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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羽天關

作者:司馬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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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馱香魚

第二十四章 馱香魚

答案馬上出現,一個身材頎長的黑衣人,忽然站在他前面。此人長髮披垂,有幾綹遮住面孔,所以使人對他的相貌,生出了朦朧之感。不過彭香君並不十分驚恐,因為這個神秘黑衣人,一望而知是男性,而且顯然是很有頭腦很有才智的男人。通常在女性直覺中,這一種男人最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四肢發達性情暴戾的男人。彭香君居然還擠得出一個笑容,一面以雙掌撫摩面孔:「我一定很難看,對不對?」血屍席荒反而一楞:「很難看?誰說的?我有這種表示?」「沒有,是我自己害怕很難看。」彭香君微笑把頭髮找到腦後,現出整個青春美麗的面龐:「你的衣服裝扮很怪,所以我猜猜你是誰如何?」血屍席荒頷首:「好,你猜。」這倒是很新鮮的經驗,何妨一試?
「我知道,我聽家師提過。」朱虛谷回答:「不過,家師還未打聽出血屍老妖門下高手有多少人,更未知道姓名和武功造詣等等。首先,我想知道你董大姑是不是血屍老妖門下?」「然後呢?然後你還想知道什麼?」「沒有人敢冒充血屍老妖門下。妳既不否認,第一個問題撤消。第二個問題是,你算不算是血屍門下高手?第三個問題,那老妖有沒有來?」董秀姑澀聲冷笑:「問得好,姓朱的,假如你今夜殺死我,古墓血屍一派,就等如垮了一半,至於墓主他老人家,你猜他現在會在什麼地方?」朱虛谷想一下:才道:「照理說他應該在玄劍莊那邊,因為我還沒有那麼大的份量使他親自駕臨。」董秀姑嘿嘿而笑:「你猜得很好!」「很好未必就很對。」朱虛谷站起身,同時又向彭家兄妹打手勢,要他們立刻到牆角那邊的兩道暗門,佔取位置。
「你到底是誰?」「你很快猜得出來。但目前最重要的,只怕還是我會把你怎麼樣的問題!」「對,你……你會怎樣?」彭香君聲音怯怯,流露出恐懼,剛才她一心一意為哥哥性命著想,反而鎮定多了。「但你有沒有想到,我為什麼要回答你這個問題?讓你一直不知道我的身分,對我豈不是更有利些?」彭香君想想也對,卻又忽然感到好像墜入了五里霧中,根本找不到方向了。她問,怯怯地:「那……那我應該怎樣問呢?」「你不必問。」血屍席荒聲調帶著憐憫之意:「既然你不能想什麼,也不能做什麼,那你問問題又有何用?」換言之,既然你是傻瓜,則天下任何名言至理,對你都沒有用。此理其實甚明,只不過血屍席荒沒有如此無情地講出來而已。彭香君茫然道:「那麼你要讓我像木頭一樣坐在這裡?」石不能言最可人,古人這句話說得不錯。石頭跟木頭一樣不會說話,所以才不會使人煩厭。美麗的女人,亦應如此才是!血屍席荒雖然這樣想,卻沒有講出來,話題也忽然岔開!「我要去問朱虛谷幾句話,你不要跑開。但我准你豎起耳朵聽,要是聽不見,也可以走近一點兒。你答不答應不跑開?」「我答應!」彭香君趕快懇切表示。
朱虛谷一瞥之下,不但看見彭一行抱腹彎腰欲僕的情形,亦及時看見血屍席荒橫挾彭香君飛逝景象。好個朱虛谷臨危不亂,心念一轉,手中長劍一招「公欲渡河」,迎面刺去,這一劍不花不巧,速度亦不算極快。可是那種天下人皆不能挽留的堅決去勢,形成無可抗禦無可阻撓的強大氣勢。董秀姑叱一聲「你瘋啦」,陰陽雙刃迅疾旋紋,封住門戶,但腳下卻不敢不退。她退到第七步,只聽四下「砰訇」連聲,轉眼迅快查看時,只見門窗盡皆封閉。最要命的是以她這等老江湖的眼光,一望而知門窗俱是破毀不了的鐵板。這小伙子真的是瘋了,他定是決定跟我拚命,要與我同歸於盡。董秀姑轉念時,不覺又連退三步。朱虛谷迅快蹲低,回手一撈,撈住一頂小圓竹笠,只有徑尺大小,執於左手。他一言不發,像頭豹子似的,疾向董秀姑衝去。那頂小圓竹笠此時便儼然是一面盾牌。不過,假如這頂竹笠真的只是竹葉竹篾製成,又豈能抵擋得住董秀姑極鋒利的「陰陽刀」?
董秀姑只有點頭的分兒。朱虛谷又說:「我老實告訴妳,我師父明兒早晨絕不會現身,因為我這兒門窗一封閉,他遠遠就看得見訊號,那是在屋脊上的。我師父見了訊號,必定不肯貿然現身查看,他會暗中設法弄清楚這兒曾經發生過什麼事。所以,他可能連明兒晚上一整夜都不露面……」對於朱伯駒可能不在短期內現身露面的解釋,這番話的確入情入理;至於是否老實話,那就還得等著瞧了。董秀姑疑惑而又驚訝:「朱伯駒現不現身,跟我有什麼關係?」「關係大得很。我師父不現身則已,一出現多半是有擊敗血屍老妖的辦法和力量。假如我師父贏了,我一定踐約放妳走。假如他輸了,血屍老妖也會想法子弄開這屋門,那時妳當然不會留在這兒。」
在兩邊石牆上的針刺,當然不會是天然的東西,一定有特別作用,例如有毒,否則朱虛谷斷不會出盡全力迫她退到牆角。董秀姑此一判斷,精確之極。在兩邊牆角的鋼針,的確都淬過劇毒,只要刺破了皮膚,任何高手也必定死亡或者昏迷。不過董秀姑卻仍然太低估了朱伯駒(因為這些佈置都出自朱伯駒精心設計),她雖然功力精湛,竟能一觸針尖就可以煞停身形。但最想不到的是腳下磚縫中也會有鋼針刺出來。董秀姑鞋底被刺穿之前,兩足腳踝雞眼下面一點的部位,已經覺得刺痛了一下,接著才是腳底板的刺痛感傳到大腦。朱虛谷大可以退開等候敵人癱倒,但他居然不退反進,疾如閃電撲前出手,當那董秀姑一楞之際,朱虛谷的竹笠強行壓住敵刀,長劍如毒蛇吐信,劍尖連刺董秀姑胸腹三處穴道。董秀姑只低哼一聲,身子向前仆跌。朱虛谷用竹笠頂住她,一望之下,斷定她穴道已經受制,而且那鋼針的麻痺毒力亦已發作無疑。這才放心收劍入鞘,一把抓住董秀姑,如拎小雞般提起,橫移七八步。
彭香君看來了無生氣。假如她不是仍在血屍席荒的脅下,任何人都會以為她已經死掉。但由於血屍仍然帶著她,而血屍席荒自是不會閒著無聊,帶著一具屍首走來走去,故此可以推論出彭香君一定還未死亡。幾乎兩個時辰之久,血屍席荒都聽不到屋內有講話聲,故此無從在話語中判斷任何情況。不過,他以近乎通天徹地的視聽功夫,卻知道屋內還有三個活人。以吸呼的聲息來判斷,有一個呼吸聲音重濁,此人一定是中了鬼指斷腸的彭一行,現下想是被朱虛谷以奇特手法點穴服藥,所以還未斷腸而死。另兩個活人,其一很正常,內功不錯,此人大概是朱虛谷。剩下來的一個,呼吸很微弱,又時粗時細,顯然是被人點了穴,氣脈血脈都滯阻不通,才會這樣,這一個無疑是門下五大高手之一的董秀姑。血屍席荒的判斷錯得相當嚴重,一是董秀姑才是正常呼吸聲息的人,二是朱虛谷顯示他驚世駭俗的才智武功,竟能一面以傳聲跟董秀姑交談,又同時使呼吸聲響,弄到好像被點了穴之人一樣。
「記住,一有變故,你們兩位就各據一道暗門,只看那由壁上的燈被我打滅,你們要一齊撞破暗門出去。」朱虛谷神色越來越鎮定自信,使他本來已很有威勢的樣貌氣派,更增加了幾倍威重之氣。「不必為我擔心。」朱虛谷又說:「我自有秘道可以逃生,但太複雜了,所以暫時不作解釋。記住,那邊牆上的燈一滅,你們立刻破壁而出。」彭香君首先點頭:「好,我一定聽你的。」「你呢?一行兄?」朱虛谷盯住彭一行。彭一行只好頷首答應,但心中即隱隱覺得不妥。只不過一時之間,即又找不出不妥的地方。
「你一定是從大別山古墓來的,你是誰我不知道,但你不是誰我卻知道!」「哦?你知道我不是誰?那你說說看,我不是誰?」「你一定不是血屍席荒,你大概是他的門下高手,對不對?」血屍席荒的確激起了好奇心:「為什麼我不能是血屍席荒?你敢是見過他?」「別胡說,誰見過他?」彭香君真心地駁斥。「我不明白。」血屍席荒問:「你如果沒有見過他,怎知我不是他?」彭香君搖搖頭,意思顯然是很憐憫這個男人的愚笨:「唉,你可聽過有人見了血屍席荒還能活著的沒有?」「但血屍席荒從來沒有在江湖上出現過呀?你這是什麼理由?」「那不管,反正江湖上都是這麼說的。總之,你不是血屍席荒就行了!」「好吧,那麼我是誰呢?」「你?我怎麼知道?血屍席荒手下有什麼人,我可從沒聽說過。」
他們用這種點一下頭或兩下頭的方式交談,朱虛谷極之聰明而又智識廣博,每一問都抓得住要點。所以不多一會工夫,他已經從董秀姑身上拿到了需要的東西,那是一張黃紙黑字的符咒,還有一顆丹藥。那道符燒成灰,和在水中,先灌入彭一行肚子裡。本來彭一行昏迷中很難喝水服藥,但這一點卻難不倒朱虛谷,他以一種很特殊的跌打手法,不但灌了水和藥,而且迅快又沒有什麼聲響。彭一行身體的溫度和脈博都很快恢復正常,面色也不再那麼雪白。雖然他仍然在昏睡中(這是朱虛谷改點了他睡穴所致),卻已顯然真的解去了有死無生「斷腸鬼指」的傷勢。
「朱大哥,你快點兒救我哥哥。」彭香君聲音傳入來:「請快點兒,我拜託你。」朱虛谷很不服氣,眉頭一皺,已有計較:「好,我馬上辦。但彭姑娘你小心聽著,假如此藥以及符水一下去,你哥哥反而出了問題,怎麼是好?你敢不敢負這責任?」彭香君頓時楞住!對呀,假如發生這種不幸後果,那怎麼辦?「朱大哥,你等一下,我問問他去!」彭香君轉身放步飛奔,片刻間已在那片有不少樹叢的荒地中,找到瞑目盤膝而坐的血屍席荒。「喂,這位大哥,我是彭香君。」「我知道。」血屍席荒連眼睛都不睜開:「朱虛谷對我給你的符和藥有懷疑是不是!」「是,是,正是這樣。」「答案其實很簡單。」血屍席荒徐徐說,聲音慈祥得令人無法相信他竟是天下震驚的宇內三兇之一:「彭香君,你自己必須決定。相信我,就叫你哥哥服下;不相信我,那就算了。」彭香君聲音有點兒哽塞:「你……你這種答案,叫我怎樣決定好呢?」「唉,你真笨……」「不,我平時一點兒不笨。但現在我真的和_圖_書變得很笨。我的腦子空空洞洞……」「唉,你想想看,彭一行的性命,對我並不重要。他死也好活也好,也跟朱伯駒一點兒關係都沒有。我為什麼要騙你要借你之手弄死他?」「對,對極了,謝謝你!」
只見朱虛谷運劍如風,一招「鬼哭神泣」,長劍虛虛幻幻,竟化為七道劍光,分從七個角度攻去。董秀姑左手長刀一揮,「鏘」一聲已盪開敵劍。她在七道劍光之中,居然能鑑定主劍所在,眼力之強,膽氣之豪,連朱虛谷也幾乎為之脫口喝采。但這並不是說朱虛谷攻勢停頓,根本上朱虛谷想喝采的意念才浮現心頭時,手中長劍已化為「八面威風」之式。劍勢大開大闔,光華竄閃潮湧,一連八劍,把董秀姑殺得連退十幾二十步,背脊已堪堪碰到牆壁。照道理說朱虛谷這時應該繼續迫攻,不拘什麼招式,只要是強攻硬打的就對了。但朱虛谷偏偏不這樣,他甚至沒有先瞧清楚對方的反應,逕自一招「冥濛勢」,劍化七支,人隨劍走,橫移疾飄,而一個起落間,已經以「大騰挪」身法飛移了兩丈有餘。這只是朱虛谷方面的情況。
但另一方面,血屍席荒可也是強中手。他也沒有浪費半秒鐘時間,就在董秀姑被朱虛谷迫入屋子時,他老人家恰恰也已從屋子裡出來。由於血屍席荒出入都從東邊的窗戶,所以跟朱虛谷彼此互不衝突。血屍席荒當時以極快又無聲無息的身法、驀然間已在彭香君面前出現。其時彭香君簡直連驚叫也有所未能,只會本能的一劍殺去。她的劍法本來很不錯,但心神震盪之下,這一劍可就稍稍有點走樣了。而其實彭香君即使是在最佳狀態下,全力刺出這一劍,也未必擋得住血屍席荒的鬼手侵入。何況這一劍有點走樣,更加阻止不了血屍那隻鬼手。她只覺仕身一麻,人便已到了血屍席荒脅下,被那老妖橫挾著由窗戶飛出屋外。在這一剎那間,她倒是看見了哥哥彭一行,左手掩著肚子彎下腰去的景象。彭香君腦子雖已來不及轉動,卻直覺地知道哥哥一定已經負傷,而傷他之人,必是血屍席荒。彭香君的直覺完全正確,彭一行乃是猝受暗算而負傷。這血屍席荒百年來躋身宇內三凶之一,以他的功行,縱是正面出手,彭一行亦很難擋得住他一擊之威,更何況是以暗算手段突襲?故此彭一行連還手機會都沒有,其實是很合理的現象。
血屍席荒的確在東面窗外,黑夜中他根本就是「黑暗」的一部分。武林高手即使走到切近,倘非在視聽功夫上練有驚世駭俗的功夫,也一定不能發現。普通人當然就更不用提了。血屍席荒左脅下還挾著不能言動的彭香君。他並非對她有任何情慾輕薄之意,亦不是捨不得放下她,而是因為彭香君是他戰略的一部分。由於朱虛谷武功上驚人的造詣(他能把董秀姑一下子迫入室內),以及他極之敏捷恰當的反應(當機立斷把門窗一齊封閉),已顯示這個年輕人智勇雙全,絕不好鬥。血屍席荒甚至觸想起一些往事,那是關於朱伯駒的。那個傢伙心計之工,城府之深,還有武功和機智之高明,每每在玩耍遊戲中,便已露出端倪。目下他這個年輕弟子朱虛谷,彷彿正像朱伯駒當年。血屍席荒可以從朱虛谷身上,看見朱伯駒當年的影子。
血屍席荒在她面前來回踱了幾趟,才又停步在她面前:「好吧,就算我不是血屍席荒,但你可曾考慮過你自己現下的處境?」彭香君追想一下,大驚失色:「我……我記得你暗算了我哥哥!他死了沒有?」血屍席荒搖手,這動作及時阻止了彭香君的尖叫(女人恐懼時最常見的反應):「他還活著……」彭香君連透幾口大氣:「謝天謝地,啊,當然也謝謝你手下留情。」「別謝我,你哥哥活不長久,除非他得到我的靈符和解藥。」「嚇!什麼靈符解藥?」血屍席荒拿出一道黃紙符錄,再加上一粒丹藥:「瞧,這就是了。你哥哥現在雖然幸有朱虛谷點了穴,或者加上一點藥物,暫時不死,但我告訴你,你哥哥一定活不了。」彭香君的眼淚說來就來,一下子沾滿了香腮:「你……你,我求求你。老天爺,我哥哥跟你有什麼仇恨?他礙著你什麼事?我求求你,饒了他行不行?」
「我告訴妳為什麼咱們一樣。」朱虛谷又說:「這是由於血屍老妖,亦即是你們所謂的墓主,他不是平常人,他是魔鬼。所以妳對妳能活著的原因,必須作一圓滿解釋。妳稍有破綻,他都會懷疑你,最後可能的結局是殺死你以除後患!」董秀姑一想果然不錯,不禁瞠目問道:「你腦子轉得這麼快?早已想到這些問題?」「別管我的腦子,管自己的性命要緊。」朱虛谷微笑一下,當然他們交談都是以傳聲之法,故此不虞被別人聽見:「你我可以仍是敵人,但起碼我們都必須活得下去才行,你說對不對?」「對是很對,但是…」「聽我說,妳活下去的機會並不大。對妳最危險的人是你的墓主,你被制住而還能活著,他一定要有很好的解釋,妳有沒有呢?」「暫時還沒有,但我也許製造得出很圓滿的解釋。」「別欺騙自己了。」朱虛谷搖搖頭,一副不大以為然的樣子:「他會知道妳除非跟我有交易,已解救了彭一行的斷腸鬼指,我怎會讓妳活著。這是指當血屍老妖有本事攻入屋來,而又已經殺死彭香君的話,我絕對沒有理由不殺死妳。」
他接著道:「但請告訴我,妳為何對那女人保持相當客氣尊重?妳大可以用別的稱呼,例如賤婦等等。」「那是因為墓主之故,我們都看得出來,墓主對她一直念念不忘,墓主亦沒有用不好的字眼稱呼她,所以我們也不敢胡亂稱呼!」朱虛谷楞了好一會,定定神,才傳聲道:「還有一些關於你們的實力,以及武功上的問題,要向妳請教。」「問吧,不必客氣。我只想知道朱伯駒趕來時,過得過不得墓主這一關?此外,那彭香君的血被墓主吸了沒有?」
朱虛谷回到董秀姑面前,又用傳聲問她:「你要不要爭取一線生機?但我先此聲明,行得通行不通我不保證。」他一面說話,一面塞粒藥丸入她嘴裡,那是麻痺藥力的解藥。同時又解開她穴道,只不過還沒有弄開那些鐵鏈。片刻間,董秀姑內力已可以提聚,亦自知全身都可以活動,只須設法弄斷手腳和脖子上的鐵鏈,便完全恢復自由。她內力一旦可以提聚,能不能一下震斷所有束縛她的鐵鏈,尚在未知之數。但可以用傳聲跟朱虛谷交談,卻是肯定的。因為她已徑開始以傳聲說話:「朱虛谷,講到一線生機,在你可以這麼說。但我卻有無限生機,對不對?」「不對,你的生機跟我一樣。」朱虛谷替她弄開鐵鏈上的鎖,但沒有拉下來,所以在外表上看,董秀姑仍是被生擒活捉的囚犯。
董秀姑開始被他層出不窮的分析理由,弄得有點迷糊,但另一方面,又不能不信服他的道理。「那麼我們怎麼辦?這也不成,那也不對,莫非你要我殺死你?」「這樣的話當然可以,可是老實說,妳很難殺得死我。就算有血屍老妖幫忙,我也不是這麼容易被殺死的。」這傢伙的話並沒有誇大,董秀姑回想一下他的機智和武功,不得不衷心承認。尤其是朱虛谷並非言勝,只是說不易被擊敗殺死而已。這一來從主客攻守之勢來看,難易的程度,便有很大差別了。朱虛谷用四支鐵釘當作插梢,插在鐵鏈洞孔中,代替了早先的把鎖頭。他用傳聲說:「妳可能辦得到以內力彈起插梢而恢復自由,但我勸妳別這樣做。假如血屍老妖能殺入屋來,妳最好先試試看能不能強行震斷這些鐵鏈,這是妳不讓血屍老妖懷疑妳的第一步。另一方面,假如我被血屍老妖殺死,彭一行永遠不會回醒,他會在幾個時辰之後忽然死掉。除非妳精通我的獨門點穴手法,而又替他解穴的話,那是例外。但我相信妳一定希望他悄悄死掉,以免暴露妳曾解救過他『斷腸鬼指』這個祕密,對不對?」
「董大姑,你進來,咱們談一談。」朱虛谷接著說:「世上有許多事情,不必掄刀舞劍也可以解決!」「不,你出來再說。」董秀姑聲音中透出堅決意味。「好,但我出來時,你可不許暗算我。」「不暗算,我答應。」董秀姑發出刺耳難聽的笑聲:「不過,出來之後,我可沒答應不出手殺死你。」「那當然,如果不准你殺我,那麼何必半夜三更跑到這兒來?」朱虛谷邊說邊行,他左手提著連鞘長劍,高大而又軒昂,氣勢不同凡響。踏出了屋門,便看見兩丈外大半身子溶入夜色中的董秀姑。這還是藉看燈光才看得見她半截身體。假如不是有燈,尤其是這間屋子的前簷,比普通的屋子伸長兩倍還不止,因而那盞風燈特別遠遠突出去,這樣燈光才照射到董秀姑立處,否則根本看不見。
由中午到現在初更時分,大家已盤桓了六個時辰之多。除了其間出去田野四下走走之外,便都在這寬大的、像廄房的屋子裡。兩個青年下棋和喝酒的時間比較多,彭香君則抱住琵琶,自得其樂。而現在,他們把一些菜餚熱了,還有一壺酒,圍坐一起,談得高興時,竟不知不覺到了初更。「這裡很危險,因為天剛入黑不久,血屍老妖已派人來過一趟。」說話的人是朱虛谷,他那淳厚端正的臉龐,既含威而又帶有憂色。至於聽他講話的人,卻是彭家兄妹,彭一行和彭香君。他們前兩天已見過朱虛谷,那一次房謙也有份。但這一回,房謙卻不肯陪他們兄妹往訪朱虛谷,理由是房謙他要靜一下,練一練刀法。所以彭家兄妹便聯袂來到這開封郊外的山莊院,見到年輕高大的朱虛谷。在彭家兄妹來說,只不過履踐今年來訪之約,根本就沒有想到房謙為什麼不肯前來之故。
屋子內沒有聲音傳出來,這使血屍席荒大惑不解。早先他擄走彭香君時,雖見董秀姑被朱虛谷迫了入屋,但當時仍不在意,逕自奔出一里有多,才停步等候。血屍席荒乃是認為董秀姑必會隨後跟到,所以稍稍等候。不過他也沒有等多久,一看董秀姑還未跟到,迅即趕了回去。朱虛谷那間像廄房似的屋子,門窗一閉,竟沒有一絲光線透出。血屍席荒乃是行家,立刻己知道那間屋子必是銅牆鐵壁,絕對衝不進去。但董秀姑縱是被困出不來,卻為何毫無聲息?難道朱虛谷的武功,竟然高明得可以在www•hetubook•com.com三二十招之內便殺死董秀姑?血屍席荒越狐疑,就越增凜惕之心,隱身在黑夜中,耐心地運功查聽。「血屍老妖為什麼捨妳而去?」朱虛谷仍用傳聲問董秀姑,所以血屍席荒那麼高明的視聽功夫,亦聽不見聲音:「他當時應該把彭香君丟出屋,自己回來幫妳才對!」現在既然知道血屍席荒在東窗下,董秀姑當然不敢亂講,更不敢作聲,也自傳聲道:「你為什麼問這些無關緊要的事?」「重要得很,我想知道血屍老妖現下對我的估計評價,妳的回答是最重要的研判資料。」
朱虛谷隱隱約約聽見他們的對話,但有時很模糊,顯然對方什麼古怪功夫,可以把聲音節斷或加以干擾。現在他聽見一個聲音傳入,既威嚴而又慈祥:「朱虛谷,若是你聽見我講話,你回答我一聲。」「我聽見。」朱虛谷不禁感到緊張。這個天下震驚畏懼的老妖,他有什麼花樣呢?「我仔細看過這座屋子,加上你剛才對彭香君情況,我有些見解,說給你聽聽好不好?」「當然好,我會很小心地聽著。」「這間屋子,機關一經發動,門窗關閉之後,武功再高明之人,的確是出不來也進不去的。不過這只是指外人而言,如果是你,既攻得進去,亦可以逃出來。」「恕我不回答這個問題。」「不必回答,以我想來,攻入屋去辦法較多,否則你若是以此陷阱,困住了某些敵人,要是一定要等到對方餓死渴死的話,在時機上顯然會發生問題。這是攻入去方面的推理。現在講的是你出得來出不來,依我看法,至少有兩條路可以出來!」
天空已微現曙光,血屍席荒暗自皺皺眉頭,因為光明對他很不利。假如他得到奈何丹或者九骷髏魔音寶叉的話,當然就完全不一樣了。可是這兩宗寶物,目前血屍席荒一件也未得到手,所以他對於天亮後的光明世界,確實還存有戒懼心理。就古墓血屍這一派的武功而言,由於黑暗是他們的依附主體,故此他們都習慣了黑暗,極討厭光明。不過,話說回來,莫說是血屍席荒本人,即使是他門下高手,在大白天仍然一樣的厲害可怕。只是他們仍然很不喜歡光明,包括血屍席荒在內,這一點除了是習慣之外,只怕與所修習的武功邪法,都有莫大關係。血屍席荒決定等下去。既然那朱虛谷一聲不哼,死守屋內,顯然是拖延時間。而此舉不外兩種想法,一是想利用大白天的明亮光線,二是等候朱伯駒馳援。這小子才智很不錯,但他萬萬想不到的是我血屍席荒並非一定要利用黑夜,而且時間對我有利無害,相持越久,我人手越來得多……
「你可知道。」彭香君抬起頭望著血屍席荒:「所有的傳說都說你們血屍這一系的人,個個窮兇惡極,任何人碰上你們,都非得被吸乾了血而死不可!」她說到這裡,禁不住打個寒噤,但迅即再綻出笑容:「江湖上的傳說,很多都不可以相信,至少我親眼見到你認識你,而你卻並不冷酷殘忍。相反的,你比許多人還有人情味些。」「不對,我向來很殘忍無情,直到現在還是一樣。」血屍席荒不喜歡自己心頭軟軟的那種感覺,所以馬上聲明:「只不過你和你哥哥,都是朱伯駒布下的餌,我為了要朱伯駒大感意外,所以故意不吞下他的餌,並不是對妳特別有人情味。」彭香君微笑一下,沒有駁他。男人總是這樣,他喜歡使女人莫測高深,所以何必跟他爭論下去呢?「那麼我現在送符藥給我哥哥,好不好?」「行,但送完了之後,你必須回到這兒來,這是命令,也可以說是條件。」把一句話解釋為命令,味道跟解釋為條件大不相同,簡直有天壤之別。彭香君頷首:「既然是條件,那我只好接受。」她一直凝視對方:「喂,你好像很有學問,又很有氣度。但你卻是血屍門下那種可怕的人,我真弄不懂……」「去,別囉嗦。」血屍席荒幾十年來,第一次有著啼笑皆非之感。嘿,這無知少女她以為自己是誰?居然問三講四地扯個沒完。等到她知道我是誰,她不駭死才怪?但其實血屍席荒本人可真有點懷疑自己的結論。他肯定知道自己的聲名可以駭死無數武林高手,可是,看這情形,這彭香君會不會害怕,卻是未知之數。
「我跟妳打個商量,妳想法子救活彭一行,而我則放開你。至於大夥兒出得去出不去,那是各安天命,出不去的話,可別怪我。」董秀姑遲疑一下,才道:「我沒這個本事,除非墓主他老人家親自施救,否則誰也解救不了他。」話說得很徹底很決絕,顯然毫無轉圜餘地。但朱虛谷卻欣然微笑頷首,回報她的眨眼示意。朱虛谷提聚內力,以傳聲之法,同近在咫尺的董秀姑說道:「別怕,外面的人絕對瞧不見這屋裡的一切,但聲音仍然會傳出來,尤其是你們這一派,聽說簡直有順風耳,一點點聲音都聽得見。」董秀姑微微點頭表示同意。另外由於朱虛谷這種謹慎適當的反應,使她大為放心。
大約又過了半個更次,一個枯澀刺耳的女人聲音傳入來:「朱虛谷,你出來抑是我進去?」彭香君心理上已有準備,所以心裡儘管驚駭,表面上卻若無其事,還笑嘻嘻道:「咦,怎麼啦,朱大哥,半夜三更的還有女人找你?」朱虛谷泛起苦笑,這個苦笑卻是真的,因為他實在沒有想到血屍老妖會派一個女人出面。「別開玩笑。」他接著提高聲音:「是那一位稱呼賤名?」那難聽的女性嗓音傳入來:「我是董秀姑,我的來歷想來你一定知道。不過,你若是想拖延時間的話,也不妨裝不知道。」既然人家已講得明明白白,朱虛谷倒是不便裝傻了。況且,朱虛谷這方面也沒有拖延時間的必要。
董秀姑的戰略本來極之正確,只不過她算漏了兩點,所以不免大有問題。她算漏的第一點,是「人」的方面。固然董秀姑若是碰上不敗頭陀,或者是小關,無疑的,她必定會大大吃虧。可是這個朱虛谷,他的功力造詣不但可以連血屍老妖也感到意外,而最要命的還要加上他是朱伯駒的親生兒子。這意思是說,朱伯駒這個極之老謀深算的當代高手,會替兒子作最周詳最精密的考慮,就就算是血屍席荒親自出手,要想放倒朱虛谷,一定也不是容易的事。至於董秀姑算漏的第二點,是「地」。這裡既不是荒郊野嶺,亦非在大別山古墓,而是朱伯駒秘密經營的一個陷阱,而朱虛谷多年來長於斯,習藝於斯,在地利上自是大佔便宜。
這真是一個莫大秘密,只不知血屍席荒本人知不知道?若是此法不訛,則血屍老妖一切潛形隱跡的鬼魅本事,都將減去不少威力。不過,話說回來,有時未必找得到童男女的血液應用。這樣的話,雖有此法亦等如沒有。朱虛谷泛起微笑,心中迅作分析。幸而我朱虛谷還是童身,所以現在就可以試一下。朱虛谷立刻刺破左手小指,擠出一滴鮮紅血珠。「這個秘密要童子之身的鮮血才行。」董秀姑傳聲提醒他:「你還是童身麼?」「童身」的意思便是處男或處女。這個問題並不是陌生男女談話的好題材。朱虛谷想不到董秀姑面皮這麼厚,赤|裸裸提出這種問題,不禁有點招架不住之感。朱虛谷只點點頭。那滴血珠居然一下子消失,在他小指尖的皮膚上,幾乎找不到血跡。兩個人都面色一變。董秀姑的傳聲有點顫抖:「墓主就在外面,很近,大概是在東首的窗下。」朱虛谷定定神,再查看一下指尖殘留的少許痕跡,立刻明白董秀姑為何能夠猜出血屍老妖是在東面之故。敢情指上的少許殘漬,竟是由刺破之處,留下這麼一條細線痕跡,指向東面窗戶。
彭家兄妹已知道朱虛谷是當今天下知名的玄劍莊莊主朱伯駒的親生兒子,也知道朱虛谷一身所學,不比等閒。而彼此年紀相差不遠,很談得來。所以,彭一行很希望能在這位新朋友口中,多學點東西。那貌美如花而又活潑的彭香君,則覺得朱虛谷很對眼,很可以親近。因此,這第二次見面,大家都已經極融洽,彼此間都很親切關心。朱虛谷忽然提到「危險」,而且是由血屍老妖帶來的。彭家兄妹前些聽朱伯駒分析過,深知血屍席荒的厲害可怕,彭一行還能力持鎮定;彭香君卻禁不住花容失色,連拿筷子的手也微微顫抖。朱虛谷歉然道:「對不起,彭姑娘,我把妳駭著了。」「她從前膽子大得叫人頭疼。」彭一行說:「但這趟出來一走,江湖上的險惡風波,可把她嚇怕了。」朱虛谷真想伸手握住彭香君的柔荑,好好的安慰她,使她不再驚懼。但這當然是只能在心裡想想之事而已。在現實中,他怎能握住人家大姑娘的手?何況血屍老妖的威脅,又豈是空言大話可以解決得的?
在董秀姑方面,她一來腳尖沾地時運勁發力,正是朝這方面疾移,二來也是敵人劍上勁力相送,變成順水推舟的情勢。故此她身形在朱虛谷長劍劍尖前,有如影子一般,飄飄蕩蕩毫不著力便貼牆橫移了兩丈有多。董秀姑雖是毫不費力,亦不怎樣受到敵人「冥濛式」一招七劍的威脅壓力,但有一樣使她心動一下,感到有點不妥的,便是她落腳處已經是屋角,生像已被趕入窮巷。董秀姑連想都不想,自然而然使出強攻硬闖的招式,一招「血染山河」,長刀在前面開路,短刀則伺隙殺傷近敵。這一招若在千軍萬馬中使出來,不但可以衝出重圍,而所經之處,敵人莫不血濺五步而殞命。朱虛谷也自奮起平生功力,瞋目大叱,左手竹笠宛若雷霆怒擊,硬封敵人長刀。至於董秀姑右手的短刀,他的長劍已化為絞鎖之勢,以防萬一。
這朱虛谷的說明,已經相當清楚。只不過這一類的陷阱,必須有餌才行,而這個做餌的人,又定須武功高明膽識過人。否則以那血屍老妖的卓絕功力,一進來伸手就把做餌之人拿住,揚長而去,那時雖然想不惜同歸於盡,開動機關封閉門窗,準備一齊活活餓死,都已經辦不到了。另外還有一個問題,那就是暗門雖有兩道,都必須同時使用。若不是同時發動,另一道暗門亦同時閘死。因此,如果是兩個人做餌,那就必須兩人同時行動,否則便不免會有一個陷困於屋內。不過這些細節,朱虛谷卻已沒有時間慢慢解釋。這一剎那間,他傳承自他父親朱伯駒的膽識魄力,以及其他優點,都忽然顯現,並且推動他向前走。
和*圖*書彭香君又回到那牆洞外:「朱大哥,你在哪兒?」「我就在洞旁,怎麼樣,那道符和藥丸靠得住靠不住?」彭香君深深吸一口氣,硬著頭皮:「靠得住,你快給我哥哥服下。」頃刻,朱虛谷聲音傳出來:「彭姑娘,我已遵命辦妥,看來好像沒有什麼問題。」「那好極了。」彭香君透一口大氣:「我……我得回到那邊去啦,這是交換條件。」朱虛谷忍不住提高聲音:「彭姑娘,你究竟知不知道那個人是誰?」「我不知道呀,我一直沒空問他。」朱虛谷一聽可火啦,哪有這麼糊塗的姑娘,鬧了半天連人家是誰都不知道?假如彭香君是親妹子,非得給她一個耳光不可。但彭香君既然不是他親妹子,他只好吸口氣壓住火氣:「你覺得那人怎樣?會不會欺負你?」彭香君訝道:「欺負我?當然會啦!他跟我無親無故,為什麼要對我好呢?」「可是你仍然須得回到他那兒去,對不對?」「對,這是條件,要不然人家怎肯給我符藥?我得守信用……」彭香君口氣相當堅決。在她的想法,既然已救活了哥哥一命,那麼即使自己不免摻遭那黑衣人毒手,也已經沒有遺憾。何況她直覺中,感到那黑衣人大概不會怎樣她。
彭香君忽然在他肋下動彈一下,血屍席荒為之皺皺眉頭。這個少女一回醒,不免會有叫聲響動,但若是再點她穴道,只怕她不再能承受本門的重手法。罷,罷,我且退遠一些,以免她亂嚎亂叫驚動屋中的朱虛谷。彭香君睜開眼睛,這時才完全記起經過,猛然一驚,轉眼四望,這時曙色已臨,周圍景物已可以看得清楚。她四面都是些樹叢,卻不見有人。但明明那時是被一個穿黑衣服卻看不見面貌的人點住穴道,那時還在屋子裡,現在何以身處野外?為什麼看不見人?她試著挪動一下,全身居然可以動彈,又試著哼唧一聲,也有聲音發出。這就奇了,我為什麼一點兒事情都沒有呢?難道是我喝醉了,以致記憶中的一切都是幻覺?彭香君跳起身,用力甩兩下頭,希望自己更加清醒些。
朱虛谷的傳聲不須送出老遠,故此全然不費力氣,也所以他講話時不必字斟句酌,可以長篇大論囉嗦些也不成問題。「董秀姑,咱們先小人後君子,你先救了彭一行,我才放你。」董秀姑用眼睛表示同意。朱虛谷立刻躍到彭一行那邊,聲音大而又含忿:「董秀姑,我這朋友死了的話,哼,你也休想活著出去。」他故意在那邊講話,這樣屋外之人只用耳朵判斷的話,便一定以為朱虛谷正在設法解救彭一行。董秀姑澀聲道:「我死沒有什麼了不起。但你好像忘記還有一個彭香君,落在我們手中。你最好想清楚一點。」朱虛谷應道:「少囉嗦,危險的何止彭香君?但至少我可以一刀刀剝妳的皮割妳的肉,總算可以出一口氣!」董秀姑看見朱虛谷又站在她面前,並且聽見他傳聲說:「如果是用藥可救,請點一下頭,若是還要別的輔助手法,點兩下頭。」董秀姑點兩下頭。朱虛谷想了一下:「別的輔助手法,如須妳親自出手,點一下頭。如若不必,點兩下頭。」
朱虛谷笑一笑,伸手撥開她臉上的頭髮,都勾攏在兩邊耳朵上:「唔,妳臉色太青白,也太瘦了。假如妳像我一樣,天天到田裡幹活,多曬點太陽,很快就會改過來。」董秀姑皺眉:「我的臉色關你什麼事?你這算什麼?」「的確不關我事,對不起。」朱虛谷迅即替她勾下頭髮,恢復原狀:「喂,妳的脾氣向來都是這麼壞?嗄?」董秀姑由於頭髮恢復原狀,心裡立刻好過舒服得多。所以她肯想想對方的問題,卻忽然想起了一些埋藏了多年的前塵往事。但她遙遠的、略感模糊的思緒迅被打斷,那是朱虛谷的聲音:「別想得太多,多想會令人蒼老,尤其是女人。」「哼,你好像什麼都懂!」董秀姑嘲諷說:「你今年才幾歲?你去過什麼地方?你交過什麼朋友?」朱虛谷聳一下寬闊肩膀:「我是土包子,不過我知道我那個朋友會死。」
董秀姑並不是不知道玄劍莊劍法的精奧威力所在。然而知道是一回事,擋得住擋不住又是另一回事。她一瞧對方劍勢及敵劍速度,根本連想都不必想,已知道自己不論以任何招式姿勢,都無法仗著獨門兵刃陰陽刀封架,更休提反擊。董秀姑唯一能做的,便是以師門秘藝「黑夜藏形」,高高瘦瘦的身軀飄然隨著氣流飄動。即朱虛谷長劍反手劈刺,所形成的氣流,把董秀姑一下子送到屋門口。朱虛谷的動作如風如電,忽然已轉撲回來,落腳點正正落在董秀姑面前。但這一回他並沒有使出鬼魅似的詭毒劍式,另外,他出劍速度,亦似乎故意拖慢一點。朱虛谷出劍速度故意拖慢少許,其中大有學問。敢情劍速這一變化,立刻氣象全不相同,剛才的一劍有如來自幽冥,極盡奇詭迅毒之能事。但現在這一劍,卻像是百萬雄師,以堂堂正正之陣,作雷霆萬鈞的一擊。
石牆上掛著一些繩索之類的農耕用具,朱虛谷從這些東西下面,竟弄出三條鐵鏈。兩條綑鎖住董秀姑雙手,另一條則橫勒她咽喉。三條鐵鏈俱都牢牢繫於石牆上。朱虛谷還不罷手,又打牆腳弄出一條鐵鏈,緊勒董秀姑雙足。這時,董秀姑便只靠雙手的鐵鏈維持貼牆而立的姿勢,才不至於被勒得窒息氣絕。她全身雖然沒有半絲兒力氣,神智卻仍然清醒。口舌試著一動,還可以發出聲音:「好大膽的死囚,你敢這樣侮辱我?」她狠聲咒罵。「對不起,我的膽子真不算小。」朱虛谷面對著她,微微而笑。他那張含威方正的臉孔,距董秀姑不逾一尺,所以兩人的呼吸幾乎可以感覺得到。董秀姑不知道壓力從何而來,亦分辨不出那是什麼壓力。總之,她忽然連眼睛也睜不開,還開始喘息。但耳中卻聽見朱虛谷男性的沉渾有力的聲音:「妳想叫嚷的話,儘管放開喉嚨大叫……」這個傢伙似乎很欣賞也很喜歡聽見女人叫嚷?據說很多強|奸犯也喜歡這一套。在巨大的空屋中,在曠野荒郊,那些被欺凌蹂躪的女人,越叫得大聲,施暴者就會越感到滿足。董秀姑乃是老江湖,林林總總的人,形形色|色的事,她都見過或聽過。所以她驀地噤若寒蟬,全無聲息。不行,我絕對不讓你這傢伙覺得刺|激愉快……
董秀姑自嘲式的苦笑,略現即隱。她也不打算把這種心情告訴對方,而是迅即傳聲:「若以武功方面的力量,我敢說你永遠都查聽不出墓主所在。所以,只能用特別的方法,是屬於氣機吸引的神秘力量。但這個秘密,你得答應我不告訴別人。」「可以,我任何人都不講,只除了我師父。」朱虛谷聲音很堅決。這一點他實在不得不堅持一下,因為朱伯駒不只是他的師父,事實上是他的生身之父。關於對付血屍這個秘密,他趕快告訴父親還來不及,那裡談得到還須守秘保密?「好吧!」董秀姑居然並不堅拒:「你用童男或童女的血,一滴就夠。這一滴血乾得越快,墓主距你就越近。那滴血只要不是在布帛紙張等容易吸乾水分的物事上就行了。最好還是在人的皮膚上,例如你把那童男女刺破皮肉,擠出一滴鮮血,就讓血珠留在原處,觀察一下便知。還有一樣特別的,就是那血珠乾後,痕跡極淡才對!」
「對呀,你說得很對。」董秀姑以傳聲插嘴,可是她心裡卻迷迷糊糊,根本不怎麼明白對方想表達什麼?以及究竟有什麼打算?「所以,為了妳以後的安全,亦為了保存彭香君性命,我們盡力想點辦法!」「想辦法?你人在屋裡,我鎖在牆上,還能想什麼辦法?」「別洩氣,我們的人雖然出不去,可是聲音卻出得去。妳先教我怎樣查聽或者怎樣發現血屍老妖的方法。這樣,他若是在室外聽咱們講話,我早點知道了,不但可以避免講錯話,還可以編造一些對話,故意讓他聽去。」目前這似乎是唯一的方法,除了對話聲音之外,還有什麼可以出得屋子,而又能影響血屍心意的呢?這個年輕男人腦筋真不錯,而且他的神情和口氣,都好像很有把握。董秀姑默然迅速轉念。而且,我除了相信他依賴他之外,還有什麼辦法?唉,真好笑,想我董秀姑橫行多年,殺人無數,如今竟須得巴望和依賴一個乳臭未乾的小伙子……
這是血屍性命攸關的事,妳遵守他訂下的安全守則,有何不對?怎可因而自尊心受損?還變成憤慨?無怪爸爸以往時常會提上那麼幾句,他說這世上的人全都有喜怒哀樂等等情緒,不過,性別的因素最重要。估計一個人的情緒變化和反應,男人和女人往往會相反。男人對一道可口的菜餚,可以連吃很多次,仍然認為可口。但女人連吃三次的話,第四次她不止討厭,簡直已發展為憎恨了。在另一方面,要女人一輩子守著一個男人,問題不大。但反過來說,男人就問題多多,就算他沒有向外發展的實際行動,然而內心一定時時叛亂造反。總之,朱虛谷認為父親的話極對。女人真是莫名其妙的東西。董秀姑憑什麼對血屍這種安全規則忿怒仇視。這世上不少較為偏激的人,連母親都不肯相信,那麼血屍老妖憑什麼要相信妳董秀姑一定不會害他呢?朱虛谷可不打算跟董秀姑研討這個問題,所以他趕快仍以傳聲插口:「血屍老妖不信任任何人,已經是鐵案如山。這些資料非常非常重要,妳將來能否安然留在血屍門下,我能不能逃得活命,其實都繫於妳資料的正確性。現在妳聽我講,既然他以聽覺侵入咱們這屋子,咱們就利用這一點施以反擊!」
不過,過去是過去,現在是現在。血屍席荒冷冷微笑,朱伯駒,你聽著,你好好地小心地聽著:我若是輕易出手殺死你,那樣太便宜了你。我要使你家破人亡,使你本人棲棲皇皇如喪家之犬,又要使你被世人誤會而飽遭唾罵…可是我也絕對不可大意疏忽,尤其是朱伯駒秘密訓練的愛徒。這傢伙實在很不簡單,我可能一出手就得以擊殺朱伯駒,但對付這個朱虛谷卻又不一定了……血屍席荒對朱虛谷的小心凜惕,恐怕朱伯駒事先萬萬料想不到。朱伯駒認為以朱虛谷的年輕和外貌,一定可以使血屍席荒以及其他任何強仇大敵,都會輕忽而露出敗亡之破綻。這個道理本來很對,朱伯駒的謀算確是高明之極。只是血屍席荒卻另有獨特的經驗,例如他自己昔年便是以青出於藍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手段,才能夠一手埋葬了老墓主,取代了他的地位。因此,血屍席荒深信這世上的文事武功也好,財勢權位等等也好,都不可能永遠一成不變的。正如俗語所說:「有狀元徒弟,不必有狀元師父」。一個平平實實的老師,可以有中狀元的門生。平凡的父親,可以有出類拔萃的兒子……所以這個年輕的朱虛谷,可能比朱伯駒更難應付,這便是血屍席荒的結論。因此席荒小心翼翼,不敢小覷朱虛谷。
董秀姑心中疑念掠過時,眼見朱虛谷長劍分心刺入,不暇再想,亦無暇觀察,長短雙刀一招「紅窗小泣」,在身前佈成一片刀網。「鏘」的一響,刀劍相觸,董秀姑猛可發覺對方劍上內力強大得驚人。這電光石火的一瞬間,董秀姑已決定了戰略,那就是跟這個瘋子放對,只可遊鬥,不可硬拼。好在她師門的「黑夜藏形」絕藝,施展開來可以隨著敵人兵刃拳腳的勁道風力飄退,敵人越用力,自己飄退得越快越遠。因此,在理論上以及無數次的實際經驗上,敵人任是有霸王之勇,遲早也會疲憊不堪,甚至像狗一樣連舌頭也伸出來喘氣。當然假如董秀姑不幸碰到不敗頭陀那種絕頂高手,向她施展出幾種神功絕藝,而且又是同時施為的話,那麼她大概也將遭逢辛海客的噩運下場。但以事論事,那少林寺的神功絕藝,每一樣都極難成就,歷代能夠練成一種神功的寺僧或弟子,已陘少之又少。所以上述這種慘敗下場,實是不易遭到。
不過董秀姑仍然說句老實話(當然還是用傳聲之法):「墓主一向都很小心,對誰都不肯輕視!」「對妳呢?妳回想一下,是不是很多事情也都很小心?」「唔,好像是的!」董秀姑定神回想一下:「多少年來,他每天練功最吃緊的關頭那一個時辰,總是擺下一個『五鬼墳』陣法。這道防線用五個人組成,都是他最信任得力的門下,墓主本人坐在最後面,只有他瞧得見我們……」但既然講明是防線,那麼血屍老妖坐在最後面,乃是理所當然之事。董秀姑提之作啥?她又不是嘴碎愛講話的女人,那麼是不是另有用意?朱虛谷疑心一動,連忙用足精神觀察以及查聽。「墓主嚴令誰也不許回頭窺看,否則殺無赦。這些年來,死於這道命令的有三個同門之多!」很多年的時光,以血屍之兇名,才死了三個人,本是不值一提。但由於這三個人都是得力信任的門下,問題自是完全不一樣。「另外,他所用的人血,每一次都要親自驗過那人的健康,然後親手放血,絕對不假手於任何人。這本來沒有什麼不妥,可是每次都是由我把人帶出來,而我每次都必須先喝上小半碗。起初沒有覺得怎樣,但年深日久,他仍然嚴格要我這樣做。你說,這是不是對我毫不信任的表示?」朱虛谷頷首同意,但心裡想法卻相反。
彭香君再看見血屍席荒時,他仍在原處瞑目盤膝而坐。彭香君沒有驚擾他,卻禁不住靜悄悄用心打量這個男人。從稍微有些灰白頭髮看來,年紀一定超過四十五歲,面龐不寬闊,下巴有點兒尖,看來是長於機詐權謀,而又相當冷酷的人。可惜眼睛閉著看不清楚,所以無從知道他內心以及性格的深度。她乖乖坐在一邊,地上枯枝石頭梗得她屁股有點兒疼。她挪動一下,使自己坐得舒服些,然後也學血屍席荒那樣閉目打坐。但血屍席荒並沒有讓她安靜地坐下去,他的聲音打破靜寂:「朱虛谷問得很對,你究竟知不知道我是誰?」彭香君睜大眼睛,訝道:「你聽見我們的對話?」「唉,我又不是離開得很遠,我又沒有把耳朵塞住,為什麼我會聽不見呢?」這話當然有點兒不妥,因為他們這刻離屋子雖不遠亦不近,至少超過百步之多。這種距離,常人大聲叫喊,也未必聽得清楚,何況是低聲交談?
「鏗鏘」震耳大響一聲,接著又是「鏘」的一聲,雙方各退了兩步。第一聲是董秀姑的長刀猛砍朱虛谷竹笠發出的。第二響是朱虛谷長劍,絞飛了敵人短刀的響聲。那朱虛谷果然料敵如神,搶制機先,長劍防身這一著,毫無困難便把董秀姑脫手電射出來的短刀給絞飛了。朱虛谷的那頂小圓竹笠亦果然有古怪,這竹笠顯然是以上佳精鋼製成,只不過手工極為精美,外表上看來好像真是一頂竹笠而已。董秀姑根本已無暇想及竹笠的事,因為她這一退,背脊已碰到牆壁。碰到石壁本來不算什麼回事,連普通人也可以借石牆之力穩住重心,甚至發力向前再衝,何況高手如董秀姑?然而牆上若有釘子尖刺之類的東西,情況就大大不相同了。牆角的兩邊石牆上,正是有針刺之類的尖銳東西,董秀姑只輕輕一觸,立刻氣沉丹田,力聚下盤,登時硬硬穩住了身形。這一手功夫,若非有數十年極精深修為,斷難辦到。
「嚇?」董秀姑睜大眼睛!照她所知,當今之世以「聲音」誅仇殺敵,血屍席荒若是自認第二的話,就沒有人敢認第一!而這個傢伙居然想利用聲音反擊血屍席荒?董秀姑轉眼四望,瞧了一陣:「你當真出不了此屋?真的沒有暗門或地道等等?」「對,沒有暗門,也沒有地道。除非有人在屋外相助,否則神仙也逃不出去。我的回答不夠清楚?」「夠,夠得很!」董秀姑泛起苦笑。「妳答應我回報以真話,但並沒有議定只限一句,因此,妳不介意我多問幾個問題吧?」「不必拿話套住我,你要問就問。」「謝謝,首先我想知道血屍老妖跟家師有什麼深仇大恨?」「你不知道也很合理,因為朱伯駒怎肯把虧心事告訴你?據我所知,墓主跟朱伯駒本是好朋友,後來,朱伯駒卻拐誘了他年輕貌美的妻子,兩人逃得無影無蹤。」
彭家兄妹雖然覺得不妥,因為他們兄妹到時若是利用兩道暗門逃了出去,那麼朱虛谷怎麼辦?難道讓朱虛谷和那血屍老妖門下董秀姑一同被因於屋內?彭氏兄妹儘管心中覺得不妥,卻並非研想得很清楚,而時勢急迫,他們也不敢不聽話,以免誤了朱虛谷的計畫。所以他們立刻躍到屋角,分估兩邊牆的暗門門前,並且還掣出長劍待敵。朱虛谷心下一寬,這是由於彭家兄妹聽話合作。老實說,他除了自認為有把握可以擊敗董秀姑之外,這間屋子內外都還另有一些詭毒佈置。所以只要彭家兄妹合作,只要他們得保平安,那就等如朱虛谷的勝算增加。
「請聽我說,」朱虛谷放低聲音,但字字清晰:「咱們處身的這間房字,若是門窗關上,縱是千軍萬馬,也殺不進來。」「那太好了。」彭香君一手抓住朱虛谷手掌。她身為女性,尤其是長得很美麗,決計不怕男人會指控她非禮:「現在還等什麼呢?」「外面的人固然進不來,但關在裡面的人亦出不去。」朱虛谷苦笑解釋。由於事情關乎性命安危,所以彭香君的玉手,竟也不大能夠使他情懷蕩漾。「老實說,這屋子本是陷阱,專門用來對付超級高手的,並不是用來防禦強敵進攻,所以主要設計是使任何人出不去!」彭一行奮起膽氣,問道:「這是怎樣的一個陷阱?」「兩邊牆角,各有一道門戶,用木板封住,表面上跟牆壁一樣,但只須運力一撞,甚至乎用腰背一頂,便可連人帶板跌出屋外。這時,馬上有塊鐵板閘下,封閉了這道門戶。其實還不只這樣,另外大門和其他窗戶,莫不立刻有鐵板墜閘,因此,還留在屋內的人,縱是凶戾如血屍老妖,亦休想出得此屋。」
他指指屋角的彭一行:「我跟妳亦一樣活不了。另外,那個在血屍老妖手中的女孩子,當然更不能倖免。我有沒有猜錯?」董秀姑嘆道:「你在這兒跟我東拉西扯的浪費時間,為什麼?你為何不趕緊想法子去拯救彭香君?」人家果然把玄劍莊調查得相當清楚,連彭家兄妹姓名都知道。朱伯駒曾經這麼講過,現在已證明沒錯。朱虛谷搖搖頭:「沒有用,這屋子根本上就是最堅固的牢獄,機關發動後,門窗一關上,天王老子都出不去。」「那麼你會餓死渴死麼?沒有人會來救你?」朱虛谷反問她:「誰會來救我?」「朱伯駒呀,他難道不管你死活?」「我師父他老人家會來,天亮就到。可是有什麼用?血屍老妖可不是一般黑道高手,我師父須得闖得過他那一關才行呀!」董秀姑由衷認可這話,但她點頭有所不便,只好眨眨眼睛代替了。
「我們沒有聲音,你猜他怎樣想法?」「等一會我才回答這問題,妳先告訴我,他為何不立刻回身救妳?」「他一定以為我那時是倉卒被迫入屋,但緩一口氣之後,必可自保有餘,甚至可把你生擒或殺死!」「這樣說來,他必是先奔出一段路,便停下來等妳。但稍後見妳沒有跟到,才回轉來查看,對不對?」「應該是這樣。」「可是他為何毫無動靜?例如試行撬開門窗等等?」「哼,假如是我在外面,連我也一望而知此屋絕難破門而入,何況是精通土木之學的墓主?他當然不會胡亂打草驚蛇!」「很好,這樣表示他回來得遲了一點,所以不知道屋內情形,現在正在查聽。另外,亦顯示他對我很有戒心,否則他何必小心翼翼地查明情況?他根本可以馬上施展『血海黑風』,以邪異聲音透入屋內收拾了我,然後才找出破門入屋之法!」董秀姑聽得目瞪口呆,不過,還有一小部分不能信服的,便是這傢伙認為墓主對他很有戒心這一點。這傢伙未免口氣太大,自視太高了!墓主的神功天下無敵,何須對你起戒心?
房子裡的朱虛谷可真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因為他竟然聽見彭香君的聲音在叫著「朱大哥」。但彭香君明明已被血屍席荒擄走,她有什麼本事可以從血屍手中逃脫?「你可是彭姑娘?」朱虛谷隔著鐵門詢問。「我是呀,快開門,我送藥給我哥哥。」朱虛谷更覺得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送藥?什麼藥?誰給你的?」「是那個黑衣人,除了藥之外,還有一道符,要趕緊燒灰和水給他吞服。哥哥現在怎樣了?快開門呀?」「對不起,這道門屋裡開不了,彭兄情況還穩定,你先別急!」朱虛谷一下子已想到此是血屍席荒賺門之計,而事實上他的確開不了此門,所以回答得很快。當然,他也不可以透露彭一行已經獲救的真情。「我不進來也可以。」彭香君已經急得想尖聲大叫了:「隨便哪兒有個洞,我把藥符塞進來就行……」「我真是萬分抱歉,彭姑娘,這屋和圖書子門窗一閉,連耗子也鑽不進來。但你別急,彭兄的傷勢我會想法子穩住。啊,你等等,讓我定心想一想……」彭香君馬上噤若寒蟬!這是連小孩子也懂得的道理,要是她還繼續說話叫嚷,你叫人家怎麼能定下心來想事情呢?
那董秀姑備感難以言喻的強大壓力。左手較長的「陽刀」一招「生吞活剝」,推前數尺劃出兩個刀光組成的圓圈。右手稍短的「陰刀」,卻壓在胸前不發,以便抵禦敵人透過刀圈侵入的致命劍氣。董秀姑的武功以及應變,當真稱得上一流高手的評讚。她右手的「陰刀」,果然封擋住一股極強銳的劍氣。「鏘」的一響,董秀姑夷然無事,但身形卻不得不又向後退,第二步已入了門內,第五步站穩時,朱虛谷已經封佔住大門。朱虛谷以無上機智和頭腦,洞燭形勢;兩劍就把董秀姑迫入屋內。這等人才,肯定已將是天下第一流高手。
「在西邊窗子右側,有個比拳頭大一點兒的孔洞,用磚頭塞住,但外面牆壁的顏色不同,所以你很容易找到。我會搗穿這個洞,這樣你就可以把藥和符塞入來了。」轉眼工夫,他們已經利用這個牆洞通話,朱虛谷還可以看見彭香君美麗的面貌和身材。「彭姑娘,你何以能自由行動,而且還拿到了解藥?」「那個黑衣人給我的,但條件是我仍然要回到他那邊去!」「回到他那邊去?這話是什麼意思?是不是要你投降他?聽從他的命令?」「他倒沒有這樣說,我猜這個人心腸比較好。不過他本人卻劇烈反對我的看法,我實在弄不清楚。」朱虛谷也聽得有點兒沒頭沒腦,再看看她塞入來的符和藥,跟董秀姑給的一模一樣,那藥丸的氣味更可證明這一點。這就奇了,血屍席荒怎能使彭香君覺得他好心腸?而他本人又為何激烈否認?
朱虛谷面色大變,幸而有牆壁隔住,所以對方看不見。他極力冷靜下來,還笑了兩聲:「請你指教!」「你顯然可以利用外面的彭香君,得以打開窗戶,這種古老方法很有效,利用她的體重,站在某一位置上,你在裡面就可以扳動機括,這時窗戶就可以打開。如果外面沒有人幫忙,你在裡面永遠弄不動機括。」朱虛谷感到額上有冷汗沁出。無怪父親千叮萬囑,言下對這血屍老妖忌憚萬分,果然這老妖真的厲害高明無比。朱虛谷沒有回答,冷汗仍然沁出來。唉,跟這種老魔頭為敵,實在可怕得像噩夢。他怎能了了分明測知一切?連心理過程,亦了如指掌?「朱虛谷,你不敢冒險打開窗戶,這一點很聰明,做得不錯。可是卻更對你的生命增加危險。因為像這種人才,我怎肯讓朱伯駒繼續訓練下去?」「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朱虛谷答得很冷靜:「假如您老人家沒有攻破此屋,以及殺死我的把握,您當然不會告訴我這些話。但在您出手之前,請賜告我,您除了破屋殺人之外,有沒有第二條路可行?」
「誰叫你們幫著朱伯駒?」「唉,老天爺,請你作証,我們兄妹也是被朱莊主硬抓起來的。我們兄妹本想回家,但是路上併到朱莊主,硬給留下。我們到現在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血屍席荒矍然一震,凝眸尋思。好個朱伯駒,顯然是利用本派愛吸人血的弱點,特別是資質佳又有內功的年輕男女的鮮血,布置了一些陷阱。哼,一點兒不錯,我此來對付朱虛谷,理由當然是翦除朱伯駒得力門下,但何嘗不是被朱虛谷的鮮血所誘惑?彭氏兄妹等人,無疑也是朱伯駒的餌。朱伯駒這傢伙陰險卑鄙,什麼事他做不出來?天色漸漸更為明亮,但血屍席荒似乎真的不受影響。他伸手抓住彭香君臂膀,聲音柔和慈祥:「這符和藥拿去,先救活你哥哥再說。」彭香君的眼淚沾染在血屍席荒黑色衣袖上,那是因為她把面龐挨貼於血屍席荒臂膀之故。她用這動作表示感激,那是誰也會了解的。
其實朱虛谷這時已蹲在另一屋角的彭一行身前,由於彭一行已躺在地上,身子彎曲得像蝦米,此所以朱虛谷才必須蹲低。朱虛谷心中甚感歉然,一來隔這麼久才過來看他(其實時間不算久,而且假如還未收拾下董秀姑,又如何能安安穩穩地看望彭一行呢)。二來彭家兄妹兩人來此作客,下場是一受傷一被擄,身為主人的朱虛谷,當然感到難過歉疚。彭一行像服了牽機藥似的,身子彎曲得像蝦米。朱虛谷再瞧瞧他眼睛,嘆口氣,掏出一個藥瓶,把一粒丹藥硬塞入彭一行口中,接著出指點了他三處穴道。彭一行身軀忽然鬆弛,人也陷於昏睡中。朱虛谷知道那粒丹藥,會在彭一行口中徐徐溶化,再加上點住了穴道,大概一時三刻內不會有什麼變化。不過,血屍席荒的「斷腸鬼指」宇內知名,受傷者三日之內,必定斷腸而死。這些資料,自然是朱伯駒說的。朱虛谷對此絕無懷疑,而且還記得父親朱伯駒言道,「斷腸鬼指」這種陰毒功夫,既是武功又含邪術。
朱虛谷腳步一窒,好像想開口講話。但忽然間精光耀眼,敢情右手已拔劍出鞘,身形快逾電光石火,一下子已從董秀姑右側掠過。當兩人身子交錯掠過的那一剎那,朱虛谷也已出手。此時劍光並不更加奪目,卻幻化為三道以上,橫刺以及反手點戳。劍式和所攻部位,都極盡詭異惡毒之能事,跟他外表上高大的身軀、雄壯的氣勢全不相侔。正因如此,才使人泛起強烈的「防不勝防」之感。朱虛谷這一劍正是家傳絕學「冥王七大武」,其中「冥」字訣的一招。這「冥」字訣的劍招,乃是以陰冥虛幻、奇詭莫測的主旨,跟那「王」字訣的劍招,那種光明浩蕩有王者之風的氣象截然是兩個極端。
朱虛谷最怕就是她提起守信用這句話,而她果然提了。因而這刻朱虛谷不但還在冒火,另外又加上頭大。他的手好幾次要拍向窗框下面的牆磚,卻都忍住不敢拍出。「朱大哥,我要走啦。」彭香君聲音傳入來:「我哥哥一定沒事了吧?」「一定沒事,看來他快要回醒了。」朱虛谷沒好氣地回答:「你不等他醒轉,跟他講幾句話?」「我……我不等啦。他一定不准我回到那邊去的。」「如果他不准,你聽不聽他的話?」朱虛谷內家真力又運集掌上,準備拍向窗下的牆磚。只要彭香君回答聽話,他立刻冒險展開行動。「那……那不行吧?他怎可以迫我不守信用?」朱虛谷嘆口氣,心念:「上天明鑑,我絕不是任得她羊入虎口,我的行動一開始,必須如電光石火地瞬息間完成,即使她全力配合,亦未必能夠成功。何況她一定不配合,一定會扭捏幾下,其時機會已逝,連我自己也恐怕活不成,更甚者是父親囑我拖延時間的任務亦失敗了……」彭香君自是不知朱虛谷這許多想法,卻感覺得出他的擔心和悲哀:「朱大哥,我回到那邊之後,我便會設法逃走,你別擔心!」「話可說得容易,輕輕易易一句『你別擔心』,就好像可以安慰了。其實你有什麼資格叫人不擔心?根本人家用一個小指頭,就可以掐死你!然而你馬不知臉長,卻在這兒大言不慚叫人不必擔心!」朱虛谷真是沒話可說,也懶得多說。
朱虛谷心頭一震一熱,隨口駁道:「但玄劍莊之名,天下皆知,家師並沒有躲起來呀?」「這是後話,初期你師父的確跟那女人躲得無影無蹤。當時墓主變賣了一切家當,獨自踏遍天下,誓要找到你師父。不過,他亦深知你師父的才智、武功當時雖是末臻第一流造詣,但潛質卻高絕一代,所以絕對不敢有絲毫輕忽。也因此他踏破鐵鞋找尋你師父時,順便亦求師學藝。其後,他碰到老墓主,得蒙收錄門下,在大別山古墓學藝。幾年之後,你師父又在武林出現。」「為什麼呢?難道家師已沒有了隱姓埋名的理由?」「猜得很對,他的確不必隱匿了,因為那個女人已經死了,是難產而死的,朱伯駒不是甘於雌伏的人,何況他武功大進,已可以在天下武林爭逐雄長,當然不怕墓主的尋仇報復。」「那個孩子呢?是不是被你們擄走的二師兄?」「當然不是,那孩子跟那女人都同時死了。」「妳口氣這麼肯定,敢是有真憑實據?」「有,過了好幾年,墓主暗中發塚開棺,親自查驗。其時棺木內只剩下骨頭,一副是成年女人的。另一副肯定是初生嬰兒的,但一般仵工已不易辨認得出來,我們這一派卻有這本事,你大概不會不相信!」「我相信!」朱虛谷心中大大嘆口氣,那嬰兒不知是誰的?他作了我的替身,使血屍老妖也信以為真。唉,父親的深謀遠慮,當今之世只怕很少人可以比得上了。
董秀姑緩緩睜開眼睛,她這一輩子第一次被人生擒活捉,所以這種屈辱之感既強烈而又陌生,亦有點覺得難以置信,因而好像處身於虛幻不真實的世界中。另外,朱虛谷,那個年輕魁梧的小伙子,何以會有那麼強烈的男性力量,竟使得她幾乎窒息昏眩。朱虛谷大步向她走來,姿勢安詳中自有驃悍威勢。董秀姑泛起顫慄之感。唉!假如我年輕二十年,我恐怕會被這個高大男人征服……董秀姑的面孔有一部分被垂下來的頭髮遮住。朱虛谷定睛打量她一下:「董秀姑,妳別誤會,我現在要撥起妳的頭髮,以便認住妳的真面目,並不是故意侮辱妳。」「哼,我誤會不誤會,有什麼用?」董秀姑話雖尖刻反駁,聲音卻忽然好聽了許多,至少沒有早先那麼沙澀刺耳。「有用,有用,如果妳很反對,我就不看。」朱虛谷很認真地說。「這就怪了。」董秀姑聲音裹又加多了一點柔和:「你為什麼管我反不反對?我又不是你請回來的客人!」「妳雖然不是客人,可是,假如我們大家都活不長久,我意思說一會兒之後我們很快都非死不可的話,那我何必使妳感到侮辱呢?」「為什麼我們都非死不可?」
那血屍施為時,先是口中唸咒,右手法訣一揚,對方當時必會打個寒噤,像是有陰魂鬼物透身而過;而在這一剎那間,屬於武功部分的陰毒指力便趁隙侵入。以血屍席荒的一身修為,單是使用武功,就已足以在這世上橫行肆虐了,再加上邪功妖法,自是更加可怕,更難與之抗爭。朱虛谷很明白這一點,所以絕對不肯犯年少氣盛的輕率毛病,要拚命吧,亦要在有利條件形勢下才肯幹。朱虛谷早在看見血屍席荒擄走彭香君之時,心中迅即決定所有的行動步驟。雖然做下去結局如何甚難逆料,但他深信這已是最佳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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