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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粉干戈

作者:司馬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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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笛韻歌聲

第三十五章 笛韻歌聲

甄紅袖嫌惡地皺一下鼻子,道:「那種地方我才不去呢!多無聊啊!」
須知這等場合,良家婦女決不敢涉足,只有賣笑的女人,才肯拋頭露面,與各式各樣的男人兜搭。
錢萬貫爽快地道:「使得,反正我們只是玩玩而已,五百兩也可以。」
陳刻接過一瞧,竟是一萬兩的數目,心中打個冷顫,趕快去換了十八支五百兩的紅色牙籌,另外十支黑色的是一百兩的,合計一萬兩。他雖是在賭場中混了許多年,眼界甚廣,但掏出一萬兩銀票來賭的客人,他還是第一次見到。甄紅袖拿起一根紅色的牙籌,隨手丟在桌上。
錢萬貫接著又道:「這種賭法,據我所知,在嶺南最為盛行。他們稱為『番攤』,也不是把銅錢放在匣中,而是用一隻碗,扣在錢堆中,推將出來。這時誰也不知道碗內扣住多少銅錢,紛紛下注,揭碗後亦是逢四除掉,跟這兒的一樣計算勝負。」
甄紅袖走到錢萬貫身邊,大廳內漸漸恢復原狀。不過這一角可就透出緊張的氣氛。
錢萬貫給了賞錢,便和甄紅袖挑簾而入。走廊上掛著燈火,照得相當明亮。三丈外走廊的盡頭處,有兩個彪形大漢守在一道大門外。
錢萬貫用下頷向一張桌子那邊指點一下,道:「就是那一種,這是自古以來的正式賭法,莊家隨意抓一把銅錢放在匣中,分四門下注。換言之,下注之人賭一至四這四個數目,例是中一賠三。這樣假如四門都押,莊家穩抽四分之一。賭法是當莊家把銅錢放在匣中,蓋好之後,任人下注。之後,開匣倒出銅錢,凡四錢為一組,取掉看看最後剩的數目是多少,但總是在四以內。」
她停歇了一下,又道:「我這番話,自然不能令你信服,但至少我覺得你該明白一點,那就是既然不能放棄紅塵俗世,那就不妨使自己的一生,過得絢燦美麗一些,何必在矛盾之中,自尋煩惱呢?」
錢萬貫道:「我們也難得玩一次,所以賭注太小便沒有意思。當然我們未必每次都押一千兩。」
甄紅袖細聽笛聲,覺察出他心中另有愁緒,但一時可測不透他的情懷何托?當下曼聲依笛而歌:「劉郎已老,不管桃花依舊笑。欲聽琵琶,重院鶯啼覓何家。曲終人醉,多似潯陽江上淚。萬里東風,國破山河照落紅。」
那兩名大漢頓時顯出肅然之色,一個推開大門,一個說著歡迎的話。只因百錢莊聲名赫赫,凡是能夠在各地百錢莊來上一場的人,都一定是好主顧。
錢萬貫道:「鄙人先觀察一下,你瞧,這家客店並非老字號,但亦不低濫,不過進出的人卻多得出奇。雖然天下各地的客店,都免不了有許多賣唱的和賣零食的等等進出,但這一家,似是特別熱鬧,甚至有不少人拿了當地的特產進去求售,可見得居住此店之人,多半囊中充實,也捨得花錢。」
甄紅袖黛眉輕輕皺了一下,心想:「這刻在錢萬貫心頭的芳容玉影,不知是誰?但決不會是我。」
錢萬貫道:「不錯,大凡常在江湖上走動而又喜歡逢場作戲,賭上一場的人,莫不識得各地賭場的暗記招牌。鄙人自是一望而知,毋須多費氣力尋覓。」
錢萬貫放歌之時,亦不拘是誰的作品,隨便選取唱出。一口氣唱了七八支,笛聲忽歇。
甄紅袖道:「我忽然想吹奏一闋念奴嬌。」
錢萬貫道:「此中魔力之大,非是你外行人所能想像得到的,當然我不贊成把賭場格調弄得如此卑下。在我開設的賭場中,所有的夥計都是同一服式,屋宇內空氣流通,茶水、生果、點心,由美麗的侍女川流不息地端上來,免費供應,一切都潔淨整齊,也有各式各樣的美酒和菜式,任憑選擇。因此,我們那兒的客人,很少有喧譁吵嚷的。」
甄紅袖笑道:「罷了!罷了!我只說一句閒話,卻惹起你一大堆議論。我只提醒你一句,那就是你別忘了這些書籍都是我收集所得的珍品,如果我認為沒有價值,何必收藏呢?」
錢萬貫道:「這得瞧你如何應付了。」
錢萬貫不禁也笑起來,道:「這話甚有道理,請姑娘恕我冒失唐突之罪。」
甄紅袖尖刻地道:「只有你的百錢莊不作弊,是也不是?」
甄紅袖迷惑地道:「好吧,但你為何還不舉步?」
甄紅袖明知此刻尚非進攻的時機,但心中仍然有點不服氣,當下道:「話不是這麼說,這個大千世界,根本就是靠這許多的人組成,假如人人都像你那等抱著鄙視世俗的想法,這個多姿多彩的世間,馬上就變成一片荒土了。」
錢萬貫至此,方始會意,失笑道:「原來如此,甄姑娘顧慮周詳,鄙人深感佩服。」
錢萬貫道:「我倒沒有花工夫去考證,而是玩得多了,總會知道。」
那中年人忙道:「那樣更好了,敝東家剛好有事走開,未能奉陪貴客。在下陳刻,還可以擔當點主意,五百兩為限額如何?」
他陪笑應道:「慣例是一百兩紋銀,不過貴客若是興趣高,想多押一點,亦可再議。」
甄紅袖搖搖頭,道:「我都不大懂,你說哪一種有意思,就玩那一種好了。」
鄰舫上又傳來喝采之聲,甄紅袖回眸望去,但見那三個讀書人流露出十分神往之容,呆呆地望住自己,不禁嫣然一笑。
要知蘇東坡這一闋念奴嬌,悲壯慷慨。據吹劍錄記載,東坡學士尚在翰林之時,有幕下士善歌。東坡因問m.hetubook.com.com曰:我詞何如柳永?幕士對曰:柳郎中之詞,只合以十七八歲女郎,執紅牙板歌一闋「曉風殘月」,學士之詞,則須關西大漢鐵綽板唱「大江東去」,東坡聞此言,為之絕倒。
這個中年人滿臉堆笑道:「歡迎之至,敝處罕得有像你們兩位這樣的豪客光臨,所以向來只限於百兩之數,通常也很少下到這個限額的。」
這等賭法簡單不過,甄紅袖一聽便明,當下問:「莊家豈不吃虧太大?假如人人都押二,開出來真的是二,以一賠三的比例計算,一萬兩就得賠三萬兩了?」
甄紅袖點點頭,道:「我很佩服你觀察之精密銳利,不過這與我們有何相干呢?」
甄紅袖卻大感失望,因為這兒雖是熱鬧不過,可是太噪囂混亂了。賭徒們叫嚷之外,還有飲酒的,與一些打扮得十分妖豔的女子調笑的,形形色|色,不一而足。
甄紅袖又道:「錢兄興猶未盡,我們再繼續搭檔,請錢兄留神聽著。」她拿起玉笛,潤一潤朱唇,便開始吹奏。
甄紅袖把玉笛移開,啟唇唱道:「坐對高樓千萬山,雁飛秋色滿欄杆。燒殘紅燭暮雲合,飄盡碧梧金井寒。咫尺人千里,猶憶笙歌昨夜歡。」
她見錢萬貫好像不大注意她,當下用言語撩撥他道:「我真沒有想到你竟是如此風雅之士,只不知你可欣賞『紅袖添香夜讀書』的情景麼?」
錢萬貫回過頭去,淡淡一笑,道:「諸位既是殷殷下問,理合奉告。但鄙人卻深願先請教諸位尊姓大名?」
要知錢萬貫乃是千伶百俐之人,他深知一元教的首領荀伯業乃是極為深沉多智之士。他既是設法羈留住自己,必有很深用意。若從甄紅袖與他有點心病這一點觀察,則那荀伯業這個陰謀詭計,恐怕連她亦不曉得。
他唱此曲之時,心頭泛起了藍芳時的倩影芳容,但覺詞意與他心境甚是貼切,如上半闋形容她的美貌,可以當得。下半闋形容時光轉眼即逝,悲歡俱成陳跡,想起來她果然有些可恨,便是無情。但縱使是無情,也甚是動人。
他精細小心地觀察,以及把見到她以來種種經過,一一從記憶中翻過,加以研究。
那三人之中,要以王人望最擅言詞,口舌便捷而風趣。方、陳二人卻差一點,不過亦是風雅可人之士。因此,他們談將起來,妙趣橫生,使得甄紅袖也不由得時時嫣然而笑,顯然興致大增。
她當即曉得自己的任務,真不容易達成,不但急須姜石公的設計幫助,同時還恐怕要用一點下流的手段才行了。她迅即排除了這些思慮,平心靜氣下來,再度吹奏。
錢萬貫道:「做莊家的人,在某一種條件之下,有贏無輸。這條件是賭的時間要長,下注的人要多,那便是穩勝的局面。」
錢萬貫回過頭來,向她一笑,道:「你是地主,人家又是仰慕你而來,鄙人實是不便推卻。」
錢萬貫回頭道:「甄姑娘,一百兩的限額太少了一點,是也不是?」
錢萬貫豈肯示弱,一聽而知乃是南鄉子,當下唱道:「妙手寫徽真,水翦雙眸點絳唇,疑是昔年窺宋玉,東鄰,只露牆頭一半身。往事已酸辛,誰記當年翠黛顰。盡道有些堪恨處,無情,任是無情也動人。」
莊家照例叫一聲「開」,這才打開盒蓋,把盒中的銅錢完全倒在桌上。然後拿一根尺許長,前尖後圓的小棒,從當中往下一壓,輕輕向兩旁一掃,那一堆銅錢便分為兩半,並且都散開了。
甄紅袖皺皺眉頭,低聲道:「這等格調,也能使英雄入彀麼?」
這座特別寬大的屋子內,賭徒們按照自己所喜歡的花樣,圍繞在各種不同的賭具周圍,形成了十餘堆人,有的人酣呼大叫,有的人面色鐵青,緘默如金。
她驚訝地道:「你不會是想投店吧?」
她向車把式吩咐一聲,馬車直奔安陸。天色將暮之時,這輛華麗而輕便的馬車,已馳入城內,不久,馬車停歇在一座宅第之前。
錢萬貫把這個問題留給她自己解決,自己裝作不知。
錢萬貫笑道:「若然如此,誰肯開賭呢?」
錢萬貫道:「還不錯,主持賭場之人頗為公正,所以有不少衣冠楚楚頗有身份之人參加,賭注亦不算小,還可以玩一玩。」
他這麼一說,那王人望就站起身,要跨過這邊舫上結識晤談,其餘方、陳二人也都站立。
甄紅袖盈盈一笑,道:「你一定會唱出蘇東坡那一闋『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對不對?」
此時,侍婢送來早餐,他們在院子中進食。之後,又回到書房中,甄紅袖親自焚燃一爐好香,滿室氤氳,幽雅滌俗。
甄紅袖取出玉笛,吹奏起來。
那三人一一報出姓名。一個姓王字人望,一個姓方字蘭圃,另一個姓陳字公休。其中方、陳二人乃是遠客,王人望乃是地主,帶他們到此湖泛舟,觀賞勝景。
錢萬貫興趣正濃,道:「你怎麼啦?」
王人望命他舫上舟人搬來酒食,俱十分精美考究。
甄紅袖搖搖頭,道:「別開玩笑,我雖不怕,但你總得有個道理才行呀!」
錢萬貫可就忍不住放聲高歌,她的笛聲固然悠揚動聽,錢萬貫的歌聲也極盡抑揚頓挫之妙,兩人配合無間,連舟子也聽得呆了。
是以,大凡在這一段時間之內,跟他接觸到之人,他都須得十分小心在意,加以最精密的觀察。希望能在荀伯業詭謀和圖書尚未完成以前,先行察破。
錢萬貫道:「那是說,凡是碰到賭注較大之時,做莊之人,就不可不知道銅錢的數目。換言之,他已暗暗推測過這一局將是哪一門的注碼下得最少,便決定開哪一門。若然莊家頭腦冷靜,推測準確,便能吃大賠小。但反過來說,假如下注之人比他厲害,當然就能把莊家打垮。」
甄紅袖震驚地望住他,錢萬貫馬上明白她的意思,道:「你可是以為莊家作弊麼?當然不是作弊,否則信用一失,誰還上門來賭呢?」
甄紅袖吹奏的全是一些非常通俗的小調,都是十分普通的詞牌,如蝶戀花、鷓鴣天、浪淘沙、憶秦娥等小令。
他們移步走去,穿過四五張桌子,所過之處,都不知不覺間暫停了片刻,原來所有的人都禁不住轉眼去瞧甄紅袖。
錢萬貫道:「我不諱言各地的賭場總有作弊騙人的手法,俗語所謂『十賭九騙』,一點兒不假。」
錢萬貫雖是作極精密的觀察,但外表上一點也瞧不出來。他亦是談笑風生,好像毫不動疑。其實這正是他這位賭王的絕招。當他入局作戰之時,時時一面須得用心計算數目以及勝負的機會比例,又須同時觀測對方的性格,找出弱點。而在當時,誰也瞧不出他竟曾研究對方,甚至看不出他計算賭局的勝負機會。他若沒有這一招殺手,自然夠不上稱為「賭王」。是以這刻誰也瞧不出他內心中的頻繁的活動,也不算稀奇之事了。
這種傳說不免誇張渲染,但若然是眼力奇高的莊家,事前已算準所出的錢數,當他棒子一分錢堆之時,可就真能瞧得出自己有沒有算錯。要知銅錢體積細小,抓上一大把往匣子裏放之時,縱是有過特殊訓練之人,也很容易出錯。所以做莊家的極為注意這一點,萬一發生錯誤,本想開「二」,而結果多抓了一枚銅錢,變成開「三」。偏巧下注之人又押了「三」門,這時莊家就可能運用手法,使一枚銅錢飛走,或者在利用特製的銅錢,使兩枚壓合起來,變為一枚。又或是將一枚已疊合在一起的銅錢分開,變成兩枚。
錢萬貫道:「我先談一談這種賭法的歷史。據我所知,這種攤錢賭法極是古老,有人說這是韓信率領大軍之時,因糧餉不繼,所以創出這種賭博,公家做莊,把軍士們的餉銀都贏了,渡過難關。這一說法當然沒法子考證,想來以韓信這等絕代之才,決計不會陷入糧餉不繼的窘境之中。不過還可以考證出唐代即有這種博戲,卻是毫無疑問。」
王人望聽得這話,已低頭入艙,向錢、甄兩人施了一禮,連聲冒昧。方、陳二人也跟著過來,都施禮落坐。那個時候的風流文士,往往攜名妓遨遊吟唱,視為雅事。因此王、方、陳三人得聆甄紅袖曼妙的笛藝,誤以為乃是何處名妓,亦不足奇。
這一笑簡直把他們的魂魄也勾了出來。但見那隻游舫緩緩靠過來。其中一個高聲問道:「敢問娘子是誰家芳樹,玉貌珠喉,令人傾倒痴醉。」
錢萬貫訝道:「這有什麼不妥?蘇東坡這一闋千古絕唱,誰還能與他比擬不成?」
甄紅袖事實上經歷過不知多少大風大浪,焉有被區區一個賭場就困得住的?她的做作,只不過是一種媚態,設法加深錢萬貫的印象而已。當下應道:「好吧!你瞧我的。」
錢萬貫正因無法解答這些玄奧的問題,所以才不能安心做俗家人,亦不能安心出家。他曉得世人肯想這個問題,而在自己心中得到一個肯定答案之人,實在太少了。是以甄紅袖竟屬這少數人之一,焉能不令他肅然起敬?即使她的想法錯誤,但仍然值得尊敬。
錢萬貫道:「一千兩的限額怎麼樣?」
以錢萬貫的一身武功,內力絕強,一唱此詞,自然迸發內力,豪放酣唱。這麼一來,江水鼎沸事小,岸上漁家相距得近,那些全無武功之人,定必熬受不住而傷亡。自然最先慘死的是這艘游舫上的舟子。故此甄紅袖趕緊停奏此曲,錢萬貫說她顧慮周詳,便是指此而言。
甄紅袖一點也猜不出他要帶自己到什麼地方去,只默默地跟他走。
錢萬貫搖頭道:「等一下!你身上的問題大得很。須知你身份甚高,以前雖是在江湖上走過,但決不可能與這一階層之人接觸過。假如人家對你口出戲言,你一惱火,把賭場搗個稀爛,這些你當然全無所謂,可是對我卻大為不利了。他們知道我在通都大邑之中,設有百家賭場之多。這些人遲早會查出我有一份,便會誤以為我故意砸他們的場子。這麼一來,別說是他們報復,單是他們的閒話我也受不了。」
一個衣飾華麗的中年人走到他們身邊,替他們兩人在桌邊騰出兩個座位,那是最好的座位,正對著莊家。
錢萬貫胸懷灑落,意氣飛揚,根本不把他們放在眼中。他一伸手取過玉笛,按在唇上,吹奏起來。
甄紅袖大感興趣,道:「你又從何得知這個賭場的情形呢?」
錢萬貫落得受用。並且約好他們明日也來遊湖。王、方、陳三人欣然答應,王人望並且把自己的地址告訴錢萬貫,殷殷囑他晚間有暇的話,尋他一敘。當然最歡迎的是他把甄紅袖也一同帶來。他們分手之時,已經是未申之交。
甄紅袖四下張望,問道:「什麼是攤錢?」
她的歌喉嬌軟,吐字如珠,無限幽怨,流露無遺。一艘游舫掠過,舫中有三個https://www.hetubook.com.com讀書人裝束的年輕男子,都伸頭出來,直著眼睛向他們瞧著。
甄紅袖初時很勉強地跟他們敘禮,但隨即就恢復了口角春風,媚態橫生。使得王、方、陳三人更是痴醉於心,這刻他們都與她相距甚近,脂香可聞,益發傾倒,自是意料中的事。
大門內是座寬敞巨大的廳堂,吊著許多盞燈,四壁上也嵌有許多燈燭,極為光亮,客人甚多,顯得極為熱鬧。
錢萬貫道:「那麼何故打消了此意?」
錢萬貫笑道:「上賭場亦有如上戰場,必須對該處的品流形勢有多少瞭解才行。我觀察的是此地賭客多不多?手面大不大?假如是小規模的,我們就不必進去,因為凡屬小規模的賭場,不但污穢骯髒,並且入局之人,俱是販夫走卒,沒有趣味可言。」
錢萬貫坐在馬車上,腦海中想起最近數日所碰上的許許多多奇怪之事,感到很有興趣。尤其是今日遊湖之舉,使他發現甄紅袖竟不是單純的女魔王,其實在她身上還有許多令人傾慕的高貴氣質。例如她的風雅,她對藝術的鑑賞力,妙解音律,亦擅歌唱等等。
錢萬貫道:「我們既來之則安之,你想玩哪一樣?牌九?骰子?骨牌?押寶?紙牌?搖攤?攤錢?」
甄紅袖道:「事實明明如此,你還能說不麼?」
茶房向一道布簾遮住的門戶指了一下,道:「走完那道長廊就是了。」
錢萬貫道:「你的意思是指賭客的手面,對不對?這從我剛才注意到許多賣唱賣零食土產雜物之人出入,便可以猜測出來。試想,賭客若非油水充足,這些幹小生意之人,焉能出入得如此之勤呢?」
目下這王、方、陳三人雖是夤緣邂逅於湖上,他們俱是疏狂不羈之士,似是與武林全無關涉。並且有一個極好的藉口接近他,在任何一方面都沒有絲毫可疑之處。但錢萬貫仍然不肯輕易放過,對他們的言談以至舉動,無不精密地加以觀察。
大廳內原本極是喧鬧,忽然靜了下來。
甄紅袖皺起長眉,另有一種風韻,道:「既然你一眼就認得出來,何須在外面再加觀察?」
他們一直走過去,那兩名大漢詫異地望著這兩個客人。
錢萬貫大喜道:「好極了,到湖上散散心,真是最妙不過之事。」
這果然是十分簡單而又合理的邏輯,甄紅袖再無話說,道:「好!我們進去瞧瞧。」
別的賭客見她隨手就丟出五百兩紋銀的賭注,無不目瞪口呆。尤其是她全不考慮押哪一門,竟是聽天由命式的亂丟。即使是再富有之人,亦不能如此輕率,這簡直是把錢財看得比塵土還不如的那種味道。
錢萬貫大為瞿然,炯炯地注視著這個嬌媚的女子,心想:「她可不是一個簡單的江湖人物,其實她懂得很多,並且也追求她的人生理想。」
兩人一同邁步走入客店,茶房上來招呼,錢萬貫說了一句賭界中的術語,茶房便笑嘻嘻地引領他們,打側門走過去,繞到後進。他們先進入一個房間,房中陳設得十分簡單,隱隱有嘈雜人聲傳來。
甄紅袖一撇嘴,道:「這麼說來,我只好忍受人家的調戲了,是也不是?」
錢萬貫一聽乃是「拋球樂」之調,當下唱道:「酒罷歌餘興未闌,小橋流水共盤桓。波搖梅蕊當心白,風入羅衣貼體寒。且莫思歸去,須盡笙歌此夕歡。」
錢萬貫心中的秘密是希望利用這三個人,沖淡甄紅袖的失望。因為他既然感覺出甄紅袖對自己很有意思,但他又不能接受她的情意。無論如何,這對她自然是一個打擊。但這三個狂士表現出對她如此痴醉傾慕,則大可利用他們,抵消了自己撤退時給予她的打擊。
甄紅袖道:「我還是不明白為何做莊的人,會佔到便宜。」
甄紅袖輕輕嘆息一聲,似是因為錢萬貫不肯表示保護她而感到難過一般。
這根紅色的牙籌去勢一盡,便停下來,恰是在「三」字的方格內。
甄紅袖長眉一皺,用傳聲之法向錢萬貫道:「你不能阻止他們別打擾我們的遊興麼?這樣多煞風景呀!」
她深知若要打動錢萬貫這等奇士之心,決不能單憑美色媚術,必須亦從風雅情調方面著手,萬萬不可流於粗俗才行。
甄紅袖歌聲一歇,其中一個士子喝一聲彩。
錢萬貫淡淡嗯了一聲,教人測不透她內心究竟討厭不討厭對方?
甄紅袖忽然停步,恰是站在廳堂當中,四萬八面都是人頭,汗臭和酒氣混合成一種奇特的氣味,不住地送入她鼻中。
這時,已經有許多人發現他們這一對,都不住地向美豔嬌媚的甄紅袖投以訝異的目光。自然這些目光大部份是色迷迷的,含有某種意義在內。
甄紅袖盈盈淺笑,道:「不錯,蘇東坡學士這一闋念奴嬌,誠然是千古絕唱,但君獨不憶此詞應以銅將軍,鐵綽板,於大江奏之,必能使江波鼎沸之評麼?」
甄紅袖微微一笑,道:「錢莊主有此雅興,當得奉陪。你是不是想去訪晤王人望他們?」
笛聲激越悲壯,響遏行雲,令人觸動去國千里,天地茫茫之感。
甄紅袖道:「好吧,你且說一說做莊家的好處。」
這麼一來,誰也不敢再瞪視著她了。在她跟前,不論男女,都生出自慚形穢之感,何況她還有那一對利劍般的目光。
甄紅袖道:「那麼你竟是說這座客店之內,開設得有賭場了,是也不是?」
錢萬貫又唱道:「盡日登高興未殘,紅和*圖*書樓人散獨盤桓。一鉤冷霧懸珠箔,滿面西風憑玉欄。歸去須沉醉,小院新油月乍寒。」
錢萬貫道:「都差不多,但若是想找點刺|激,不妨選攤錢這一門。」
錢萬貫道:「不但不是欺騙,而且這個莊家還得天賦過人,受過高度訓練,方能在霎時間算準銅錢的數目,開出來不得有誤。」
甄紅袖喜道:「那麼我們快去吧,不過那兒的人很多,我們怕擠不進去。」
錢、甄二人下車,放眼一望,但見這座宅第高敞古老,一望而知,必是本城世家。他們拾級而上,向家丁說明來意,立時飛報入去。轉眼間,一個年輕軒昂的人出來,他彬彬有禮地請問過錢、甄二人姓名,然後說出王人望是他的叔叔,日間與兩友前往遊賞風景,至今未歸。
那個莊家將一大把銅錢放在匣內,手法純熟地蓋住,誰也休想在那一瞬間窺見匣內的錢數。
錢萬貫有心用這三個狂士試一試甄紅袖的為人,同時他還有一個秘密的想法。
歌聲方歇,甄紅袖接著唱道:「霜積秋山萬樹紅,倚簾樓上掛朱櫳。白雲天遠重重恨,黃草煙深淅淅風。彷彿梁州曲,吹在誰家玉笛中?」
錢萬貫微微一笑,道:「鄙人從來不敢作此非份之想。而且依我看來,人生百年,轉瞬即逝,何必為了一時的享受,替自己加添無數煩惱呢?因此,假如鄙人真的碰上『紅袖添香夜讀書』這等情景,定必逃之夭夭。」他也答得很婉轉含蓄,封住了這一條道路。
甄紅袖沉吟一下,道:「那麼你告訴我,你說到時候就來上一手是什麼意思?」
那邊游舫上的三個讀書士子,痴迷地瞧著那位紅粉魔星甄紅袖。其中一個又道:「這位兄台高姓大名,可否見示?這一位遊伴是否寶眷,亦請示知,以免失禮。」
甄紅袖不能不承認有理,便問道:「依你的觀察,這一處賭場如何?」
甄紅袖一笑,道:「這樣才有吸引人的情調,連我聽了也覺心動呢!」
錢萬貫笑一笑,道:「我們是悠然錢莊介紹來的,特來開開眼界。」他說的「悠然錢莊」,乃是他手下百家賭場之一。
錢萬貫道:「將來有機會的話,定要請你去參觀參觀,不過這兒也算是不錯的了,別的地方那些賭場更糟,差不多都是蹲在地上,就大賭特賭起來。」
錢萬貫道:「既是如此,我們晚上再來奉訪令叔,現下還有一處地方要走一趟。」他辭謝了對方的殷殷挽留,和甄紅袖離開王府,也不再用馬車,安步走到街上。
錢、甄二人都不理會那些不懷好意的目光,其實錢萬貫早就警告過她,現在可得瞧她如何應付了。
王人望又道:「小弟世居安陸,性喜交友,幾乎無人不識。但卻從未見過兄台以及那位絕代仙姝,不禁驚問,唐突之罪,尚祈宥之。」
錢萬貫道:「這回輪到鄙人要求姑娘別開玩笑了。」他說得一本正經,顯然是真情實意。
在她身邊的錢萬貫沒有說話,好像一點都不在乎,任得他的女伴隨便下注。
甄紅袖笑道:「你未免小題大做了一些,連博戲也下工夫去考證。」
錢萬貫道:「凡是著名的賭場,都嚴禁作弊,我的賭場更加如此,不知你信也不信?」
在宋詞中,柳永之作,極負盛名。當時有人形容說:有井水處,即有唱柳永詞。由此可知柳永聲名之盛,而他的名作之中,如「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漸霜風淒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等佳句,至今尚為絕唱。蘇東坡曾評說:人皆言柳永詞俗,然而如「霜風淒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之句,唐人佳處,亦不過如此。是故東坡聞幕士之言甚喜,亦可見東坡這一闋「大江東去」,實是慷慨激昂之極。
他們的話題從風花雪月一直談到天文地理,詩文酒棋。錢萬貫固然時有高論,便甄紅袖也極是不俗。妙語解賾。舫艙中逸興遄飛,賓主皆歡。但這三人的打岔,當然對甄紅袖的進行計劃大有妨礙。假如這三人不是如此高雅風趣的話,早就給她踢下湖中去了。
錢萬貫道:「不成問題,你跟我來。」
錢萬貫仍然淡淡一笑,道:「原來三位俱是風雅不羈之士,是以不拘俗禮。鄙人錢萬貫,一向在江湖走動,但卻罕得經過貴城。這一位是鄙人的地主甄姑娘。」
甄紅袖過去一瞧,竟是「緝古算經」,不覺笑道:「你竟然讀起這等彫蟲末技的書來,還好像很津津有味呢!」
甄紅袖自從出道以來,一直都受到各種人的尊敬奉承,尤其是男人,幾乎沒有不軟化在她魅力以及武功之下,誰敢跟她開這種玩笑?但正因如此,她才感到別有一種滋味。當下不怒反笑,道:「要進去就進去吧,只不知咱們共住一個房間呢?抑是各佔一室?」
甄紅袖也在想她的心事,所以他們好久沒有交談。馬車疾馳了不少路程,錢萬貫突然說道:「姑娘可有興趣到安陸城中走一趟麼?」
他們這些話,平時很難被別人聽見,但目下廳中一片靜寂,竟是人人莫不聽個清楚。那時候一千兩紋銀,可當真是一筆大數目,是以人人都大為震動。同時也就曉得這個美豔女郎,決不是賣笑之流,反之,必定是極有來頭的人物。
這時甄紅袖在他眼中,已非復以前的那個印象,因為他已對她生出不少尊敬之意。他深知世間大多數的人,總是忙碌在自己的事務中,不會想及人生目的的問題。假如你和-圖-書隨便抓一個人來問問:「你為什麼活著?」「人生有什麼意義?」「你追求什麼?」準保回答不出來,最多只慨嘆一聲:「實在沒有什麼意思!」可是這句回答到底瞭解了多少?有多少人肯花點時間去深思這個問題呢?
雖說此詞乃是描寫美人肖像的題詠,最後的幾句,本是說肖像可恨之處是無情,而無情仍是動人。可是對於錢萬貫來說,藍芳時卻是當真如此,極是貼切他的感觸。是以唱來特別動聽感人。
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因為他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引起爭論。因此他岔開這個話題,談到詩文、音樂等等方面。
錢萬貫聳聳肩,道:「姑娘若是信得過鄙人,跟著我進去,自然曉得我的用意了。」
錢萬貫搖搖頭,說道:「鄙人在江南各大都邑,都設有賭場,此事江湖上幾乎都曉得了。但在安陸卻沒有賭場,此地既是富庶,南北經行之人亦多,斷不會沒有賭場,鄙人正是想參觀此地賭場風光。」
這一下嘆息,竟比千言萬語都有用得多,錢萬貫訝異地望著她,第一次感覺到她是個女性,美麗、柔弱,使人憐愛。在某種時候,便會流露出向男性求助的天性。他暗暗忖道:「當然是在發生情愛之時,方會如此。因此,莫非她當真已向我用情了?她的情愛之中,沒含蓄別種目的麼?」
他們立刻出發,先乘坐馬車馳到湖邊,但見水光連天,岸上煙柳迷濛,果然足以賞心留連。到了他們置身於湖中,綠池粼粼間,漁舟掠過,更是使人俗慮皆消。
錢萬貫道:「正有此意,但鄙人還打算帶姑娘到另一處地方玩玩。」
甄紅袖舒一口氣,道:「若是作弊,我可就瞧不起你啦!」
甄紅袖點點頭,道:「總得提高到一千兩為限才好。」
一些舟都緩下來,慢慢地划過。在別人眼中,他們似是一對神仙眷屬,放歌於山水佳處,令人豔羨不已!
甄紅袖更感到不解,道:「這又與你嗜賭有何關連?你若是很想賭一場,我亦可以替你安排。」
他掏出一張銀票,遞給陳刻,道:「勞駕換些牙籌,我們好下注。」
據說眼力極高的人能夠在小棒一撥之時,就瞧出這一局開出什麼數目。換言之,他能在一瞥之下,把所有的銅錢分為若干組,每組均是四個銅錢,剩下來那個不超於四的餘數,便已看出。
錢萬貫道:「賭的時間夠長,下注的人夠多的話,雖然表面上每一局在四門下的注都不相同,其實卻可以平均計算,則莊家多一局,起碼可以不輸不贏,即是吃三門賠一門,剛好擺平。何賭場都有抽頭,贏家亦不計較莊家的抽頭。」
甄紅袖心中大為驚訝,忖道:「安陸一向在本教勢力控制之下,他雖是江南極響亮的人物,勢力亦很大,但在安陸難道也有什麼佈置不成?我非去瞧一瞧不可。」
錢萬貫雖然背向著她,也知其故。當下哈哈朗聲一笑,道:「請問莊家,你這兒最大的注碼是多少?」
甄紅袖啊了一聲,道:「原來如此,我果真錯會了意思。此舉乃是鬥智,算不得欺騙。」
錢萬貫顯得十分悠閒,在相當熱鬧的街市上,遊逛了一陣,忽然間,停步張望,甄紅袖隨著他的目光望去,但見街角一間客店。
一闋既終,意猶不盡,便又唱道:「逐勝歸來雨未晴,樓前風重草煙輕。谷鶯語軟花邊過,水調聲長醉裡聽。款舉金觥勸,誰是當筳最有情?」
錢萬貫道:「別的賭具都是碰運氣的成份居多,只有這一種,下注者可以與莊家鬥智,尤其是內行人,鬥得更是激烈,相當有趣呢!」
甚至,由於有那王人望等三個名士的出現,更襯托她的不俗,使人感覺到她的魅力,極是不凡。
甄紅袖道:「這樣說來,做莊的等如收取酬勞而已,有什麼好處?」
錢萬貫道:「這個你就不明白了,做莊的到了差不多的時候,總會來上一手,吃大賠小,如此積少成多,亦頗可觀。」
錢萬貫開玩笑地道:「有何不可以?以姑娘的身份,莫不是也怕踏入旅肆之門?」
錢萬貫搖頭道:「你說錯了,算學之道,深不可測,智者亦難盡窺。古昔唐代,選舉取士,國子監中置有算學生三十名之制,足見唐代重視此道。至於這一卷『緝古算經』,乃系唐人王孝通所撰,內有築堤建倉實用算法,甚為精妙,唐時士子限以三年研讀此經,可知何等艱深了。」
她面色一沉,宛如布上一層寒霜,冷冷地向四面掃射,目光所到之處,沒有一對眼睛敢不避開的,人人都感到她的目光如冰之冷,如劍之利,都不由得駭了一跳,頃刻移開了眼睛。
午膳之後,甄紅袖向他說道:「今日天氣晴朗,我們何不出去遊逛一下?別的地方,咱們不能露面,但這寺北七八里遠有一個湖,風景幽雅,我們不妨到湖上泛舟。那兒的人很少,除了一些漁家之外,就只有一些文人雅士偶然一到。」
總之,如若莊家蓄意詐騙,還有許多奇妙手法,可以改變數目,但無論如何,最要緊的還是眼力特高,必須在棒子分開錢堆之時,瞧出數目,這樣才有機會施展行騙手法。
甄紅袖推了錢萬貫一下,低低道:「這些人討厭死了。」
甄紅袖點頭道:「那麼一大堆銅錢,隨手一抓,怎能知道確數呢?這倒真是一宗絕藝。」
錢萬貫道:「與你沒有什麼相干,對我卻大不為然。因為鄙人生性嗜賭,所以很留心這等異常的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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