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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情深

作者:司馬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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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魔毒爭鋒

第四章 魔毒爭鋒

枯葉先生自己卻連眉毛也不動一根。假如他心靈功夫的修為真的已達到「枯木」的境界,則外界任何聲音景象自是不能侵害。可是他若然已是「枯木」,又怎可能對無愁仙子生出遐思綺想呢?
枯木仍然感到難以置信,為之抓耳撓腮,苦苦尋思不休。
但這是她自己決定之事,與呼延長壽全然無關,所以他仍然閉嘴,只是冷然地悍然地瞧她。
所以他連想都不想。但對方毒劍未出,所以他也動都不動。除了衣裳隨風飄搖之外,他簡直是鐵石人像,沒有感情也沒有血肉等。
活著才是最真實最重要之事,但久聞呼延長壽刀不留情,卻為何此身竟能不死?
她已經用「稟告」的尊敬語氣,而不敢大呼小叫胡亂說話了。
枯木先生道:「但對你們的榮辱生死卻大有關係。假如蜃海君,你們既不知道他究竟是誰,不知道他有些甚麼本領。你們貿貿然找上他,勝固欣然,敗就很不可喜而是可悲了!」
所以李不還第八天就找到她,見面地點是在西湖邊的柳浪聞鶯。那兒有一大片碧茸草地,寬闊得五七百個人一齊拚命廝殺也不嫌小。
「你們八個都算在內?」無愁仙子訝疑得連眉毛都高高掀起:「是不是八個人共同擁有一個女人的意思?」
前文提到江南人多如蟻,自是應該陸續有人出現才對。但事實上沒有,好久一會工夫也無人來到。
銀界鬼奴道:「我決定這樣……」底下的話還未說出,枯木先生息地長嘯。那如鸞似鳳嘯聲淹沒了銀界鬼奴話聲。
她乃是由於無愁仙子崔憐月下令不准她追殺苗謝沙,心中大感迷惑,當即用盡方法暗查其故,才知道了苗謝沙抓了崔憐花為人質之事。因此之故,她現在能夠回答呼延長壽的問題。
呼延長壽悍然道:「你講的都是廢話,講來幹甚麼?」
無愁仙子道:「誰最有益現在尚不得而知,可是最沒有益處的人卻連小孩子都知道,這個人就是我!」
由於她全心全意只求減輕痛苦,所以她在這一方面的腦筋忽然靈活起來。她大聲呻|吟道:「李幫主,我有話稟告。」
銀界鬼奴道:「對,但請別大驚小怪,這種風俗習慣只不過在我們中國不流行而已。在別的國度,例如天竺那邊,往往幾兄弟合娶一個老婆。在匈奴那邊,人死之後,不但財產,連妻妾也歸兒子承受。」
枯木道:「呼延長壽呢?」
枯木眼睛忽然眯成線狀,道:「如果你真有決心,你除了要付出銀子之外,還要付出一些別的東西。」
銀界鬼奴道:「未必!」
無愁仙子放軟聲音,道:「你究竟想說甚麼?難道我是吝惜錢財的人?」
這四名鬼奴一現身,還沒有任何攻擊動作,枯木先生便已好像忽然被地面黏著,雖然還滾得動,卻大見遲滯費力。
無愁仙子道:「銀子可以先付,但關於我的部份,卻要等那兩人死了之後,才可以履行。」
苗謝沙第八天就找到李不還,手段和過程都很簡單。她以李不還名字殺死了杭州三個有名武林人物,而她仍是個白髮小老頭打扮,住在湧金門外的鴻賓客棧中。所有有關李不還殺人的消息,都是她吃飯喝酒之時,告訴任何一個在他旁邊的人的。
那大漢剛閃過半截屍身飛擊,一劍由下向上劃起,精芒爍射如幕如網,乍看極似武當內家劍極秘無上絕招「大漠孤烟」。這一招若是內力相應不失,當可拒千軍退萬馬。
事實上他在翻七尺之後,忽又斜斜滾出七尺,又改變方向迅疾滾離原位。
呼延長壽鼻孔中哼了一聲,道:「我為甚麼要知道?你又不是第一個想殺我的人。」
他道:「陪我一整夜?我有沒有聽錯?」聲音乾乾澀澀,不似人類的聲音。
無愁仙子高興地連連點頭,道:「對,是守宮砂痣。你聲音這麼好聽,是不是八鬼奴之中的透竹鬼奴呢?」
上方透氣窗的銀界鬼奴聲音陰森如故,道:「有道理,但他不敢接,我們接啦!」
無愁仙子嫣然一笑,道:「你沒有聽錯。不過你是聰明人,諒必想得到我也會有些條件,不然的話我為甚麼肯這樣做呢?」
接續下去的動作就是攻擊。雖然劍勢迅快連綿,每一劍之間幾乎找不到連接間隙,但李不還卻仍然數得出她一共刺出十六劍之多。正因為劍勢連綿不斷,找不到啣接痕跡,便使人看來好像一條毒蛇纏捲過來。
他忽然不自覺地把敞開衣襟用一隻手抓捏起來,這樣顯然就不至於太粗野了。
呼延長壽覺得厭煩之故,並非風景不夠好,而是這江南水鄉的河流實在太多。這些河流雖然都不怎麼寬闊,但是除非有橋通過,如果沒有就必須等候渡船。
無愁仙子道:「不必問,我自有分數。」
枯木先生不覺舉手扯住略呈乾癟的耳垂,看來還相當用力,教人甚是替他擔心耳朵會被扯裂。
——那兩個男人是不是一定非殺死不可呢?
無愁仙子駭然跳起兩尺高,她其實明明看見此人雙鈸合擊,知道必有巨響,卻仍然禁不住跳起。可見得枯木先生沒有吹牛,他真的知道找甚麼人對付無愁仙子最好。
呼延長壽的外表看不出絲毫異狀,其實他心中的驚濤駭浪大有崩雲裂岸之勢。只因他一刀砍掉杜三娘一條胳臂時,在血光四射中,他居然看見滿天冰雹打落,而冰雹中又有不知多少白骨骷髏飛舞欲撲。
杜三娘道:「不,四個不要命的高手,又加上深知我的劍法路數,已經足夠了。我只遺憾昨天精心佈置的暗殺行動,竟然殺不死你。何況昨天李不還已幫了我一臂之力,殺傷了你兩個得力臂助,使你陷於孤立,我為何仍不能得手?我真的不明白!」
一切問題由枯木引起,所以滿腔怒火當然也向枯木發洩。
此種秘密傳說中,那八名鬼奴幾乎真的不是人類,因為在他們合圍中,十年來無人能夠逃出生天。
呼延長壽其實大可以一躍而過,然而他發現江南的人好像比螞蟻還多,至少比北方多得太多。所以每個河邊碼頭旁,必定有很多人正在等候渡船,因此他也就不怎麼方便跳躍過河了。
手掌和劍尖以難以形容速度碰上。苗謝沙慘哼半聲,身軀隨著敵人劍勢翻半個觔斗,掉在草地上。
無愁仙子道:「當然啦!你們的『內六合密陣』已破,你們一定想法子撤退。因此你們可能都能活著,你看值不值得高興欣幸呢?」
苗謝沙的驚懼擔心果然沒有白費,河邊一艘船有兩個人走上岸。當先一個正是杜三娘,美艷臉龐的神情冰冰冷冷,她眼光亦一般冰冷,忽然停住於天上虛空中,腳步也同時停住。
小鵑冷冷道:「走,老頭,到遠點兒去坐,這兒我們要用。」
片刻間她已經痛得無法忍受了,兇悍眼光已經變成萎靡軟弱,並且哎喲哎喲叫起來。
銀界鬼奴雙鈸高舉,口中厲嘯不絕。其餘七個鬼奴也都各各擺出招式,吟嘯嘶吼之聲完全密切配合動作,一時四下陰風大作,天色昏暗,使人覺得好像掉在陰間冥間。
相貌奇特本是好事,因為通常來說,男人並不一定要英俊漂亮才吸引女人。有些男人長得並不好看,甚至有些缺憾,例如有胎記或疤痕等等,卻仍然可以吸引女人的目光,能征服她的感情。現代將這等類別的男人稱之為有性格。
他魔刀猛揮,那刀光漫天蓋地使人耀眼難睜。但兩滴大大的晶瑩淚珠卻又使人很難看不見。
不過他終於說話了。他道:「杜三娘,你回南疆去,永遠不要再來中土。」
那兩面鋼鈸的確大收調虎離山之效,也就是說很成功地移轉了枯木無愁兩人注意力,於是他們得以安然撤退,還帶走受傷同伴。
雖然「閻浮羅網八鬼奴」這麼可怕,但無愁仙子居然還能格格嬌笑,道:「不要唬我。閻浮羅網八鬼奴怎肯當你的保鏢?你又怎肯要他們做保鏢?」話未問完,她已經做完第二次全廳格局形勢的嚴密觀察。
他感到鈸上傳來的內勁雄渾而又綿長不斷,幾乎使他腳下移動,心中一凜。
——唉,那兩個男人,縱然有千般的好,但仍然非殺死不可。因為這是師主蜃海君剛剛傳到的密令!
杜三娘吃一驚,道:「你找崔憐花?不是崔憐月?」
李不還面色冷厲,看來不像是慈悲得不忍心殺人的樣子。他道:「聽說南疆纏綿毒劍,另有『指劍刺穴』無上心法,但你別忘記,別人也會刺穴,雖然還要用劍而不是用手指,可是效果沒有甚麼分別。反正你現在脈穴受制,已經無力反抗,照我看只要得到這種效果,用劍或者用手指都可以。你高見如何?」
「當然不必,當然不必!」枯木說:「反而我必須提醒你。在這許多次行動中,對象老早經過我詳細調查,也由我認定把生意交給你們最適當,所以我才找你們。而你們也就能夠順利完成任務。」
杜三娘竟然很坦白,承認道:「我不得不殺死你,我必須這樣做,我透露這個秘密,就算是報答你了。」
那金鏡鬼奴大驚舉盾,一錯眼間金盾已變了五個方位。
無愁仙子道:「我的條件你要不要聽聽?」
她又點頭,雖然她曾經遲疑一下。
向西首攻出的一劍快如閃電,卻被珠胎鬼奴青磷絡索封住。但稍稍偏向北首的兩劍,其一迫得上弦鬼奴像流星般飛退數丈之遠。另一劍光芒一閃,透竹連退八步,手中金槍已斷了一截,掉落地上。透竹雖然沒有負傷,但心靈的創傷卻難以形容,換言之,他的鬥志已大幅削弱,兇悍之氣也消失殆盡。
苗謝沙差點叫一聲「謝天謝地」,當下連忙起身,而且儘量趕快走得遠一點。可惜她身上有三十六處穴道跟她作對,想拔腳走快一點兒也不行。
——然而若是這樣做了,叫我心如何能甘?如何能甘?
此時枯木先生身子忽然仆跌地上,但不是被人殺死。只見他就地一滾,骨碌碌滾出七尺。他動作之快應變之佳,而且使人想不到他竟然已是七旬老人。
枯木大喜過望,面上每條皺紋都忽然有了光彩。
「他若是已有八十歲,又這麼厲害可怕,自應老早雄霸江湖,連小孩子也知道他威名才對。」呼延長壽喃喃道:「可是好像沒有甚麼人知道他,為甚麼?」
銀界鬼奴不敢不慎重考慮一下,才道:「不行,我們還是要走。但我也告訴你,今天雖然殺不死你,亦不是等如永遠殺不死你!」
又為何「蜃異大法」的顛倒訣,夾在「傳神變指」,真正武功中使出,卻仍然不能使人心神顛倒?不能使他判斷錯誤?
無愁仙子微笑道:「我並不是喜歡你多於他們,而是他們的『內六合密陣』使我十分頭痛。如果剛才我是你,一定不知怎樣應付才好,所以我既有機會,就趕快破了此陣。」
無愁仙子道:「你想法子殺掉李不還,如果一個月之後,他仍然沒有死,那就是你亡了。」
他這個姿勢看來簡簡單單,可是全身上下似乎有一種無形力量護持。當時已使銀界鬼奴想過了廿七種飛鈸手法,都感到對枯木沒有太大威脅,最後才施展「旋天削星雙飛奪命」手法,飛出雙鈸發動全面攻勢。
枯木苦笑道:「本來是這意思。但我漏了一樣,那就是你的美色。其實我不應該有此失漏的,因為既然連我這塊木頭也會動心,別人當然也一樣會的。」
不過那金鏡鬼奴一交跌倒時,卻又證明她不但移動過,不但出手過,而且還制住了金鏡。
一前二後共是三個美麗少女款步進來。後面兩個少女的美艷倒還罷了!但前面那一個美女卻當真不同凡響,當真是美艷不可方物,當真令人一看就意亂情迷。
枯木這時才道:「八鬼奴雖然好色,卻極有信用,你想用色相使他們反過來對付我,這種手段似乎差勁了一點。」
無愁仙子道:「這句話說得太遲了一點。不,你休想還有對付我的機會了。除非……」
李不還起初也是,但稍後就不這樣想了。因為他知道女人狠毒起來,比男人厲害百倍。尤以美麗女人更甚。
無愁仙子道:「我們商量一下。唔,這樣好不好?假如我今天殺不死你,你才用剛才的方法報答我,好麼?」
枯木先生仍然像一塊了無生氣的木頭,也仍然一手指天一手指地的「唯我獨尊」招式。雙袖突出的霜刃,閃閃生光。
魔刀用布包住,挾在左脅下,雖然並不是人人都瞧得出那是一把刀,但是誰也不大敢多看這個雄偉兇悍的人的面孔。
那杜三娘大概想讓呼延長壽自己想通這一點吧?也或者是讓他知道,她何以明知悲魔之刀實是難以匹敵,卻仍然不敢不捨命一戰之故吧?
他隨手已拿起一支磬槌,在玉磬上連敲三下,磬聲悠揚遠遠傳出,甚是悅耳。
大廳左上方有一排透氣窗,砰地一扇打開,一個陰森聲音飄送下來,道:「美麗的姑娘,你很想早點跟我們見面麼?」
大概已過了小半個時辰,呼延長壽只望著河水,連鼻子也不動一下。
無愁仙子身在局外,可就看見剛才鈎鐮刀劈中飛光鬼奴之時,其實已倏忽翻轉,所以是刀背而不是鋒刃劈中。因此飛光鬼奴不但沒有負傷或身亡,反而能夠更快速抄截敵人去路,其故在此。
這話如果不是枯木說的,誰也不會相信。但枯本先生可不是普通人,他的確有本事找到世上所有最佳殺手,所以聽起來好像不可能之事,也變成可能了。
他的魔刀橫胸,雙膝微微蹲屈,眼光有如利箭快劍,對準杜三娘這唯一目標。看來任是杜三娘有蘇秦之舌,有陳平之智,再加上霸王之勇,恐怕仍然逃不過魔刀一擊之威。
枯木先生親自替她泡茶。他其實借這個動作和_圖_書爭取一點時間盡快再想一想。因為這件事表面上香艷刺|激,實則是玩命之事,只要有少許差池,就一定有死無生。
呼延長壽別說沒有答案,就算有他也懶得說出來。他眼睛只盯在她那副性感豐|滿的身上,上上下下巡逡。這種眼光,很容易使人誤會他是十分好色的登徒子。
無愁仙子知道對方的條件決計不能打折扣,黃金珠寶都不能代替,所以她真真正正凝神考慮。
他們八個人每一個都煉有一種以上各不相同奇異功夫,單打獨鬥之時,威力如何無人得知。但若是八人一齊出手,每人使出一種功夫,配合起來就變成無法破得的羅網。不論生擒也好,當場格斃也好,總之從無漏網之魚。
枯木道:「你若是殺死了我,天下還有誰雇得到有本事殺死李不還呼延長壽的高手?所以你的意見非常不好!」
他們八鬼奴合起來的聲音,倏忽已充滿陰寒詭厲意味,能使人無端端汗毛直豎,腦中幻想出種種可怕景象。
她款款道來,表情聲音都有委曲受屈味道,使得她的美麗平添楚楚動人風韻。
李不還微微而笑,道:「原來你也是殺手那種人,但我瞧你兇悍有餘而奸狡不足,你一定還不算是第一流職業兇手。」
她連聲音也分外悅耳動人,道:「對,對!世上既然有這種風俗習慣,別人也就一定行得通。我本可以立刻答應你們,然而我看來看去卻發現你們陣勢雖然佈好了,威力只用上五六成。那塊枯木滾來滾去,亦一樣只用半力。你們究竟搞甚麼鬼?你們雖說要等我答覆才下毒手,但如果我是枯木,我一定先全力逃出重圍,然後才慢慢講價。」
這道理其實非常顯淺,八鬼奴都沒作聲。
可是傳神變指有一指百變和一指千變,如果論到變化之快之多,恐怕她自認第二的話,就沒有人敢認為第一了。
江南三月,鶯飛草長。可是現在皓月當空,黃鶯都已睡覺。另一方面誰也沒有心思去欣賞岸濱柳浪和湖波月色了。
枯木看在眼內,強自壓抑內心昇起的恐懼,還微笑道:「我不必知道的我通常就不知道了,但我應該知道的一定會知道。」
他是因為看見一個很美艷的女人走近,才自然而然做出這種反應動作。
呼延長壽搖搖頭,眉尖怒氣消失不見,道:「不是你,是蜃海君,他若是死了,你就可以回南疆。」
但不論是敵我雙方,或者無愁仙子,都沒向負傷者望上一眼。
他雖是知道,亦肯原諒飛光的錯失,可是事實卻是事實,不是原諒就可以改變的。
故鄉這兩個字,本身自然而然含蘊了無限感情無限懷戀。杜三娘當然懷戀故鄉,其實誰能不懷戀呢?
他知道的事情實在是太少了。所以不敢大意,希望多知道一些資料。由此可知他外表急躁悍猛,其實很謹慎小心。當然杜三娘所表現的真功夫也是使他不敢掉以輕心的原因。
她感到昏眩軟弱,唉,南疆纏綿毒劍,蜃海君親傳的「蜃異大法」,居然不堪魔刀一擊。唉,我已失了右臂,還要活下去麼?活下去又為了甚麼?
無愁仙子退了又退,直到背脊碰到牆壁,才無可奈何停住。她那種驚慌的樣子,叫人看了實是不禁心生憐惜。
呼延長壽可能不肯承認,聲音故意變得很不耐煩,道:「旁的話不要囉囌,只告訴我崔憐花在那裏?」
她現在那裏還有心情和時間討論其他問題?現在最重要的是設法減輕痛苦。她自己知道痛苦雖然可怕,但在一般情形下,就算軋碎她幾根骨頭,她也忍受得住。可是現在只不過一劍穿腕釘在地上,卻痛得不像話,簡直全身每組肌肉每一條筋都抽緊作疼。此一古怪當然是來自劍尖所穿透的脈穴了。
李不還數她的動作數到這時為止,腳下也已移動了八步,當然長劍也已經出鞘,用右手穩穩握著。
苗謝沙答應得很快,但反問道:「仙子,我苦練了二十年的武功被那老和尚制住,我連走路也快不了,怎能對付李不還那種高手?」
枯木先生道:「講到這裏,我想請求你單獨談話。」他望望兩名俏婢,又道:「她們可不可以避一避,順便嚴防有人竊聽?」
杜三娘現在已完全忘記任何別的事。她瞥一眼四下形勢,微笑道:「仙子召來難得見到的銀衣執法,居然多達四位,看來好像有意向我執法了?」聲音柔和,態度平靜,好像那無愁仙子要對付的是別人而不是她。
苗謝沙對眼前景色全無好感,她恨不得眨一下眼睛,就像變魔術一樣,已遠遠離開蘇州。
只聽枯木緩緩道:「你的身體不是銀子,銀子可以退還,最了不起加倍退還,你沒有損失。但身體便不同了。如果我的任務失敗,我沒有法子可以賠一具清白之身給你,同時也沒有法子使時光倒流,以便把已發生過的事改為不發生。」
銀界鬼奴嗔恚道:「難道我們反而應該高興快活?」
在這四下空地中,她早已看見苗謝沙,但這個人怎可能是同門中人?如果他不是同門中人,又何以會使她生出三種本門獨有的感應?
過了一陣,渡口就只剩下五個人,呼延長壽是其中之一。他看見那冷艷女人背後有一個俏麗侍婢,又在稍遠處有兩個青衣大漢,腰上都繫著一條銀色衣帶,也顯然都攜帶著兵器。
「相逢何必曾相識?」苗謝沙居然拋了一句名詩:「今夜不論我是生是死,是勝是敗,總之我讓你看見我的真面目,也讓你知道我是苗謝沙,這就夠了。」
他的刀圈回來,恰好碰著一支藍銀色的扁薄的,忽軟忽硬會轉彎的「毒劍」。
他身子尚在空中,似乎忽然憶起杜三娘,當即健軀一旋,面對著杜三娘而自己仍然疾向後飛退。
無愁仙子笑容滿面,她眼如秋水臉若芙蓉,笑得又甜又艷。要不是嘴角的線條不覺刻劃出邪惡毒辣意味,那就真的太像仙子了。她道:「不對,聽說八鬼奴貪財好色,心毒嗜殺。財色你還供應得起,但你那有那麼多的人供他們屠宰吸血食肉?」
李不還點點頭,道:「如果我是你,大概也是一樣的,但你到底想說甚麼?」
他話聲忽然中斷,原因是大廳四角忽然飛出四種兵器,如迅電般齊齊向他攢攻。
銀界鬼奴道:「我們沒有搶你生意的打算,所以你那一套對我們沒有用處!」
所以如果杜三娘有機會更精進,而不是今天被擊敗被殘肢,顯然必是極之可怕,十分難應付的敵手。
這句話沒有人回答。於是她又道:「我沒有騙枯木,我說我是處|子之身,就一定是處|子之身。同樣的,我答應他的條件,就一定履行。只不過他不敢接下殺死蜃海君的生意,所以我不讓他得到我。」
杜三娘玉手拿著這把「毒劍」,斜躍數尺。她竟然還能夠笑了一笑,道:「好無情的刀法,魔刀之名果然不俗。」
她微微一笑,又忽然把「蜃異大法」「傳神變指」這兩種秘藝說出來。前者是精神界的奇異力量,後者是物質界的精神功夫。
另外四道人影忽然從四角上空飛落,個個身法輕捷,落地無聲。
枯木先生道:「當然不止這一宗,我還知道你手下有兩名劍女和廿一名銀衣侍衛。他們都真有幾下子,所以我決不敢大意。」
肉體的屈辱其實一定可以接受,誰都一樣。但內心的屈辱就不是這樣了。
呼延長壽嘴巴緊閉,表示他認為根本沒有回答的必要。
但假如枯木先生不顧一切先獲得她身體,以後的事以後再算。這叫做拚死無大害,那麼無愁仙子崔憐月豈不是糟糕之至?
枯木應道:「你雖是道破我這一劍來歷,可見諒他們仍然破我不得。」
河中流水並不如何清澈,也流得不急。然而兩岸的各種樹木,尤其是垂柳,總會令人胸臆充滿柔柔的情和綿綿的意。
他舌綻春雷大喝一聲,怒氣迫入每個人耳朵裏和心裏。而在震耳喝聲中,人人又看見兩大滴晶瑩燦爛的淚珠忽然出現於魔刀耀眼光影中。
「蜃海君究竟是甚麼人?除武功之外,他恐怕還有其他奇異本領吧?」
呼延長壽盯住她,眼光好像也如他著名魔刀一般,透出奇異力量。他道:「我也只是一個男人,如此而已!」
飛光鬼奴手中之劍絞出三團光華,誰也瞧不清他的劍究竟真正躲藏在那一團光華裏。
銀界鬼奴道:「正是,正是。所以我請仙子決定一下,請你在我們八兄弟與枯木先生之間作一個選擇。」
「沒有,我也不想知道。」
李不還劍尖忽然改變方向,直刺苗謝沙左掌。苗謝沙竟也不讓,揮掌迎拍劍尖。從掌風聲一聽而知苗謝沙已經運足勁道加快拍出。她掌上雖然纏有蛇皮劍衣,但以敵劍的速度以及力道,就算她掌心鑲有鐵板,只怕也會出現一個透明窟窿。
「這個辦法不行。」杜三娘搖搖頭說:「我雖然來自南疆,但現在又已變成東土系精銳人物。我必須負起攻堅摧銳任務,例如殺你就是其中之一。本系的首腦就是蜃海君師主,你聽過他的大名沒有?」
杜三娘真的忍不住湧起滿面訝色,道:「你難道一點也不想知道我為你這樣做的原因麼?」
崔憐花那艷如春花的臉龐忽然泛起於心頭,便是一個極好例子。一個她再加上其他事情,便足以使人甘心飄泊江湖,情願刀頭舐血……
劍勢出得快極毒極,劍尖倏忽已沾上枯木左肋要穴。
為甚麼會如此奇怪不合理現象出現,呼延長壽完全沒有興趣尋思,他根本不想知道。
可是另一個青衣銀帶大漢卻沒有她那麼幸運,但見碧天之下,綠水之上,閃耀出一片刀光,而刀光中赫然又出現兩大滴晶瑩得叫人不敢正視的淚珠。
她雖然嘆氣,雖然面色雪也似蒼白,卻仍然活著。
枯木道:「我發誓此後永不與你作對,也不敢對你無禮。」
枯木道:「你一向都很大方,但是錢財有時也會忽然沒有力量。你可是明白我的意思?」
苗謝沙為之嘆口氣,道:「幸好縱然是少林寺,像您這種和尚歷代都不多,否則做壞事的人一定沒有一個晚上睡得著覺。」
「這三下磬聲,意思是發動所有機關埋伏,再加上閻浮羅網八鬼奴佈防戒嚴。若有任何人稍稍異動,有死無生。」
——唉,唉,那枯木先生的嘴唇舌頭和口水,也非得能夠忍受不可,即使忍受不了,亦奈何不了他。因為師主密令中竟然嚴諭要保護這個老而不。
呼延長壽本來不想理會人家帶的是甚麼兵器,但他天生的敏銳感覺卻告訴他,一個人帶著長刀,一個人帶著長劍。既然是感覺告訴他,他想不知道也不行了。
透竹鬼奴英俊臉龐上泛起獰惡笑容,插口道:「我們兄弟出道以來,殺人無數,任何高手都難逃厄運。這些事情你知道得最多,我看我不必一一提醒你吧?」
銀界鬼奴面容一肅,顯得更為陰冷,接著仰天發出森森厲厲長嘯聲。
與此同時,她左手的劍衣也已迅即纏繞在掌上,除了還有指尖露出來之外,整隻手掌好像戴上手套一樣。
人人看得清楚,那個青衣銀帶大漢的雄偉身子竟然已變成兩截,也分向不同方向飛開。
呼延長壽既像一頭兇悍而又充滿疑慮的豹子,另一方面又宛如漠然無視於天地萬物變幻,更漠視世間人情的冷暖石像。
苗謝沙苦笑道:「我敢不等您老人家麼?我身上三十六處穴道閉塞不通,如果您不開恩解救,我活得過三天就算是奇蹟了。」
杜三娘剛低頭應是。無愁仙子又說道:「第二個命令是立刻動身追殺呼延長壽,但別希望我派人幫你。只不過你若是立此大功,你地位就鞏固了,而且亦可以得傳駐顏秘法了!」
無愁仙子的話果然還未說完,嫣然道:「他為何不這樣做?世上斷斷沒有人不肯去做對自己有益的事,所以他仍然留在你們陣中,顯然這樣對他最有益。」
枯木先生為之嘆口氣,向鏡中人影再三提醒:你已經是七十歲的人了,為何還要為一個年輕女子心跳?為何還有狂想綺思?而且就算她答應,就算她是願意的,但以她的千嬌百媚顛倒眾生的艷色,你豈堪匹配?
枯木道:「既然你問我,我便答你。你們應約前來做我的保鏢,任務尚未完成,所以不可以走。假如你們不守信用,我今天殺不死你們,卻不是等如永遠殺不死你們。」
銀界鬼奴迅即發出三聲尖銳短嘯,所有還能站著的人一下子集結在方圓一丈之內,擺出一個變幻不定的密集陣勢。
呼延長壽點點頭。
不過血光消失時,那些白骨骷髏亦跟著消失了,這意思就是說她必定煉有某種古怪奇異功夫或法術。如果她的功力或邪力更強一點,無疑可以利用鮮血飛濺時忽然反擊殺死敵人。
但話不是那樣說,即使一個老人不能與一個絕色美女結為鸞儔,甚至無力共享魚水之歡,就算是這樣吧!至少還可以從別的途徑得到滿足。例如可以擁抱她,可以吻她……
無愁仙子輕嗟一聲,道:「看來你的話並沒有誇大。」
「沒有,一點都沒有。」苗謝沙回答之時,心中忽然明白無愁仙子為甚麼要殺他。像他這等風流人物,如果不想跟他要好,又恐怕無力拒絕他的話,毋寧早早殺了他,免得牽腸掛肚為是。她又道:「總之我要殺你,別的話就不必說了。」
呼延長壽岔開這題目,道:「你可要先止血裹傷?別的話慢慢說不遲。」
杜三娘果然取出一面小小金牌,不過卻已恭恭敬敬雙手呈上,然後喟道:「仙子你這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我真是越想越怕。師主這條規則雖然迫得你不敢自大不敢疏忽,但以天下之大,奇和-圖-書才輩出,實在是防不勝防的!」
只見枯木先生身形彈起數尺,但仍然是平躺姿勢。
苗謝沙眼看那侍婢小鵑直衝她走來,登時咚咚心跳,頭皮發麻。完了,本門的感應法太可恨可怕了,隔好幾丈遠都發覺得出……
已能站著的人只有六個,其中的透竹鬼奴手裏金槍也只賸下大半截。
上弦鬼奴在眾人中個子是最矮小,然而手中的鈎鐮刀卻特別長大沉重,金刃劈風之聲入耳驚心。
他停歇一下,又道:「你最了不起只能殺死我出一口氣,但假如我認為值得為此而死,便又如何?你難道慮不及此?」
杜三娘訝駭交集,道:「她是敝門叛徒,武功算得是敝門六七個高手之一,她不是容易對付的人。仙子如果想對付她,除了派我出馬之外,若派別人,最少也要兩名銀衣執法聯手才可以。」
呼延長壽道:「這種人我可不希望碰上他,但萬一碰上了,我會想法子逃走。只不知他有沒有任何弱點?」
無愁仙子面色很難看,道:「原來你也是有資格爭逐我這個地位的人。好吧,繳出免死金牌,我也忘了這件事。」
單單是兩面鋼鈸,枯木大概還不難應付。但金鏡、桂殘、珠胎、上弦、透竹等五鬼奴亦一齊出手,情況自是大不相同。
她吃吃笑道:「我雖是一介女流,但平生還沒有偷襲過任何人。我希望你們別因為我這次破例而生氣。」
他們現在才施展出真正本領,個個獰惡如鬼,身法動作也快逾鬼魅,倏忽間每個人都攻擊三招以上。
銀界鬼奴沉默一下,道:「你有甚麼道理?你想怎樣?」
無愁仙子一去一回,快得好像沒有移動過半步。
「我不能說不合理。」枯木道:「不過當然我也有權提議。我提議銀子等事成之後才收,但你這部份卻是預支為妙。」
看見自己的反映樣子還不奇,奇的是他竟又能看見自己濃眉斜豎豹眼的兇悍形相。在這瞬息間,在那種並非明鏡的刀幕中,怎可能看見這麼多以及這麼清晰呢?
銀界鬼奴怒吼一聲,雙鈸一拍發出鏘然巨響,接著雙鈸從陣中昇空飛起。
另一方面李不還一隻腳已踏住她那把藍銀色軟劍,內力一發,軟劍彎曲地陷入地內,深達一尺。
無愁仙子從縫隙中退出圈外,大聲道:「哎呀,不得了,拿鈎鐮刀的小個子一定是上弦鬼奴,用鋼斧的是桂殘鬼奴……」
他猛下決心撇開個人的私情,也拋掉滿腔苦澀。於是眼中又射出鷹揚萬里,雄霸天下那種赫赫威稜。他道:「無愁仙子姊姊叫甚麼名字?她現在在那裏?我怎樣才找得到她?還有多少人已經知道她藏身之處?」
不過呼延長壽站在河邊簡陋的碼頭上,卻稍稍厭煩地皺起濃眉。
呼延長壽身子轉回去,在他腳尖要碰到那邊河岸地面的一瞬間,他忽然明白了很多事情。
既然她並非那種人盡可夫,不是那種毫不介意男女關係的女人,那麼……
呼延長壽沒有一點兒榮幸或心動之意,聲音仍然粗暴如故。他道:「我覺得仍然是廢話。」然後他就抿緊嘴唇,使人一望而知他已決不再開口說話了。
在理論上,任何人都能運用精神界的奇異力量,但事實上卻完全不是。精神界的奇異力量亦即是「神通」或者「邪法」,神通或邪法並非人人都煉得成功,這是誰都明白也知道的。
無愁仙子道:「一定!」
枯木先生依然是使出「唯我獨尊」架式。事實上他一直保持這個姿勢,即使跟對方說話時,也沒有改變過。
滾得幾滾,合圍急襲他的四件兵器已落空了十二次。
呼延長壽一共出了三刀,就殺死了三人。每個死人本來都是武功極好,又有獨特殺手之人,可是卻擋不住他一刀。任何人看見這等情景,自是禁不住泛起一個大大疑問,當然驚懼也一樣大——呼延長壽究竟是功力刀法都蓋世無雙?抑是魔刀真有人力無法抗拒的「魔力」?
她道:「小鵑,過去叫那老頭讓開,我要在那塊石頭坐坐。」
無愁仙子道:「說吧,我不是吝惜的人。」
無愁仙子終於真正忍下噁心以及屈辱痛苦之感,說話時聲音完全恢復正常,道:「好,我答應你的條件。我雖然還是處|子之身,但我甚至肯陪你睡一整夜。」
李不還冷笑道:「痛楚有時會令人腦子特別的清醒。何況我原本就不想聽你講話……」不過無愁仙子那美麗得使人心跳的面龐一旦浮現,他就禁不住踢苗謝沙一腳。
枯木先生皺紋上的光彩驀然消失,聲音表情也一齊沉重,道:「這一個人是誰?」
由此可知不論是美食或粗食,不論是性開放或保守,僅屬於個人的看法。這些觀念,本身並無一定是真,或者一定是假的絕對真理。
枯木先生道:「銀界,你們真的被美色所迷?竟然不惜失去信用?」
銀界鬼奴雙手鋼鈸忽然合擊,發出驚天動地的巨響。
冷艷女人吐出嚦嚦鶯聲了,道:「呼延長壽,我是南疆杜三娘。」
例如第一點杜三娘冷艷動人,的確不能不把她當作女人。第二點,我雖然自己離開故鄉,但我並不是不想念的。第三點,然而我卻不知道世上還有很多事物,能牽纏腳步,能縈鎖心魂,使人回不得故鄉……
另一方面,既然有人甘於粗食,有人樂於性開放,則美食家和保守派人士,由於遭遇粗食和性開放的情況而發生痛苦。這種痛苦顯然本質上並不真實。
她仍然含著醉人的笑容,問道:「八鬼奴呢?為何至今還不出現?他們不是害羞吧?」
無愁仙子離開之前,留下一句話:「你自己想辦法。」
他果然智慮過人,計謀深遠,一下子已曉得應該怎樣做,亦考慮到苗謝沙必曾透露過這些秘密。
無愁仙子好像很有把握,道:「那是我自己的事,你不必費心。」
那苗謝沙劍招連綿不斷,劍劍相黏,好像針線一定會相連,籐樹一定相纏一樣。
「一指千變」果然是舉世無匹的指法,枯木為之嘆息一聲……
李不還迷惑地皺眉道:「你本是個老頭,忽然變成一個女的,我可是應該認識你才對?」
他剛才明明因為攻不破枯木的守式,所以趕緊變招,那知半路飛光自己撞上來。這一棍之力非同小可,亦不是他們平日擅長的借力絕招,所以他知道飛光傷勢必甚嚴重。
他縱然不能長期地毫無間斷地保持將護如許境界,但既然在這種境界中等如仙人天眾的話,試問凡俗之人以及塵世的一切力量,卻又怎能殺死他呢?誰能殺死一個魔鬼或仙人呢?
地點仍是寒山古寺門前的平地。外型白髮佝僂的苗謝沙坐在牆邊石頭上。寺門左方那條古橋穩重地跨越河流。沒有楓樹樹梢抽發的新綠,也不見楊柳柔柔飄拂。
那兩面鋼鈸在空中果然轉彎,「嗚嗚」之聲起處,竟不是攻向兩人之中任何一個,而是飛出大門。這時眾鬼奴也一齊移動,以快得難以形容速度,分別抱起三個傷者,一下子就消失於大門外。
此是「悲魔之刀」刀訣中的「大圓滿攝心術」。在這境界中,七情六慾甚至與生俱來的習氣煩惱等等,都概不生起。魔刀就是一切,一切也就只有魔刀而已。假如這種境界能夠於二六時中(即晝夜十二時辰)都保持著而不失去,那麼他就是仙人或者稱為天眾了(魔鬼也包括在天眾內)。
幸而呼延長壽眉尖射出的怒氣,沒有在重重刀光組成的光幕上出現,所以他仍能保持強猛銳悍氣勢。他當真相信如果連怒氣(他的怒氣具有堅凝宛似實物的特性)也看得見,大概這一刀,就大大洩氣洩勁,以至不能堅持原意,也就是說沒有法子繼續劈出去了。
銀界鬼奴身子從各種兵刃光影中透過,凌空抓住兩個鋼鈸,發覺鈸上已全無勁道,心中也是一震,自知如果不是及時飛身抓住,兩鈸一定會掉落地上。
銀界鬼奴佔了最當中位置,其餘五人在他四周不時移易位置,所以這個密集陣勢變幻不定,難以看出攻擊主力何在!
她盈盈眼波轉向銀界等八名鬼奴,笑語如花,道:「殺了他,你們根本沒有甚麼可以害怕的。因為我一定逃不過你們掌心,這是枯木老早算好的!」
無愁仙子微訝道:「你完全不以為意,難道你狂妄得以為連四名銀衣執法都奈不了你何?」
空氣中光華眩目閃動,但人人皆看見有兩大滴晶瑩眼淚出現,清晰得好像圖畫一樣。
杜三娘到底是女人,對於男人總有那麼一點好奇,尤其是呼延長壽這種殊異的、難以測度的態度,好奇心忍不住翻湧起來。
無愁仙子仰頭想一下,道:「苗謝沙這個人怎樣?武功還過得去吧?」
杜三娘又道:「你已殺死我的婢子小鵑。你殺一個如此漂亮年輕女孩子時,心裏會不會動一下?會不會有些難過?」
這四人如鬼魅倏然出現,個個一身勁裝疾服,手提金槍長身玉立的是透竹鬼奴,聲音最好聽就是他。另一個蒼白瘦削拿著兩面鋼鈸的人,就是首領「銀界鬼奴」。餘下的兩個其一使的是「青磷絡索」,那是一種奇門兵刃,十分難煉,此人是「珠胎鬼奴」。其二是金鏡鬼奴,兵刃是金光燦然奪目的短劍和小型盾牌。
在宇宙中,聲音也是具有神秘力量的一種。許多教派不論是正是邪,都一定有利用「聲音」那種神秘力量的方法。讚美一切的詩歌,或是邪惡的咒語都屬此類。
陣陣香風使得那窗明几淨而又悄靜的後廳,一時充滿青春的旖旎的氣氛。
枯木先生笑的像一隻土狗,道:「你須得付出香吻,還要擁抱著。要親親熱熱的,不是冰冰冷冷無可奈何那種樣子。」
枯木先生疑惑不解,道:「我們本來就這樣講的,何必重複說一遍?」
她劍上可能有毒,但李不還卻敢打賭「纏綿毒劍」其中這個毒字,一定不是指毒藥之毒,而是那種黏上了就一定殺死敵人,甚至不妨連自己也一齊殺死,那種心腸惡毒之毒。這當然是極可怕的毒,遠比毒藥為甚。
杜三娘道:「你應該溫柔一點,並且帶點歉意才對。除非你由見面時直到現在,你仍然沒有把我當作女人。」
李不還道:「我見過她,也見過她出劍,但看來她劍法和內力就算比你好,相信也相差有限。你何必一提到她就害怕得聲音發顫?」
說到上乘武功,無可置疑是屬於物質界的精妙本領,當然亦只有少數人得到成就,決不是阿貓阿狗都可以變成高手的。
金鏡使的是金劍金盾,硬撞上去,捲起迅猛風聲。
枯木道:「好,現在我問你,連東海狂人集團派出的高手,也殺不了李不還和呼延長壽,你何必還要派杜三娘她們動手?」
這一下不論是攻是守,無一不是鷹揚豹變,凶險精妙難以形容。
這話也大有道理。以「魔刀」呼延長壽現下聲名及處境,遭遇任何挑戰式狙擊,簡直是天經地義之事。如果沒有人企圖殺他,那才值得奇怪了。原因自是他莫名其妙殺死了很多武林高手之故。
枯木先生用最瀟灑的風度,最悅耳聲音長揖相迎,微笑道:「無愁仙子惠然光臨,真是蓬蓽增輝,連我這塊枯木也忽地生意盎然了。」
銀界鬼奴的三角怪眼眨完又眨,良久沒有聲音。顯然他正在思索難題,也必須解開難題之後,才可以下任何決定。
無愁仙子換個手勢,變成招手。苗謝沙瞧瞧背後沒有人影,才敢確定她招呼的人是自己,便趕快奔來。只可惜她四肢百骸都不聽話和沒有氣力,所以她的奔跑比常人大步走還要慢。
苗謝沙口中漫聲應道:「我當然不是職業兇手……」一共說了九個字,李不還卻已數出一共有多少個動作。
她靜立思索好久,寺內走出來四個銀衫黑褲壯漢,兩人佩刀兩人佩劍,個個神情莊肅而又驃悍。這四人後面就是貌若春花的無愁仙子崔憐月。
銀界鬼奴蒼白面上,泛起詭異笑意,道:「不一定,因為這個人不容易殺得死!」
苗謝沙呻|吟連連,一面道:「我痛得腦筋不大清楚,可能會漏掉重要的話,尤其是有關無愁仙子的……」
但他們都沒有任何時間驚慌或噁心,因為那兩截血淋淋人體勁疾迎面急撞。那魔刀發出的勁道竟能於斬人兩截之後,還可以利用屍體分頭衝射兩個站在不同方位之人。這等刀法以及精純巧妙內力,大是使人匪夷所思無法置信。
假如這招是由李不還或呼延長壽使出,無愁仙子必定不會有奇異之感。如此風雲奮發意氣飛揚的妙技絕藝,卻出自一個年紀老朽形容枯槁之人手中,實是使人感到不能匹配。
——如果答應枯木的條件,那麼能不能忍受他的擁抱?能不能忍受他的嘴唇和他的舌頭呢?
無愁仙子嬌笑連聲,道:「那麼我呢?你請他們保鏢,是不是早已調查清楚,知道他們一定可以擊敗我?」
苗謝沙絲毫不認為他開玩笑,表情語氣都十分認真,道:「是的,我早已決定這樣了,不過如果有其他辦法,或者有逃避的機會,我自是不肯放棄。」
不過無愁仙子又不是想以美色肉體誘惑他們。她身子以優美姿勢轉一圈,說道:「我肩上有一顆紅痣,你們看見沒有?那是甚麼?誰回答得出嗎?」
銀界鬼奴道:「你的道理我們也可以不管。」
無愁仙子道:「那麼你知不知道我為甚麼找你?」
苗謝沙奇怪何以感到特別疼痛?莫非他這一劍所制的穴道,會使疼痛加倍?
「不必,的確不必。」呼延長壽禁不住冷笑,不過別人看來他的冷笑卻有如獰笑。
枯木先生皺眉道:「別胡說,他們喜歡銀子女人不錯,幾時要喝人血食人肉了?」
原來枯木先生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而雙袖中各各伸出一把兩尺長雪白霜刃和圖書
刀光劍氣棍風斧影縱橫交錯中,那枯木先生卻宛如一截木頭,仍然是「唯我獨尊」架式,他甚至連眼珠都不轉一下。
呻|吟的不止一人,而是玉盤飛光兩個。
枯木道:「世上如果沒有殺不死的人,就一定有辦法可想,況且一次不行,第二次第三次甚至十次,總會有一次行的。」
任何男人都決計不肯相信會有這種事情。
枯木身子一挺恢復原狀,道:「仙子為何還幫我收拾他們?」
「蜃海君是誰?」他問:「我對各種武功以及奇人異士知道得很少,所以你別見怪,我真的沒有聽過他的威名。」
她沉吟忖想下文。枯木眼中射出希望之光,心想不論是多麼難堪或可怕的條件,也不妨先答應了再說呢。原來枯木先生向來極之謹慎小心,所以他對無愁仙子的武功,調查得甚為詳確。因此深知她正是能夠剋制自己那種路數之人。既然她是對頭剋星,當然不敢不想法子敷衍,好歹都等危機消失之後再作計較!此所以枯木先生這等身份之人,也不能不作最壞打算了!
當她走動時,杜三娘冷冷目光從天上落下遠遠瞧看,當即不禁皺皺眉頭,心想那老頭全身顯然都關節失調,當然更無絲毫外功內力。如果這個人居然是修習南疆纏綿毒劍無上劍法的人,那除非是太陽會從西邊昇起。
杜三娘搖頭否認,道:「不完全是廢話,至少我為你考慮了一下。你是第一個使我考慮的男人。」
呼延長壽這時才轉眼望向她,濃眉微豎,眼中射出豹子般兇悍光芒。
苗謝沙挨了一腳應該更加痛苦才是,現在卻恰恰相反,反而長長透幾口氣,呻|吟聲也停止了。
她嘴角笑意更濃,也更使人感到「邪艷」的無限魅力。女人的艷麗自古以來大致上都可以分為正派和邪冶之美。在男人眼中,後者魅力遠遠強勝過前者。不過到了他正式娶妻之時,他又寧可選擇前者,也即是正派之美。
無愁仙子道:「現在杜三娘雖然不敢再追殺你,但我仍然可以命她改變主意的。」
枯木先生道:「因為一來你們不會走,二來我也不讓你們走。你們不肯走的原因我不管。但我不讓你們走,自有道理。」
她說完擺擺手,杜三娘連一句話也不敢問,趕緊走了。
枯木先生道:「我如果請不動他們,你怎會找我聘請殺手?凡是我請得到的人,都很可靠,我又為何不肯請他們保護我?」
渡頭的人用呼延長壽聽不懂的吳語嘰哩呱啦嚷了好一陣,忽然統統向下游的方向行去。大概那邊不遠還會有渡口或船隻之類吧?
枯木的聲音乾澀乏味,使人耳朵覺得很不舒服。
無愁仙子笑盈盈,美是美的令人眼花魂銷了,但若有若無的邪味,也使人不由得心驚膽顫。她道:「除非你死了,我才睡得安穩……」
杜三娘道:「因為他到東土來沒有幾年,以前他在天竺和西藏交界的高山深谷居住,也許直到幾年前他才獲得成就而出山吧?這一點我不知道,而且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漢人!」
若是細加分析,說出來大概很多人覺得難以置信。敢情內心的屈辱感竟然並不真實,換言之那只是虛幻的和妄亂的想法。再換言之,那只是由於違反了意識裏的觀念,以致形成屈辱的痛苦感覺而已。
上面透氣窗傳入來答話:「對,你知道得很多,但女孩子知道得太多,似乎沒有甚麼益處。」
無愁仙子皺起眉頭,想一下才道:「東海狂人他們的事你自應知道的,因為你是介紹人。但杜三娘苗謝沙她們,你居然也知道,老實說我真不能不佩服了!但你是不是閒得太無聊?所以連不關你的事你也管呢?」
那自然是由於世上有很多年輕暴躁,或者自以為很了不起的傢伙,沒有甚麼事也常常找別人麻煩的。如果有人看他兩眼,他就會認為是侮辱而暴跳如雷,而他自然是不肯對那個看他兩眼之人善罷甘休。因此許多老實善良的人,碰到這一類的人,只好極力避免瞧看他,以免惹出禍事。
銀界鬼奴熒熒目光盯住枯木,道:「我們走,你怎麼說?」
「沒有,你簡直胡說八道。」呼延長壽一點都不客氣地駁斥:「現在是你先想殺我,不是我先要殺你。」
這個美艷女人他不但認得,而且知道自己一定不容易忘記她。因為她那天在蘇州城外寒山古寺,她跟著崔憐花(其實是無愁仙子崔憐月)身邊。她那時面色眼神冷冰冰,現在也沒有改變,依然是那麼冷艷迫人。
無愁仙子道:「如果你們殺不死他;他可以另找很多殺手對付你們。這豈不是很麻煩很可憂的事?」
無愁仙子笑吟吟向他走去,直到相距只有五尺左右才停步,道:「我知道我的意見實在好得不能再好。因為你可以剋住閻浮網羅八鬼奴,他們恰恰可以剋我,所以我不得已用暗襲手段助你擊潰他們。現在剩下我們兩個,我卻剛好很適合對付你,所以為甚麼要我放棄這個機會?難道還要我讓你有時間另找可以剋制我的殺手?」
在春天裏,江南地區各處的風景氣候和味道都是一樣。
珠胎鬼奴的青磷絡索盤空飛繞,閃耀出千百點青色磷光。
桂殘上弦兩人比他早退了一線,順順利利斜躍七八尺之遠,但玉盤可沒有那麼順利了。他雖然以極精純內功硬生生收回攻出棍勢,但你不攻擊別人,卻不能視為對方也一定不攻擊你。
「你肯講話,已證明對我還算不錯。」杜三娘似乎很會替自己臉上貼金。她又說:「所以我也要報答你。」
枯木道:「不管怎麼說,你還是幫了我的忙!我自應有所答謝。」
杜三娘道:「我不知道,將來如果找得出原因,我會設法告訴你。」
何況美食家會變為粗食主義者,保守者會變為比別人更新潮更開放。既然觀念可以改變,就證明不是絕對了。
她停一下,又道:「我抓住了無愁仙子的雙生姊姊,迫得她下命令不准杜三娘碰我,但無愁仙子卻也要我辦一件事,就是你!」
無愁仙子道:「我說的那一種,就是男人都希望的。」
枯木先生身如棉絮,著地無聲,一彈之下便變成站著的姿勢。所有的鬼奴的攻勢忽地完全停頓,每個人好像中了邪一樣,全都顯露出那種泥雕木塑的僵木味道。
他似乎不怎樣受到「聲音」影響,可見得他對八鬼奴的本領知之甚稔,所以也有抵禦之法,不似無愁仙子馬上已表現出大受影響的樣子。
這就是他厭煩河流的唯一原因,如果論到景色,他其實還是很欣賞很喜歡的。
聲音兀自搖曳間,他胸膛已中了一刀。
他舉起雙鈸,後退一步。其餘五名沒有負傷的鬼奴也都作出後退撤走姿勢。然而「嗚嗚」兩聲起處,銀界手中兩個鋼鈸閃電飛出,一隻迎面削去。另一面則繞個圈子,從枯木身後飛回,閃閃生光的鈸邊鋒刃直砍他後背要害。
他現在真正領教當世名劍之一的南疆纏綿毒劍真是多麼厲害了。他記得自己自從出道以來,與當世高手拚命次數不少,但還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連退了八步之後,還沒有法子悍然反擊的。
而苗謝沙第二個動作就是褪下劍衣,那把軟劍忽然抖直,也閃爍出銀藍色光芒。
無愁仙子驚訝得張大了嘴巴,幸而漂亮的人無論甚麼表情都很順眼好看,故此就不能用「死魚」等字眼形容她了。
老和尚居然陪她走了一段路,一面說道:「老實說,如果杜三娘不是看出你全身關節都有問題,復又全無外功內功,她當時會放過你才怪。我猜你一定先已碰見她吧?」
唯一令人還不敢真的當他是落水狗的,便是烱烱有光的雙眸,無論如何落水狗一定不可能有這種懾人的眼神。
她苦笑一聲,道:「瞧,我仍然能照顧自己,甚至還可以利用傷勢,使你不注意而突然出手殺你。」
無愁仙子的痛苦,主要來源是由於內心的屈辱感。此所以她極之惶惑苦惱,身心都有如在洪爐中煎熬。
無愁仙子點點頭。枯木立刻又道:「你是不是決心一定要殺死他們呢?」
枯木先生搖頭道:「你們錯了!你們知不知道我幹了幾十年介紹殺手的買賣,為何直至今日還能活著?」
聽他現在所講的話,竟又好像早已把她當作可怕的對手看待。若是如此,又為何自找麻煩?為何不顧一切也想獲得她香澤?
她舉手屈指勾動一下,背後的俏麗侍婢好像傀儡被她勾動了操縱的線,一躍而前,取出一個紅色小包裹,打開了雙手捧著,遞到呼延長壽面前讓他觀看。
枯木心神一震,接著嘆口氣,道:「瞧,男人就是這樣,見到深心喜愛的女人,總會變得獃頭獃腦。我老早應該想到問題出在你的條件。」
枯木霜刃對付五名鬼奴只用了五式,還有三式則已展開反擊。
當然誰也看不見無愁仙子的乳|房,但卻能夠瞧見乳|房附近的雪白肌膚,因此誰也可以再加以想像而使自己血脈賁張心跳加速。
呼延長壽齒縫迸出冰冰冷冷聲音,道:「很好,好極了!」
無愁仙子繼續叫道:「使三截棍的是不是玉盤鬼奴?揮劍的是不是飛光鬼奴?喂,你們怎麼搞的,四個人合力也收拾不了一個老傢伙麼?」
枯木先生雙手下垂,頭顱微歪,背脊彎曲如蝦,一望之下,那意興闌珊天涯落魄的味道迫人而來。
無愁仙子雖然不循聲瞧看,卻回答道:「不,我一點也不急。你一定就是八鬼奴首領?你是不是銀界鬼奴?」
只不知異日呼延長壽若是遇上蜃海君,他還能不能猜得出猜得準?
枯木先生只借對方抽劍之力,身子飄飄斜飛,仍然平躺空氣中姿勢。他在這時尚有閒情逸致吃吃笑道:「連自己人都殺,這種作風實在要不得……」
對,除非她深信此事必定不會實現!
這一招「八駿雄飛」使得有如行雲流水,而又瀰漫踔厲千里雄風。
杜三娘迴首回顧,落寂之意現於形色。她輕輕喟嘆一聲,道:「蜃海君精選的銀衣執法,沒有一個不是當代高手,可是在你刀下,唉……」
呼延長壽刀勢斜砍毫不停頓,口中卻禁不住喝一聲「好劍法」。不過他這一刀從一條細如游絲的縫隙砍落,竟宛如急步馳驟於康莊大道,全無阻滯。那大漢登時又變成兩截血淋淋屍體,慘叫也只叫出半聲而已。
苗謝沙疼得一身冷汗直冒,咬牙切齒道:「殺死我,你如果有種就殺死我。」
那兩面鋼鈸在空中嗚嗚旋蕩疾飛,忽前忽後,忽左忽右夾攻枯木。但每一次鋼鈸看來已堪堪碰上枯木,卻總是在最後一剎那偏歪飛過。枯木不動反而沒事,如果他身形移動閃避,反而大大不妥。
玉盤鬼奴聽到命令,大叱一聲,雙臂使勁,硬是把撼山摧岳的棍勢煞住。
無愁仙子訝道:「你這兒也不安全麼?誰會竊聽?是因為你還是因為我?」
首先她解下腰間的繫帶,樣子就像現代人們使用的皮帶。由於這條扁扁薄薄而又狹窄的腰帶匝繞她腰身兩圈,而她的腰圍若以廿四寸計算,兩圍的長度就有四十八寸了。那條腰帶自然不是用來束腰繫褲。那其實是一把扁、軟、窄的劍,套在外面的劍衣大概是某種特異罕見的蛇皮。
無愁仙子不答反問,道:「你們真的要殺死枯木?」
「我知道你不想講話了,但至少聽聽也沒有妨礙吧?我是奉無愁仙子崔小姐命令來追殺你的。你可能在乎,又或者不在乎,但我卻在乎得很。因為我如果殺不死你,我一定是反被你殺死了。」
無愁仙子道:「我不想對付她,你也最好忘記了她,這是我的命令。」
飛光真氣震散,胸口劇痛,連吐幾口鮮血,人也飛開十幾步才跌倒。
枯木先生屈曲的身子倏然挺直,宛如標槍直刺飛光鬼奴。
李不還退了八步仍然不能不退,幸虧這西湖八景之一的柳浪聞鶯地方夠大夠平坦,所以如果李不還非退不可的話,大概退一兩百步都不至於掉落湖裏。
「你不太像。」無愁仙子說:「你從前總是自稱老朽,從未用一個我字自稱,而且你這次看來好像年輕不少。你真的是他?」
無愁仙子怕冷地縮縮身子,還用雙手交叉抱住雙臂。
那青衣銀帶大漢明明以一招「幻影金剛勢」固守上中下三路,同時健腕微挫半寸,得以借勢使出「蜃光鬼哭」殺敵奇招。誰知那「蜃光鬼哭」精絕刀招還未使出,敵人魔刀不知如何已削到胸口要害。那魔刀割破他「金剛幻影勢」的長刀光幕時,有如摧枯拉朽,亦有如揮刀斷水。兩大滴晶瑩刺目驚心的淚珠正在眼前,而魔刀鋒刃也一旋而回。
杜三娘又道:「請問你,我有沒有辦法可以不必動手殺你呢?」
枯木沒有表情,道:「我不是聾子,我當然都聽見,但他們接不成這單生意,因為他們現在仍然受僱於我!」
無愁仙子催促著道:「快點,你們雙方如果都沒有使我滿意的答覆,我拂袖便去!」
對,為甚麼不?抱抱她吻吻她為甚麼不可以呢?
這一招「唯我獨尊」真是有如宇宙是辰,森派萬象,古往今來,只有「我」一人而已!
他平生專業就是介紹各種殺手給顧客,所以當他自己需要時,當然全無問題。像他這種本身武功精妙,而又專幹這一行的人,恐怕算得是世上最不可以得罪的人了。
杜三娘搖頭而肯定地回答:「沒有,任何敵人碰到他只好自認倒霉。如果勉強要找出弱點,大概是年紀吧?他今年已經八十歲。他雖然已經失去很多慾望,例如女人他碰都不碰,但以他武功之奇奧,內力之精純,我看他再活幾十年絕無問題。」
他稍稍停頓一下,但卻沒有要對方真個猜測之意。他自己接著又道:「我還能活著,不是靠武功,而是靠智和-圖-書慧。我每次接下生意,必定將對象調查得清清楚楚,因此我知道應該找些甚麼人擔當任務。」
苗謝沙忙道:「因此我害怕遇見任何本門的人,尤其是有能力殺得死我的人。」
渡船久久不來,鄉人大聲叫喚鼓噪,但是一點用處都沒有,因為那艘渡船的老船伕,忽然解纜離岸,然後順流而下了,還搖櫓增加速度,不久就去遠了。
「好吧,你很爽快,我先謝謝你。」李不還不但人長得漂亮,風度也如翩翩佳公子:「我李不還從前可曾有對不起你的地方?」
在這等情況之下,任何人自是看好八鬼奴而不會投注在枯木先生身上。
還有就是桂殘的鋼斧和上弦的鈎鐮刀,也自凶威迫人。
深深庭院內,到處都很寂靜安詳。可是枯木先生那顆等閒不會跳動得快一下的心,現在一直跳得較快較急。
透竹的金槍破空搠到,攻堅摧銳勢不可當。
其實看得見這幕可怕景象之人,也不過只有杜三娘和另一個持長劍的青衣銀帶大漢。
魔刀鏗然出鞘三寸,那清冷剛硬聲音在這寂靜河邊,竟然好像巨鐘忽鳴,震得人人心跳。
無愁仙子女性特有的敏感使她輕輕皺一下眉頭,沉默無聲,直等到分賓主落座之後,才道:「你真的是我見過好幾次的枯木先生?」
能夠知道杜三娘袖中出指並不希奇,幾乎可以說是人人皆能,那自然是由於指風破空射到之故。但能夠知道那杜三娘在這一剎那間,其實毒劍和指功都似真還幻,似幻還真的人就的確很少很少了。
更何況這個女人雖是冷艷迫人,連他也不能否認她很美麗,可是他卻沒有辦法對她生出好感。那是因為挾在脅下的魔刀……
枯木先生口中嘖嘖數聲,道:「你們膽子真不小,居然妄想以蜃海君為對象……」
此人相貌如何不得而知,但聲音蠻好聽。
只見她左手伸出,李不還的利劍從她手腕(不是手掌)穿透,深深的刺入草地內。
她當然不是,他自己馬上回答,而且敢保證自己決不會看錯。
每個人的內心都建立有種種觀念。有人食不厭精,色香味都要講究。有人漫不經心,但求填飽肚子。有人對於新潮的性開放觀念,既欣賞而又支持,有人則堅決反對,甚至誓死反對。
但他忘命猛攻過去,耳中竟又聽到銀界鬼奴的撤退命令。那命令是在嘯聲變化中表示的,外人萬萬聽不出猜不透。
「當然知道。」枯木說:「最近兩次聽說是杜三娘和苗謝沙,稍久一點的是東海狂人那一幫,他們全都失敗了。」
他們一定是很久很久沒有碰到如此倒霉丟臉的遭遇,所以每個人的神情既狼狽而又專注沉重。
枯木全身仍然平躺於空氣中的姿勢,宛如魚在水中驀然滾側。但見劍尖挑破了衣服刺穿過去,枯木的左肘也恰好併攏,便夾住那劍。
但觀念和痛苦卻不是不存在,只不過這些東西本質上都非絕對亦非真實而已。
枯木先生笑道:「我不是枯木,還有誰是枯木?」
無愁仙子總算忍住噁心和恚嗔,反而笑一下,道:「誰能殺死李不還和呼延長壽兩人呢?」
無愁仙子道:「他本來不必死,但既然杜三娘失敗,他已知道我要殺他,所以就算我想罷手,也是不行。」
三招甫過,枯木忽然不再呆立如木雞。他右手的霜刃由空中劈落,這一劍分為劈前劈後兩式。「鏘鏘」兩響,劈飛了兩面鋼鈸。
「說吧。」李不還催促她:「我沒有太多時間。你替我惹了太多麻煩,我雖然不怕那些人的朋友弟子報仇,但我瞧我還是盡力解釋一下為妙。至於你,大概還沒有忘記剛才的痛苦吧?」
那嘯聲初時只不過刺耳可怖,但由於另外七名鬼奴也忽然一齊吟嘯嘶吼,登時變成地獄透出的聲音,叫人感到心悸魂散,也為之煩躁狂亂。
他自是諷刺飛光鬼奴被上弦的鈎鐮刀劈中之事。不過他笑聲忽然中斷,因為他看見飛光鬼奴不但沒有開胸破腹鮮血淋漓,反而以令人難以置信的速度搶截了去路,劍尖嗡然響處,幻出七點寒星,急襲他右邊身子七處大穴。
無愁仙子道:「你這樣做豈不是虧本的買賣?不,我不能接受!」
但誰知道他深心中想法?誰能知道他究竟有沒有把眼前的敵人當作「女人」看待?別人固然不知道,甚至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苗謝沙雖是劍道高手,武林中等閒已不易碰到敵手,可是杜三娘卻是專剋她的,必能取她性命那種人物。假如杜三娘真是纏綿毒劍門派出來追捕她的話。
無愁仙子微微而笑,但見枯木先生身軀忽然下沉墜跌地面,於是飛光鬼奴一劍七式凶毒招式完全落空。
銀界鬼奴也凝視著枯木,眼睛眨也不眨,大聲道:「對呀,如果我們拚出勝敗生死,誰最有益處呢?」
其實他年已七十。從五十五歲開始,他就改用「枯木先生」的稱呼,十餘年下來,他原本的姓名已經不為世人所知了。
那枯木本來一直毫無動作,忽然踢出一腳。玉盤鬼奴大叫一聲,身子疾然飛出,如果不是有牆壁擋住,誰也猜不出枯木這一腳能夠把他踢出多遠。
總之雖然每道河流以及延展老遠都青蔥映眼田疇,那種優雅寧謐和平的氣氛都差不多,但是每次看見,都好像被某種描畫不出的感覺,沁入心脾骨髓甚至魂夢之中……
八鬼奴之首的銀界鬼奴,陰陰冷冷,眼光盯住無愁仙子,道:「你好像對我們都很了解很熟悉,為甚麼?難道我們這種人物,在你心中也有點份量?」
無愁仙子笑著等了一陣,四下全無動靜,她的笑容也因而消失了。
當無愁仙子走到杜三娘面前時,那四名壯漢已經分站在四角,形成包圍之勢。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面上的皺紋和鬢邊白髮,這使他無論怎樣掩飾,也不能令人猜測他年齡少過六十。
杜三娘身子稍稍搖晃,看來她傷勢不輕,有點支持不住樣子。但她仍能回答:「他是東土系師主,單論武功,也毫無疑問是曠古絕今的宗師了。你雖然很不錯,但若是碰上他,只怕……」
李不還微微而笑,道:「那麼我建議你一看見她,就立刻拔劍自殺。」
苗謝沙可真不敢浪費時間。一來恐怕會惹怒了李不還,二來她手腕被刺穿一個窟窿,最好快點上藥包紮,否則流血太多,就算武功很好也是會死掉的。世上無數的人割腕自殺身亡,所割部位就是這個地方。她說:「我是南疆纏綿毒劍門的叛徒……」
李不還道:「我沒有堵住你嘴巴,你愛說即管說。」
無愁仙子道:「當然啦!你們究竟那一方能夠獲勝存在,我還不知道。我為甚麼要答應呢?」
李不還不耐煩地揮揮手,道:「我知道,你一報名我就記得了,我的消息網還不至閉塞得連這類事情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這種場面不但可怕,而且是上乘攻心戰術的陷阱,只要失足摔跌下去,便將萬劫不復。
呼延長壽連眼皮也沒有眨動過一下,堅強穩定的右手已經掣出魔刀,也已經劈出。
無愁仙子徐徐捲起左袖,登時露出一支白勝羊脂,美如玉琢的手臂。她一直把衣袖捲起直到露出肩頭。肩頭的下一點就是乳|房,在古代根本沒有上空裝這類名詞,所以只要稍為暴露一點,就足以使滿街男人為之側目。
無愁仙子輕輕嘆一口氣,才道:「是的!」
他沒有低頭瞧看腳下粼粼閃光的河水,只遙望著杜三娘,聲如雷鳴,道:「你一定可以回南疆故鄉,我答應你。」
這個古怪該死的老和尚,世上究竟還有沒有他不知道的猜不到的事?
無愁仙子聳聳肩頭,道:「這叫做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你縱是千算萬算,也難保有些地方算不到!」
杜三娘大是訝疑:「你竟是打算為我這樣做?」
銀界鬼奴道:「你還沒有真正答應任何事情。」
銀界鬼奴厲嘯三聲,但一聲比一聲軟弱,好像本來那說不盡凶毒凌厲之氣,有如雪獅碰到太陽,迅即消融。
反而苗謝沙兩手空空,似乎比他有氣派得多。她猛然掀開船孃那種斗笠,便露出一張女性面孔。三十多歲,不美也不醜。
呼延長壽感到魔刀有鳴躍之意,心中大訝,何以現下竟有殺伐凶險徵兆?難道這一切竟是來自這個冷艷女人?
杜三娘聲音變得溫柔十倍,連她自己也覺得奇怪,因為她平生聲音從沒有這麼溫柔好聽過。尤其對方是一個男人。她說:「你不同,你好像是為了殺人而活著,為甚麼呢?你心中有那麼多仇恨麼?」
「好,我不問這些。」枯木說道:「但是我還要問你,你可是真的想殺死李不還?」
呼延長壽的回答卻是用冷酷無情的魔刀。那柄「悲魔之刀」忽然如閃電驚鴻,橫飛破空斬向右邊後側青衣大漢。
他並不是因為此人橫刀在手,所以特地找他(往往很多用刀的人專找使刀的敵手),而是若要擊潰敵陣,這個人就是最適合也最易攻破的弱點了。
他必須盡快搶回先手,例如無愁仙子的東土系乃是他最大強敵的話,那就更須搶快。有了無愁仙子姊姊在手,情勢總是有利得多。何況既然她們是雙生姊妹,那麼她們一定長得十分相像吧?
她一定由於真正放心,所以整個嬌靨的線條都大見鬆弛,也因此而更美麗燦爛。
他雙鈸可以隨心所欲迴旋轉彎,人人皆知,所以枯木無愁二人都立刻凝神戒備。
他聲音也近乎咆哮,道:「你如果想殺死我,快快動手,別說廢話。」
況且苗謝沙沒有理由騙他。誰肯拿自己性命開這種玩笑呢?
使三截棍的玉盤鬼奴厲聲叫道:「氣死我也……」雙手一抖,棍出如風,飛旋疾掃過去。
渡頭邊風拂衣裳,春寒更濃更重。
無愁仙子訝道:「我的事情你還知道多少?你總不至於只知道傳神變指這一宗吧?」
杜三娘面色變來變去,顯示她內心掙扎之劇烈難以言喻。
杜三娘聲音忽然變得很冷,又道:「內情究竟是怎樣,講也講不清楚,不過有件事物你看了就知道。」
無愁仙子道:「蜃海君。你自問能接下這件生意,我的身體現在就是你的!」
無愁仙子格格笑道:「好啦,好啦!你們都是水仙不開花(假裝是大蒜之意),都瞞不過我眼睛。為甚麼雙方真正殺著都不抖露出來?難道還怕我偷師不成?」
好久一會,他才喃喃自語道:「世上居然會發生這麼離奇的事?而且居然還發生在我身上?」
通靈上人道:「別把出家人看得那麼惡毒,我其實只點了你一個穴道,只不過用的勁道錯了,才使你感到有三十六穴受制。你走吧,三天之後自然無事。」
杜三娘想了想,才道:「我不知道,我真真的不知道。我已經三十二歲了,在此之前,我從未為男人的想法而改變我的主意,我猜不論你怎樣想法,我仍然要殺死你的。」
第一次是她入廳之時,卻是隨意看了一下而已!因為她那時還是僱主身份,故此觀察的粗疏大意。但現在可不一樣了,廳子裏每扇窗門以及門戶的高低大小,各一件傢具的形狀體積和方位,屋頂高度和樑柱分佈等等情況,都必須毫釐不差記在心中。
銀界鬼奴道:「那也不完全為了美色,蜃海君亦是極重要因素。」
枯木先生攤攤雙手表示無可奈何的意思,道:「我沒有忘記,所以我才特地把閻浮羅網八鬼奴找來。除了他們之外,天下能擋得住你傳神變指之人,數不出十個。你使我多花了很多本錢,你只不過不知道而已!」
苗謝沙自己焉有法子可想?唯一的辦法只有求求那古古怪怪的老和尚。
她背後的人是個侍婢,應一聲走過去辦這件事,心裏卻極之迷惑不解。因為以她所知,杜三娘愛乾淨得連別人剛坐過的椅子也不肯坐,所以現在忽然要坐石頭,實在太奇怪了。
所謂動作,意思是專指苗謝沙而言。
無愁仙子搖頭道:「不,你若不知道,就永遠不會知道……」
想當日那東土系師主蜃海君,傳授這顛倒訣之時,曾經親自一連施展過九十九次,沒有一次會失誤,任何人都猜不中一次。
「現在想到還不遲。」她不但笑著,還眨眨眼睛說:「其實我沒有特別要求,只不過要你保證一定殺死李不還和呼延長壽。任何一個不死,都不許罷休。」
枯木道:「既然如此,你們拍拍屁股走了就是,何須問我?」
而同時他又瞧出了杜三娘的「纏綿毒劍」其實並非這麼差勁,只不過由於她分心在邪異功夫上,才使得劍法相對減弱。至於她袖中出的一指,卻又不是邪異法術,而是世上真真正正最上乘武功之一種。
無愁仙子看著滾得十分吃力的枯木。這個老頭子功力,居然十分深厚,偶然打出一拳或踢出一腳,總能稍稍迫退敵人,因此形狀雖是狼狽,卻還未負傷。
這時玉盤鬼奴的三截棍迅逾閃電從他背脊下面掃過,而桂殘鬼奴的鋼斧則由上而下迅猛劈落。由於枯木身子忽然彎曲如蝦米,故此這一斧空自嘯風厲響,卻碰不到對方一根汗毛。
杜三娘左手稍抬,彩袖飛揚甚是悅目。與此同時右手的「毒劍」亦宛如靈蛇尋穴忽然間刺出。藍銀色的劍刃化為五道,由面部胸部直到腹部,五處死穴都被威脅籠罩。劍勢之快固然難以形容,而認穴之準以及尖銳如劍尖的劍炁,更教人寒凜。
枯木先生向鏡子瞧完又瞧,身上衣冠已齊整得不能再齊整了,同時隱隱透出那種清新乾淨香氣,也使他十分滿意。
天下任何女人除了天生淫|賤者之外,都一定不肯白白把清白身子送給並不喜歡的男人。無愁仙子是不是天生淫|賤那類女人呢?
一切果然不出所料,閻浮羅網www•hetubook.com.com八鬼奴雖然威震天下高手,但他們仍然是人而不是鬼。他們的伎倆雖是不得不承認極高明極可怕,但畢竟不是超人力的神通,故此必有破法!
但她也實在料想不到枯木的答案。枯木其實沒有開口,只指指自己鼻子,這個動作世上一定沒有人會不明白的。
杜三娘怔了一陣,才道:「對,對,但為何我們會這樣子呢?」
不過那閻浮羅網八鬼奴除了一個透竹鬼奴之外,其餘七人全都醜怪粗陋,有兩個獠牙外露,牙色黃褐,顯然沒有刷牙習慣的。他們的樣子縱然用「有性格」來形容,但仍然不免令人噁心作嘔。尤其無愁仙子一想像到自己竟要輪流跟他們每一個人睡覺親熱,簡直差點把三天前的飯都嘔出來了!
但她終於下了決定,聲音輕輕柔柔道:「呼延長壽,我最後仍然決定要與你決一死戰。」
此時玉盤鬼奴的三截棍,飛光的長劍,上弦的鈎鐮刀,桂殘的鋼斧,四般兵器一齊攻去。一時殺氣森厲,勁風捲刮。而這一次圍攻合擊之威,比上次至少厲害一倍不止。
苗謝沙忙道:「是的,是的,我知道。」
此時枯木左手霜刃東點西戳,一招八式。最先是磕歪金槍,接著同時點中鋼斧鈎鐮刀於左邊,曲肘一撞,劍尖向上撩起。手肘擊中金鏡的盾,劍尖則撩開青磷絡索。
但萬萬不能使氣動手,起碼不是現在。因為若果要找到最佳殺手,當今世上就只有這個老而不了!
枯木先生喜中有愁,道:「當然,當然。不過你只說陪我睡一夜,如果是分兩張床睡,或者連碰也不許碰一下。這種睡覺法決不是男人所希望的。」
無愁仙子又展然道:「我可以先履行,而且你只須殺一個人而不是兩個了。」
枯木先生眼珠死命盯住銀界鬼奴,口中應道:「我們何必以死相拚?這樣做法對誰有益處呢?」
杜三娘小心觀察好一陣,才道:「你並沒有把我當作好看的女人吧?」
呼延長壽用拍老朋友肩膀那種神態和味道,拍拍魔刀,雄偉身軀忽然騰空飛起,凌空越過河流。
他心頭忽然清醒寧明,於是恢復老奸巨猾本色。頷首道:「我在你面前也許是個傻瓜,但有時也會清醒……」
廳堂左角屏風後傳出一個清朗年輕口音,道:「那是守宮砂痣,你一定還是處女,我敢跟任何人打賭。」
無愁仙子點頭道:「可以,你怕我賴賬,但我卻不怕你賴。」
杜三娘道:「你很奇怪,每個男人總是為了名利,為了女人,或者不為甚麼而活著。但你卻不同,完完全全不同。」
枯木柔聲道:「她們可不可以這樣做?」
可是她左手的衣袖飛揚又為了何故呢?呼延長壽仍然沒有著意推究分析。他在那種冥然而又明了的境界中,根本無須著意無須用心,自自然然就知道袖中有指,而指端則有內力射出,雖然細如絲縷,但對方必能感覺得出。
侍婢俏麗的頭顱忽然離開身軀,呼一聲飛出兩丈外,同時她雙手中的紅色包裹飛得更遠。那究竟是甚麼東西?呼延長壽根本完全不知道。
但那鋼斧「噹」一聲磕歪長劍,飛光身子受震側旋,卻正好撞上三截棍,砰一聲結結實實敲中他胸口。
銀界鬼奴神色陰沉沉不變,道:「為甚麼不好?」
無愁仙子揮揮手,兩名俏婢立刻出廳,並且很認真地四下巡視。
她這番感觸喟嘆之言,已經解釋了一切疑問。敢情凡是被東土系師主蜃海君認為有資格的,便有特權可以謀殺無愁仙子,成功的話便取代了無愁仙子地位。如果失敗,只須繳出免死金牌,便可無事。當然這面金牌一繳出,就永遠失去奪位資格了。所以杜三娘神色一時已變得極之恭敬並不是沒有原因的。
枯木先生搖搖頭,道:「不好。」
由於腕上流血不止,所以苗謝沙一定深信還是趕緊把話講完為妙,否則死的只是自己而決不會是李不還。
杜三娘忽見對方濃眉射出懾魄怒氣,不覺駭然退了兩步。道:「你要殺死我麼?」
銀界鬼奴道:「連你都不敢碰的人,自然值得我們兄弟去碰一碰。」
杜三娘點點頭,道:「他的武功確實是很可怕,同時另外一些奇怪本事,例如施設法壇就能呼風喚雨或者攝人魂魄等等法術也同樣可怕。兩種可怕加起來,就變成加倍的可怕了。」
通靈上人好像被她誠心召請來的神靈,突然出現在她視線中。他似乎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點頭道:「很好,你很聽話還等著我。」
呼延長壽心中只微微冷笑,並沒有跟隨那些人移步。
那青衣大漢長刀疾揮,立時在攻守的兩人之間出現百十重精亮光幕。他的刀法以及透出的強勁內力固然足以駭人聽聞,但這仍然是其次的事。最奇怪的是在那重重光幕上,在那瞬息間,呼延長壽竟然看見自己。
她又看看八個鬼奴,但除了透竹鬼奴還算英俊之外,其餘個個形相都各有奇特之處。
稍遠處兩名青衣銀帶大漢已經躍到,他們分別落在呼延長壽兩邊後側,因此與杜三娘成一個三角型包圍陣勢。
枯木先生忙道:「我就是。」
杜三娘遲疑一下,才突然左手疾出,點住右邊身子七處穴道,傷口的血馬上就不再流出來了。
對她來說固然不是易事,但就算決定錯了,至多殺不死敵人罷了。可是她的對手卻絕對不可以出錯,如果判斷錯誤,便須付出生命代價。自然這種代價任何人都出不起,除非他根本也打算自殺,但不用說想借她指劍自殺的情況必定極之罕見的。
無愁仙子沒有問他這一點,微舒一口氣,道:「你雖然知道得不少,但幸而還有些更重要的並不知道。」
不過小小不舒服還不要緊,若有性命之憂,可就十二分難過了。
那杜三娘究竟用劍或用指真正攻殺敵人?必須在短促得迅快得有如念頭生滅的俄頃間決定。
朝陽並不炎熱,春風吹到面上還有少許寒意,但呼延長壽已經敞開單衣前襟,露出虯突結實的胸肌,以及濃黑一片的胸毛。
這兒所謂世人,乃是專指江湖上有點名望相當成功之人而言。普通江湖人枯木先生是絕不輕易認識交往的。
這時枯木先生在地面滾來滾去,雖然動作比開始之時慢了不少,但忽左忽右,忽拳忽腳,使得圍攻未休的四名鬼奴大有有力難施之慨。只不過由於以銀界鬼奴為首的另四個鬼奴分佈四方,使得枯木不敢滾近,所以他活動範圍便變得有限了!
若是有人一身兼具精神界物質界兩種成就,我們用「非仙即魔」的話去形容他,大概錯不了。聽來蜃海君正是屬於「非仙即魔」之類,遇到這類人物,最好自然是友好關係而不是敵對關係。如若不幸竟是敵對關係,趕緊腳底抹油逃之夭夭保證是活下去的最佳方法。可是既然不幸當面遇上了,有沒有可能逃走呢?
她連一眼也不瞧呼延長壽,卻明顯地很仔細的打量渡口七八個鄉下人。每一個看清楚之後,就轉開眼睛望住左邊稍遠的垂柳。
聽到現在為止,她仍然是講廢話。呼延長壽真想告訴她說,我連你是甚麼東西都不知道,亦沒有興趣知道。所以我又怎能知道你如何才可以抗命不出手殺我?
然而斧勢乍出,飛光的長劍恰恰攔在斧前。桂殘自是知道飛光並非故意如此,定是有如他自己一樣,每一招都大感彆扭不妥而不得不變化招式。
另外五種兵器也差不多是這種情形,每每迫近枯木身體時,總是驀地改變方向。
無愁仙子仔細瞧瞧他,瞧得越仔細,噁心之感就越強烈。憑良心說她真想砍斷他的脖子,然後還踩碎他的腦袋。
無愁仙子笑聲盈耳,道:「我看未必……」嬌軟話聲未歇,她已經飛到鬼奴們陣勢邊緣,皓腕乍現,玉指點出。
無愁仙子鶯聲嚦嚦,道:「好一招『斯人獨憔悴』,我記得這一招似乎是青城苦禪師的三大絕劍之一。天上地下唯我獨尊,則是武當無上最秘神劍。你究竟學了多少家派的絕藝呢?」
何以每一次見她,總是會有這種情形?而且在私底下還常常有種種不切實際的狂想?
事實上的情形是不論劍或指,都可以在這瞬間變成真正殺人攻招,也可以變成誘敵分心的虛招。
枯木先生微笑道:「別害怕成這副樣子,我不是殭屍,只不過年紀大了一點而已。但總不能年紀大些,就不能欣賞不能享受美女的香吻和溫馨麼?」
呼延長壽道:「我其實已知道也暗暗提防你了,但你為何把內情告訴我?」
無愁仙子笑睨枯木,道:「你都聽見麼?」
原來這就是刀不留情的呼延長壽,忽然刀下留情之故。
枯木立刻道:「仙子有恩於我,還談甚麼虧本賺錢?」
李不還卻沒有退那麼遠,由第二次計算起,第七步之時他的劍忽然閃電射出。「錚錚錚」一連三劍,都刺中敵劍薄刃,而且劍尖落點都是刺中苗謝沙扁薄劍身靠劍尖四寸左右之處,登時那黏黏連連宛如毒蛇的劍勢立刻裂解散亂。尤其是李不還再攻三劍之後,雖然苗謝沙一一封住,但她的劍法就更加沒有絲毫「纏綿」意味,反而像一盤散沙了。
呼延長壽反問道:「好看又怎樣?難道我認為你好看,你就肯不出手殺我?」
桂殘的鋼斧第一招當頭劈落,但斧勢只使出一半,卻發現這一斧方向位置都不對,當即改為「橫掃千軍」之式。可是仍然不妥不妙之極,看來這一斧不但威脅不了敵人,反而阻截上弦鬼奴刀勢,弄不好甚至會傷了他。
枯木左腳一踢,右肘一撞,兩團光華消散的無影無蹤。但第三團光華裏一把晶瑩利劍忽然出現,宛如毒蛇吐信。
總之這一剎那若是還能分為若干剎那的話,呼延長壽最多只用了其中半個剎那,便已知道她劍是真攻,指是虛招。
銀界鬼奴嘯聲一收,眾聲皆歇,因此剛剛昇起來的呻|吟聲才聽得見。
但精采卻還在後頭。只因飛光鬼奴長劍被挾,身不由己向右邊疾衝抽劍,然而這一衝便把上弦鬼奴的鈎鐮刀來勢擋住了。
此人雖是首領,年紀卻不算最大。他大概只有三十歲,看來至少還有四個人比他大幾歲。
只因「百手千劍」杜三娘便是在這附近。每一秒鐘都可能出現。
他使用倒裝式的句子,果然使得他的話好像更有力量,好像更為複雜。
你為何還要有種種妄念呢?其實你已經年將就木了,男女間的情事早已淡然很久很久……
於是在吼叫聲中斧勢改用「磕」「撞」兩訣。磕的是敵人袖中突出的霜刃,撞的是敵人胸腹要害。
杜三娘連退三步,深深嘆一口氣。她右邊身子鮮血噴濺,那是因為整條胳臂連同那口毒劍一齊都已離開她身體之故。
幸而她到目前為止,還不是一定非跟他們輪流睡覺不可,所以她才可以忍受得住,才可以泛起甜甜蜜蜜,嬌嬌艷艷的笑容。
且不管笑容看來怎樣,但他卻不至於無故而笑。那是因為他知道杜三娘所謂「報答」,實際上就是要取他性命,要他死亡而已!
「是誰擁抱我和吻我呢?」她居然不勃然而嗔,還笑著詢問。
「對極了,因此你已有了兩個極難殺死的人。」枯木道:「但也因此我比你更傷腦筋,如果這是你今天來找我的用意的話!」
無愁仙子忽然想起李不還和呼延長壽兩人。她想:假如他們任何一個在此,聽了「閻浮羅網八鬼奴」之名,他們會不會害怕?
枯木不禁露出得意之色,仰天而笑,道:「我早說過……」
李不還愣了好一陣,頭腦中嗡嗡直響。無愁仙子要殺我?為甚麼?她為何要殺我?難道在河邊楓樹下的溫柔言語,那甜蜜擁抱以及醉人之吻,都是假的?
然而問題何在?她若已獻出身體,還有甚麼法子可以挽回?除了殺人出氣之外,她還能夠怎樣?
李不還仍是一身白衣,左手握住連鞘長劍。他外表雖是瀟灑,但一望而知他絲毫不敢大意,在左手的劍,右手隨時可以拔出。
枯木道:「我打算聘請兩個一定可以殺死李不還呼延長壽的一流殺手,免費為仙子服務,以表寸衷!」
杜三娘雖然已被淘汰出局。可是她提過蜃海君,這人是誰?他厲害到何等程度?
苗謝沙聽了為之瞠目結舌。敢情世上,當真有這種神功!她自是知道老和尚絕對不是勁道用錯,這種話只不過開開玩笑而已。
無愁仙子道:「我不是一般的僱主,我有些消息比你還靈通。你好像只把我當做女人,卻已忘記我的身份?」
苗謝沙道:「她若是奉掌門人命令來追殺我,三招之內,就一定可以擊敗我,而我也一定三個月後才會死掉,只不過這三個月所受的苦罪可就大了,至少不比剛才的劇痛輕些。你想想看,要這樣三個月才死,誰受得了?」
銀界鬼奴冷冷瞪著她,等她再說下去。
那枯木先生既然剖析指出她最不利情況,可見得他心中也不相信這件事是拚死無大害就可以的。換言之,他就算決定寧捨一命,也先將她弄到手,這個方法必定大有問題。
苗謝沙道:「無愁仙子身邊有個女人,她很漂亮,你可能已經見過,她是杜三娘,外號百手千劍。」
他刀勢勁道蓄滿而發,勁銳無匹。飛光鬼奴眼見刀光耳聽刀響,大驚失色叫道:「小心,是我……」
杜三娘柳腰一擺,移形換位離開數尺,就沒有事了。
總之玉盤撞在牆壁然後跌落地上之後,面色慘白,雙目散亂,一望而知傷勢嚴重之極。
無愁仙子頷首道:「理該如此!」
話聲中她整個人化為一道輕烟,撲向枯木先生,剎那間四方八面甚至天上地下都可以看見她美麗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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