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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刀春夢

作者:司馬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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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初試夜鳴刀

第三章 初試夜鳴刀

我接著拂開杜水南在我胸前捏摸的手,站了起身。他目光落在我高高尖尖挺出的乳|房,舔舔嘴唇。我認為讓他瞧瞧並無一絲一毫損失,假如他不是長相粗鄙難看,就算讓他摸摸也沒有關係。理由是他一定死在我手底,既然他很快就變成死人,誰還跟他計較呢?我迫前一步半,腳步落向八卦陽宮地水師方位。腳底一落地,已等於判了那傢伙的死刑了。我微笑道:「你的大斧最好拿出來。據我看你的『六丁金剛斧』雖然最多只有四成功夫,但肯定比你的拳腳工夫高明得多。你最好聽我勸告。」
這時我已站在草地中央,杜歸山也獨自來到我面前兩丈處停步,他手中之劍居然長達四尺二寸,劍鞘鑲金嵌玉,名貴嶄新得好像剛剛製成的。他冷冷打量我好一陣,他的眼光和表情都使我胸臆中隱藏著的『雷霆之怒』有增而無絲毫減少。我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只有像他這種父親,才會教養出殘忍惡毒如杜水南那種寶貝兒子。我並不在乎他的注視,關心的只是那杜千左。這廝剛剛奔到亭上跟杜千右會合說話。此時我耳朵暗暗全力注意著六七丈外的亭子,而眼睛則冷漠瞧著杜歸山。杜歸山不動,我也不必急著動,他不開口,我更無必要先說話。因此我們像兩具木像一樣對瞧,卻許久不言下動。
他打個噴嚏,甩甩頭,很快就完全清醒站了起身。他看見我左臂挾刀,右手拿著他的劍,軒眉一笑,道:「你打算用我的劍對付我嗎?」眼光接著落到我胸前,笑容裡增添了淫邪意味,又說:「我記得好像看見你美麗的奶|子,而且也用手摸過。可是又不怎麼記得清楚了,你到底給我摸過沒有?告訴我好嗎?」女人通常會面紅不敢回答,尤其是未婚的少女。我卻冷如石像,點頭道:「你摸過。」他不禁驚疑瞧我,大概想瞧穿我究竟是怎樣一個人?接著爆發出大笑聲,道:「滋味不錯吧?但在床上銷魂滋味更好。你自己脫衣服還是要等我來?」這廝當真是標準色狼,居然提腳跨步起來。
現在輪到杜歸山的獨生子杜水南活躍稱霸了。不過他的稱霸並沒有用糾眾結幫,自任什麼幫主門主那些手法。亦不打家劫舍分贓勒索,也沒有開賭場妓院等事情,他倒是真真正正的稱霸橫行,外人不慎一句話得罪了他,十之八九丟掉小命。假如他看中一個女孩子,則不管良家婦女也好,是青樓艷妓也好,他一定要得到手。玩厭了才放人。假如他沒錢花,任何黑道上有名有姓之人,都是他存錢的地方。他會帶幾個得力手下去「提款」,提不到就殺人。對鏢局也大概這樣,只不過似乎客氣點而已。他似乎運氣很好,手下真有好幾個人才,故此殺人之後,官府公事方面,從來沒有囉嗦過。至於要靠武力解決之事,他本身以及幾個得力手下一直都很勝任有餘。而他天生那種殘忍無情自私的性格,可也真是做「惡霸」的材料。
我笑笑道:「你到底還有幾個疑問?」他有點尷尬地道:「如果我說多過一個疑問,你可能誤會我審問你,所以我說只有一個疑問。」這個頗有吸引力的中年男人實在很和氣也很客氣,只不知他手上功夫有沒有他嘴巴這麼高明?我說:「我八百年前就知道杜歸山住在杭州,但他不是江南第一劍,最多也只能說他是第一快劍,第二個問題,答案是我根本不是在等人。」衛遠瞧瞧多出的碗筷,疑色掠過面上,道:「老實說,我一向自負猜測推理的本領還不錯,但我想來想去,都猜不出妳約了一個怎樣的人會面,我怕此人一來就揭開謎底,故此趕快向你請教,可是你既沒有約人,何以教人擺兩份碗筷?」我向他眨了眨眼睛,道:「假如你有兩個人的食量,卻不幸是個看來只能吃半碗飯的女子,你怎麼辦?你叫很多飯菜行嗎?」衛遠大有感激涕零之意,說:「多謝你坦白賜告,要不然我想破腦袋也是白饒,請讓我裝作是你等候的人,這頓飯也讓我請客。」
其實他長得相當英俊,晚飯時又殷殷邀請我和那女客一道吃。不過他那不時流露出來頤指氣使自高自大的神情和小動作,都的確令人厭惡憎嫌。他和余嵩談及幾天前怎樣去整一家鏢局,用怎樣的無理取鬧手法殺死了一人。殺傷了七人,然後收取了不少銀子才揚長而去。他們笑得很響亮很開心,但那一家鏢局的人都一定十分煩惱,傷亡者的家屬必定極為痛苦。我聽了幾乎想掀桌子大罵一場或者大打出手,但不知何故卻又忍住了。我可不是貪圖他們美味的酒菜,也不在乎他們的殷勤,而是有點好奇,想親自體會觀察這「狼公子」杜水南到底怎樣一個橫法?如果他對我有興趣而我不肯的話,他最後會用怎樣手段?
故此我胸前衣服忽然裂開,好像是因為我太驚慌吸氣太多,而扣子沒扣好所致。我自己也很滿意的那對人見人愛的乳|房完全暴露在燈光之下,白|嫩的皮膚使燈光反射得更明亮。這時用力吸氣發出聲音的人是杜水南而不是我了。他眼睛盯住我胸脯似是移開不得。我乳|房不算巨大,但與眾不同的是像一對白玉琢成的竹筍形狀,高高挺突。據說這一型的乳|房,最使男人心醉神搖。現在看到杜水南的樣子,更證明這說法沒有錯。我輕輕向他吹一口氣,口脂香氣熏漫艙內。他貪婪嗅吸幾下,兩眼更不離我胸脯。
我老早已有了答案,所以毫不猶疑,道:「雜七雜八的功夫徐爺爺可能沒有我練得多。但若論刀法,你雖然有杜千左杜千右這種秘密武器,卻一定不能使他陷入像我那種險境。」他倒也很乾脆,只長嘆一聲,便跌倒了。他得到答案,縱是心有不甘,但大概已沒有什麼遺憾。然而我可跟他不一樣了,我四下張望幾眼,然後走到相距最近的一株大樹底,盡量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柔動聽,說道:「你自己出來呢?抑是一定要我把你揪出來?你自己選擇吧!」濃蔭裡飄落一道人影,輕功頗為不俗。此人就是浙省總捕頭衛遠,亦是當今天下最負盛名的捕頭。他微微而笑,我覺得他笑得很瀟灑很吸引人,至少很吸引我。可是我可不願意讓他知道,當下面孔一板,聲音冷漠得有如對一個既不相識而又厭煩的人說話:「我今天沒有死,全靠你弄鬼作怪扔了一件什麼東西在杜歸山腳邊,讓我爭取到一點時間。我先問你,你扔出那件東西,為何不向他身上招呼?」
徐龍飛離開大床,站在地上。一身肌肉並不虯突誇張,卻有鋼鐵般堅強光釆。鄧宛如瞧著他,露出眷戀愛慕以及崇拜的神情,輕聲道:「我一生從未對任何一個男人動過情。我負責的任務,亦沒有失敗過一次。但瞧來這回我已輸定,最可怕的是我竟然輸得很甘心情願……」徐龍飛迅即穿好衣服,稍微尋思一下,才說:「你其實沒有輸,假如你已變成屍體,那才是真的輸了。我不妨和_圖_書告訴你是怎樣報答你,你雖然得到無量派絕學『斷腸爪』刺穴功夫,但如果你向我施展,縱使那時我們抱在一起,你亦不能得手,反而會變成屍體。這個秘密就是我的報答了!」
他作個請我入屋手勢,並先行引路。這是極之合理而又合禮的行為,但我動也不動,因為像這種相當高明的詭謀毒計,徐爺爺再三提醒教導過我,如果我竟然還會吃虧的話,那就是活該了。杜千左從側門內迴轉來,訝道:「妳不是說要見我家老爺嗎?」我點點頭。「但妳不動怎麼行?」他說:「我家老爺近十年沒有出過大門一步,妳站在這兒的話,就算等上一年,也見不到他。」「我一定會見到他。」我很自信地說:「假如我不肯入屋,他必定出來見我。你敢不敢打賭?」杜千左道:「那也隨妳,不過我實在不怎麼明白妳的意思。」我笑了笑:「你叫杜千左,大概最少還有個杜千右之類的搭檔,他就站在門後面,我有沒有猜錯?」杜千左淡然道:「杜家左右二將,也曾在江湖上掙得一點虛名,你知道我們不足為奇。」狗屁,我幾時聽過什麼杜家左右二將?我只不過從他名字以及武功特徵上,想到會有一個拍檔,而那窄窄側門後面,正是施展他三種武功其中一種『斜側鋒』雙劍連手殺敵的上佳位置。他們也許當年真的在江湖上掙到聲名,但那麼久的事情,我既不知道也不必知道。
劍光如匹練瀉天,刀光卻如雷奔電閃,際此人命死生一發之剎那,天地冥晦暗淡,只有精魂所附的劍氣刀光縱橫飛舞。我的刀自劍影帷幕一條縫隙中掠入,那杜千左的頭顱,忽然脫離身體飛出六七丈。然而我身子卻已不由自主向地面急墜,我已選擇了先殺死杜千左,以他性命為我墊底之一途。然後才考慮怎樣躲過杜歸山致命的一擊。我看見杜歸山手中四尺二寸長劍像枯枝一般了無生氣掉墜腳邊。他五只手指圈成環形,姆指食指扣得緊緊。他雙眼的光芒如雪如電般,緊緊盯迫著我。他的眼光不會殺死人,他的手卻會。如果我估計得不錯的話,以他表現出的手法功力,那一招「彈指飛劍」我現在最多能擋住他食指彈攻的指力。這股指力就像無形劍氣一樣,可以洞穿牛腹。我還能擋得住他這一記自是極之了不起了,可是他第二下以姆指捺出的指力,便已完全無法抵抗了。我唯一還可以慶幸的是我或者可以不至於立斃當場。然而這有什麼用呢?難道那杜歸山見我受傷之後,竟會忽然大發慈悲讓我離開不成?世上當然沒有此理,所以我根本連想都不想及這種奇蹟。
我一聽而知他們一定時時一齊玩女人,所以不必忌諱迴避。而杜水南玩厭了的女人,多是余嵩接手無疑。這些我都不管,問道:「陪你出去那位大嫂呢?」余嵩獰笑道:「她東問西問,舌頭長得可厭。我便讓她江裡泡泡。我保證她下輩子一定不敢多嘴多舌。哈…」他所謂「江裡泡泡」,絕不是當真在水裡泡一下的意思,而是簡直丟到大江裡。目下天氣尚冷,漆漆黑夜茫茫大江,那婦人的命運自是有死無生。我的怒氣已經惹出來,所以現在不必再發怒了。我再瞧他一眼,亦是再度斷定他的武功門派以及造詣有沒有看錯之意。
艾可不時會覺得:我跟徐爺爺有很多相似地方,比較起來,我像徐爺爺的孫女兒多於像我爺爺的。連爺爺當年也有時常會瞅住我嘆氣說:「天啊,妳的天才,妳的性格甚至於妳的頭痛毛病,都好像好像徐龍飛。我跟他是那麼好朋友,你不如改姓徐,就當做是他的孫女吧?」當然誰也不會認真,連爹媽聽見了,也只是笑而已,並無絲毫不悅。我想說的,其實是關於「發怒」。我自己雖然很不容易發怒,但誰要是碰到這個開關,我一怒之下,也是誰也擋不住的。那個觸動我發怒開關的人姓杜名水南。這姓名還算好聽,他的名號卻不怎麼好了。江湖上他被稱為「狼公子」,據說是由於他外表像濁世翩翩佳公子,為人行事卻狠毒而又卑鄙。總之,他是個但求達到目的不擇手段之人!又由於他本身武功極是高明,又狡詐多疑,等閒仇家根本動不了他。何況他還有一個父親「一劍千鋒」杜歸山,號稱為江南第一快劍,此人出道廿餘年未遇敵手。「一劍千鋒」杜歸山一出劍,對手必是有死無生,連有些像是擂台形式的場面,在眾目睽睽之下,出劍仍是如此毒辣。
他身子微移左方,我的腳幾乎此他還快,已踏在東方陰宮「風天小畜」位置上。古語說「盛名之下無虛士」,這話實在不錯。如果我不是佔到「風天小畜」一步先機,接著轉到陽宮乾位的話,我知道必定會被他一輪旭日似的快劍,一共六六三十六劍,殺得遍體流汗,弄不好可能還被刺中三五劍,即使不死,那可也真夠瞧的了。他的劍鋒如風馳電掣,在我曾經站立的地方嘶嘶勁射。每一劍其實都距離我肌膚不超過兩粒米擦過,假如我這一招「挾刀高崗」有配合上「逍遙仙步」的話,定出現上述被殺得汗流浹背甚至受傷的場面。
我一連問他十幾個問題,包括他父親在那裡,助他橫行為惡的手下是些什麼人?都在什麼地方?他以強梁霸道手段搜括了多少銀子?他有多少姬妾?另外又糟蹋過多少女孩子?……不明就裡的人,必定十分驚詫何以這麼一個倔強自大的傢伙,竟會有問必答?其實這些還不算奇怪,最高潮是他親筆寫了一張提取黃金三千一百五十兩的字據:押上鈐記。另外兩張字據是關於存放別處的古玩珍寶,寫明歸我所有。連我自己也覺得做得十分精采,這是我頭一遭利用色相及藥物,施展「天人奪志」的禁制功夫,故此杜水南才會乖乖聽我吩咐。這門古怪功夫乃是雲夢澤冰心府不傳秘學,世上罕有人知,見過的人自然更少了。感謝徐爺爺,還有我爺爺,他們搜羅的無數秘典異笈,不論是原本或另行抄錄的,奇功秘藝多得不可勝算。但我也沒有辜負他們一番心血,那麼多的東西我全裝在腦袋裡,自己還煉成其中幾種,這「天人奪志」大法就是其中之一。
杜水南道:「那些傢伙淹死沒有?」李三有點尷尬道:「有一個會泅水,回到船上,小的們沒有再丟他落江。」杜水南冷冷道:「不行,水淹不死就用刀子。」「是。」李三應一聲是,轉身欲出,我知道李三不是做戲,他真的要依令行事。我更知道杜水南問李三這些話,根本是要把我駭得骨酥腳軟,這時雖然藥物無效,但我也絕對不敢反抗他,只有任他為所欲為。我突然怒火衝冠,胸膛幾乎要炸開。我是因為那些被丟到江裡糊里胡塗而被淹死了的人而憤怒。這些人毫無還手之力,以杜水南的聲名身份,就算橫行得殺死一百個武林高手,也沒有關係。可是那些無拳無勇的普通人,連半點自衛和*圖*書能力都沒有,但他們都有父母親戚,有妻兒朋友……
他的手搭落劍把,動作表示自信沉穩。我知道他心裡怎樣想法。他必是深信在這狹窄艙房內,輕便寶劍大佔便宜。何況他杜家著名快劍更能發揮威力!但這只是知其一而不知其二的想法,武功之道千變萬化,尤其以性命為賭注之時,各種情況更須估計得清楚。在狹窄空間跟寬闊地方的打法當然不同,再加上兵器和武功手法路數等不同,便衍生無窮盡變化。我看見他拔劍出鞘,然後像毒蛇般刺到,一振之間連刺五劍。劍勢已發之後才冷喝一聲。若是眼力稍差之人,可能連他拔劍動作也看不見,更別說看得清楚他一劍五刺手法。然而在我眼中以及感覺中,他仍然太慢了一點,每個動作都好像慢鏡頭分解動作一樣。故此我寶刀出鞘橫胸,讓他每一下都刺中刀身,這一招在我來說還是故意把速度放慢一點的。
我從一條後巷繞到宅後,躍上圍牆,只見那後花園佔地最少有五畝之廣,右邊有一塊數十丈方圓的草地,邊緣處有座亭子,更右邊靠近圍牆處,有幾株濃蔭老樹,樹下則有些密密的灌木叢。那亭子內已經有兩個人,遠遠與我對瞧。他們都是五六旬以上的老者,其一裝束與杜千左一樣,個子比較高大,相信就是杜千右了。另一個高瘦老者樣子冷峻而又清俊,手提一劍,他的樣子使我不禁記起了『狼公子』杜水南。此人果然是『千鋒一劍』杜歸山,號稱為江南第一劍(其實只是第一快劍)。他是杜水南的生身之父,故此面目神情有些相肖這一點,實是合理之至。
我自己也覺得態度惡劣橫蠻得豈有此理。人家怎麼說也算是救了你而不是害你,卻如何像審賊一樣審問?而偏偏人家絕不是賊,而是堂堂浙省的總捕頭大人。他微笑地注視著我,沒有絲毫不悅的樣子。我反而覺得更不好意思了,但我仍道:「你說話呀!」衛遠拱拱手,笑道:「姑娘請別生氣,我當時只想到一點,那就是以杜歸山這種高手,不難及時知道我那錠銀子決取不了他性命。因此他仍然全力先對付你,卻睬都不睬我那錠銀子。那時我豈不是賠了夫人……噢,對不起,是賠了銀子又折兵?……」他的態度好得叫人思疑,他的溫文有禮,叫人起雞皮疙瘩。我回頭瞧瞧杜歸山屍體,腦海中忽然泛起剛才九死一生的危險一幕,心中不由暗暗打個寒噤。然而更令我驚心的是這個三十多歲還娶不到老婆的衛遠,他的微笑,他的眼神,他的一舉一動,還有那可恨的樣子,竟然在我腦海中揮之下去,時時在我心中出現……
我笑笑,覺得男人有時就這麼可愛,即使是老練如衛遠這種人物亦不例外,我問他:「你請我吃飯當然很好,不過你最好算算看,這頓飯會花掉你多少俸銀?此外,假如杜歸山知道了,找你要人,你怎麼辦?」衛遠嘆口氣,道:「你說得都對,如果我有老婆,她一個月這樣吃上幾次,我非得貪污枉法不可,又幸而我跟杜歸山沒有一點交情,如果他公事公辦,非要打官司不行,我大概還有點辦法應付他。」我現在才發現這傢伙真不簡單,也可以形容為「狡猾」。不過他能把我的一切行動調查得那麼快那麼清楚,這一點可不能不佩服他,我不由多看他幾眼。幸而論到智慧成熟方面,女性十八歲就可以抵得上男性三十歲,故此我雖然只有廿一,卻可以等如男人三十多歲了。換言之,他並不比我「狡猾」,我也不比他「簡單」。我不再開口,津津有味吃我的饅頭,直到所有東西都吃光,喝幾口茶之後,才道:「我現在要去找杜歸山,你來不來瞧熱鬧?」他想了一下,苦笑地搖搖頭道:「天知道我多麼想去,但我卻不幸是穿制服吃公家飯的人……」我用筷子夾一顆金粒給他,大約三錢重吧!我笑笑說:「我的賬我自己付,如果不夠,算你倒霉了,再見……」直到我站在「鋒廬」門口,我才想通了為何我不敢放下五兩或十兩金子。原來因為我感覺到衛遠那傢伙表面雖然圓滑,但骨頭其實很硬。如果我錢留多了,他一定會覺得是一種侮辱,但我為何追想這件事?我為何要關心他的感覺?
在那一剎那間,我已用盡平生智慧找尋活命的機會。可憐的是看來已全無機會。假如杜歸山沒有杜千左杜千右兩名老家將合力夾功,他一定會死於我「夜鳴刀」下。那是因為他的「彈指飛劍」神功,如若沒有目前這種優勝條件的話,根本無法出手傷我。我的腳離地尚有三尺,寶刀使出「破浪勢」直豎推出。如果我的腳比現在長兩尺,那麼這一刀剛好抵住他食指指力後又可恰可沾地換得少許力量,那時就可以封住他姆指一捺的兇威了。那杜歸山食指才一彈出。指力尖嘯聲突然中斷,那是因為他指力雖然銳利如劍,卻仍然被我寶刀鋒刃破為兩片,聲音登時消失。
亭子上兩個老家人不知從那兒摸出一把長劍,都是四尺二寸,疾如飄風撲入戰圈。那杜千左果然是使左手劍,杜千右則用右手劍。他們左右雙劍連手,顯然只須阻我一下,便可大功告成。我寶刀閃電出鞘,刀身一橫已抵住杜歸山七劍,冷笑道:「堂堂江南第一劍,也要倚多而勝?」冷峭話聲中,我彈起九尺。杜歸山劍鋒嗡然進到我小腹要害。我刀勢一壓,叮叮叮擋住三劍,身子再升起七起。兩道劍光宛如經天長虹,一左一右兜繞射到。劍尖鋒威當然集中我身上要害,兇厲氣氛瀰漫百丈之內。真是豈有此理,以江南第一劍杜歸山的威名,居然當真讓手下之人群毆,實是恬不知恥之極。
我身子一側一扭,如果在地面,我就等如從「地雷復」逆移到陰宮「雷山小過」位置上。直到此時我才施展「逆運」之法,這也是我戰略之一。我已經使杜歸山以及他手下二將習慣了我「順行」的方向,我忽然逆運忽然完全相反,他們顯然一下子不怎能夠適應。夜鳴刀光芒如雪,灑出千重刀網。一捲一絞之下,杜千右胸口中了一刀,像稻草人一樣張手扎足掉落地上。此人雖死,但杜千左竟然以一種暴戾愚愎,執拗寧死的劍法,無視我砍向他的頸子的寶刀(他實在有機會直墜落避過這一刀的),劍上殺氣大增,徑刺向我的右胸。他這一劍就算刺中了我,我亦不至於死,甚至不至於重傷。而他卻必定身首異處,必定變成沒有腦袋的孤魂野鬼。只不過我負傷落地時,卻還有杜歸山已早一步在地上等我。他那時正好可以棄去成名數十載的快劍,改用達摩秘傳心法「彈指飛劍」神功絕藝。我即使真有九條命,肯定也活不成。但我能用其它什麼手法砍殺杜千左而不至於死於杜歸山「彈指飛劍」之下呢?
等我瞧清楚他之後,他才低聲清晰地說:「我姓衛名遠,我的確不想打擾你。但有一個疑問使我有如骨梗在喉不吐https://www.hetubook.com•com不快。當然這個疑問是有時間性的,所以我忍不住過來打擾你。希望你肯原諒並且准我坐下來講話。」我一看他眼神,就知道這傢伙是那種死纏到底之人,你縱然拒絕,但他的人非坐不可,話也非講不可。與其拒絕無效,何妨索性大方一點?所以我點點頭,還示意他坐在空著那副碗筷的位子上。我問道:「你想說什麼?」衛遠反而問我:「你知不知道我的身份?」此時四下喧鬧漸漸恢復,大概是一眾客人看見我們很友好樣子之故。
而此時他腳下反而發出「嗤」的一聲,好像有人在他身邊踩了一腳似的。他本能地目光一沉,謝天謝地,我已爭取到這百分之一秒了。我腳板一碰地面,新力陡生。寶刀登時化作「飛聲八極」之式。杜歸山拇指捺出,跟著中指無名指小指一齊彈出,一時指力破空之聲大作。他的指力雖是鋒利似劍,可是我的寶刀更快更急,一一予以剖破。我深深吸一口氣,真力從丹田流轉全身。夜鳴刀「錚」然龍吟,精光迸射耀眼欲花。然而這龍騰虎躍海嘯出崩的一刀我沒有發出。我壓刀冷笑,道:「杜歸山,你這一輩子休想贏得我了!」杜歸山點點頭,仰頭嘆息一聲,又慢慢俯身拾起長劍,一回手劍鋒已刺入胸膛,但他身子沒有立刻倒下,冷峻面孔還是那麼冷峻。他道:「你說得不錯,我這一輩子已沒有機會贏你。我只想知道,你現在的刀術,比當年的徐龍飛如何?」
我越生氣,越是笑容滿面。但我卻不容李三這種敗類再去害人。我伸腳一勾,李三砰一聲跌一大跤,我猜他一定還不知道自己為何跌一大跤。杜水南眉頭大皺,殺氣騰騰道:「李三,你怎麼啦?你活得不耐煩了?」李三其實已被我腳尖勾了一下穴道,所以既爬不起身,又只會哼哼唧唧而不能開口說話。我柔聲道:「杜公子,您何必為這些人生氣?」杜水南馬上浮起相當吸引人的笑容,頷首說:「對,對,他們都不算甚麼,只像螞蟻一樣。」但接著眉頭皺起,又道:「你到底是什麼人?」我微笑道:「你猜猜看?」杜水南沉吟著道:「我從未聽過艾可這個名字,你可是剛踏入江湖的高手?你師父是誰?」
我在船上碰到這個人,那時心裡已覺得有點不妥。這船由武漢到南京,搭客很多。我多花點錢,又因為我是女性,得以分配在船頭一間較小艙房,這個艙房只容六人,多半讓女客佔用,不像大艙那邊橫七豎八擠上幾十個臭男人。我放好包袱,又把布包的夜鳴刀放在枕頭下。打開鋪蓋,也不理會另一個中年女性搭客,逕自躺在那狹窄而有欄邊的床上,舒服伸伸懶腰。反正還有二十日水路,同艙的搭客遲早一定熟得好像幾十年的朋友一樣,故此不必忙著招呼。
從前每個人出手時,在我眼中以及感覺中,都太過緩慢遲鈍。我覺得甚至可以在他們每一招每一式之間,點上支煙或喝杯酒。然而這個杜歸山第一次使我沒有這種感覺,使我不能不用盡全力力爭先機。我腳底下跟著已從「乾位」一走陰宮「水火未濟」,二走陽宮「地水師」,三走「天地否」,四走「山雷頤」,五走「地火明夷」,六走「風火家人」,七走……總之我大約繞了一個圈子,這幾步只不過有如普通人眨一下眼睛的時間而已。可怕的是杜歸山已追躡我每一個位置發出無數劍,只要我慢了百分之一秒,我身上起碼多出十個八個會流血的傷口。
老人家訝然道:「我應該聽過妳的名字?」我笑臉不改,道:「當然應該之至,你家主人的獨生兒子死於我刀下,這個消息難道你們還沒有收到?」頓了下,我又道:「如果還不知道此事,那我就先到別處去,遲些兒才來。」老人家深深嘆口氣,眼睛忽然不再昏花而是炯炯有神,腰肢也挺直得多,道:「艾姑娘,千萬別走,老奴杜千左,我看著小主人呱呱墮地直到長大,所以聽到這個不好消息,心裡很痛苦。」我淡淡地道:「但你們有沒有想過杜水南加諸無數人家的不好消息呢?人家難道不痛苦?」杜千左道:「我不敢反駁姑娘,你肯不肯聽聽敝上的看法?」「那最好不過了!」我說:「我根本就想找他的,如果你說他不在家,我反而會失望。」
他第二劍又是五刺,尖鋒取襲我胸部。我刀勢沉下少許就擋住了。跟著刀身沉到腹部,恰好又使他第三劍的五刺徒勞無功。我覷得真切,夜鳴刀掣電似揮出。刀鋒切過他持劍手腕時,如切豆腐。那劍「拍」一聲墜地,劍把上還附著一隻斷手,五指仍然緊握不放。他瞧過一眼,才相信那只握劍殺人無數的手已被砍斷,登時面色如土,全身都軟了,幾乎不能保持挺站姿勢。我冷笑道:「你恐怕已沒有心情跟我上床了。看來你已沒有什麼用處,我打算砍下你的狗頭。」用死亡折磨人家,是「狼公子」杜水南很拿手把戲,所以有機會的話,便不妨讓他自己也嚐嚐滋味。
我將胸前衣服扣好,他眼光已沒有乳|房可以定住,便自清醒了一半,眼珠開始骨碌碌轉動。我拿出解藥,稍微考慮之後,決定解除現在使他頭昏腦脹,使他不能集中精神思索的藥力。武林人物很講究單打獨鬥,以及給予對手公平決鬥機會這些規矩。武功高強而又有英雄膽色的高手,多數遵守規矩表現出風度。但我以女人的眼光看這些規矩,總覺得狗屁不通之至。因為我永遠不會跟男人來切磋印證武功那一套。所以如果我非出手不可,那一定是我要修理對方,或在對方想侮辱想殺我之類。對於杜水南這種人更加不必給他任何機會,一刀砍下他的頭就天下太平,無數冤魂也會十分感激。我之所以讓他清醒的主要原因是讓他知道我的怒氣,同時要他自己也嚐嚐面對死亡時那種恐懼和絕望。
那四個隨從白天在這邊侍候,晚上回大艙睡覺。三天之後,據我耳聽眼見,有的搭客莫不叫苦連天。因為那四個如狼似虎的隨從出入之時,任誰稍為妨礙阻擋了他們,登時不是拳打就是腳踢。晚上幾十個人擠得像沙丁魚,空出幾乎半個艙讓他們四個人伸手展腳的睡覺。饒是如此,他們好像還不大滿意。那杜水南和余嵩每頓飯喝得醉醺醺,之後就開始高談闊論。這天晚上他們照例一面喝酒一面大談種種欺人的英雄史。我和女客怯怯陪著吃點飯,正要想法子回到床上睡覺。我看見杜水南向余嵩打個眼色,余嵩一點頭,伸出長臂攬住那女客,他手長掌大,攬了一圈還大有剩餘,巨掌兜住那婦人胸脯,揉捏幾下,笑道:「咱們出去看看長江的夜景。」那婦人想是出門慣了,見多識廣,並不如何驚惶掙扎,就讓余嵩摟著出去了。
「我如果踏入張家,究竟會看見了什麼?」雲散雨收之後,深深寒峭中,兩人竟然一身是汗,氣喘吁吁,然而徐龍飛第一次開口便這樣問。「和_圖_書那時你只能發現兩具屍體,是張哲侯和柳媚的,還有一個活的男孩子,大約一歲多吧?是他們的兒子。」他停歇一下,又道:「你的確十分勇猛,我全身幾乎散開了。唉,跟你相好那些女人怎受得了你?柳媚很漂亮,你有沒有動過她?」徐龍飛讓自己處於一種麻木狀態,以免因張柳二人死訊而衝動。一衝動就免不了會幹些魯莽滅裂之事,亦不免會有掉入陷阱之可能。「他們之死與我有關係嗎?」「有。」「憑什麼?」「他們是衝著你而下手的。」「屍首呢?現在,還在不在?那小男孩呢?」「都在他們家,大概現在還沒有被官府發覺。你可以想得到,你的敵人有意利用血案場面刺|激你,所以他們必會想法子保持現場。」鄧宛如竟然什麼都知道,而他究竟是敵是友?這身份也模糊起來了。
我看了他還有那位余嵩一眼,便知道他們為何不趕走我們之故。我心中冷笑暗想,你這傢伙一世好運,沒有碰過狠人,且看你這回怎樣對付我?原來他還有四個隨從,都揹著挑著很多東西。這些東西幾乎佔了半個艙房,但都堆塞在我們這邊,杜水南他們幾個的路自然仍是通行無阻,還得騰出那個小圓桌周圍的地方,以便那廝飲酒用飯!總之,我和另一個女客簡直被堵塞住,出艙外之路舉步維艱。如果打算碰都不碰及那些東西行李的話,那只有坐在床上,徒興咫尺天涯之嘆好了!我很不滿意此人的囂張無禮,由見面第一個印象直到後來種種,都使我想教訓教訓他之心有增無減。
我一口真氣在全身經脈間順暢奔流,使最後一絲不適之感也祛除了。假如我沒有這種本事,現在應該全身發熱發軟,癱在座位上動彈不得。說良心話,杜水南的手段的確極之厲害,所使用的藥物次次不同,而每次都顯示力量極強。根據徐爺爺給我那些典籍中,其中一本藥書所記載的徵象看來,杜水南已得三家不同秘傳方子或藥物了。杜水南瞪大眼睛瞧我,我微微而笑,既不癱軟倒下任他擺佈,也不說話。他皺起眉頭,大聲喝道:「李三,進來。」一名隨從應一聲,推門入艙,看了看我,現出驚詫神色。顯然他一定奇怪我為何不是全身赤|裸裸躺在床上?杜水南聲音冷凝,面色很壞,說:「你們剛才幹了些什麼事?」李三道:「有幾個王八蛋囉嗦抗議,說他們晚上睡得太擠,又說他們不是不花錢乘船等等……」「你把他們怎麼了?」李三道:「我們一火就丟了七八個人到江裡去。」怪不得剛才我聽到有噗通水聲,還有一些人驚叫聲。
我聳聳肩,問道:「為甚麼你這樣想呢?」杜水南道:「你勾倒李三,我不是沒有看見。」我笑笑道:「哦!還有呢?」杜水南道:「更重要的是,我用了三種不同藥物,都迷不倒你。所以我更渴想知道,你的本事從那兒學來的?」我雖然仍在微笑,卻不禁暗暗惕凜。既然這廝也瞧得出我的「無影腳」,則他的父親「一劍千鋒」杜歸山自是更加高明厲害的角色。不行,我絕不可輕忽大意。我可能會被「一劍千鋒」杜歸山殺死,如果我對他了解得不夠的話。
鄧宛如面色變了好一會,才嘆道:「幸好我真捨不得下手,不料卻救回自己一命。你怎識得我師門秘藝?我瞧你的功力在天下如雲高手之中,不算第一也算第二了。大概只有少林寺一個老和尚贏得你。」「不對。」徐龍飛說:「最少還有五六個人,所以請你小心,要十分小心。性命只有一條,丟掉了就永遠撿不回來。」鄧宛如欽佩地點點頭。徐龍飛又問道:「你還有什麼話要跟我說?」鄧宛如眼中忽然潮濕,深嘆一聲,沉重不忍地說道:「請你別去張家,他們除了我這一著棋子之外,在張家的埋伏佈置必定更惡毒萬分。唉!但我卻知道你一定要去看看他們的。」他沒有說錯,徐龍飛一定要去。如果不前去陷阱,就找不到獵人。找不到獵人,便無從實行「反獵人」行動了。何況,此時徐龍飛滿腔雷霆之怒,快要裂胸而出。這一怒,天下間任誰也阻擋不了他的行動……
這個敵人當然屬於不好惹不好碰之類,我早已知道了。不過我怒氣一發,可就不管他是天皇老子或者什麼東西了。雖是如此,但我對敵時仍然小心翼翼,絕計不肯大意。我審視過他的指掌腕臂以及腰腿腳等部位,已有相當精要詳實資料。以我看來,他除了夙負盛名的一劍千鋒快劍之外,最驚人的還有一樣,那就是真正達摩心法的「彈指飛劍」神功。不過假如他正當施展一劍千鋒的快劍之時,又如何能夠用同一隻手使出「彈指飛劍」那種銳利如劍刃,可在七步外殺人的指力呢?
我說:「你衣服告訴我,你是公門捕快頭子,很多食客也知道,所以他們起初以為有熱鬧看。你如果不是公人,我就不知道你是什麼東西了。」衛遠的微笑看來還不錯,相當吸引人,但他已經三十多歲,絕不可能還沒有妻兒。因此他的魅力打了不少折扣,他說:「艾姑娘,你的話更無禮些,我也不敢生氣。」這傢伙真不簡單,居然知道我姓艾,由此可知事情有點複雜,大概有點傷腦筋。而且以他堂堂浙江一省捕頭之尊,何以不敢生我的氣?(我當然知道他是當今天下數一數二的名捕頭)。他聲音更低些,卻清晰有如放大喉嚨說話,道:「你敢惹江南第一劍杜歸山。你殺死他寶貝兒子杜水南以及他的隨從,接著又在安慶等兩個地方,殺了他十一個朋友和得力手下,我贊成與否暫且不論,只想知道你來杭州幹嗎?莫非你不知道杜歸山就住在離此不到三十丈遠的『鋒廬』嗎?你究竟正在等候什麼人?」
余嵩大吃一驚,但眼光仍然戀戀在我裸|露出來的乳|房上轉了又轉,才說:「你到底是誰?你想怎麼樣?」我已經給過他可以盡力反抗的機會,他自己錯過了那是他閣下的事,我哪有那麼多時間跟他慢慢扯?我另一隻腳忽然踏落陰宮「天水訟」上,身子稍扭移到東北角。這一扭之下,乳峰誇張地變了形狀。余嵩目光沒有放過這等誘人景象,我猜凡是男人都一定如此。不過,我另外又有新的發現,如果我身軀沒有及時移開,那麼我驕人的雙峰必定被他一拳打扁了。他那一拳出得無影無聲,全無威勢。但我知道那是「陰風拳」,不論是招式力道或後果,都極盡陰毒能事。
鋒廬的大門跟一般豪門巨宅的大門沒有什麼分別,例如正中大門永遠是關著的,平常日子家人出出入入,總是在側門,除非是來了聖旨或特殊身份的大人物,才大開中門迎接。我踏上台階,心裡揣測現下當世之間,還有什麼人可以使杜歸山下令大開中門迎接的人物?側門內走出一個像門房之類老人家,雙鬢皆白,老眼略見昏花。然而兩邊太陽穴高鼓,動作腳步緩慢而不是老態龍鍾。這老傢伙裝蒜裝得不錯,可惜碰上我艾可,他再假hetubook•com•com裝也不行,我根本連他擅長的三種武功絕藝一眼就瞧出來了,他怎麼可能瞞得過我?我瞧瞧那兩扇大門,放棄了打破大門的心思。我向那老人家點點頭,道:「我就是艾可,你一定聽見過我的名字,但你的呢?叫什麼?」
終於,杜歸山說話了。他道:「你肋下挾著的莫非真是『夜鳴刀』?」我頷首道:「對,你眼力還不錯。」「我應該不會瞧錯。」他聲音冰冷無情得有如他的撲克面孔。「我縱橫湖海之時,神刀鐵膽徐龍飛已經退隱,他的後輩對我很尊敬,所以我極遺憾不能見識『夜鳴刀』的威風,妳雖也挾著夜鳴刀,雖然也殺氣迫人。但可惜妳終於竟是個女孩子。如果妳是個男子漢,我就不至於失望遺憾了。」他遺憾也好失望也好,都不關我的事。況且他若是在我刀下身首異處,那時一切都更不必談了。因此我並不反駁一語,只淡淡一笑,當作回答。
我提高聲音,高得二三十丈的人也可以聽見。我道:「叫你們主人到後面園子見我,假如他不去,我轉身走了,你們可能要花很多功夫才找得到我,因為我化妝易容之術幾乎此我刀法更好。」說完我慢慢走下台階。杜千左沒有急急奔回報訊,在台階上俯視著我,道:「你現在是不是轉身要離開?」我停步搖頭,笑道:「我既然敢來,當然不至於見了你就害怕得趕緊溜走,我打算從側巷繞到後園,你有什麼意見?」杜千左立刻道:「沒有意見,完全沒有意見。你請吧!」他必是猜不透我含有深意的微笑,故此不敢再出花樣,例如提出替我帶路之類的建議。
我微哂把劍拋給他,相距雖然只有兩三尺,卻絕不至於使他手忙腳亂,亦不至於誤以為我想用劍擲傷他。他握劍在手,跨出的腳反而縮回,面色大為沉凝,輕佻淫|褻神情已不復見,慢慢說道:「你隨手一擲,劍上傳來的內勁沉雄得駭人,我相信你必是相當可怕的敵手。」我沒有否認,說:「就算換了你父親在此,他也一定不敢輕視我。」「你究竟想怎樣?」「殺了你……」「哼!與我結仇為敵並不聰明。這樣做法對誰有好處?」「我,」我冷笑回答:「因為殺死了你,可以平息我一部份怒氣,對我身體有益吧!」對我固然是有益了,但對他卻有害無比。他當然不會乖乖伸頭讓我砍一刀。
那余嵩的震驚大概由於我躲得過他這一拳的原因居多,我猜從前他使出這一招「陰風拳」,定必是十拿九穩,對方非躺下不可。但如今我不但躲過,還用纖纖指尖戮了他一下。余嵩陡然間連連喘氣,好像拚命跑了幾次萬米長途賽事。我搖頭道:「瞧,我早叫你拿出大斧。」我故意嘆了口氣,又道:「雖然結果仍然一樣。但起碼你可以連劈我六斧之後才敗陣,但現在呢?你一招就沒戲唱了!」余嵩忽然連連後退,轉眼出了船艙,我沒有追出去,很快就聽見噗通水聲一響,我知道這個人從今永遠消失世上,於是注意力轉到如楞似呆的杜水南身上。
我當時是想這種功夫徐爺爺絕不能練,因為他不是女性。而我自問長得不錯,身材也很好。又想到假如有一天被人抓住動彈不得,此時這門奇怪功夫就可以派上大大用場了。倒沒想到第一次施展,竟是用來取得要緊情報,以及把他不義之財囊括過來。我一聲多謝便把字據通通收起,絕無半點慚愧不安之感。我為什麼要不安要慚愧呢?像他這種黑心毒腸之人,零碎剮了還嫌不夠,何況區區金銀財物?艙外有腳步聲,我一屁股坐在杜水南懷中,他雖是心神喪失,雙手卻會作怪,一下子又捏住我乳|房。進來的人是余嵩,他一瞧就瞪眼怪笑,叫道:「妙,妙,這種女人一萬個裡挑不出一個。」忽然嘆口氣,又說:「只不知公子你幾時才玩得厭?」
地板上那個惡奴李三哼唧著想爬起身,我一腳踢中他咽喉。他發出含糊的哎哎叫痛聲,雙手猛抓喉嚨,全身劇烈抽搐痙攣。杜水南眼睛驚駭得快要突出眶外,雙腿顫抖,接著實在支持不住,砰地跪下。我手中夜鳴刀嘯風吟鳴一聲,刀光劃出一個寒光耀目的半圓形,一落便收,刀身已隱沒在鞘裡,杜水南人頭滾出六七尺,連慘叫聲也來不及發出。此人固然該死,他那些手下惡奴亦不可活。尤其是另有好幾個武功高強的壞蛋擁著杜水南為非作惡無數。這些壞蛋正是地道的損友,他們當然也不該活下去。當我誅殺船上餘下三個惡奴時,只要看看那些被欺凌侮辱得半死的搭客以及船家,他們面上顯露出來的那種又驚懼又歡喜神情,便知道一定沒有殺錯人,知道絕對稱不上殘忍毒辣。我心中的那股怒氣,也跟著自然消失……
店伙照我吩咐擺了兩副碗筷,上來四個菜是「東坡肉」,「叫化雞」,「西湖醋魚」,「龍井蝦仁」。一盤饅頭,一碗大米飯。女孩子不適宜在公眾場所喝酒,尤其不宜獨酌。所以我取消來兩斤紹興酒的意圖。那碗大米飯裝進肚子之後,我拿起一個饅頭,但那人為何忽然停步在我座邊?同時我發覺本來很喧鬧的場面,很快就靜了下來。那人個子中等,國字形面孔有一對濃眉以及高挺的鼻子,年紀大約三十餘歲。身上衣著一望而知是公門高級人物。他樣子嚴肅中又有善解人意的味道,所以,覺得他不但不令人憎嫌,反而平添不少魅力。
忽然兩個男人走了進來,態度放肆橫蠻無禮。其中一個就是「狼公子」杜水南,另一個則是他的影子余嵩。此人身量高大,鬍鬚繞頰,背後斜背一把闊身利斧,樣子駭人。至於杜水南卻長得蠻漂亮,衫飾華麗,腰懸綠鞘吞金鑲玉寶劍,年紀最多廿七八。看他人才外貌,無怪會有「公子」之稱。一個船家也跟著進來,苦著臉流著冷汗,向那中年女客和我,跪下叩頭說:「兩位堂客真對不起,小的忘了這艙房是杜爺包下的,請你們大量包涵挪一挪,這一程不收錢?算是小的一點意思……」那中年女客應了,動手收拾東西。而我,仍還未有所表示,杜水南已開口道:「算啦。我們也只有兩個人,她們住這兒沒關係,那位大嫂還有這位姑娘都不必搬,都是出門人,自當互相方便……」
七日後,我來到杭州。尚是仲春微寒時節,但我知道西湖水碧山青百花競艷,正是濃妝艷抹最是醉人光景。我可以想像得到遊人如鯽,情侶雙雙,笙歌滿湖之熱鬧。我自個兒凄凄清清,滿身風塵走入一家客店。這幾天捨舟而陸行,大有僕僕困頓之感。所以我趕緊先放好行李,洗個熱水澡。看看天色尚早,還有個把時辰才是午餐時間,於是我舒舒服服躺下,不多不少酣然睡了整整一個時辰。我挾刀出去,緩步走向西湖。半個時辰後,我已處身樓外樓的樓上。運氣不錯,座位正在窗邊,因此我得以看見近鄰「平湖秋月」的亭台樓閣。放眼眺望,水光山色,還有白堤以至蘇堤的繁花似錦,垂柳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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