潭畝許大,澄滋如舊,寒氣逼人,風物不殊當日。
咚地一聲,他的頭顱碰在一塊突出的大石上,直撞得他天旋地轉,頭昏腦脹,幸而他的頭顱不亞銅鐵之堅,才不致於腦漿迸裂。
韋千里聽到這裏,一方面傲然而笑,欣幸自己得到這柄奇劍。一方面恍然大悟,敢情那方石碑中,藏的正是此劍的獨門劍法。畢相又道:「其實那董元任更加精明,早已看出這套劍法於他無用,故此早早便慨然說他不要學這套東西。」
這刻他直奔玉泉庵,希望先見到徐若花,由她引領介紹與華山派各人認識,第二日方始正式來華山護法。
韋千里道:「原來如此,你向學之心可嘉……」說到這裏,忽然掠過一個念頭,便繼續道:「咱們總算有緣,我可助你膏火之需,但無功不受祿,我亦有所求於你!」
手中珍珠彩光立時收歛,他狂喜地刮掉那根形如枯枝上的綠苔,轉眼間,現出真相,卻是一條軟綿綿的暗紅細鱗劍鞘,長達四尺。
那條惡龍遺骸,因血肉已化,是以份量甚輕,吃水流一捲,便出了洞外。
此念一生,登時不可遏阻,移步直奔解劍潭。
李慕曾道:「使不得,她一失蹤,我這兒一定最先涉嫌,我們能逃到甚麼地方去呢?現在距離田家小姐出閣佳期,不及一個月,我近來為了此事,朝思暮想,夜不能寢,慘痛難言……」
長蛇阮倫道:「咱們想法拿劍去,那不就行了?」
她的同伴也輕笑一聲,道:「但也不該笑得如此響亮啊。咳,今晚好不容易那些管頭都不在,只有我們七八個人,輕鬆一點也不算太過份……」
他早已得知武林群魔齊聚華山之事,故此一踏入華山之後,便異常小心,在城外先雇了一輛大車,放下車簾,著那車伕穿過華陰,直赴華山山麓。
他可不是忘掉有生命之危的好友陳進才,但那金刀太歲鍾旭和峨嵋道人等都答允代他查訪東南西三路,他再去查,也是徒然,只好等待他們的消息。不過因田崇禮大學士這宗事故,他一些約定便不能不失信了。
李慕曾嘆口氣道:「小弟敢請韋俠士代傳一信給她,死也瞑目!」
要知他的輕功絕妙無匹,已能躍達五丈之高,這一躍已運全力,雙手招式巧妙,將壓力均化解於無形,是以等如在平地努力騰身一躍,剎時穿過這層漩渦,又一逕穿出上面兩丈深的靜水,破波而出。
兩人相對哈哈一笑,田崇禮道:「韋兄俠義之士,老夫也不需隱瞞,實在有事欲相煩鼎力幫忙。」
只聽他「咦」了一聲,滿臉俱是驚異之容,怔怔地凝視手中長劍。
寶劍歸鞘,斜掛背上,這時發現一身衣服都盡破碎,大白天如碰見人,一定把人嚇壞。但他還是興高采烈,反正這地方甚是偏僻,便準備到夜間才動身入城,不拘甚麼法子,先弄一套衣服用用。
長蛇阮倫不服地說:「但他這種輕功,只能轉折往來,卻不能長途奔馳,也沒甚麼大用。」
韋千里道:「等在下離開,略施手法,便可恢復常態。」
這一番話編得入情入理,田老先生深信不疑,因聽他說讀過詩書,便尋些來問他。韋千里天份甚高,在讀書方面,幾葙過目成誦之才,平生所讀的書極多,此時對答如流,使得田老先生頻頻點首稱善。
如此現象,分明是手中珍珠之力,他四顧一眼,走到潭邊石壁下,用力往上一縱。呼的一聲,一條人影挾著五彩繽紛的光暈,破水而出。這一回因是緣壁躍出水面,故此他毫不困難,便上了岸邊。
韋千里大吃一驚,想道:「這不是傳說中被純陽真人用屠龍劍殺死的蛟龍麼?呀,牠的尾巴果然斷了一截,看來傳說中竟然不誣!只不知牠現在是否已死……」
這種勢派一看便知這位老人家定是曾在朝中位居大學士的田崇禮老先生,韋千里心中一動,隱住身形,一面看著那位大學士,一面思忖著一件事。
韋千里張大嘴巴,正要解釋當日在北帝廟時,並非自己衝撞她,而是自己一時糊塗,弄不清楚她的意思,是以終於沒有提及婚嫁之事。不過這種情形一則說不清楚,二則自己是否自作多情,而那徐若花在師父跟前,說了些甚麼話,又不知道,想要分說,也有無從說起之苦。
林子興因韋千里乃是田大學士的代表人,料他一定是奉了田崇禮秘命而有所為,故此這般秘密。當下呵呵笑道:「這件事算得甚麼,鄙人寒舍就在後面,與本店只隔一條小巷,韋相公請移駕到寒舍,莫說一宵,便一年也沒相干。」
那俊美的少年,在夜色中真個呆若木雞,暗想莫非徐若花回山訴說曾受自己輕薄?否則以金蓮神尼,身為華山一派掌門之尊,如何會說出這等迫人之言?
想起背上的屠龍劍,心癢難禁,便撤出來,隨手使了兩招,利刃劈風之聲,特別尖銳刺耳。
那位美婦人果然乃是華山派第一劍術高手龍女白菊霜。今晚之事,要是她師姐沒有說出,假如韋千里能夠逃出她劍下,此後華山派決不向他為難之言,則她也許不會現身。但既然金蓮神尼說了這等有關本門一派名譽的話,便只能贏而不能輸。自從她返山之後,便發覺金蓮神尼的武功,與往昔沒有分別,比起本來已經高她一籌的自己,經過許多年苦修勤練,大有突飛晉進的境界來說,相差得更遠。這是因為一來龍女白菊霜資質較佳,二來她心無旁騖,一心練劍,金蓮神尼則多向佛門功夫用力,武功則不免疏懈。
金蓮神尼怒道:「師妹不必與此等人客氣,此所謂偽善之人,外貌難窺,你把他擒住,再慢慢發落。」
這時天已微明,韋千里昨日休息過,如今便不須再睡,想起華山鑄劍一事,已知群魔俱赴,意圖阻撓,心懸徐若花安危,急將起來,便再取出五十兩金葉,留給李慕曾作娶親之用。遂匆匆出門,李慕曾想法子苦留,也無能為力。
當下他又問一些韋千里江湖事蹟,以及江湖各種人物行事的規矩和觀念。韋千里說了一些江湖傳說,儘是兇殺打鬥的事,然後道:「江湖上的規矩,北六南七一十三省,都差不了多少。至於黑白兩道,亦不是壁壘分明。譬如黑道中人,一旦洗手,而平生所為並不越規範,兼有劫富濟貧的人物,俱能得令全名,而獲善終。俠義中人,對這種人也甚敬重,引為同道。至於下三門的人,無所不為,則不論黑白兩道,對之都如仇敵。」
三個魔頭一言不發,轉瞬間又掠過他匿伏之處,直奔入襄陽城去。
韋千里虛了和-圖-書一口氣,道:「真真可惜,這小姐和那丫鬟必定都是閨中才女!」
但剛剛放好,便又皺皺眉頭,懷疑地瞧著那方石碑。隨即再次提起那塊石碑,搖動一下,只聽石碑中簌簌發出聲響。
田崇禮立刻大大搖頭,道:「老夫不是存著婦人之心,故而反對你的辦法。但那四名太監,昔年尚小,老夫不太記得。僅知那一批人,共有十多個,俱已得掌宮中司職而已。這樣請問韋兄如何下手呢?」
「不,小弟自後對詩詞之道,痛下苦功,幾個月來便常常在黃昏之後,在田家後花園左近閒步,指望若是有緣,則再碰上那位擅詩的姐姐一面。」
「老夫致仕已有四年,這四年來,心中總因這個潛伏未發的禍胎,弄得寢食不安。當老夫致仕前年,聖眷極隆,宮禁出入無阻。一日老將軍自西北返京謁見皇上。因他在邊疆用兵有功,聖心甚悅,留在宮中賜宴慰勞。皇上自不久座,其後便由老夫代聖上款待有功大臣。因老夫與吉永平將軍私誼甚督,闊別已久,席上執手話舊,相對甚歡,不覺飲酒過量。宴後由一位司掌宮禁寶庫的得力太監率同四名小監,送我們出宮。路經寶庫,但見禁衛森嚴,鴉雀無聲。老夫乘著酒意,欲入庫中一開眼界。那位老太監平日對老夫最是信服,聞言立刻應允,帶了老夫及吉將軍,徑人庫中參觀。宮中寶庫例不許無旨入內,這也無關重要,最慘的是我們巡視一遍之後,正要出庫,那位舒太監突然驚呼一聲,搖搖欲仆。我們忙將他扶住,歇了片刻,舒太監指著一個玻璃櫃,面色慘白的說,櫃中有一枚白金戒指,當中以寶石鑲成比拇指還大的皇冠,頂端嵌有一顆大如小指的紅色珠子。這個戒指乃是西洋異寶,宮中屢代秘藏,甚為珍重。有一個奇怪的名字,稱為『長春子』。」
李慕曾不理會他的打趣,煞有介事問道:「韋兄你可能夠逾牆穿戶雞犬不寧?」
他收回右掌之力,身軀移離石頭數尺,水力洶湧衝至,韋千里趁勢以左掌發出一股外力,頂住漩渦水流的衝力。這一來,他的身軀便猛然向大石撞過去。韋千里拿捏時候,右掌疾擊出去。他巧妙地將本身力量以及左掌感受到的漩渦衝力,都移至大石上。
出洞縱目一看,敢情自己急於逃走,已竄入深山中,忽見左邊一座山嶺峻險驚人,半腰處有片突崖,崖上樹木甚多,中間隱隱透出火煙。
他長嘆了一聲,結束了這件事的經過。韋千里定定神,道:「這件事的確是莫大禍胎,若不能查出失物,還有一法,可以免禍。」
他暗自點點頭,咕道:「現在看來有點辦法了,只要小姐睡不著,李玉嬋是服侍小姐的侍婢,自然也得熬夜……」
韋千里一生還未見過這等玄妙莫測的劍法,同時又沒有戰意,好些辣手不肯施展,更加糟糕,六七招不到,他已狼狽無比。
韋千里想道:「這些女人們忙忙碌碌,夜深還不休息,意是何故?」想著,轉到有燈光的背後,飄身而下,用舌尖弄破紙窗,眯著眼睛向房間看。
「這叫做天作之合。」
韋千里立刻搖頭道:「不,銀兩我還不需要,僅僅請你幫忙一事,便是因在下身有要務,不願隨便落店,以致為人窺見,林老板府上如有便房,至希借宿一宵。」
韋千里感覺出自己正被一股大力,托住迴旋翻滾,飛駛不已,但他頭腦卻保持清醒,心中也沒有驚懼之感。
他隨意先向當中搜索,躍過許多院落,忽見廊下黑影一閃。韋千里眼尖,已看出是個身懷武功之士,暗暗驚詫,便藏住身形。只見那人一身勁裝疾服,背插單刀,沿廊而行,腳下甚是輕快。但這人卻無躲閃之態,雖是東張西望,驟然躍上一處屋脊憑高四望。
她的步伐輕靈婀娜,但一舉步,已有尋丈,是以數步便到了金蓮神尼身側。只聽她又笑道:「小妹以為是那幾個惡魔來犯,忍不住出來瞧瞧,原來是這位新起名手。」
金蓮神尼不等他出聲,已經又道:「貧尼不知你現在打甚麼鬼主意,但你大可不必多費口舌,今晚你想離開白雲山莊只有一途……」
「唉,是韋兄麼?」他驚喜欣狂地站起來,先深深一揖,道:「韋兄你真是教小生想煞了!」
其實破房中不止他一個人坐在椅上,敢情在他的背後,還有一個人,目光烱烱地屹立不動。
這時,他才回頭去看韋千里,目光到處,連他這個閱人千萬的老宰相,也禁不住定睛多打量一下,才問道:「你貴姓名?」
但聽韋千里反面喝了一聲,右手疾砸,以腕骨斫在長劍上。
韋千里在心中叫聲苦也,眼光再射過惡龍曾臥之處,忽然心中一動,走過去細看。只見細沙上露一截紅色的細棒,遠看不經看,但走近一看,卻看出是柄古劍。
韋千里勃然大怒,道:「他是甚麼東西,我抓他出來,收拾一頓,要他終生變作廢人也使得。」
他十分為難地定睛瞧瞧天空,想道:「那些詩婢們個個長得美麗,其中三四個正與李慕曾所述的心上人的容貌相似,我怎能分得出來呢?唉,我該把李慕曾背進來,讓他自己找尋才對!」
入了城中,街道上已靜無人跡,他陡然一怔,想道:「如今店舖俱已關門,我到那裏去買衣服?」
但他一連窺探了三個房間,都沒有田家小姐在內。他已有點灰心,窺到第四個房間時,精神陡長,只見一位嬌貴的小姐斜臥在軟榻上,好幾個侍婢,圍在房間各處,各各手持針線,低低加工。她們手中的針線都是精細貴重的東西,故此俱由這些聰慧伶俐的侍婢來做。那時節嫁女講究十分嚴格,不但嫁妝要多要好,連服侍小姐一同過去的侍婢,也得聰明伶俐,善解人意,而且精通女紅。田府望族世家,當然對這些地方不能馬虎。
她輕輕咳嗽一聲,然後走入書房中。田老先生抬目看著她。那侍婢福了一福,道:「老爺別怪婢子阻擾雅興,婢子可是銜命而來,不由自主。」她口齒伶俐,音嬌韻軟,字字皆是道地京片子,悅耳之極。
這件奇怪的事,已令他忘掉與徐若花中間的誤會這件煩惱。當下到山泉邊洗濯一下,便直奔那座險嶺。他如非身手已臻絕頂,那地方絕上不了,遍觀整座突崖,因是在陡壁當中,只有一線之路,可以上去。
韋千里曼然應了,請田崇禮仍然坐回椅,然後施展極快手法,幾乎在同時間,在三個不同地方的家人背上拍了一掌?身形便隱逝於黑暗中。
「我……我怎可與你動手?」他一急之下,竟然不知所云。
韋千里很快便做了一個決定,突然飛到院門處,悄無聲息地落地上,舉手一點,那僕人登時失去知覺。他從院門走進去,在房門處那個僕人,正以背向著他,吃他從容一點,便點住穴道。
「你只見過這一面,就相思至今麼?未免太多情了吧?」
他跳出亭子,直馳向純陽寺,找著一個道士,問他石亭的石碑為何不見。那道士告訴他說,昨天早晨已發現失去石碑,正苦於無法查出其故。
「後來我才知道她的名字叫丹杏,但原來的名字卻叫做李玉嬋。我閒遛了十多天後,一天果然見到她站在牆之後,玉容含笑地瞧著我。小弟我知道她一定誤會了小弟,以為我是登徒子之流,趕快向她一揖,大聲告訴她小弟是苦研詩詞之後,有幾首近作,想請她評正。」
他大大放心,吐一口氣,水泡直冒上去。這才驚覺此身仍在水中,為之暗中失笑,正待轉身離開,忽然瞥見那條烏龍四隻腳爪,烏光閃閃。韋千里福至心靈,過去揮劍一削,紅光過處,五隻利爪掉下來,長約兩寸。通通削下來,一共是二十枚,他放在囊中,然後貼著石壁,盡力一躍。縱出潭外,長劍點在石壁下,微一借力,便上了岸。
取出一枚龍爪細看,只見這枚龍爪體長約兩寸,有一點彎曲。尖端銳利無比,烏光泛射。試將之向石頭上擊,火星濺射中,石上已陷了一個洞。
田崇禮轉頭看看那個俊僕,韋千里立刻道:「老先生不須憂慮,他們毫無痛苦,待會兒在下離開,將他們解救過來,若然老先生不提及此事,他們決不會知道在下曾與老先生燈下傾談哩!」
韋千里心中有數,趁對方被自己兩腕的「靈鰻套」神奇妙用所駭住,轉身放腿便跑。他身法迅速之極,轉眼間已沒入黑暗中。
大車入城,過了兩條大道,韋千里忽然命那車伕停了下來,迅速地下車,塞了一塊銀子給那車伕,便匆匆走進一家店舖內。這裏正是華陰縣最熱鬧繁華的街道,他所進入的店舖,人也不少,敢情是間錢莊,字號聚珍。
韋千里催他道:「衣服呢?快點行嗎?」
忽見靠右邊的潭壁下,嵌著一截長大的身影。韋千里在心中大叫一聲,持劍疾撲過去。他左手持珠,舉在身前,潭水竟無絲毫阻力。轉眼間已撲近,誰說不是那條惡龍?韋千里不敢貿然迫近,先站定觀察。
莊中本來有好幾處透射出燈光,但轉瞬間都先後熄滅。韋千里腳步一窒,尋思道:「可惜我來遲一步,莊中之人,剛好熄燈就寢,我可不能冒昧地把人家從夢中驚醒。而且此莊目下定是在警戒中,一不小心,惹得一場虛驚,豈不愧見玉人?」
韋千里聽了此言,心想全庵有地位的女尼,全部出動,必定是事態嚴重,登時突然心頭突突而跳。正欲轉身,忽聽其中一個女尼道:「聽說那些老魔頭散匿在華山各處險惡之地,待機而動,我想想也真心寒。」
田崇禮大喜道:「那就好了,韋兄,你可有通訊之處?」
轉瞬間已到達田府,大門前已熄滅燈火,沒有人聲。他忖想一下,便不由前門進去,沿著府牆轉到後花園那邊。園內一片靜寂黑暗,正是他活動的大好良機。當下展開輕身功夫,直闖入去。
田崇禮道:「你已窺看老夫有多久了?」
他更加開心,試以九陰掌法,改變為劍招,起手兩招甚是順手,第三招「星移斗換」,劍光在上盤轉個大圈,跟著第四招是「卞莊刺虎」,滿空劍光忽然盡歛,化作一道火龍似的,向前疾射出去。
韋千里心中一凜,想道:「當年這位田老先生定是一位好官,只看他不欺暗室,已可想而知。」於是莊容道:「在下此來,並無任何指使,老先生切勿誤會。今有書信一封,老先生閱畢,便可得知在下此來情由。」
老先生面上微露失望之色,韋千里道:「但在下來去自如,毫無牽繫,日後可以再來拜晤。」
韋千里睜大眼睛,無法回答。「貧尼背上之劍,已多年來未曾用以應敵,今晚若然你逃出貧尼劍下,我華山派從此不再與你為難。」
人隨語現,剎時已站定在房中。李慕曾如獲至寶,一把摟住他,吶吶道:「韋兄你真把小弟等苦啦!」
這時韋千里剛從一個石洞中出來,他身上雖有兩處傷勢,但僅是皮肉之傷,未動筋骨,故此過了一夜,也就差不多好了。
韋千里開始談一些江湖仇殺事情,聽得李慕曾這個書呆子驚喜不已,也十分心寒。對於他來說,死一個人應該是件大事,但江湖上似乎自動地為義氣而賣掉一條生命,卻不稀奇。
韋千里本待不收,但一想到自己日後行俠仗義,需財之處甚多。反正這田老先生家資富饒,為他積點陰德,有何不可,便不客氣地收下。
韋千里道:「總有一頓飯之久。」
看看煉到天色全黑,肚腹早已雷鳴,餓得他興致已失,隨步走到石亭中休息,只等再黑一些,他就直奔襄陽,設法弄一套衣服穿了。
韋千里昔日曾傭工在黃河船上,因此常聞黃河決口時種種神話,而對於「龍」的傳說,更是耳熟能詳。據一般傳說,掌管風雨的天龍,俱在大海或九霄之上。只有一些與龍同類異種的惡蛟之類,一旦從蟄伏之處出來,能夠帶起千重巨浪,所過之處,盡成澤國。人畜田園,無一倖存。
李慕曾道:「我還能十分清楚地記得我們那一次會面情景。那時她含笑盈盈,接過我的詩箋,果真用心地逐首讀起來。那天晚上,我竟無法入寢,因為她大大讚許我是個有才分的人,將來取青紫易如拾芥,我聽了這種評語,那能睡得入眠!」
「舒太監差點昏倒之故,便是這時櫃中各種寶物俱在,單單不見了這枚長春子,這教他一個司掌寶庫職責的人,如何能不心寒膽落?老夫及吉將軍其時也嚇醒了大半酒意,庫中只有我們三人,忙忙親自取火炬照著地上,俱無影蹤。舒太監駭得面無人色,說那枚長春子,有時放了數十年,全然不動,但皇上如今高興,也許便用上了。原來這枚戒指所以有這個名字,便是因為這枚戒指有一樁駭人聽聞之事,僅須將這枚戒指頭頂端那顆紅色珠子,在酒或茶中浸一下,不論男女,喝入腹內,轉眼之間,便生淫慾之心,無法抑止,非至陰陽調合之後,不能恢復常態。此所以皇上忽然用上,便是此故。」
凝眸一想,便低頭觀查,忽見石根處現出一個洞口。他沉下一點,腳踏在洞口邊緣,便發現那洞口似乎相當大,卻被這方巨石遮住,若非他一掌震開尺許,便連這一點洞口也看不見。
田崇禮大奇,張目問道:「還有甚麼法子?」
越過好幾座高峰,陡然前面一峰高可插雲,近頂處似有暗淡的燈光閃射。他知道那便是玉泉庵,徐若花可能和圖書就在庵中,想到了她,忽然心跳加速起來。
「韋兄快人快語,與官場之人大不相同,老夫也該拋卻故習才對。老夫所求之事,說起來也是老夫咎由自取,屢屢中宵靜思,自覺一生謹慎周到,唯獨此事,乃一生中最大的過失,每思及此,不禁汗流浹背。假如此事僅僅牽涉老夫一人,則捨此老命,亦無所怨。但此事不發則已,一旦發生,則老夫九族,與及現任總督的吉將軍,也將同罹巨禍。吉將軍為人耿介正直,饒於機智,掌握冀魯晉豫數省兵符,朝廷倚作長城。行軍佈陣,固為所長,而他人耿直機智,尤為地方大吏所憚,駐蹕所在,吏治因之一清。故此人遭受不測,則萬民亦同罹其殃……」
他緩緩下沉,所過之處,漩渦立即消失。同時潭水也不復如以往般寒冷。韋千里更加感到這顆驪珠的寶貴處,真捨不得就此放手。
想到這一點,不由得暗罵自己蠢笨如豬。但如今再回去將李慕曾弄來,那些侍婢都俱已熄燈安歇,看也看不到了。若是等到明晚,則華山之行耽擱太久,萬萬使不得。
說那是「路」,未免形容不確,原來那陡壁上不知是天然還是人工,居然有一處可以上得崖頂,敢情只是一些突出陡壁的石頭,相距皆在兩丈之內,以韋千里的身手,方始可以利用這些石頭,縱躍攀援到崖上去,故此這個可以上崖的形勢,不能稱之為「路」。
躍出後宅,忽見一個幽雅的院落中,有燈光透射出來。他過去一看,敢情院中有個書房,四壁圖書,琳瑯滿目,燈下一個鬢髮俱白,相貌莊嚴的老人家,正在看書。在他身後有個面目精靈的俊僕垂手而立,在書房門外和院門間,還有兩個僕人。
且說韋千里一縷縷輕煙也似地飛馳回菜園中那所破房子,只見李慕曾一頭大汗,在房中不住地踱圈子。
潭水除了奇寒澈骨之外,別無其他感覺。不似失足落在其他水中,必有沉升上下的感覺。眨眼間已掉落了兩丈多深,忽覺腳下一股大力,從橫刺裏湧到。他身形為之一側,改直降為平躺的姿勢。那股大力源源不絕,使得他顛七倒八,身軀一直翻滾,旋轉急流。
李慕曾嗟吁連聲,急急走到窗前,探頭外望,忽然叫道:「韋兄請回來……」
韋千里義形於色,慨然道:「傳信乃是小事,當可辦到,即使將她乘夜背出來,也毫無困難。」
他遲疑一下,躍上庵牆,只見佛堂中毫無人影。
韋千里可已確定這方石碑,乃是那三個老魔頭攜走無疑,可是事隔一日一夜,縱有甚麼寶貝在石碑中,也沒用處。當下拋開這件事,直奔華山。不一日,已到了華山縣境。
這時韋千里原來已躲在木床下,只因那床極大,故此滾到靠牆那邊,外面便瞧不見形跡。但他暗中卻叫起苦來,一來此床不高,難以轉身,二來牆角因靠近後面烈火,薰得甚是悶熱。但他這刻不得不屏住呼吸,免得這兩個老魔頭發現。只須些微聲響,便得被他們發覺。
田老先生微微一笑,道:「老夫不怪你,回去稟告老夫人,說我立刻就休息了。」
田崇禮老先生放下茶杯,撫鬚問道:「老夫家人無恙麼?」
韋千里不慌不忙道:「還有一法,便是由在下夜入禁宮,把那四個太監設法擊斃,不必在同一夜動手,總要設法不露行跡才行。」
金蓮神尼冷笑道:「你知道就很好。」
韋千里笑道:「我已料到必有關男女之情,你才會如此著急……」
田老先生撫髯而笑,道:「你雖年輕,但亦是天地間一奇人,毋須過謙,坐下好細談。」
李慕曾道:「唉,韋兄有所不知,我深知她的性情,我如求你將她帶出來,遠走高飛,憑田家勢力,我們只能埋首鄉間做一對見不得光的夫妻,她一定不會同意這種生活的!」
「是啊,那麼你怎樣對付她呢?」韋千里已勾起好奇心來,皆因那李慕曾細細敘述,這段經過出人意料之外,甚是引人入勝。
李慕曾道:「兄台的頭髮太亂,是以一時看不清面目,但此時小生已定下神,敢信兄台不是歹惡之輩!」
李慕曾絲毫不覺,想到傷心之處,更悔早先放過了那位來無影去無蹤的俠壯。突然舉手猛力地向自己頭上打下。
只見房間甚是寬大,許多婦人和少女在明亮的燈光下,埋頭做著針線。她們十分輕鬆,說說笑笑,頗覺熱鬧。房中各處都擺有糖果之類,還有些未曾撤去的點心。
韋千里迫不得已,咬牙道:「好吧,在下是捨命陪君子,請你賜招。」
只見那惡龍渾身黑鱗,在珠光照耀下閃耀出萬點烏光。兩對利爪扣住潭底石頭,雙眼大如碗口,睜眼瞪著韋千里,似是伺機欲動,但又不敢神氣。
說時遲,那時快,韋千里兩臂叫足勁力,右掌向大石擊去,左掌卻一式「分花拂柳」,化解衝來的水漩巨力。
那三個家僕瞿然睜眼,在他們感覺中,僅僅轉瞬之間而已。
他走到陡壁下,調勻真氣,便躍上二丈高的那塊突出的石頭上,跟著再躍上第二塊,這樣或橫躍,或直縱,一共捕了十五次墊腳之石,這才上了崖上。
「那麼你要我幫你甚麼忙?」
須知這件事本來韋千里無權作此要求,一則在那時代,根本不能接受「自由戀愛」這個觀念。那李玉嬋既是他府中奴婢,此生此世,已沒有絲毫自由權。故此田老先生若然不悅,詞嚴義正的加以拒絕,韋千里一點辦法也沒有。再想得深入一點,田老先生憑他的權勢,可能不悅之下,稍為示意,李慕曾這個痴情書生,日後的前程,便永遠葬送在自己的冒失舉措上,這一點卻不可不多加考慮。
李慕曾忙道:「韋兄的金……」下面謙辭之言,尚未說出。卻見韋千里含笑揮手,燈影微搖中,人已不見。
他記得徐若花告訴他說,這玉泉庵內共有三十餘尼姑,全都持戒精嚴,不論日夜,只要走到庵外不遠,便可聽到誦經之聲。但如今佛堂中人影俱無,的確令人奇怪。
韋千里認為這個人八成是瘋子,正要離開,忽聽琅琅出聲,傳入耳中。
書生更是目瞪口呆,低頭看著身上衣服,實在破舊得不成樣子,窗外之人,取之何用?
韋千里一攝心神,忽覺自己已經是頭上腳下,那股衝激不休的大力,似乎分散了一點。這時他本能地運力雙足一蹬,右手一式「仙侶解珮」,破開一道縫隙,左手向下掃去,使出「焦明沖天」之式,一股躍力,衝破頭頂壓力。三下力量一湊,但見他有如激矢……衝波破浪,筆直向潭頂射去。
有這種難題,他便不敢驚天動地去拍開專賣衣服的店舖。
龍女白菊霜狂喝一聲「著」,劍光過處,血光濺飛,原來韋千里肩頭已劃了一道口子。
韋千里插嘴道:「這個名字聽起來,倒像個道門中人的法號呢。」
無奈龍女白菊霜,乃是華山一派的第一位高手,劍術已達神通地步。這時雖然等如讓了一招,但跟著已施展本門心法,劍光如怒潮奔騰。
那麼粗的龍身,立刻分開,韋千里眼光到處,只見龍皮之內,空空洞洞,只有粗大的白骨,全沒半點血肉。韋千里這時才敢確定惡龍早已死去,而且年代極久,故此除了軀殼保持原狀之外,內中的血肉均已朽腐化掉。
再看下去,開頭是四句七言劍訣,後面便都是解釋的文字,似乎這四句劍訣,已蘊有極多的意思。
不過這僅是韋千里這等高手才聽得出來,其實輕微得比落葉之聲大不了多少。
李慕曾想起去年豔遇,如夢如幻,繼續道:「小弟在佛宮中隨喜,忽見一位麗人,扶著兩個姿色也極不俗的丫鬟,向佛祖跪拜。小弟一見芳容,但覺恍如前生已識,不覺呆住……」
卻見那炊煙從屋後升起來,火煙極大,直有越來越猛之勢。他心中陡然一動,想道:「這煙太過奇怪,如在燒飯,何致於煙如霧?」
窗前一個人伏案而坐,有時低頭沉思,有時仰面向天,搖頭擺腦。
他親眼見到洞中有條僵臥的蛟龍,正與傳說中仙人斬龍之言相符,尾部被斬去一截。如是因這顆希世之寶的珍珠被他取走,因而引起大劫,也許在邪惡之徒,認為並不要緊,但韋千里非是這種自私自利的人,卻不由得不駭出一身冷汗。
主意一決,立刻出洞,左手舉起珍珠照射,右手持劍,小心翼翼地四面搜索。珠光到處,潭水靜止不動,清澈異常。
他沒有忘記那小閻羅曲士英,但既然董香梅已獲救,曲士英是何等人物,昨日趕到襄陽,應該打聽到龍女堡發生事故,趕往一查,定知董元任曾在堡中捕擒其女之事。這一來他勢必也知道董香梅已逃出龍女堡的事,曲士英機智絕倫,大概會追蹤上董香梅蹤跡。他也記得和曲士英打賭輸了,因此必須要聽從曲士英一個命令,須絕對聽從。所以他不想碰見這個心黑手辣的魔君。
一陣絕望榨得他心片片碎裂,他呻|吟一聲,腦海中忽然浮起一個姑娘倩影。
韋千里防那惡龍反擊,疾然閃開。但覺手中屠龍劍鋒利無比,刺入龍頭中,如戳豆腐。那條惡龍動也不動,眼睛也不動轉。
田崇禮掀須而笑,道:「那太好了,關於李慕曾這件事,老夫為表與韋兄結交誠意,必定玉成其事,韋兄大可放心……」
他想了又想,面上神色陰晴不定,終於咬緊牙根,撲通一聲跳下潭去。一落水中,手中珍珠大放光彩,照得一潭皆亮,纖毫畢現。
韋千里稱謝後,又聲明自己不願有人干擾,同時可能在深夜離開,希望林子興事後不要大驚小怪。
等候多時,那田小姐仍沒開腔,韋千里正在不耐煩,忽聽那小姐嬌滴滴地道:「大家休息吧,明天還得早起呢!」
「噢,你不須這麼氣餒,有一朝名列金榜,遊街之時,她又算得甚麼?」
她玉手一抬,撒出光華閃閃的長劍,指著韋千里道:「你何以不亮出兵器?既敢來此,難道忽然會膽怯麼?」
不久他已到達庵邊,但覺一種出奇的寂靜,籠罩在四周。
在內功好手中,通常都煉就屏息閉氣之功,韋千里雖然沒有師承,但妙在他自煉的內功,為天下正宗至妙心法,這時心神一定,便自然而然地閉住一口氣,任得身軀下沉。
韋千里恍然明白,用手撥起鬢髮,笑道:「敝姓韋,以前我長年累月,蓬首垢面慣了,故此今晚這般模樣,卻仍然不覺!現在你知我要衣服之故了吧?」
這個俊美的年輕人有點急躁起來,尋思一會,又繼續舞劍。
四下一片靜悄悄,黑夜中一個人影也沒有,他這一聲叫喚,徒然惹得四鄰犬聲大作,此呼彼應。
韋千里回頭看看那條僵臥不動的龍形怪物,心中急於離開此洞,咬牙躍出洞外,方要扶住巨石,免得被渦流沖走。那知身外一輕,竟然全無壓力。韋千里有點欣喜欲狂,橫走數步,如履平地。
韋千里在床底聊以自|慰地伸一下舌頭,想道:「我的輕功自謂高強,但也躍不到四丈之遠呢!」
滾滾急駛了好一刻,最少也沿著畝許大的潭壁轉了數十個大圈,身軀漸沉漸低,忽然觸著潭底嶙峋怪石,韋千里大吃一驚,生恐這股力量太大,若是無意中被石尖撞著穴道,定必昏死。連忙縮腿拳身,蜷做一團,一面運氣遍佈全身,護住要穴。在潭底轉了一圈,身上衣服均已破碎,還幸他的氣功佳妙,護住全身,竟沒絲毫損傷。
傍晚時便走到菜園那幢破屋去,李慕曾等得脖子也長了,見他駕到,真是不勝其喜。兩人買了一些菜,一罐好酒,便在燈下對飲。
韋千里已具內家上乘身手,登時聲出此劍鋒利無比,在潭水中揮動時,宛如在空氣中極快地揮動,而生劈風之聲。錯非極為鋒利,縱是內家高手,也無法在水中揮劍劈水發出這等聲音。
原來大凡劍術名手,已是高深造詣,則隨手以魯鈍木器,也能像劍一般將敵人割開。何況龍女白菊霜手中之劍,本是利器,加上他劍上的造詣,縱有掌上特別功夫,也不一定擋得住,但她為了免得大意有失,仍然不肯冒險。
「好,你現在寫吧……」
且說韋千里懷著那封信,呼呼飛奔。好在日間已去過田府,故此這時不須遲滯。
龍女白菊霜冷笑一聲,道:「妹子遵命!」
三人轉眼已走近,突然分開,那長蛇阮倫不錯是向屋側走去,意思是繞到後面,將野豬放在架上烤燒,但雙首人蛇畢相和那矮子卻向屋門走來。韋千里四面回顧,此屋只有一間,竟無處可躲。
韋千里微微一笑,興起同情之感。要知他當年在榆樹莊中,有個書呆子的外號。其後為衣食而奔走江湖,也自日夕不釋卷,故此對於落魄而多幻想的讀書人,他最能瞭解其中苦況和心境。這個書生苦讀至今尚不就寢,可以想見其用心之苦,而其境遇之慘,卻也可從菜園中這間破房子而看出來。
忽聽步履聲從後面傳出來,原來是兩個年紀甚輕的女尼。
韋千里匆匆換上,並且借把梳子,略略梳一下蓬亂不堪的頭髮,登時像換了一個人似的,李慕曾的那套衣服倒也合身。
韋千里告訴田崇禮說,他一定要先赴華山,然後才改道赴向京師。
韋千里毫無辦法,應聲好字,探頭到窗口可見之處。
田老先生果然沒有不快之意,含笑揮手道:「速去,勿復多言!」
想到這裏,轉身出莊,剛剛走出十餘丈遠,忽聽身後衣袖拂風之聲。回頭一看,只和_圖_書見一位老尼,已追了上來,見他停步回頭,便也煞住來勢,在他身後兩丈之處停住。
一邊想著,一邊伸手拔將起來。一道紅光應手而起,雖在水中,猶可感到劍上寒氣森森。這柄古劍長達四尺,寬僅兩指,薄如紙片,但平持手中,卻不彎曲軟垂。韋千里略一揮動,紅光閃閃,發出絲絲刺耳之聲。
李慕曾閉目道:「語雲臨財毋苟得,李慕曾雖然貧寒,卻不敢忘掉此言!」
這時已近五更,天已快亮,韋千里起身辭別。田崇禮想起一事,便又告訴韋千里說,等他走後,他便修書密遣吉永年將軍,告以此事,日後如韋千里有需動用官家力量之處,可以直往晤見吉將軍,名帖寫上韋千里三個字,便會得到吉將軍全力協助。
他若知這條龍的皮,可以製成刀槍不入的盔甲,一定不會輕易放過。但韋千里一則不知,二則大為欣慰惡龍已死,他可將屠龍寶劍攜走,高興得想不起別的事來。
下午起來,到城中閒遊,買了兩身質料較好的衣服,又見有繡工極美的絲巾,便要了一條,準備日後贈給徐若花。
那解劍潭的潭水大半由冷水匯聚而成,奇寒澈骨,而且浮力極弱,鵝毛也載浮不住。韋千里不懂水性,撲通一聲,跌入潭中,登時直往下沉。他心中一慌,骨嘟骨嘟地連喝了四五口水,差點兒便嗆住氣管。尚幸他練的是玄門正宗內功,最能收攝心神,就在他生死一髮之時,猛可歛氣凝神,收攝住紛沓雜亂的心神。
但步聲卻移動得快如奔馬,轉瞬間已來得切近。這等速度,錯非那三個老魔頭,決難辦到。詫異之下,回首觀看,赫然三條人影,一高兩矮,有如奔雷逐電般飛馳而來。
李慕曾道:「我懇切地告訴她說,目下我尚未能揚眉吐氣,因此田府決不肯接納我贖她之請,這還是假定我有能力而言。目下既無能力,不久小姐出閣,她一定陪小姐嫁去許府。若然不幸她被許公子收為妾,日後我仍不會嫌棄,當我有成就之日,便設法求那許公子,得以重續前緣,書中之言,便僅在表明我的決心!」
她們的神態顯得甚是輕鬆,邊走邊談,其中一個女尼突然發出笑聲,另外那女尼立刻噓了一聲,道:「你這樣笑法,如被庵主聽到,不從重處罰才怪哩!」
要知劍乃兵器之祖,易學而難精。韋千里一身武功,雖然已入高手之列,但若以掌招溶入普通劍法中,尚可不失真髓,威力仍在。然而目下他這柄寶劍,乃是玄門上古異寶,形式尺寸俱與常劍不同。其中大有學問,並非朝夕間便可領悟,他雖具有絕代身手,卻仍難立刻摸出此劍特質。
他縱過去,卻見好幾個房間都有燈火,同時廊上也掛著不畏風的八角燈,不時有人從房間出來,沿廊走到別的房間去。
長蛇阮倫不久便進來,道:「一切弄妥了,只等火候一足,便可大嚼。」
那麼長蛇阮倫後來抱著的是甚麼東西,莫不是那條烏龍,浮了起來?但那龍長達兩丈以上,長蛇阮倫所負之物,僅如一方石碑大小,那麼是甚麼呢?
身後那手健腕一伸,五指如鈎,抓住他的手腕。李慕曾大吃一驚,唉呀地叫了一聲。耳邊只聽得有人道:「你再多叫喚一聲,只怕左鄰右舍都過來探視啦!」
李慕曾沮喪地搖了搖頭,道:「且不提小姐這一筆,光是李玉嬋。已夠我受的了。自從那一次之後,我們便常常在後園見,除了談詩論文之外,還互吐身世。這才得知原本是名門之女,因父親在朝獲罪,收入天牢,不久便病斃獄中,一家也就風雲流散,她母親早卒,庶母不良,將她賣為婢,幸而賣入田家。服侍小姐,尚算過得不錯。」
他猶疑了好久,還不能決定,忽然又聽到微輕的步聲,從遠處直奔襄陽城。
矮猿王沈田叫道:「老阮,去瞧瞧那烤豬吧,我快要餓死啦!」
他想了一下,斷定那道火煙乃是人類賴以活下去的炊煙。登時好奇之心大發,想道:「這地方所住的,一定是避世高人,我何不過去瞧瞧……」
他腦筋一轉,決定留在屋中,若然那三人一齊走到屋後而不入屋,則他尚可尋機開門逃走。
韋千里走到櫃圍,向一個店夥道:「我要晤見貴店東主。」
兩招才過,龍女白菊霜叱了一聲,「倒下」兩字脫口而出。這一瞬間,只見韋千里左手掩胸,而那明晃晃的劍尖,卻向他的胸前直戳過去。雖然他還有左手擋住,但龍女白菊霜這一劍豈同小可,大石也得刺穿刺透,何況一根手骨!
正在想時,韋千里已取好幾片金葉,約有五兩之多,輕輕一擲。
此洞巨大之極,約有十丈方圓,但憑著彩光照射,卻看得清清楚楚。特別是那條惡龍,體長逾兩丈,還不是一目了然?
李慕曾暗自奇怪窗外的人何以不生氣,趕快道:「小生並非不通情理之輩,但求閣下一現廬山,小生看了好安心些。」
「誰說不是,小弟其時無顏再留,連忙退出,無意中卻得知那位小姐乃是本城數一數二的世家,如今已告老致任的田崇禮大學士的掌珠,怪不得這佛寺的僧人,如此恭敬,將靜室完全讓給她們休息。」
那侍婢笑著行個禮,然後又裊裊婷婷地拿燈走了。
韋千里見他已改了稱呼,便知自己博得這位老先生的信任和看重,心中甚喜,笑道:「武林中並不列分等級,真正懷有絕技之士,江湖上難見蹤跡。有些威名甚盛的人,卻往往是盜名欺世之輩。老先生既然垂問,在下不敢不答,大概在下的武功,已列入高手之流,武林中像在下這等武功的人,寥寥無幾。」
他好好休息了半夜,然後起來,略略束扎一下,順便把那屠龍劍斜背背上,然後悄悄躍出林宅。不久功夫,他便到達華山之麓。以前他與徐若花無所不談之時,曾聽她提起過自幼居住華山的情形,因此他知道玉泉庵和白雲山莊是甚麼地方。
暗自慶幸之後,卻又徬徨起來,不知自己是立刻進城好,抑是再等一會。
李慕曾但覺眼前一亮,不禁由衷讚賞:「兄台神采照人,如玉樹臨風,小生雖然孤陋寡聞,卻敬信兄台必定不是凡人!」
一人一龍,相持了一會工夫。韋千里暗暗對自己道:「韋千里啊,也許今日你真個要歸天了,但這有甚麼法子,你總不能因貪心之故,而任得惡龍肆虐,淹死無辜鄉民啊!」他一面叨唸,一面逐步移去。
話聲甫歇,刷地一劍刺出,韋千里左掌五指大張,徑來奪劍,對那鋒利逾常的鋒刃,視若無睹。
韋千里不諳神偷之法,叫他開個普通的鎖,除了拿下鎖頭之外,別無他法,如何能開這等巧手匠人精心設計的巨鎖?是以他心中暗暗叫苦,已覺得無能為力,但大丈夫一諾千金,只好抬胸不語。
他慇勤無比地把韋千里請人後進廳中,奉上香茗,然後問道:「韋相公敢是遊玩路經此地,如需銀兩,請即奉示,以便奉上。」
那位美婦人移步到韋千里跟前,卻是位徐娘半老的絕色佳人。韋千里方想這位美婦人,大概就是龍女堡的堡主龍女白菊霜。只見她鳳目突露寒光,冷冷道:「韋千里你亮出兵刃來!」
忽然詫異地轉了思路,想道:「聽董姑娘說,此潭潭水奇寒澈骨,好些嘗試探潭的人,都熬受不住。但我如今已深達潭底,僅覺得有點寒冷,卻不致於忍受不住,莫非我內功已經很高明了麼?」
彩光照映中,洞側有一條長達兩丈,徑約兩尺的黑鱗怪物,僵臥不動。這條烏鱗怪物頭上有角,腹下兩對巨爪,隱泛烏光,看來鋒利異常。
頭顱一穿出水面,立刻張口換了一口氣,翹首回望,不由得叫聲苦,原來此時人在潭中心,四面距離岸甚遠,無法騰登岸上。僅有一點令他稍覺安慰的,便是潭邊石亭靜悄悄屹立,已沒有半個人影。
龍女白菊霜展開快疾攻勢,劍動處風雲變色,草木偃伏。劍光鋪滿了兩丈方圓之內的地面。
韋千里大喜,拱手道:「承蒙老先生恕我唐突之罪,足見大雅風度,令人心折。在老先生面前,豈有在下一席!」
李慕曾有點迷糊,暗想這個姓韋的美少年一忽兒說有殺身之危,一忽兒又說不怕,到底怎樣,他也搞不清楚。
他怔了一會,認為自己必需熟諳此劍性能,方可用以克敵,否則神物雖得,卻不能致用,豈不可惜?
他走到了石旁邊,忽然一怔,原來亭中那方石碑,他本已擺在原位,如今卻失去蹤跡了。這時他才記起當他捧起石碑之時,好像覺得石碑中有點異響,一似石碑中有個洞穴,內藏石塊,因移動顛倒之故,遂有聲響。
言罷取出李慕曾的信,交給田崇禮。那信內寫得甚是詳細,不但提及當初如何見面,還說及彼此並無桑濮敗行,奈何遭小人之妒,諂讒生謠,以致陡然盡日相思,但侯門深似海,無法相見。信內同時又表明心跡,說日後如有飛黃騰達之日,決不忘盟誓,必定設法達到白頭之約等語。李慕曾才華甚高,寫來款款動人,一片深情,躍然紙上。韋千里怎樣也看不出田崇禮面上的神色,對他這種涵養功夫,更加佩服。
李慕曾這時已不考慮到金子問題,走到屋角,翻出一套淡青色的衣服。遞給韋千里道:「兄台的確需要一套衣服,小生尚有僅餘的一套,請兄台換上,卻不知是否合身?」
韋千里道:「既然有此內幕,我可錯怪了那田公子那!」
韋千里失色道:「此事竟然如此重要麼?老先生請告訴我!」
韋千里並不在意,只因那三個老魔頭腳下輕靈已極,雖然到了近處,仍然難聽到聲息,故此不加以注意。
這時他閃在側邊,復又一劍砍去。劍光過處,把龍身劃開一道口子。龍身上毫無鮮血流出,他沉住氣,放大膽子迫近去,揮劍一劃。
好不容易覺得城中燈火已稀,他站起來,舒展一下筋骨,便向城中撲去。
他知他已等急,不忍他再多捱難受時間,揚聲叫道:「慕曾兄你不要焦急,我回來啦!」
他凝想了好一會,只見一個面目秀麗,身材裊麗的侍婢,挑燈進院。
韋千里打量一眼,便回身抱掌道:「敢是玉泉庵主金蓮大師駕到?在下韋千里……」
天亮之後,李慕曾寫好書信,韋千里苦笑一下道:「現在得等到晚上,才能為你傳信了,咱們不必心急,且到外面找點吃食要緊。」
「昨夜才認識的。」他坦率道:「在下本是江湖人物,四海為家,昨夜經過李兄破寓,無意見他在燈光之下,苦苦研讀。在下因衣服破碎,不堪蔽體,見他如此用功,卻甚清寒,四壁蕭然,便動憐才之心,贈他膏火之資,只換一套衣服,以了此因果。不料,他見我有飛簷走壁之能,便求我為他送此一信。其時因天色已亮,便等到今晚才來。那知在下因未見過他的意中人,無法尋找,經過這裏,見老先生不脫書生本色,猶自秉燭開卷。在下忽動坦誠相求之念……」
「田老先生請用茶。」他說。
「小弟細看她一眼,呆了半晌,原來這個丫鬟長得清麗脫俗,一雙大眼睛中流露出秀慧之氣。小弟說不服,此詩要她小姐評價。她又皺皺鼻子,模樣兒可愛之極了……」
韋千里笑道:「好說,好說,你我相別不過刻頃,何至多情乃爾!」
田崇禮捋髯冷眼偷看,只看他們略略舒展一下筋骨,便安然站立,一如從來沒有事情發生過似的。田崇禮心中稍放,沉甸甸地壓在他心頭的隱憂,第一次從心上暫時移開。
韋千里忍不住,問道:「不甘虛老負平生的書生叫甚麼名字?」
韋千里見他頭也不抬,若無其事,不禁十分欽佩他的膽智和靈敏的反應。這等沉凝的氣度,才不愧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人才。他道:「在下一介草民,混跡江湖之中,今晚驚動虎威,實有不得已之苦衷。」
李慕曾說不出來,韋千里生氣一躍入屋,遍體碎衣隨風飄起,煞是好看。敢情韋千里在解劍潭泡得久了,鬢髮蓬鬆,將大半面目都掩住了,乍看時果真驚人。如今連一身破衣都擺出來,更叫那書生吃驚。
他的人影有如曇花一現,轉眼又沉沒入水中。水泡如一串珍珠似地冒升上來。底下那層漩渦,只一刻工夫便轉得他不知東南西北,但他沉住氣,蜷曲身軀,任得水力將他沖捲湧駛。好不容易又沉到水底,他睜大眼睛,等候著機會來臨。
李慕曾忙忙央他說出經過,韋千里故作神秘,笑道:「目前不能說,你暫且忍耐一下,待事實揭曉好了。」
韋千里拿出古玉符,問道:「林老闆可認得此物麼?」
韋千里其實是一下虛招,這正是九陰掌法能夠獨尊天下之處,不但在真實功夫上取勝,連敵人心理,也能摸準。這一招出去,敵人勢必驚疑,不進反退。這時便可搶得主動,奮力反攻。
他暫時不看那條形似蛟龍的怪物,轉眸四望,只見彩光來處,竟在洞中央的地上。洞中的水不但溫暖異常,而且具有浮力。一如尋常江河之水。
李慕曾乍一下舌頭,道:「小弟豈敢多心?她已許字當今南部尚書許平伯的公子,聽說那許公子學富五車,聰明絕頂。他們是門戶相對,我李慕曾是個甚麼東西?」
田崇禮起來一揖,道:「宮禁中警衛森嚴,無異於龍潭虎穴。同時侍衛中武藝精通的人,也不在少數。韋兄仗義相助,事成與否,只可諉諸天命。如此隆情高誼,今受老夫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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