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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高飛

作者:司馬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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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玉人無恙

第十九章 玉人無恙

這時晨光熹微,曙色已露,何仲容剛剛躍出四五丈遠,左側忽然一塊石子飛來。
成玉真珠淚紛拋,淒然道:「昨天晚上,他已毒發身死……」
帳內升起一個女性的嗓音,先是含糊地咿晤數聲,然後才撒嬌地道:「明日再辦吧,我睏得很哩!」
何仲容功行雙掌之上,運集一身精修純凝的真力,心中獰笑一聲,準備一拳把敵人擊斃。
自己因功力奇佳,又屢服靈藥,是以提早了一點完成「通關破穴」大法,早先已試出神效,可是卻因此而使太初老和尚喪生,他一身俠膽義骨,恩怨分明,是以難過得要死。
成永厲聲叱道:「不得多言,立刻起來帶路!」
良久,她又昏絕地上,直到天色破曉,她才發出第一聲痛苦的呻|吟而回醒。她怕被堡中的人看見,這一來她父親的名譽將受到打擊,因此她黯然地順腳而走。
片刻間已空手回來,心想床上的女人定是受了迷香之類薰昏過去,便隨手取了一壺冷茶,走到床前,剛要打亮火摺,目光瞥處,只見床上一團雪白。
夜蜂唐英久聞黃山三手仙翁宗子元,在當今武林中,乃是一流人物。這赤面天王熊大奇是他的大弟子,一身武功,已盡得真傳,俠名甚為響亮。心想今晚真糟,一時疏於防範,竟然被人家吊住行蹤,而這個敵人竟然是把硬手,自己一定抵敵不住。當下忙尋思脫身之法,卻聽赤面天王熊大奇喝道:「淫賊亮出兵刃來,熊某教你在刀下走上三招,立即返黃山重練武藝!」
何仲容展開腳程,急急追趕,不一會已馳出十餘里,晨風撲面,清新已極,天色也大亮了,但聽處處鳥語,空山中綠樹滴翠,若不是滿地枯葉,真不知已是深秋時節。
何仲容突然大怒,高聲叫道:「我不需要你的憐憫,你知道麼,我不需要!」
她點點頭,緩緩道:「爹爹,你不要生氣……」她本來要說,何仲容現在已經死了,何必再生他的氣?
他努力抑壓住衝動的心情,想道:
「我大師兄說,他及時把一個名叫夜蜂唐英的下五門賊人擊斃,因為你是位姑娘,因此他叫我來,把你救醒!」
何仲容望著傷口,想道:「這一點傷,有什麼關係呢?我情願死在她的面前,假如我的死能夠令她永遠憶思想念我的話。」
他舉目一望,正好和她那對眼光相觸,發覺那對眼光中,流露出無限的憐憫。
蒙面人來勢絕快,悄無聲息地落在他身旁,站定之後,身形所帶起的風力方始撲到。
生命這兩字,對她原本已無意義,於是她伸手接過匕首,雙膝跪倒在成永面前,慢慢道:「不孝女兒自知鑄成大錯,惹得爹你老生氣,但願女兒這一死,能夠使爹你稍減怒氣!」
走到晚上,她已疲乏不堪,但她不想睡覺,也不想吃飯,心中一直空空洞洞,最後,當「報復」的意念走入她心中時,她才恢復了理智。
他想了又想,內心中各種矛盾的情緒,使他異常痛苦。本來他一伸手,即可把對方的蒙面青巾揭開,但何仲容心中極為尊重成玉真,假如她要這樣的話,他絕不能硬要揭開青巾。
那條人掠到他身邊,何仲容突然洩了氣,敢情這條人影,竟是那蒙面人。
大約在路上走了兩個時辰,忽有一輛馬車,在她身邊停住,另外有兩名騎士跳下馬,恭敬地向她行個禮,然後道:「姑娘請上車吧!」
在那個時候,女性們所講究的貞節,不僅是肉體上的接觸,身體給男人看了,也算是失了貞節,成玉真最痛心的正是這一點。
成玉真為之一震,快刀驀地停止不動,但刀鋒已離他咽喉不及一寸。她想了一下,才沉重緩慢地道:「我不知道……也許我不讓自己有機會想念你……」
蒙面人焦急地回頭四顧,何仲容恨恨道:「老賊們如敢出現,我非把他們全都剝皮拆骨不可!」
成永冷笑一聲,道:「不肖的丫頭,那廝連你也給騙了,天秘牌除了他之外,別無一人有盜走之嫌疑!在寶庫下面的石室,留有他和周工才的痕跡,而寶庫就從外面攻穿的!」
熊大奇怎好在未出嫁的師妹面前,解釋那夜蜂唐英是個淫賊?這也是他何以沒有驚動師妹,便獨自出來暗綴淫賊之故。
就在掀開之時,房門「勒」的一聲,忽然大開。一條人影如掣電般疾飛進來,口中沉聲一喝。
成玉真迷迷惘惘,竟然鑽入車廂,馬蹄和車輪的聲音,有節奏地響著,她在車中搖搖晃晃,偶然也看見那兩名騎士夾衛在馬車兩旁。
何仲容有點憤怒地把眼光移到湖水上,不願意再看見她那背影。
直至回到成家堡中,她還是十分迷惘。這世上的一切,如今似乎完全改變,變成一點意義都沒有。
他灑出兩點老淚,突然從袖中取出一支匕首,遞給成玉真,恨聲道:「你立刻死在我面前!」
宗綺已噘起嘴巴,道:「賊都死了,我跟你來做什麼?」
這些決定,幾乎完全屬於情感的,而凡是牽涉及「感情」的念頭或行動,常常都是最令人困惑和無法判斷「對」抑是「錯」!
他細細欣賞她的睡態,過了片刻,忖道:「趁她正在夢中,我還是離開吧,省得分手時不知說什麼話好……可是我到哪裏去呢?為何這一剎那間,覺得天地茫茫,一切都是空虛。」
「嚇?天秘牌被他盜走?不會……不會……他根本就不知道我們四堡五寨這件勾心鬥角的大秘密!」不過成玉真的聲音並不堅強。
轉眼間已到了湖邊,只見蒙面人那纖細婀娜的身形,隱沒在一片林子中。
成玉真忽然把背上的快刀解下來,把刀鞘拋在一旁,先用手指輕輕刮過刀鋒,感到鋒快異常,然後抬目去望何仲容。
成玉真把利刀丟到湖裏,然後也倒在草地上,抱頭閉目。她幾次想開口說出極決絕的話,可是終於沒說出來。
「……要是她真不想見我,為了讓她安心,我不該再苦苦追她……」他想。
果然不出所料,那蒙面人搖頭拒絕,由開始直至如今,依然一語不發。
不過片刻間,他又抬目遙望,只見她沿著湖邊踉踉蹌蹌地向前走。
宗綺把她救醒,趕快在她耳邊說,熊大奇並沒有見到她珍貴的嬌軀玉體,因為那時房中一片黑暗!但成玉真這時卻十分迷惘,根本沒有聽見她說什麼話。
蒙面人手上加勁,重達千鈞,硬拉住何仲容身形,不讓他向火場奔去,兩人僵持了一陣,何仲容突然心軟下來,嘆氣道:「你可以讓我看看你的真面目麼?」
那是成玉真的櫻唇,輕輕落在他的面上,然後又移到他的嘴唇上,吻了一下。
驀然一聲尖叫,把他https://m•hetubook.com.com美麗的幻想打斷,原來成玉真又流露出恐怖的神色。
那三個老魔頭跟蹤追撲,何仲容居高臨下,連發數招,竟把他們迫得飄回地上,腳尖連屋簷也沒沾上。
赤面天王熊大奇傲然一笑,頗因除掉一個江湖敗類而欣慰。隨即抓起唐英屍體,疾躍出店。
這赤面天王熊大奇乃是黃山三手仙翁宗子元選定為繼位掌門的人,性格坦直,雖然在這暗室之中,他仍然恪守俠義之道。剛才在黑暗中的一瞥,雖然瞧不清楚,但已可肯定床上的女人,已經赤|裸裸一|絲|不|掛。
突然他想出一個方法,便疾然奔下山崗,直向火場撲過去,他縱得甚高,因此老遠的人都極容易發現他的身形。
這個夜行人一對眼睛中,射出淫惡的光芒。看清楚成玉真美貌如花的面容之後,邪惡地低笑一聲,自言自語道:「合該我有此艷福,姓何的小子可得背背黑鍋啦!」自語中伸手執住被角,突然掀開。
這時何仲容真是難過無比,一方面為了兒女柔情,使他迷惘痛苦。一方面又為了光明寺被焚,僧侶被屠而熱血填膺,恨不得立刻和那些心黑手辣的老魔們拼個生死。
這時岳真的仙人掌,柳伯聰的馬刀,以及衛效青的御史筆,組成合擊之勢,各發四五招之後,便配合起來,攻堅擊銳,勢不可當。
剛好這時便發現了岳家堡、柳家寨、衛家寨這一派的人,因而知道何仲容果然未死,目下正在光明寺中。第二天,她已趕到光明寺去,恰好及時把岳沖攔住,何仲容最後得以乘機逃走……
這時既見蒙面人出現,立刻撥頭飛馳過去。那蒙面人靜立樹底,等到他相距不及三丈之遠,便忽然轉身向荒野奔去。
可是成永一聲斷喝,把她的話截住。「昨晚在流沙谷,你可是跟那小子一道跑的?」她只好又點點頭。
他睜大那雙俊眼,緊緊盯住她……
何仲容朗聲道:「我何仲容平生恩怨分明,總有一天我會登門再領教四堡五寨的絕藝!」
她嘆口氣,道:「若不是他老人家太愛我,我早就被他殺死了。」她歇了一下,才道:「你把那面天秘牌送給了誰?抑或在你身邊?」
宗綺已燃亮油燈,因此房中甚是光亮,成玉真猛然見到宗綺,同時又發覺自家一|絲|不|掛,雖然彼此都是女孩子,卻也羞愧難堪,趕快取被遮身。
成永恨聲道:「好丫頭,居然背叛老子!我且問你,那柄藍電刀可是你送給何仲容的?」
那蒙面人沒有出聲,眼中閃過疑惑的光芒,然後忽然變得十分幽怨,以致何仲容能夠清晰地感覺到,在那塊薄薄的青巾後面,竟然不知遮蓋著多少憂鬱。
她記得以前見過,啊,是在西安府外,她和侍婢井秋雲騎著駿馬,掠過他的身邊。她暗中迅速地投以他一瞥,那時便見到他露出這種奇異而動人的表情。
看看又戰了二十來招,何仲容自覺難支,忽然腿上一陣劇痛,原來是柳伯聰馬刀劃過,傷了皮肉,鮮血直湧。
成永飛起一腳,把她踢得直滾開兩丈之處,然後縱過去,落在女兒身邊,恨聲道:「賤丫頭,你竟然死命護著那廝,全然不曾記得為父二十餘載的養育之恩,你還能算是人麼?」
那天晚上,她被何仲容點住睡穴,昏昏沉沉地睡著。何仲容走了之後,不久,便有一個夜行人闖入房中,把門閂上,然後拿出火摺,打亮了照著成玉真的面龐。
那人冷冷而笑,聲音甚是沉著有力:「不錯,淫賊倒有點眼力,憑你夜蜂唐英的姓名綽號,前些日子居然也敢出入於天下英雄聚集的成家堡!當時若不是大家看在成堡主面子上,不便動手,早就把你分屍啦!今晚無意教我碰上,早知你必有不軌企圖,故此一直吊住你。如今你沒得狡辯了吧!」
她茫然地走到大廳中,只見父親站在面前,面色極為難看。
「丫頭,何仲容果真死了麼?」
想到這裏,心中卻不知是喜是悲,因為假如何仲容所有的話全是假的,一切都為了那面天秘牌,則他此刻便尚在人世。她就是想到這一點,心中便有點安慰……可是另一方面,他對自己的虛偽,這個打擊卻太大了。
何仲容深深吸一口氣,那股熟悉的香味又挑起他滿腹思潮。
何仲容依然默然不響,但他也逐漸軟弱下來,起初他完全溺淹在自卑之海中,因此覺得自己無須說話,不但說也沒用,同時也不願意說。但如今他有點回心轉意,心想她縱然看不起自己,不願和自己廝混下去,但為了昔日一番情意,他何妨說幾句感謝她的話?
何仲容大喜,心想自己就是要引她露面,然後設法接近,最後把她的真面目攪清楚。只要是成玉真,不論她是否不願理睬自己,也就可以真正地放心。
成永雙目一瞪,威光四射,怒聲道:「若不是你騙我,便是何仲容騙你!本堡的『天秘牌』已經失去,你如參與盜牌之事,便是你騙我。如你不知,便是他騙你。試想他既然瀕死,何以帶走那面天秘牌?」
漸漸堡中閃出一片燈火,暮色更深了!不久,夜幕已垂罩山川大地。這一幅熟悉的夜景,忽然在轉眼之間,便成為和她毫不相干的事物!儘管她此生此世,都將忘懷不了,可是,徒增惆悵而已,她已永遠沒有份兒,永遠不能享受那燈火中的笑語……
宗綺一言不發,先別轉身軀,等她穿好衣服,才道:「成姑娘,你怎會來到此地?若不是我大師兄及時趕到,你……」
何仲容心中一陣酸痛,忽然停步,呆呆凝視著湖水。
蒙面人一直搖頭,表示那火海也似的光明寺中,已沒有一個逃得性命的人。
岳真怕他寶刀厲害,不敢硬擋,退了兩步,巧妙地使出一招「風搖垂柳」,那支仙人掌忽上忽下,攔住去路,一面大喝道:「這小子想走,大家小心!」喝聲未畢,何仲容一聲長笑,運足功力,身刀合一,化作一道藍虹,衝開柳伯聰的馬刀和岳真的仙人掌,飛上屋背。
他緩緩地垂下頭顱,對方的憂鬱似具有傳染性,使得他異常悲哀起來。
何仲容雙臂一攏,把她抱在懷中,激動地吻在她秀髮上,熟悉的香氣,瀰散在晨風中……
假如這蒙面人真是成玉真,那麼為何不肯露出真面目?她是恨他那天晚上,不該棄她而去?抑是事後想起何仲容與她並不匹配,故此改變了心意,或是對他有所誤會,以為何仲容真個是利用她,盜走成家堡的重要寶物?
成玉真有點昏昏沉沉的感覺,只顧向前走,一心要遠遠地離開那個薄情的、冷硬心腸的男人。情緒激盪得https://m.hetubook.com.com太劇烈,以致她不大能控制自己,深一腳淺一腳地沿湖而奔。
他記起那天晚上,同宿於一個客店中,成玉真完全拋棄了少女的矜持,任得他為所欲為,甚且說出願意為他生個兒子的話!其時他身中毒丐江邛與及天孤叟瞿寒二人的劇毒,自料萬無生理,成玉真何嘗不知,但她仍然願意以一生的愛情,和他廝守那片刻時間。
她本想撲到父親懷中大大哭泣一場,可是和成永的目光一觸,忽然驚醒。
「……她在事後必定十分後悔……」他悲哀地想,不知不覺坐在湖邊的一方石頭上,恰好後面有一顆樹,他便倚在樹身上,雖然側對著湖水,但雙眼卻望著遙天。
這時候的何仲容,已深深沉溺在自卑之海中,無法自救。
成永定睛凝視塵埃中的女兒,過了一會,他暗自嘆口氣,因為他已知道成玉真確實不知道這件事,那就是說,她被何仲容玩弄了純真的感情。
何仲容大詫,道:「你父親只有你這麼一個女兒,他如何忍心不讓你回去?」
何仲容心頭大震中,疾撲過去,她的哭聲也傳入耳中,使得他心酸起來。
成玉真漸漸較為冷靜,迅速地想道:「剛才我為何會浮起放過他的念頭?想學那些漣漪一般,離開他遠遠的,直至永遠不會見到他……我惟有一法,可以永遠見不到他,便是把他殺死!」
他的確不知道,可是現在已不慌忙了,又問道:「為什麼你要到人跡罕到的深山古廟?」
兩個人都陷入靜寂中,只有成玉真的抽咽聲,不時打破了這令人迷惘的岑寂……
熊大奇心想那女子被剝得精光,又昏迷過去,如不趕緊救醒她,只怕又有第二次的危難,便道:「我們捉賊去呢,明日怎成?」話猶未畢,宗綺已從帳子中鑽出來。這時因在深秋,天氣相當寒冷,故此宗綺和衣而睡。
他深深嘆息一聲,心中悲哀地叫道:「成玉真……永遠別了!」
赤面天王熊大奇道:「那是一個下五門出名的賊人夜蜂唐英,適才已被我一掌震死。當時因為沒有燈火,因此為兄竟沒有看見她是成姑娘……這一點你務必向她提一提。」
何仲容見她沒有反對他的動作,便用雙手搭在她左右肩膀上,輕輕一抱,把她上半身抱起來。然後自家也坐在草地上,再把她搬到懷中。
成玉真聽了此言,但覺眼前金星飛舞,天旋地轉。成永跺跺腳,便揮淚走入後宅。
轉眸一看火場,火勢正烈,一片霹霹啪啪的響聲,與及樑墜牆崩的巨響。
因為她已認為自己嫁給何仲容,此生此世,都要為何仲容守節,可是想不到在同一天的晚上,便發生了這種事……
她呻|吟地叫道:「仲容……仲容……你別走啊……你……」
何仲容腦中「轟」一聲,呆呆想道:「她怎麼這個樣子?如果她不是因為和我離開感到十分痛苦,怎會連石頭也躲不開?她……」
她又低頭為他治理腿上的傷口,何仲容俯視著她纖細的微微拱起的腰背,以及那雪白嬌嫩頸子,深深嘆口氣……
她露出一頭雲髮,但因她的頭向下俯垂,故此頭髮都從兩頰垂拂下去,遮住了她的臉龐。然而何仲容不必看見她的臉龐,已經能夠斷定她是冷艷迫人的成玉真,而現在她卻馴如羔羊,毫不動彈。
成玉真口中咿唔作聲,伸出雙手,好像要抓住什麼似的。
何仲容睜大眼睛,雙臂一圈,把她抱個結實,問道:「為什麼你要離開我?假如你不是認為我配不上你的話!」
但她仍然不願意先開口,淒涼地想道:「他如果一句話也不問我,那麼我就離開他,離開得越遠越好,到那天涯海角,一生一世也不要再見到他!」
只見成玉真一腳踢在石上,立刻仆倒。
即使是如此,那極端的空虛,仍然無法暫時排遣。她決定把何仲容殺死之後,這才自盡。可是這一切的努力,到頭來還是一場空……
赤面天王熊大奇沉聲道:「淫賊,這是第三招!」只見他右手大刀化為「亂石崩雲」之式,斜向外撩,「嗆」的一響,盪開對方的鬼頭刀,左掌已挾迅雷之勢,擊在夜蜂唐英胸口。唐英慘叫之聲尚未出口,便自了帳,屍橫就地。
任是何仲容一身奇功,已臻絕頂,但如何當得住這三位成名已久的高手合力進攻?何況人家活了數十年,戰陣經驗之豐富,遠非何仲容可及。
熊大奇暗自好笑,也不點破,把她直帶到那客店,才道:「剛才有個下五門出名的臭賊,被我一掌打死。可是……可是那房中卻是個女人。」
這一下可使得對方三個老魔頭俱為之失色,岳真冷冷道:「這廝身上可能有什麼寶貝保護。兄弟們,切勿讓他逃走!」
何仲容大吼一聲,聲震四野,立刻回身狂奔。那燭天火光,分明是光明寺起火。不消說這把火一定是那岳真、衛效青、柳伯聰等人放的。
眨眼間已縱到她身邊,蹲跪低身軀,伸手輕輕扳她的肩頭。
他一面溫柔地吻著她的秀髮,一面伸手托住她的下巴,要抬起她的頭。
驀地裏,他覺得臉上一陣熱呼呼的,然後一種溫柔暖和的感覺,觸沾到他的臉上。
何仲容突然不安起來,只因蒙面人越走越快,毫無停步跡象。
只聽成玉真幽幽地道:「仲容啊,你雖對我不仁,但我卻不能對你不義……我只好悲愁地離開,到那人跡罕到的深山古廟去。」
「你難道什麼都不知道?我既然不能回家,又不能到師父那兒,叫我到什麼地方去呢?」
這時,她又繼續替他收拾傷口,從他手中取回那條青巾,撕為兩塊,然後替他包紮。
何仲容道:「什麼天秘牌,我從來未聽過這個名稱!」
成永面色急劇地變化一下,只見成玉真舉起匕首,便要向咽喉刺去。他突然飛起一腳,把匕首踢飛。
成玉真吃一驚,倒在他的懷中,沒有回答。
宗綺又躍回房中,伸手解了成玉真的睡穴。成玉真悲切地啜泣數聲,然後才清醒過來。她在夢中還惦記著何仲容即將毒發身死,因此悲哀難過。
「謝謝你還關心我!」他道:「但我可不值得你關心!」本來他還想說「我不過是個江湖流浪的窮漢罷了」這句話,可是他終於忍住,沒有說出來。
「她一定要責問自己,何以會讓一個窮漢,一個鄙夫加入她的生活之中。試想多少富家公子,儘是少年英俠之士,都隨便她挑選,何以要念及一個鄙夫……唉,無論如何,我總算沒有太對不起她,那天晚上,我已做了一件非常正確的事,我可以偷偷地愛她和想念她,但卻不配真個和她結為夫婦……現在她也想m•hetubook.com.com通了這一點,因此我此生只能永遠孤獨可憐地懷念她。」
他雖十分同情女兒的不幸,可是更為了她的背叛行為而悲痛灰心,因此已作了一項冷酷的決定。
「唉,我為什麼這樣呢……」何仲容道:「我也說不清楚,但你……」他本想解釋一下,順便問她是不是看不起自己。但這些話從何說起?尤其是話到口邊,便忽然感覺到自己的想法不大合理。
過了好久,宗綺見她已沒有事,便離開回到自己的客店。
成玉真第一次開口,她問道:「你在想什麼?你的表情很奇怪呢!」
她清晰地感到何仲容有一種深沉的悲哀,以及一種奇異的動人心弦的表情,這表情……
他鐵掌一揮,把石子擊個正著,激飛半空。扭頭一看,只見蒙面人站在一棵樹下。
原來她已替他包紮好了,已經沒有事可做。現在,第一點她要抬起頭,露出真面目。第二點,她到底對他怎樣?跟他說話麼?會留下來和他一起麼?抑是沉默地堅決地悄然而去?
原來江湖上的人物,不論黑白兩道,都最憎惡下五門的採花淫賊。這夜蜂唐英,正是下五門中著名的採花賊,平生不知毀了多少婦女貞節。只因他為人機警狡詐,又擅於隱遁,行蹤遍及全國,故此想找他可真不容易。
何仲容的眼光跟隨著她纖巧苗條的背影,忽然想道:「怎的她走成這個樣子?一點也不似身懷上乘武功的人,哎,你的腳提高一點啊!」他差點兒叫了出來,因為成玉真這時正走到一塊石頭之前。那方石頭高約兩尺,可是成玉真卻照舊腳底貼地那樣向前走。
成玉真突然淒慘地微笑起來,同時點頭承認。
尚未撲到火海,只見一條人影,從旁邊一叢樹影後疾掠而至。
房中有張床,羅帳低垂,熊大奇叫道:「師妹,師妹……快起來,有件事要你去辦!」
這已是好幾天以後的事情,報復的念頭才燃升起來,化為一股熱力,使得她重新進食休息和練功。
於是他乾咳一聲,清理一下嗓子,然後開口說話。剛剛說了一個「你」字,心中情緒突然大大變化,本來想誠懇地向她道謝的話,一變而為酸溜溜的,有點刺|激的話。
「她若是悄然而去,那就一切都完結和解決……唉,我明知她會悄悄離開,但為何還在冀望?這樣不是徒然自苦麼?」想得很是理智,但事實上深心中仍在希望成玉真不會離他而去。
成玉真根本就忘了爬起來,成永匆匆走進內宅,片刻又出來,手中拿著一個小包,丟在成玉真面前,道:「這個布包之內,儘是名貴珍寶,最少也值十萬兩以上,你可取去作為今生用度,我們自此斷絕父女關係,永遠不許你再踏進成家堡一步,如有違背,我一把火把成家堡燒燬,將你殺死之後,才又自殺。你也知我的脾氣,出言不會更改。同時我立即派人送信與太白山冰屋谷姥姥,請她把你擯棄於門牆之外,也不准你到太白山去!總而言之,我們之間的一切關係,都完全斷絕!」
成玉真心想自己不知何仲容埋骨何處,哪能帶路?於是默然低頭。
何仲容又問了一次,她才道:「難道你還不知道其中緣故麼?」
何仲容肉體上雖然疼痛,但他卻忘了一切地凝視著那纖纖十指的動作。她在小瓶中灑出一些白色的粉末在傷口上,立時把流血止住,同時一陣冰涼舒適的感覺傳入何仲容心中。
四下十分寂靜,除了秋風吹過桐葉的聲音外,沒有一點別的聲音。
岳真、柳伯聰、衛效青三人分頭撲上,何仲容一看不對路,深恐吃他們圍住,再纏一會,自己非死不可,登時長嘯一聲,越屋飛縱而去。
赤面天王熊大奇暗中已運功聚力,倏然跨步欺將近身,大刀起處,一溜白光挾著虎虎風聲,迎頭斫去。
「骨董」一聲,一塊石頭被丟在湖中,那塊石子眨眼間便沉沒不見,只剩下一圈一圈的話漣,裊裊地向四面消散……
「我決打不過他們聯手圍攻,如若喪命在他們手上,則光明寺數十條人命,永無報復的機會,故此我暫時不可露面,俟日後才分別到各堡寨去,把他們逐一殺死。但我到何處去找玉真呢?」
「我戀戰力拼乃是下策,何不衝出重圍,日後才找他們,以逐個擊破之法,教他們知道我的厲害?」他極快地想著,突然裂帛一聲,胸口一涼,原來胸前衣服吃那岳真的仙人掌勾破。
「他的屍身在什麼地方,即速起來帶路!」
何仲容不懂她話中蘊含著的深意,只想到她居然說出不讓自己想念他,可見得他以前認為成玉真瞧不起他這個想法是有根據的了。當下但覺悲哀異常,嘆口氣便躺在草地上,呆呆凝視著天空。
他一身熱血上下奔騰,怒不可遏,此時他已明白太初老和尚已因適才為自己施行「通關破穴」大法,功行將定之時,精竭神枯,剛好吃那已死的衛成功砸擊房門,發出大響,因而心神激亂,正在全力凝聚的真氣立時渙散,故此當場圓寂。
何仲容惕然動容,凝目瞧著她,心中想道:「看來她果真被她父親整怕了,因此在夢中也忘不了這回事……成永怎樣整治過她呢?」
何仲容忍不住,伸手握住她的柔荑,只見她舒服地吁一口大氣,安然地繼續沉睡。
又打了十招,衛效青御史筆疾然點在他左肩上。他的御史筆專點人身一百零八穴,是以每逢出手,必是穴道所在。
這回他向河南成家堡的方向急行,便是因為聽說成玉真為了自己,被她父親嚴懲,不知生死。然而這了陣熟悉的香味,正是成玉真身上特有的香味,何仲容縱然捏住鼻子,也不會弄錯!因此他才會從那三個老魔圍攻之下奪路而逃,並且向蒙面人縱走的方向跟蹤急追!
何仲容沉痛的仰天長嘆一聲,然後毅然道:「我必須辜負你維護我的好意。此寺為我而遭焚燬之劫,數十僧侶為我喪生,我何仲容即使萬死,也無法得辭其咎,因此我必須盡一番心,到火場內看看!」
她痛苦萬端地暗自頻頻嘆息。不知何故,她老是覺得何仲容不會是欺騙她的那種人。
「噢……師妹,你乖乖的進房去瞧瞧,師兄我可不便進去呀!」
她高興地道:「走,賊在哪兒?」說時,露出一派好事的神情。
成玉真想不到何仲容會來理她,驚喜了一下,便更加悲哀地哭泣。
這些往事,不過在瞬息之間,便掠過了她心頭。
夜蜂唐英見對方大刀勢沉力猛,不敢硬架,忙忙移宮換位,眼前一花,只見敵人不知如何已攔在前面,那柄大刀仍然直斫下來,同時左掌砸奔自己右脅,最奇的是對方https://www•hetubook•com.com左掌來勢,竟然比大刀還要快一些!當下猛一橫心,手中鬼頭刀平推出去,根本不管對方的刀掌擊到,這叫做死裏求生的打法。
熊大奇搖搖頭,她又道:「她就是成家堡的大小姐成玉真呢……是誰有這麼大的膽子,居然敢對她無禮?」
何仲容苦笑一下,隨口道:「沒有想什麼?」心中卻忖道:「她現在有點舉棋不定,到底我們一度有過感情,一旦要決絕,總有點不好過!」
冷艷的容顏有如清冷的蓮花,美麗得令人覺得遙遠。這個蒙面的女郎,正是成玉真姑娘。
但何仲容只覺得肩胛一陣劇痛,左臂酸軟無力,卻不曾因穴道被點倒下。
他定睛看著她手中的快刀,唇邊浮現著一個淒涼的微笑。他想:「若果她肯親手把我殺死,那真是我最無遺憾的死法!不過,她當然不會這樣做,她離開我,不要我,已經足夠令她良心有愧,哪肯親手殺死我,以致良心永遠不安?」
何仲容面上顏色大變,雖然他的手被她握得很緊,換了尋常的人,恐怕掌骨已被捏碎,但他並沒有注意到,一味察看她是否真的在夢中叫他?他認為在夢中的囈語,絕對不會虛假,但會不會是她故意這樣做?她可能一時情感衝動,覺得對他留意起來!總之,他不大敢相信成玉真會是真的愛他。他又躺下來,憐憫地用另一隻手臂攬住她。
她禁止著自己去望他,可是等她站直身軀之時,已忍不住把目光移到何仲容面上。
蒙面人沒有做聲,又扯他離開。但何仲容仍然不肯移動,道:「你怕老賊出現麼?」眼見對方點點頭,便又道:「我不能跟你離開,我先得看看火場中還有沒有待救的人。」
她起來把油燈弄滅,離開客店,茫然順腳而走,不知不覺反而走向成家堡的路程。
但腳下仍然不停,穿過一座山谷,忽見谷外竟是一片平疇,不遠之處有個小湖,水光清澈,遠山近樹與天上的白雲,倒映其中,別饒佳趣。
夜蜂唐英被他威勢所懾,更加凜駭,但此時想跺腳就走,萬難辦到,只好一咬牙,掣出慣用的鬼頭刀。
她停止了任何動作,兩手按在他另一隻大腿上,支持著俯低的身軀。何仲容有力的手掌,落在她的腰背上,另一隻手掌,輕輕撫在她後頸上,然後她的頭已埋在他的胸前。
現在剩下給成玉真的,只有羞恥、空虛、悲傷等情緒,混亂成一團,直到天色大白,她才發覺宗綺已經走了。
宗綺雖然仍不高興,但大師兄之命,到底不便過於違拂,便躍入房去。
何仲容呆木地躺了好久,忽聽成玉真含糊地說了幾句話,因聽不真切,便扭側頭看她,這才發覺她竟然睡著,姿態容貌美麗之極。
那條人影身量高大,動作極快。只見他鐵掌翻處,已把火摺擊落地上。火光一晃即滅,但那夜行人眼力不錯,居然在這一瞥之間,看清來人是誰,不由得低哎一聲,再退開數步,準備從後窗撲出去逃生。口中卻道:「架樑的可是黃山赤面天王熊大奇麼?」
他罵的這幾句話,比拿刀子把成玉真當場殺死,還要令她難過。她哀哀道:「爹……你老何必要動他屍骨?況且女兒也不知道他葬身何處……昨天晚上,他因到了丑時,便得毒發身死,因而把女兒睡穴點住,飄然自去……」
何仲容認定這個蒙面人,必定是成玉真,但她不肯出示面目,自己負愧於她,哪能相強?
「嚇?」她失聲驚問道:「令師兄及時趕到是什麼意思?」她還以為是何仲容去而復還,卻被赤面天王熊大奇看見,以為何仲容意圖不軌,因此把他趕跑。
越走越近,已看清楚果是光明寺著火,全寺俱在火海之中,遠遠已感到炎熱迫人。
一條人影悄悄地移到他身邊,站了好一會,何仲容才驀然驚覺。
她一下打亮火摺,只見床上一個雪膚冰肌的裸女,閉目熟睡,這才恍然大悟。細一察看,不由得大吃一驚,轉身躍出房外,對熊大奇道:「大哥,你知不知道她是什麼人?」
成玉真目瞪口呆,壓根兒就不敢相信這件事是真的!假如是真的話,那麼何仲容對她的情意,可能便是假的,當然他也不會死了,什麼「中毒」的話,全都是誑言。
他黯然地移開眼睛,迷惘地墜入無限思潮中,舊時的溫馨湧上心頭,更令他惆悵於如今的情景。
她突然掙扎開去,仍然俯彎著身軀和頭顱,何仲容吃一驚,凝視著她那披垂的雲髮,暗自嘆口氣,想道:「是了,她不過為了舊情的緣故,所以替我裹傷敷藥……可是,她本來不願意和我廝混下去……」
她心中的嗔恨漸消,那是因為何仲容冷淡的,不大理瞅她的態度而引起。可是他那種深沉的悲哀,使得這個冰雪聰明的女郎,明白了何仲容乃是生出錯誤的自卑感,而不是冷落她。
成玉真眼中露出奇異的光芒,她悲哀地想道:「現在一切果真都變了,連爹也不疼愛我而要我死……唉……」
他一離開光明寺,便施展腳程,向蒙面人所走的方向追去,走了二十多里,還沒見到人影,便住腳回頭一瞥,忽然大吃一驚,原來這片刻工夫,來路遠處火光燭天,一片通紅。
「很好,你居然還敢回來,你是打算非把我老頭子活活氣死才遂你心意麼?」說到這裏,成永的嗓音變得十分嘶啞,他這個城府極深的老江湖,此刻為了女兒的背叛,已傷透了心,因此竟無法掩藏不露。
在他們之間,似乎有一道無形的牆,何仲容明白那道無形的牆,乃是人為的而不是天生的,以往他也不時感覺到人與人之間,總是有一道高牆,隔住了各自真正的面目。然而此刻卻特別覺得這道無形的牆的可怕,他想:「何以許許多多的事,既然能夠存在於世上,卻不能坦白地說出來?」
一面忖思,一面走上一個山崗,定睛看時,只見火場附近偶爾有人影閃現,但行動鬼祟神秘,知是四堡五寨的人尚在埋伏,等候自己出現。
成永氣得鬍鬚都豎起來,又厲聲問道:「那一次在地道中搜截何仲容假扮的化子時,可是被你在暗中縱他逃走?」
在他那張俊美的面龐上,籠罩著萬縷黯然的神色,他完全把內心的情感,表露在面上……
「……她為何不想和我相見?事實上我不算得罪她啊!那天晚上,她也願意的,難道我的懸崖勒馬,保全她清白之軀的行為,竟然反令她生氣麼?」
成玉真忽然尖叫一聲,露出恐怖的樣子,喃喃道:「啊……爹爹……你饒了女兒吧……饒了我吧……」
空氣突然變得沉重起來,生像凝和圖書結成一團,壓在四周圍,也壓在他們的身上。
他也可以直接地問她是不是成玉真,然而萬一對方不是成玉真的話,那麼和成玉真之間的秘密,豈不是由此洩露?
大凡一個人心情在極度紊亂之時,反而會變得空空洞洞。成玉真這刻正是如此,自家也不知該想些什麼,但覺心頭重甸甸的,壓得透不過氣來,忽然間,神思一昏,朦朧入睡。
成玉真玉容失色,慘然地深深地凝瞥他一眼。她覺得自己滿腔熱淚,要奪眶而出。但她勉強忍住,突然轉身放步便走。
成玉真一交跌在地上,忽已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就在草地上抱頭放聲大哭起來。
何仲容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一陣狂喜湧上來,差點把他的心腔擠破。
何仲容的武藝,她知道十分高明,因此惟有另出奇謀,才可能把他殺死。不過她並不憂慮這一點,她知道自己找到他之後,一定能夠接近他,因而從容把他殺死。她咬牙切齒地要把何仲容好好折磨一番,才讓他「死」。
何仲容定一定神,忽然發覺身邊一片空虛,那蒙面人已不知幾時消失!驀地裏他十分後悔起來,心想假如弄清楚了那蒙面人真是成玉真的話,則不論她如何對待自己,但總可以先放了心,證明成永沒有把親生女兒處死。
「爹,你不能這樣做,你老人家縱然恨透了他,但女兒這一死,還不足以令你消恨麼?」
蒙面人從身上掏出一個小瓶,然後蹲下來,挨近何仲容,溫柔而敏捷地撕開他肩上腿上受傷的地方的衣服,傷口的流血已經大部份凝結,但她用纖巧白|嫩的手指,在傷口邊按動幾下,使得本來已經凝結的硬疤裂開,鮮血隨之滲流出來。
她沒有想什麼,但心中卻沒有片刻安寧,但覺無限思潮,洶湧地沖激著她的心岸。
不久,何仲容也沉溺在自己的玄思冥想之中。他從來沒有幻想過這種情景,那便是他自己已擁有一個大莊院,在武林中,他有響亮的名頭,以及很多朋友,當每日賓客們盡興醉歸之後,他回到後宅,一個美麗的女人,在等候著他,這個女人正是成玉真,已變成他的妻子,也許還有孩子……他想:有一天江湖上忽然發生了什麼事,朋友們便來找他幫忙,他一口答允,然後到後宅去,設法說服她讓他去管這件閒事。她起初不肯答應,幽怨地嘟著小嘴,顰蹙住秀長的眉毛。可是她最後纏不過他,終於讓他出門……不久,他凱旋歸來,莊中大擺筵席,慶祝他的成功,所有的朋友都來參加,他喜氣洋洋地款待高朋貴友們,而她則靜默地分享他的愉悅……
她也不知昏了多久,回轉之後,惘然走出堡外,時已黃昏,她就站在堡外里許處的一株樹下,麻木地遙望著成家堡。
何仲容自己尚有餘力,倏然大吼一聲,身形一側,先避開右邊衛效青的御史筆,寶刀一蕩,和身向岳真直撲過去。
她不嫌自己出身卑微,一介武夫的這種心意足夠叫他感恩知己,不辭以死相報,而她表現的偉大感情,更令他刻骨銘心,難以須臾去懷。因此在最後關頭,他懸崖勒馬,把她點住睡穴,然後奔出客店,孤獨地自去找尋埋骨之所。那時他認為自己無論如何,不能對她做出那種行為,而要她終生負擔著情感的重荷。
成玉真慢慢舉起快刀,卻想道:「他自知對不起我,因此心中的意思,不敢坦白說出來。」
過了好一會還沒有什麼動靜,這使得何仲容幾乎以為成玉真已經走了,若不是忽然聽到她那細微的呼吸聲音的話。
「玉真……玉真……請你不要哭,你把我的心都哭碎了!」他哽咽地說,鼻子一酸,也流出眼淚。
熊大奇把眼睛一閉,登時轉身出房。眨眼間他已到了另一家客店之內,悄無聲息地縱入一個房中。
他把那條蒙住頭面的青巾解下來,輕輕道:「這條青巾剛好給我裹紮傷口……」
成玉真腦中「轟」一聲,幾十把尖刀一齊戮入她心中,使得她痛苦地哼一聲,便昏迷過去。
喝聲聽來還在門邊,但那夜行人已感到風力壓到後頸,不由得大駭。他剛好掀起薄被,眼光還未來得及看那成玉真的赤|裸嬌軀,卻又被人襲到,忙不迭沉肩卸步,疾轉回去,右手的火摺順勢也向敵人力擲。
何仲容兩度穴道被襲,第一次是衛效青以摘葉飛花手法,發出一大蓬葉子,擊在他全身穴道上,但何仲容只招架他的拳頭而不理會這些樹葉,結果全然無恙。這還可解釋說何仲容一身氣功,已臻化境,是以抵禦得住他的樹葉襲擊。可是剛才第二次穴道被襲,以衛效青的手勁指力,何仲容再好的氣功,也該倒地不起。但他竟然不倒,這一來岳真只能猜他身上披有護身之寶,不怕刀槍傷害。
何仲容乃是堅強執拗的人,本來沒有打算逃走,盡力和這三個老魔頭周旋。岳真不提猶可,這一提倒教何仲容想了起來。
就這樣子一直躺到午後未時,他發覺成玉真輕微地動彈,知她已醒,一個意念突然掠過心頭,立刻緊閉眼睛,裝出睡著的樣子。
他對於這種酸苦的味道,並不陌生!特別是成玉真,記得當日在西安府,那天晚上,月色甚佳,他隨意在街上蹓躂,瞧瞧月色,忽然碰見成玉真。那時她還是作書生裝束。她誤以為他是個落魄江湖的雅人,出來賞月,便和他文謅謅地說幾句話。可是何仲容聽不懂,成玉真呸了一口,哂然自去,當時他便滿腔泛起這種酸酸苦苦的滋味……然後在第二日,他出城時剛好又和成玉真碰個正著,她只淡淡瞥他一眼,便揚鞭而去……這時,他又泛起這種酸酸苦苦的味道。現在,他又被這種自卑感淹沒,想起成玉真何等嬌貴,何等美麗,復又錦心繡口,文武全才!自己區區一個匹夫窮漢,哪有一點匹配得上人家?
他任得蒙面人抓住臂膀,但當蒙面人扯他走時,卻沉氣墜住身形,紋絲不動。
閃閃發光的刀鋒越抬越高,何仲容有點幸災樂禍地瞧著逐漸向他咽喉升上來的刀鋒,想道:「你如失手把我殺死,我倒安心了,但你怎麼辦呢?你一生都將要為了這件事情而難過和不安。」突然間他有點懷疑起來,便問道:「玉真,假如我死了,你會想念我麼?」
她一動也不動地蹲俯在那裏,然後,緩緩地站起身軀。隨著她的身軀升高,面龐也露現於何仲容眼前。
她徐徐垂首,眼光凝定在地上,過了片刻,她空虛地笑一下,輕輕道:「仲容,你等等我,我這就來了!」
他感到成玉真溫柔地從他手臂中溜脫出來,但仍然坐在他身邊,大概是在瞧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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