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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海鷹揚

作者:司馬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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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慈悲為懷

第九章 慈悲為懷

他們一共經過三重鐵柵,都是堅牢無比,難以毀破。然後便是一條較為寬闊的甬道。
呂權心中罵一聲:「好一個有面子不會要的禿驢。」又想到:「等你再落在老子手中,不把你整得叫我爺爺才怪呢。」表面上仍然和藹地笑著,不動一點聲色。
奚午南道:「你打算怎樣?」
秦霜波道:「適才聞得大師言道,雙臂皆被拗折,可知曾經飽受荼毒了,使我心中甚是難過。」
當然此罪可大可小,大則喪命,小則受一頓叱責,當中的伸縮性很大。假如呂權沒有早先的一場誤會,或者不至於怎樣。然而現下卻定難活命無疑。
奚午南在這刻發出如此一個問題,實在足以令人分心思索。
奚午南走入牢內,忽然回頭向秦霜波望了一眼。眼光中含蘊得有不少意思。秦霜波一時測不透他這一眼有什麼意思,不覺用心尋思。
文達苦笑一聲,道:「不錯,那便是區區的匪號,姑娘不可稱我為前輩,因為昔年我蒙令師李閣主延見,榮寵實甚,其時我是以後輩之禮求見的。」
秦霜波高就高在四目對視之時,對方並不覺得是與她交戰,直到移開目光,這才發覺。但敗局已定,奚午南縱是捲土重來,也是無法救回的了。因為這種精神上的交鋒不比動手肉搏,勝敗之際,極為分明,絕不能利用詭計或利用地形等條件增強力量。
呂權向晏明拱手道:「恭喜大師安然離開此地。」
她雖是急於過去瞧瞧,身子卻動也不動,目光冷冷地瞅住呂權,玉手已按在劍柄上。一股森寒劍氣湧出來,籠罩住整條甬道。這刻只要呂權一動,她的劍立時出鞘,化為經天長虹捲去。
她低聲應道:「等一等。」
秦霜波點點頭,道:「像這種牢獄,縱是本領再高的人,也無法逃走無疑。我一向對嚴前輩十分佩服,不過,他的智慧浪費在這種事情上面,未免可惜了。」
秦霜波運功護住面門,湊近一瞧,但見一個男人赤身露體,仰臥床上。床上本有被褥等物,但已丟在牆角的地上。這人的年紀可瞧不清楚,因為他滿頰于思,長髮披垂,已掩蓋住他的面孔。不過鬚髮都烏黑發亮,可知此人最多只是四五十歲左右。他的身軀略嫌瘦削,露出一根根的肋骨,臂膀以及大腿都顯得疲弱,膚色甚白。
秦霜波輕輕嘆息一聲,離開這座石牢。一行三人,繼續向前走去。不久已走到第二間石牢門前,她上前瞧過,亦無人跡。
秦霜波「哦」了一聲,又問道:「你受了什麼傷?」
秦霜波又道:「文先生先請吧,天地廣闊無垠,不僅只翠華城方是留人之處。」
秦霜波和癩僧都為之一怔,呂權更是面色大變。心想這個關係太大,不知如何方能卸責了。
那人仍然淡淡地道:「你已瞧過了,還有什麼好說的?」
那人凝目望住她,須臾才答道:「不錯,區區彭典,在家師門下,排行第二。」
他不禁心情波蕩,大為悲憤。厲喝一聲,又揮掌劈去。奚午南全然不似平日那般靈活多謀,竟也呆呆板板地出手硬架,但聽「蓬蓬」之聲連響五下,石牢內風翻飆轉,全是他們兩人掌力相碰時激起的氣流漩渦。
彭典搖搖頭,道:「縱是華佗再世,只怕也無法挽救了,昔日在翠華城,羅希羽使出名震天下的血戰刀法,用盡全力,居然沒把我當場殺死。家師談起此事,大感驕傲。秦姑娘可猜測得出何以羅希羽這一刀竟未能殺死我麼?」
這刻他退無可退,已無法使出巧妙手法抵擋,是以大為凜駭。癩僧晏明已抱著與敵人偕亡的決心,當下提一口真氣,全身功力盡聚雙掌。
呂權聽她評論起老莊主,當然不敢置辭,甚至不敢分辯,以免她說出更難聽的話。
她淡淡一笑,道:「沒關係,打開讓我瞧瞧!」
呂權衝口道:「還有兩人。」話方出口,已感到不妥。心想:「我這是怎麼啦?面對這個年紀輕輕的女孩子,居然由得她指東劃西,全無招架之力?」
她靜靜地注視了好一會,轉頭向呂權問道:「他是誰?」
文達放聲大笑,聲音果然有點狂士意味。呂權捏一把汗,等他回答,但在他感覺中,已隱隱覺察出文達不會接受自己的建議。文達笑完之後,道:「好吧,這是我第一次聽到嚴無畏手下的人話。」
秦霜波定睛一看,發覺這人根骨極佳,若是得到嚴無畏真傳,必是震驚武林的高手無疑。以她瞧來,這人的天賦比之洪方還要高上一籌。只不知何故身負重傷,在此處療養?若說要找個清靜之地,自然沒有一處比這兒更好,尤其是以獨尊山莊的勢力,誰也很難侵入此地。誰知偏偏碰上秦霜波,莊中又沒有別人主持。呂權只知這位少莊主在此靜養,不得打擾,卻不甚瞭解內幕,所以陰差陽錯,卒之讓晏明驚動了他。
秦霜波向癩僧晏明示意,晏明立刻躍到門邊,抓開洞蓋,往裏面一瞧,但見一個人正在榻上打坐,背向著門口,瞧不見面貌。
這間牢房之內,收拾得十分乾淨,壁上甚至掛得有字畫,桌上除了文房四寶之外,還有好些書籍卷軸。此外,尚有一套非常精美的茶具。
秦霜波微微而笑,道:「你的身體與宇宙自然現象何異,我心版之上,全無痕跡留下,先生不必介意。」
呂權道:「不知姑娘相信不相信,在下當真不曉得此人的姓名來歷。」
癩僧晏明成名數十載,時時浪跡江湖中,識人甚多,一眼認出了這呂權竟是m.hetubook•com.com武林有數黑道高手,當下道:「呂施主竟也投效了獨尊山莊,無怪獨尊山莊勢力如此浩大。」
文達拱手道:「多謝姑娘的指示,區區就此告辭。」
第二、三兩條甬道的石牢內也沒有人,到了第四條甬道,奚午南伸手要打開洞蓋,忽然遲疑不決,道:「這一間有人,但這人脾氣古怪,時時胡言亂語,多半是破口大罵,言語猥穢,不堪入耳。此外,他又喜歡脫|光衣服,形相甚是不雅。」
奚午南應道:「此人是五台山癩僧晏明。」話方出口,突然醒悟自己此舉已觸犯了本莊刑章,他應當回答不知,由呂權回答才是。
癩僧晏明唸一聲佛號,道:「秦姑娘具大神通,發大願力,這也是無數法門之一。但可惜這隻渡登彼岸的寶筏,只容姑娘一人。一切眾生,為之奈何?」
秦霜波指一指牢門,示意奚午南打開門上那個半尺見方的洞口。奚午南一言不發,照她意思去做。
秦霜波很受感動地默默忖道:「這個彭典有些舉止還保留著以前的浮躁和妄自尊大,可是他畢竟尚有真情。自然這或者是他自知壽元有限得很,一切都不必顧忌了,因此把心中真情說出。但以他這種人,居然尚有如此純潔美麗的一份真情,實屬難得之至。」
秦霜波簡短地應道:「如此甚好。」呂權走過去,在奚午南手中取過那一大串鑰匙,開鎖啟門,門內景象頓時都投入秦霜波眼中。
呂權啞口無言,但覺此女深不可測。他本是獨尊山莊中地位甚高的人,此時暗拿獨尊山莊所有高手與她比較,但覺她毫無疑義高於眾人之上,數來數去,恐怕只有老莊主親自出馬,方能與她爭一日之長短了。
他失魂落魄地依照秦霜波的指示,打開鎖頭。接著又拉開了鐵門。牢內榻上臥著的人並沒有動彈,秦霜波道:「進去把他叫醒。」
秦霜波淡淡道:「我不是逆來順受的人,諒這石牢不能禁錮得住我。」
呂權笑道:「在下既然帶得秦姑娘到此,早已認命,何必瞞騙呢!」
秦霜波道:「原來有這一段過節,羅城主方會向你猛施毒手。其實你們攻入翠華城之時,就該道破此事。」
這話不啻說他已萬無生理,癩僧唸一聲阿彌陀佛,道:「洒家雖然與貴莊勢不兩立,但若是早知彭施主處此緊要關頭,決計不肯驚動於你。這真是罪過萬分之事,只不知可還有補救之法沒有?」
秦霜波淡淡一笑,目光轉到奚午南面上,向他道:「你聽見了沒有?他說只不過是十年左右,好像十年時光還是很短,並不算是殘酷可怕之事一般。」說時,搖搖頭表示心中的不滿。
奚午南打開牢門,廬山狂士文達搖搖擺擺的走出來,先向秦霜波一揖,道:「大恩大德,不是一聲道謝可了,恕我不作俗套了。」
秦霜波沒有做聲,她自從踏入這地下石牢之內,便保持著一種極清澄寧靜的心境,此所以當她見到文達的裸體之時,一點也不介意。這刻,她心靈中寧靜如故,所以她毫不防備。但事實上奚午南的手離她腰脅間要穴只有一尺不到,略一移動,即可禁制住她的穴道。
晏明「啊」了一聲,退開幾步,合十道:「錯非是聽潮閣傳人,誰敢捋獨尊山莊的虎鬚,洒家這廂有禮。」
呂權覺得很奇怪,因為秦霜波這種問話太幼稚了,以獨尊山莊今日的聲勢威權,已達到生殺予奪的地步。這種權力的來源,還要問麼?殊不知她這種幼稚的質問,卻使奚午南第一次在心中引起滔天的波瀾。當然他也是一直不曾懷疑及此,甚至極為膺服武力便是強權,強權便是公理這個定義。但他在秦霜波那種崇高的悲憫情緒感染之下,第一次覺察出這種公式定義是極大的謬誤,每個人都像本莊至高無上的那個人一樣,具有種種慾望,亦天生有這種權利,為什麼本莊就可以任意剝奪別人的權利?這真是太不公平之事。
秦霜波若有所悟地望住這人的雄健背影,默默尋思。
奚午南應一聲「是」,轉身拾級而下。
他忽然聯想到每個人的聰明才智誠然不同,但正由於不同,貢獻出來的力量就不一樣,因而分出等級地位,換言之,貢獻力量大的人報酬也較多,反之則較少。這就公平合理了。由此推論,人群中有一個貢獻最多的,得到全群愛戴,獲得了權力,這才是真正的權力。
晏明道:「秦姑娘若然沒有這等神通,焉敢說出不把世間之人當作對手的大話。你們只不過沒有留心而已,其實世上也有不少雄才大略之士,天生就有一種力量,能叫人心甘情願地服從。聽說嚴無畏就有這種力量,不知是也不是?」
掌力有如狂飆迅捲,挾著呼嘯之聲,勢道雄渾無比。奚午南也發掌抵拒,「蓬」的大響一聲,奚午南退了一步,癩僧晏明卻前進了一步。但這可不是表示奚午南抵擋不住晏明的掌力,只不過一是主動進攻,一是被動防守,形勢不同而已。因此癩僧晏明大為惕凜,心想對方只不過是獨尊山莊內一名手下而已,居然煉就如許功力,假如換了嚴無畏的親傳弟子,或是五大幫派的首腦人物到此,自己更無取勝之機。這樣說來,這三年的勤修苦煉,竟然沒有什麼作用了?
呂權道:「敝莊雖是三年前啟用,但其實修建了十年左右。假使此人在敝莊修建好之後,即行囚禁於此,那也就不過是十年左右。」
他說的是江湖上場和*圖*書面話,其實以他這等陰鷙狡毒之人,即使是他親自下手拗折了對方雙臂,這刻仍能談笑自若,哪裏會感到慚愧不安?
秦霜波道:「奚午南,再往前面走呀!我非得瞧瞧這兒一共收禁了多少人不可。」
秦霜波問道:「尊駕敢是嚴前輩的座下高足麼?」
晏明終是出家人的坦率性子,忿然作色道:「別說得好聽了,洒家卻不見你來瞧過我一趟?」
秦霜波淡淡道:「你受的是獨尊山莊之祿,自然得負責任,若然罪有應得,誰也不便干涉。」
轉念之際,已湊近洞口,向裏面窺看。但見牢內有一處透入光線,雖是黯淡陰森,卻仍然可以瞧得見整個石牢的情形。
他向來路望去,呂權道:「文兄即管循路出去,保無別人阻撓。」
文達聞言放步走去,很快就轉彎隱沒了身形。
秦霜波緩緩道:「敝山承蒙令師推許,獎飾過甚,殊不敢當。只不知彭兄的傷勢目下該當如何善後?」
他們轉入第四條甬道,奚午南打開了阻隔在兩條甬道之間的鐵柵門,當先進去。
癩僧親自打開洞蓋查看,果然牢內空空,便道:「果然沒有哄騙我們。」
奚午南不再說話,提氣運功,蓄勢待敵。癩僧晏明環眼圓睜,發出一股凌厲之極的殺氣。但奚午南卻屹立如山,毫不畏怯。兩人對峙了片刻,晏明厲叱一聲,踏步發掌,當胸劈去。
忽見那年輕男子眼中露出忿色,冷冷道:「呂總管,你難道不曉得我不能被打擾麼?」
呂權苦笑一下,道:「二爺說得不錯,此子正是霜衣隊十二高手之一,也是午字隊的隊長。但他似乎已被秦姑娘魔力制服,完全聽她之命行事,屬下也感到十分奇怪。」
秦霜波道:「不然,我既然進得此地了,定要盡我之所能,釋放關在此地之人。你貴姓大名?」
彭典又道:「區區嘗聞家師言道,宇內唯有普陀山聽潮閣源流遠長,深不可測。又若是聽潮閣的傳人踏入江湖的話,我們俱得退讓幾分。今日得見姑娘,果然迥異凡俗。可見得家師佩服聽潮閣果然極有見地。」
晏明冷笑一聲,道:「洒家好歹也打死一兩個歹徒,方消心中之恨。」
他這話當然是為了秦霜波是個女孩子,才先行說出。秦霜波曉得他並非誣捏事實,企圖騙得自己不去窺瞧。一來他的神態坦誠,二來這種計策一定不能收效,他們實在無須這樣做。
呂權躬身道:「屬下焉有不知,但這一位姑娘乃是聽潮閣傳人秦霜波姑娘,她定要下來瞧瞧,屬下也沒有法子勸阻於她。」
奚午南正要設法向呂權解釋,但秦霜波已道:「奚午南,這人是誰?」
這個想法當然很荒謬和大膽,其中不知有多少困難,看起來簡直是無法克服的。然而她卻毫無畏懼地想著,而且感到十分愉快,因為她畢竟找到一個最高的敵手,那就是「命運」。這個敵手並非單憑武功,或是單憑智慧就可以與它對抗的,必須智慧、武功與意志一齊運用,而這三者都須得是舉世無匹之人,方能談得到跟命運抗爭。
秦霜波一聽這話有理,走到末端第二間牢門時,便不準備查看了。誰知耳邊傳來一陣極細的語聲道:「他騙你的,這一間有人。」她頓時停下腳步,向牢門望去。
他接著嘆息一聲,道:「我即使讓姑娘救出此間,也沒有什麼作為了。」
彭典突然長嘆一聲,說道:「這世上雖有億萬人,但我卻深信只有秦姑娘足以和家師抗衡一時。我記得有時家師也會有這種奇怪的表情,卻能夠令人不知不覺中增加無限敬仰畏信之心。秦姑娘是我平生所見的第二位。」
她回眸向呂權望去,呂權不由得打個寒噤,原來她那對清澈明亮的目光中,竟好像能瞧穿別人的心意一般。呂權恰在轉著歹念,所以駭了一跳。
彭典面上露出回憶的表情,緩緩道:「那位羅黛青姑娘確實是個好女子,我至今印象尚深刻無比。當時我本想道出此事,但一來拚得火熱,情勢混亂無比,很難找到機會跟羅希羽說話。二來我若是在他對付我之時說出此事,便難免有懼敵之嫌。此所以區區沒有法子開口,想來羅黛青定已遭她伯父殺死啦……」他又深深嘆息了一聲。彭典把這一段秘辛說出,把眾人都聽得呆了。
換言之,這奚午南的魔眼還未曾被人擊敗過。但這秦霜波恬淡平靜的目光,卻使他立刻感覺到無法取勝,因而先行垂下目光,有如避戰一般。而且直到他避開對方的目光之後,方始曉得自己竟是被她擊敗了。
他回想起昔年目空四海,恣意肆行的往事,不由得深深嘆息一聲,又道:「羅希羽恨我入骨,其實他卻是大錯特錯。家師手段何等高明,早在多年前就在翠華城內佈置了心腹,把翠華城的一切完全探悉,豈須依靠我們這些門人去勾引他的侄女?」
呂權居然沒有動彈,既不逃走,亦沒有出手抗拒之意。他道:「秦姑娘此舉敢是防我乘機遁走麼?既是如此,在下便親自動手打開牢門如何?」
秦霜波心中大為惕凜,忖道:「我一到達此地,就逼著呂權一同查看石牢。這中間他全無發出命令,指示手下的機會。但這奚午南居然已經曉得實在情況,同時證以一路上竟不曾碰見別的人,可知呂權早就發出暗令了。似這等嚴密完備的組織,實在不易對付。」
奚午南揭開洞蓋,退開兩尺。秦霜波走過來,向牢內望去,離他很近,因此,奚午南得以嗅到她鬢髮https://www•hetubook.com•com上的清淡香味。他一隻手拏著鑰匙,向門鎖上伸出,鑰匙碰到鎖頭,發出聲響。
呂權看在眼中,暗感驚心,當下道:「你前頭帶路,秦姑娘要巡視本莊的石牢。」
秦霜波道:「把鑰匙交給奚午南。」隨即又向奚午南說道:「你把那兩人領來此處相見,順便瞧瞧別的牢內還有沒有別的人?」
此人當真老練無比,霎時已把得失利害考慮清楚,提出這兩點建議。這樣假如文達接受了,他起碼少去一個罪責。
彭典搖頭道:「一點都不誇大,只有你才有資格說這種話。奇怪,區區從未見識過姑娘的武功,以及其他的本事,但區區卻相信姑娘之言。」
她接著又道:「試想人的一生能有多少個十年呢?尤其是智識已開,又未衰老。在這當中的一段只有三二十年光景,卻已去了十年,想想看,這是多麼可怕的事。我要問你們一句,你們憑什麼把別人關在這兒,把他最寶貴的東西奪走?誰賦予你們這種權力呢?」
兩人有意無意地對望一陣,奚午南垂下目光,心知自己已輸了第一陣。要知他天賦異稟,這對眼睛自小便有一種懾人的異常威力。及至十餘年前,被嚴無畏挑中,授以武功,這對眼神更加厲害。數年以來,他奉命奔走江湖,擔承各種任務,無不如命交差,而得力於他這對魔眼的次數極多。往往一些非以武力解決不可的場面,也因這對魔眼的怪異力量而改觀。
秦霜波肅然道:「大師說得極是,我們這就一同進去,再瞧瞧有些什麼人被困於此可好?」
他口中問道:「可要打開鎖頭?」
奚午南不敢違拗,只好拉開洞蓋。牢中之人想是聽到響聲,登時破口大罵,言語十分污穢粗鄙。連呂權和奚午南都覺得受不了。
秦霜波竟然瞭若指掌,緩緩道:「呂總管,請你打開牢門。」
癩僧晏明聽得此言,不禁回頭望去。奚午南趁這機會側躍數尺,脫出險境。但由於癩僧佔據了靠外的位置,因此他雖是閃開,卻仍然被堵在牢內。
她忽然興起了與定數命運抗爭的念頭,假如她設法救活了他,又假如羅黛青未死,她把他們弄到一塊兒,讓他們忘去身世間的仇恨,互相安慰扶助,重建他們自己的生活。
呂權居然全無表情,如若想從他面上查看虛實,定必毫無所獲。
她側身讓晏明出去,忽見奚午南又用滿含深意的眼色向她注視了一下,隨即跟著晏明出去了。
秦霜波也不說信不信,又問道:「那麼他已囚禁了許久啦!大約有多久呢?」
秦霜波向他淡淡一笑,道:「我姓秦名霜波,乃是普陀山聽潮閣門下弟子。」
她廣闊的額角和澄澈的眸子中,散發出一種奇異的力量,令人感到她高不可攀,簡直不是塵世間的凡人。大家都詫異地望著她,不曉得她正在想些什麼?
秦霜波道:「我姓秦名霜波,是普陀山聽潮閣的弟子。嚴無畏前輩不在此地,這位呂總管很客氣,竟肯讓我到此瞧瞧。」
秦霜波心中一驚,她這次趕來獨尊山莊,定要瞧瞧石牢,便是親自查看羅、楊二人可曾被禁於此之意。此牢內既是個年輕人,呂權又曾經設法瞞騙,可見得必是羅、楊二人之一無疑。
秦霜波道:「大師可認得那人是誰?」晏明搖搖頭,隨即向牢內「喂」了一聲,那人端坐如故,理都不理,似是沒有聽見。
他轉過身子,走近牢門。眼中射出堅決的光芒,一望而知他並非故意卸責,而是實心實意等待秦霜波決定。當世之間,恐怕很少人能夠瞭解他的用意。
一行四人轉入第五條甬道,這兒前後兩間石牢都沒有人,接著便轉入第六條甬道,呂權道:「這兩間石牢也沒有人。」
彭典道:「我遷入此地不過是兩個多月之事,據家師說,我只要捱滿百日之數,即可恢復如常,全然不遜於往日,但眼看只差一個月就滿百日之數,卻遭此變,可知天命如此,也是無可奈何之事。這次既被諸位誤闖入來,我也沒有什麼好怨的,唯有希望下一世投胎為人,再轟轟烈烈的做一番事業了。」
他把話題扯到別處,好像已忘記了自身即將向陰府報到之事。這等氣魄胸襟,又顯然在洪方之上了。
秦霜波道:「大師說得是,嚴無畏前輩果然是天縱之才,百世罕有。論起智慧武功,天下全無敵手。不過,這也難說得很,將來再研究吧!」
呂權心頭一寬,方要開口,只聽文達又道:「但區區卻願意聽從秦姑娘之意,她認為如何才妥,我便如何做。」
她這個問題自然甚為重要,牽涉甚廣。
那人一直背著她,坐在床上,聽了秦霜波的話,沉默不言,過了好一陣,才緩緩道:「你的議論很奇怪,在這世上,武功高強,智計過人的話,自然就可以隨便奪取別人的一切了,我雖是被關了十五年之久,卻從不敢怨恨別人。我姓文名達,二十年前,曾赴貴山,拜晤過李閣主,只不知目下還是不是李閣主主持貴山?」
他們在外面說話之時,那人已經聽見。他想不到竟是女性,這刻已穿回衣服,卻僅只是一件灰布長衫,襯上蓬髮亂鬚,顯出一副窮愁潦倒的樣子。他冷淡地道:「你是誰,別多管閒事。」
秦霜波眼光轉到呂權面上,問道:「那裏面還有多少人?」
秦霜波道:「她老人家即是家師,即今尚在主理閣務。文前輩敢情就是昔年以廬山狂士名號行走江湖的麼?」
彭典泛起一絲苦笑,道m.hetubook.com.com:「區區乃是被翠華城城主羅希羽內力震傷,經過三年苦修,已撿回性命,剛才正是我最要緊的關頭,誰知被那個和尚以內力迫出聲音,把我震醒,三年苦修之功,不但付諸流水,而且傷勢立時侵入膏肓,再也活不過七七四十九天了。」
呂權毫不遲疑,摸出一根鑰匙,丟給奚午南。在這一件事上,秦霜波可就瞧出這個呂權乃是極有決斷的雄才傑出之士。
秦霜波道:「文先生過當之譽,實是愧不敢當。至於翠華城早在三年前被毀,羅城主敗於嚴無畏前輩杖下,生死不明。嚴前輩自那一役之後,便創立獨尊山莊,手下以雙修教、玄武幫、白冥教、武勝堂、竹山寨這五大幫派為主力,現下威震天下,唯他獨尊。」
癩僧晏明道:「實不相瞞,洒家當真是那樣想法。試想以翠華城百餘載基業,又有高手如羅希羽主持,尚且被毀,這嚴無畏的本事可想而知。時間越久,就越難推倒。縱然說物極必反,定有興衰,可是到獨尊山莊毀亡之時,恐怕洒家已等不及而變成了一堆白骨啦!」
奚午南沉聲道:「假如姑娘像那人一樣被囚禁在牢內的話,姑娘便將如何?」
他昔年本是浮囂佻脫的性子,但這刻卻全然瞧不出這種氣質,竟不知是三年靜養苦修之功所致?抑是行將斃亡,其言也善?
呂權頓時大感氣忿不平,道:「姑娘對別人如此慈悲體貼,何以對在下就全然不顧?」
癩僧大喜,舉手一拍禿頂,道:「當然好啦,洒家真沒想到此生尚能踏出這道門戶呢!」他面上那種歡愉之情,真是無法描畫。
耳邊忽聽一個女子聲音道:「晏師父不可下此毒手,此人雖是獨尊山莊之人,但卻是奉我之命進去叫醒你的。」
晏明來不及注意這些異乎尋常的地方,回頭道:「呂兄居然想騙過我們,這裏面不是有人麼?」
呂權微笑道:「大師這話只說對了一半,假如晏大師肯幫助敝莊的話,方始足稱浩大二字。但晏大師當時不但不肯答允,還出言傷及敝上,是以遭遇囚禁之禍。可幸的是這件事兄弟自始至終都沒有參與過,是以這刻還有面目與大師答話。」
秦霜波再湊近洞口,問道:「尊駕是誰?」
奚午南才走近床榻,那人突然彈起來,卻是個赤足僧人,雙手雙足露風之處,儘是癩瘡痕跡。他身材矮短,大概比奚午南矮上一頭。奚午南退了一步,癩僧也跟著移動一步。石牢內地方相當寬闊,大有迴旋餘地。
奚午南躬身應了,取匙自去。彭典瞧了呂權一眼,問道:「這人到底是誰?他不是咱們霜衣隊的十二隊長之一麼?他雖是未見過我的真面目,但我仍然認得他。」
他的話發自衷心,教人不得不信。秦霜波微微一笑,道:「你或者太誇獎我了,不過我老實告訴你,世間之人不論成就多高,我都不把他當作對手。我的對手是一種冥冥中無形的力量,這種力量支配了世間一切希望,古往今來,不少聖賢豪傑之士,或是憑恃天生神勇,或是憑藉超人的智慧,又或是依恃堅毅無匹的意志,與這力量抗爭。但最後尚無人成功過,我也不自量力地想與這種力量爭鬥。你會覺得我太狂妄自誇麼?」
呂權大聲說道:「在下一向都不知道竟是文老師在此地,假如文老師不離此地的話,兄弟呂權有兩個做法,以報答文老師,第一點是兄弟即日改善此地情形,務使文老師不覺委屈。第二點是兄弟儘可能於最短期間,求見老莊主,求他釋放文老師。」
癩僧晏明冷冷道:「洒家雖是雙臂曾被拗折,你們也沒有替我接續,但洒家自行接上痊癒,這一點你們萬萬想不到吧!」
晏明大吃一驚,問道:「咦,你怎麼啦?竟像是內傷很重……」他又回頭向秦霜波道:「是個很年輕俊秀的人,卻似是受傷甚重。」
奚午南當然不敢做聲,他可瞧出對方眼光之中,充滿了悲憫之意。那是一種真情的流露。而最重要的是她這種真情極是崇高偉大,令人頓時感到在她面前變得十分微小。
秦霜波道:「大師莫非認為獨尊山莊永遠都不會被摧毀麼?」
她不覺一愣,森殺的劍氣頓時消滅無蹤,原來那個年輕俊秀之人,竟不是羅文舉或楊師道。她同時又瞧出那人果然身負極重的內傷,大概已活不了幾天工夫。這真是十分奇怪之事,這人既然已負傷至如此地步,獨尊山莊何須還把他囚禁於此?即使是讓他在上面,又沒有人看守,他也逃不掉。
這時他們已走到末端的石牢門外,奚午南望了秦霜波一眼,頷首示意有人。秦霜波道:「那就揭開洞蓋讓我瞧瞧。」
文達為之一愣,忖道:「原來她要我出去之故,並非嫌我修養之功太淺,讓我托庇翠華城的勢力而隱修。卻是指出一條荊棘重重的險阻道路,讓我獨闖,但我設若闖得過這個險關,難道就能精進成功麼?」
癩僧晏明道:「若然你也算是好人的話,世上其他的人都是菩薩了。閒話休提,你小心點提防,洒家出手絕不容情。」
奚午南瞿然道:「你說什麼?我是歹徒?」
牢內倒也乾淨,有個角落用布幔遮住。此外一望無遺,裏面有一張石榻,一方石桌和石凳,此外並無他物。
呂權道:「秦姑娘突然回轉,又堅要查看敝莊石牢,在下不敢違命。但秦姑娘如若把敝莊石牢內的囚犯全部釋放的話,在下豈不是難逃敝上處死之禍?」
秦霜波沉吟一下,道:「只有兩個可能,一是他自身功m.hetubook.com.com力忽然減弱,一是你的造詣出乎他意料之外。」
一行三人很快就走入一條黑暗狹窄的地道中,空氣污濁,至此已大有牢獄的意味。
呂權向秦霜波道:「敝莊共有十八間石牢,建築格式均是一樣,這條甬道之內只有兩間石牢,像這樣的甬道多達九條,並排齊列。不過卻是一條換一條的轉入去,出口只有這一處。故此,越是重要的犯人,就囚禁得越後面,使他逃走倍加困難。」
秦霜波平靜地道:「大師之言確能發我深省。不過我的做法容或與你所想稍有出入。再說假如我幸而成功,證明此一無上法門可通彼岸,亦是一大功德。大師以為如何?」他們打起禪機,眾人都不大懂得,卻又隱隱若有所悟。最妙的是呂權本來滿肚詭計陰謀,伺機施展,但這刻也完全泯消,胸中一片空白,甚是自在。
呂權眉頭一皺,沉聲道:「奚午南,前頭帶路。」奚午南如在夢中驚醒,舉步往前走去。
晏明見他坐得甚穩,大概是運功入定,當下提氣聚力,又「喂」了一聲,道:「閣下何不回轉頭來?」
晏明道:「這一點外傷算不了什麼,最難受的恐怕莫過於失去自由的痛苦了。洒家雖是自幼出家,胸中少有雜念,在這兒也等如在深山茅屋修行一般,然而總是未能等閒視之,心中覺得無限痛苦。由此可知別的俗家人,一旦被禁於此,既無自由,長年累月也不聞人語,該是如何痛苦了。」
秦霜波含笑道:「文先生這樣說法,已經俗了。在這個紛擾變幻的人生之中,一切前緣,皆由天定,譬如落絮飛花,有的墮於溝渠,有的落在茵席,誰也無法自主,謝我何為?」
他的聲音蘊含內力,足以把任何人從定中震醒。榻上那人身軀大大震動一下,緩緩回過頭來。卻是個俊美少年,晏明從未見過,不知是何家何派的人物。這個少年面色忽然變得十分灰白,雙唇全無血色,眼神也漸見散渙。
這條甬道之內,兩間石牢的門戶開在一頭一尾,相距數丈,足見建造此地之人,心思縝密無比,連囚犯們傳遞訊息的可能也考慮到。這刻相距如此之遠,除了大聲叫喊之外,很難聽見。事實上,牢門堅厚嚴密,若不打開門上的小洞,聲音根本透不出來。此所以他們在甬道中可以放心交談,不虞牢內之人聽見。
奚午南這時已退到牆邊,背脊已貼住石壁,突然間清醒過來,心中大急,暗自嘆道:「罷了,罷了,我的功力雖是深厚,掌力不弱於對方,但究竟比不上他的精純火候。如若這一記沒有餘地可退,硬接下來,縱然亦能使對方震傷,但我的傷勢定必極重無疑。唉!我為何一直不施展陰柔巧妙的手法,卻一直跟他硬拚呢?」
秦霜波卻曉得他用心可嘉,因為這一來,不論羅黛青死了沒有,但起碼翠華城方面的人得聞此秘,即可洗刷了她私情通敵的冤枉罪名。當然,從彭典此一舉動,可以看出在他心中,羅黛青的印象多麼深刻了。這是一種秘密的愛情,即使雙方健在,得以再見,但也決不可能互訴心曲,披瀝出真實的感情。這是因為他們的身世背景,已形成了勢不兩立的局面。
她露出用心尋思的神情,奚午南眼角已瞥見呂權打手勢發出暗號,正要依令施以突襲,誰知一陣凌厲劍氣襲到,迫得他站立不住,連退數步。呂權見他不動手,反而退開,不由得冷哼一聲。
文達尋思了一下,道:「姑娘真是千古罕有的巾幗奇人,胸懷曠達無比。這樣說來,適才區區裸體失禮之罪,姑娘也不記掛在心中了。」
這時連奚午南在內,也為之訝異不已。因為這人的口氣甚大,而呂權卻自稱屬下,可知此人必定大有來頭,不問可知定是嚴無畏的座下弟子無疑。
廬山狂士文達躬身道:「姑娘學究天人,業已通達天地之至道。區區面壁了十五年,猶然望塵莫及,佩服,佩服。區區這就拜別姑娘,前往翠華城訪晤羅城主,然後就找個地方好好的隱修。」
他們問答至此,連呂權和奚午南都為之動容變色。但覺秦霜波的修養已經超凡入聖,斷然不可以視為一個女子,而是一股超人的力量。無怪以七殺杖嚴無畏那等矯然自負的人,也下手令嚴禁所屬與她為敵。
秦霜波道:「我也不一定通通釋放此處的人。至於你將被處以何罪,那是你們自家之事,我可管不著。」
奚午南向秦霜波施了一禮,然後很仔細地瞧著她,秦霜波也用澄澈平靜的眼光向他注視。她在最初的一瞥時,已發現這個年輕高手的氣度不凡,尤其是眼神虎虎有威,若是旁人,自然不敢與他對視。
呂權在後面解釋道:「若然有了犯人,才送被褥以至水壺紙筆之類進去,供犯人使用。布幔後面是便所,均可以在外面清除,不要入內。送飯也不必開門,這是為了提防一些武林高手,囚禁多年之後,武功深不可測,一旦開門,說不定會出岔子。」
彭典無端端提起這件事,當然暗含考究對方之意,如今一聽她答得一點不錯,大為佩服,道:「姑娘說得一點都沒錯。羅希羽功力雖沒減弱,但他手中之刀並非是他慣用的家傳寶刀,份量自然略有不同,是以力道微有錯失。這是主要原因之一。同時區區的韌力也出乎他意料之外,事關在下昔年聲名頗壞,風流自許,時時出入秦樓楚館,乃是酒色之徒。其實區區至今尚在修煉童子功,這一點羅希羽自然全無所知,萬萬想不到區區還承受得起他全力的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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