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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車俠影

作者:司馬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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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五章 第一紅伶

第廿五章 第一紅伶

馬車仍然不曾行駛,過了片刻,又是一條人影閃電般奔到,到了車邊,輕叩車身,同時行禮。
石芳華受過訓練,這時一望而知這是他私人的辦公室。裏面一定存放著最重要的檔案文件。她的目標,一定在這個隱藏在門簾後面的房間中,只要她進得去,她的任務就可以達成了。
她念頭一轉,曉得任何的女性在此情況之下,都會問起玉羅剎之事,這是女性的合理行動。當下問道:「玉羅剎究竟是什麼人?她年輕得很呀!」
出得門外,戲院外的燈光已滅,是以甚是黑暗。
席亦高炯炯的目光四下一轉,皺眉道:「燈都滅了,還有許多人在等你出來,看你一眼。」
車外之人道:「啟稟司主,一些本幫年輕子弟,正如往常一般,並無可疑。但有兩人,都是在開車後方始離開,倒是值得一提。一是玉香主……」
壁上除了一幅元人山水畫之外,另外就是三把珠光寶氣的連鞘刀劍,作為裝飾,角落處還有一隻老虎標本。這隻花紋斑斕的老虎,站在那兒,神態如生,乍看還以為是活的,把石芳華駭了一跳,連忙用手掩住胸口。
這刻尚有兩個廂房,燈光通明。房中人影掩映,正在工作。他們這等業務,原是不分晝夜,有事就得一直做下去,原是不足為奇。
石芳華顰眉含愁地道:「如果我會想到明天,那麼我也會想到數年之後的光景了,到了我人老珠黃,聲音已啞,感情已枯,那便是真正的曲終人散……」
石芳華深深吸了一口氣,曼聲輕唱道:「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石芳華以傾國的姿色,穎慧的天姿,以及絕世的韻喉,成為馳譽大江南北的崑腔第一紅伶。她的身世遭遇,與表面上的姿采繽紛,恰是極強烈的對比。因此之故,她的感觸既多且深,不是別人所能想像,更難瞭解。
席亦高道:「老實說,她那個兇悍的嫡母未死之前,誰也不敢多去看玉羅剎。不但是犯不著,同時也有莫大的危險。」
那人道:「是的,另一個人是周香主周鼎。」
石芳華道:「她剛才也在戲院外面?為什麼?」
石芳華道:「她不是有一個有地位的父親麼?」
這時候的席亦高與石芳華兩人,心中都充滿了淒涼悵惆。不過嚴格說起來,他們的愁緒並不一樣。
原來陸游最初娶唐氏,美慧而能詩詞。伉儷之間,情好甚篤。可是陸放翁的母親卻不喜歡這個媳婦,因此陸放翁只好把她休了。
石芳華咋舌道:「這個女人這麼厲害?」
席亦高道:「正是如此,所以你退一步想的話,就不會那樣痛苦了。」
石芳華想道:「他的樣子一https://www.hetubook•com•com點也不討人嫌啊!」
席亦高道:「自然是真的,唉!你使我勾起了遺忘已久的無數往事,使我悵惘不已,說起來真有點不好意思。」
席亦高道:「她不是瞧你,而是瞧瞧誰帶走你。」
要知石芳華唱的正是膾炙人口的「釵頭鳳」詞,這是一個發生在南宋大詩人陸游(放翁)身上的淒豔故事。
她並不說出讚美他頭腦敏銳的話,這樣可以使對方以為自己很單純,不會對自己生出大大的戒心。但她心中卻十分惕凜,因為這個五旗幫的情報首長,的確有一套,反應之快速,判斷之準確,實足以使人驚心動魄。換了旁人,斷斷無法在一言半語的報告中,演繹出這許多內容來。
席亦高與她談到許多有趣的問題,同時又親自取了兩隻琥珀盃,倒了塞外來的葡萄美酒奉客。那葡萄美酒的顏色比琥珀還要冽豔奪目,香氣四溢,據說喝下此酒,對她的嗓子,反而大有益處。他直到如今,還沒有對她作過絲毫侵犯的動作,這等修養工夫,實在少有,令人不得不佩服。
這席亦高在「五旗幫」中,綜管全幫的總務財政,所以他另有官衙,人員極多,組織非常龐大。但事實上他又主管「情報」工作,對外對內,一手操縱,是以在他家中,另設辦公處所,辦理秘密的業務。
不僅是往事如煙,去如逝水。而且男婚女嫁,各有依歸,此生此世沒有破鏡重圓的希望了。
席亦高笑起來,道:「你錯了,其實所有的男人,都願臣伏在你裙下稱臣,但對她卻未必,因為她太自負自傲,等閒無人敢惹她……」
席亦高一笑,道:「這些事你不會懂的,還是少去想的好,免得徒然白費腦筋。」
石芳華道:「認得,她長得好漂亮,又有本領……」
席亦高道:「唉!對女孩子的心理,你反而比不上我這個男人懂得多,要知她對你非常嫉妒,也可以說是害怕你的姿色美貌。相信她心中有某些男人的影子,所以她深恐你會把她心中的人勾走……」
這個地方顯然是他接見重要的人,以及與高級的手下會議地方。左邊是一間明暗兩進的臥室。右邊的門戶,有厚厚的門簾遮住,可知必是重要的地方。
兩名家人已經打開大門,當席亦高與石芳華走過之時,他們都深深躬身俯首,十分恭敬。
石芳華故意大驚小怪,問道:「這麼晚啦,那些人還不睡覺麼?」
當然這等情形,離「愛情」尚有一段距離,可是在石芳華來說,起碼她不須強自隱藏著噁心之感,強顏歡笑地去應付。換言之,她與對方接近,以至進一步獻出肉體,並不使她覺得討厭畏懼。
席亦高https://www.hetubook.com.com道:「是的,她的武功極佳,誰也不知她的深淺。」
席亦高道:「情況如何?」
石芳華觀察之下,心知這些僕人,俱是席亦高一手訓練出來的心腹,一旦派出去可能就是重要的人物了。因此,她不但不敢小看他們,還考慮到萬一事機洩露,這些僕人,任何一個都能把她制住或殺死。
席亦高那對神光內蘊的眼光,凝視著她,接著往下說道:「我本以為我這顆心,已變成鐵石,誰知今晚卻被你超凡絕俗的表演,感動得像是少年一般。」
唱曲在她說來,原是出色當行之事,這首小令,從她檀口中吐出,字字如珠落玉盤,既清晰,而又充滿了感情。
石芳華道:「我不知道,心中自然而然會想到這等可憐可怕之事。」
石芳華大感奇怪,道:「為什麼?」
石芳華道:「年紀有什麼關係?我記得在一齣叫做『釵頭鳳』的戲中,陸游已經是個老翁了,但當他重到沈園之間,記起了他的被迫休掉的妻子,還吟出『此身行作稽山上,猶吊遺蹤一悵然』的名詩……」她說得自己也感動起來,美眸中隱隱泛現淚光。
席亦高道:「沒關係,正因是我,她才放心,你得知道,我是她的尊長輩,是以她馬上安心地離開了。」
石芳華道:「但我寧可像玉羅剎一般,有地位,有本領,又美貌,所有的男人都要臣伏在她腳下膜拜。」
石芳華道:「啊!真有道理。」
石芳華嘆口氣,道:「真可憐,她的母親,一定也是個出名的美人吧?」
席亦高坐在她對面,他也瞅住外面。但他並不是找尋某一個人,而是警覺地查看四下情形。這是他久經訓練的習慣,隨時隨地都注意著周圍的情況。
石芳華道:「雖然如此,但像你這些長輩,都對她好的話,她也可以得到溫暖啊!」
石芳華呷一口香醇的美酒,舒服地伸伸雙腿,道:「你不讓我到臥室看看麼?」
這個臥室甚是寬敞高軒,可以想見日間之時,必定光線極佳,空氣充足。內間用一道軟簾隔住門戶,隱隱有燈光透出。
他們在舒適的椅子上坐下,馬上有僕人送來茶水和菓點等物,這些僕人,都是年輕英俊,也很矯健。
石芳華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
席亦高道:「對男人來說,這是很有意思的東西,但像你這等溫柔漂亮和嬌弱的姑娘,那就不好玩了……」他作了一個「請」的手勢,接著撩起簾子。
席亦高徐徐走出來,他是已逾中年的人,可是仍然保持頎長瀟灑的身材,面孔也長得很清秀。
席亦高道:「你到醉月樓去,叫幾人小心記住周鼎的舉動言語,以及離去後的去向,明早回報本座。」
https://m.hetubook.com.com亦高吃一驚,道:「你怎的想得這麼多?」
席亦高沉默了一下,才道:「是的,長得很美麗。」
但石芳華曉得,要進入這道門內,還須走上一段曲折艱險的路程。其間包括毫不保留地,把肉體獻出來。
石芳華失笑道:「她又不是男人,瞧我幹什麼?」
石芳華道:「那一定是她父親安排的了?」
席亦高道:「外面車子已準備好了,你可想換個地方玩玩?」
席亦高道:「因為她的母親終身沒嫁。」
她起身,席亦高也站起來,引她進入左邊的臥室。
席亦高連連嘆氣,這是因為他也很感動,而他卻不能掉眼淚,所以只好用嘆氣來抒發這種感觸。
席亦高道:「她有房屋,有錢財,一切應有盡有,連指點她武功的人都齊全,根本不須別人撫養,定能長大。」
席亦高道:「不,她的確很美,尤其是死的時候,還是少艾年華。不過玉羅剎的樣貌,卻不太像她母親。」
石芳華吃一驚,道:「對你有妨礙沒有?」
那人躬身行了一禮,迅即退下。
席亦高哦了一聲,道:「是玉羅剎?她自己一個人麼?」
席亦高聳聳肩,道:「但像我這把年紀……」
石芳華欣然道:「好極了,讓我瞧瞧是什麼玩意兒。」
那人道:「周香主到醉月樓去了。」
那人躬身應了一聲,迅即去了。
席亦高道:「當然啦!可惜她始終見不到她父親。在她生命之中,這一個遺憾,永遠沒有法子填補了。」
他們一齊踏入正面的廳堂中,那是一座較小的廳堂,佈置得十分華麗舒適,四壁還懸掛得有不少名家書畫。
席亦高道:「是的,她最多不過是二十歲吧!她是本幫一位極重要人物的骨肉,所以她的地位較為特殊。」
唐女後來嫁給同郡趙士程,當春風薰人時節,有一天,唐女和趙士程到禹跡寺南邊的沈氏園遊賞,恰好碰到陸游。唐女除了餽送酒菜給陸游之外,別的話已經不能多說了。
石芳華傾聽一下,忽然感喟地道:「啊!沒有人了,這叫做『曲終人散』啊!」
石芳華大為驚喜,道:「真的麼?」
石芳華輕移蓮步,直到幾乎碰到對方的身體才停住。
石芳華道:「這種話你不叮囑我,我也不會對人說,啊!我真替她難過,她的身世,幾乎比我還可憐呢!」
眨眼間一條人影奔到車邊,輕叩車身。
席亦高道:「你幹得不錯,回去吧!」
外面人聲漸漸沉寂,可知人群已經散盡。
在少女當中,很少人能發生石芳華這種淒怨無限悵觸萬緒的情懷。但在男人來說,大多數到了或過了中年,會像席亦高一般,生出感慨。這一點,卻是他們之間,最大的不同之處。
席亦高道:「玉羅剎一瞧和_圖_書是我伴著你,她就放了一百個心,因為我是她的長輩,她與我之間,決計沒有任何雜念可言。同時她相信我有足夠的力量,使別的人不敢輕易接近你,除非這個人的地位比得上我。」
石芳華先瀏覽這明間的佈置,她一望而知這個臥室,乃是標準的獨身漢的寢居之所。但這並不是說房內不潔淨或佈置凌亂,事實上房內纖塵不染,乾淨非常,只不過格調和味道,充分顯露出是男人的居室而已。
石芳華點點頭道:「好,我們走吧!」
他向石芳華笑一下,道:「你一定認得玉羅剎吧?」
這個院落內外都有人把守,燈火明亮。院子好大,顯得非常有氣派,兩邊的廂房,各有五間之多,廂廊上都有輝煌的燈光。這等勢派,一望而知這些廂房,必是供部屬辦公之用,也就是說,席亦高在府中也有部屬工作。
席亦高長長的嘆一口氣,道:「唉!你真使我變成少年般多愁善感了……」
石芳華一逕鑽入那輛華麗的馬車中,這才從窗簾後向外張望。她很希望看見一個人,哪怕是他的影子。但她也曉得看不見,而且他也沒有理由逗留在此,雖然如此,她仍然瞧個不停,直到馬車馳行,才收回目光。
又問道:「他往何處去了?」
石芳華道:「啊!她真幸運,一出世就高人一等,不似我這個薄命人……」
席亦高凝視她一陣,才道:「你今晚對我實在太好了,我永遠不會忘記,哦!對了,我的臥室中,有些來自各地的小玩意兒,都很精巧美觀……」
席亦高道:「什麼漂亮?」
他停歇了一下,又道:「認真說起來,玉羅剎的身世,也可算是不幸的,至少她也享受不到她父親的疼愛之情。」
席亦高道:「不錯,但她的父親不但早有髮妻,而且還是無人不怕的河東獅。因此,玉羅剎的母親,始終不得入宮。由於沒有名份,而玉羅剎的父親又不能去看她,以後鬱鬱而歿。」
陸游自此一別唐女,宦跡四川,飽經憂患。四十年後,重遊沈園,這時他已是六十多歲的老翁了,可是還忘不了四十年前的往事舊夢,傷感之餘,便以絕世才華,作了兩首七絕。
入門之後,經過一座大廳堂,從右方轉去,沿著長廊,走入一個花木扶疏的幽雅院落中。
馬車駛出一段路之後,席亦高敲敲車廂的廂壁,車伕聽到命令,立刻勒馬停車。這停車的動作亦不簡單,由於這是一條寬闊大道,兩邊的店舖人家皆已關門,燈光罕見,相當黑暗。因此,車伕曉得他們不是要下車,當車子停定時,已經是在路邊的大樹黑影之中。
她衷心歡欣地抓住他的手掌,柔聲說道:「啊,請別覺得不好意思,這是每個人的真情流露呀!」
席亦高本來已閉口不說,可和圖書是她這句話,卻使他不能緘默了。他柔聲道:「你只要碰上真心相愛之人,為你以後的日子創造幸福,便不算得是薄命,何況你目下名滿大江南北,萬人爭睹芳容,天下有幾個女人辦得到?」
石芳華不禁暗暗猜測他沉默之故,而且他最後這句話,聲音中似乎沒有什麼氣力,又似是不願提及。她運用女性的狡猾,輕笑一聲,道:「她一定長得不美,所以你不大願意承認,對不對?」
石芳華道:「這就是你說的小玩意兒麼?」
石芳華皺眉道:「我不懂……」
這時馬車在一座府第前停下,但見府前有旗杆石台,還有一雙巨大的石獅,氣象威武,一望而知必是豪門。
唐女雖然離開陸家,但陸游並沒有與她斷絕,而是另營居室,時時相聚。誰知後來還是被陸母曉得了,雖然她找到兒子藏嬌之地時,陸游已早一步帶了唐女逃開。但這麼一來,他們只好真的分手了。
石芳華道:「那麼玉羅剎是誰撫養大的?」
席亦高道:「瞧瞧你呀!」
席亦高敲敲車廂,馬車開始行駛。
席亦高笑道:「別怕,這是一位好友送給我的。若是活著,我也不敢讓它站在這兒。」
第二首是:「夢斷香銷四十年,沈園柳老不飛錦。此身行作稽山土,猶吊遺蹤一悵然。」
席亦高道:「厲害的女人,比男人更可怕!」他停一下,又道:「你別把這些話告訴旁人,因為現在深知底細之人已不多,而且知道的人,也多半以為玉羅剎是側室所出,真實情況,鮮有人知。」
她略略停頓了一下,又繼續低唱道:「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閒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對於這個男人,她沒有一點憎厭,甚至覺得他的中年人穩重灑脫的風度,還相當的吸引她呢!
陸游悵惘久之,便在牆上題下上述那一闋「釵頭鳳」。唐女也和了一首(從略不錄),不久就鬱鬱病歿了。這兩首淒豔悱惻的小令,一時傳送人口,流傳千古。
石芳華頓時發覺席亦高的御者也是受過嚴格訓練的人,反應迅速,並且具有判斷力,不可等閒視之。
席亦高道:「你不要著眼在目前,假如你想到明兒晚上,如果你仍然獻唱的話,依然是熱鬧爆滿的場面,你心裏就不會難受了。」
席亦高比較簡單些,他只不過在這個青春煥發天真孩子面前,感到歲月催人,而不管是多麼強有力的英雄豪傑,名家高手,對於這一點,都是無能為力。因此,他不禁湧起了「老去」的悲哀。
石芳華嬝嬝走進去,立刻就驚嘆地說道:「啊呀,真漂亮……」
席亦高罵一聲:「可惡!」
第一首是:「城上斜陽畫角裏,沈園非復舊池台。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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