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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限

作者:司馬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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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踏破鐵鞋

第五章 踏破鐵鞋

常青道:「是一個廿餘歲的男人,姓殷名海。長得很清秀,衣服很漂亮,看來像是富貴人家的子弟。右手拇指套著一枚翡翠扳指,我從未見過那麼碧翠那麼澄淨的翡翠。他一進房,霍昭秦龍就出去了。」
花解語答道:「你要我說甚麼?猜一猜你是誰?猜你的來意?」
花解語眼中閃過羨慕嚮往的光芒。青春燦爛活力四射的日子她也曾經過。但現在已離她遙遠得不堪回想,為甚麼?是否因她忽然心有所屬?抑或是因為她忽然成熟而遠離狂妄沒有顧忌的年華?
綠野道:「不會等我們掉進去吧?」
瞎神仙道:「捕快的想法看法不必管,但我一聽而知那是銅陵姚、常兩家的『正反劍』手法。」
花解語嘆一聲,道:「小辛在此就最好。退一步說嚴星雨在也可以。我想不通的有兩點。第一,此屋窗和門都打開,何以酒氣不但不消淡,反而越來越濃?第二,桌上酒瓶的位置很奇怪,只要桌子微有震動,就會掉在地上。任何人一進屋拍拍瞎神仙身子,酒瓶就會掉地。」
徐無理搖頭道:「不必。老夫如果定要出手,你任何理由也休想躲過。」他的長刀這時才垂近面門,霜刃精光映得他鬚髮皆碧。
常青道:「他外號『木魚』,名叫姚本善。近三十年來我們姚、常兩家沒有人及得他。」
緊閉的窗戶突然破裂,同時一隻古雅的大瓷花瓶「砰」一聲碎成片片,因為一顆比拳頭還大的石頭破窗而入,恰巧打中了花瓶。
兩女又一時愣住,「烟雨江南」嚴星雨,這個謎一樣的人物,為何前來此地?是為了她們抑是為了「瞎神仙」燭影搖紅秦聰?
荀燕燕道:「你知道了多少?」
小鄭又道:「花解語綠野都來了,『十二名刀』之一的徐無理、金陵豪門朱家卅二護院武師之中的霍昭秦龍常青三人。還有就是烟雨江南嚴星雨。這些人都想會會你。」
小辛道:「最好你保護她,我請你喝酒。哎,以後才請……」
徐無理兩眼翻向天空,冷冷道:「甚麼刀下留情?徐某自出道廿餘年以來,請問幾時用這一招殺過人?」
花解語道:「不,我是為我們著想,徐無理二十年前已列為天下十二名刀之一。他有一招刀法打遍天下無人能夠抵擋,你我碰上他料必也是凶多吉少。」
花解語也掏出銀票,道:「既然花錢可以利用棺材店的人辦事,瞞過了霍昭秦龍,則常青靜養一事,亦可用銀子擺平。一千兩隻怕不夠,再拿一點去。」
老二秦龍接口道:「我們也商量過外號之事,但如果還未做過一件轟轟烈烈的事……」
綠野道:「常青當然要救,但瞎神仙呢?」
侍婢道:「這兒是陳府後園側門,你一定找錯地方。」
森厲殺氣奇寒刺骨,四下瀰漫,以至霍昭常青都不覺打個寒噤。
小辛道:「大約五六百兩就夠。」
小辛瞧了一下,道:「哈,一千兩,你出手蠻大方,但將來我怕我還不起。」
樓下一個年輕內力強勁的男子口音傳上來,道:「姓辛的,下來!」
她垂頭說道:「謝謝你來看我,更謝謝你把我當作好朋友告訴我所有的事情。」她的聲音似乎有點哽咽:「我們的相遇,有如雪泥鴻爪那麼偶然,也許會留下一絲記憶,但也許不,因為將來你我各自還會碰上很多偶然……」
綠野瞪眼道:「真是如此?」轉眸見常青眼眶潮|紅。不問可知花解語已說出他心坎中感想而感動。她長長吁口氣,又道:「常青,你沒錯。我想,這才是真正男子漢。」
喜兒奔到樓上,面色青白全身抖個不住。
綠野也奔過去察看常青傷勢,花解語卻款步上前,道:「徐老丈,謝謝你刀下留情,」
綠野道:「是的,不過如果有一千個女孩子在當場看見,擔保一千個女孩子都會愛上范慕鶴。羽扇綸巾名不虛傳,真是風度翩翩氣度瀟灑,有氣魄有擔當。」
小辛道:「那筆錢花得很有價值。」
花解語道:「三個月左右了。」
他不過是一個落第又落魄的文人,「程士元」這個名字不見經傳,但在那成熟美麗的女人荀燕燕心中,卻是無價之寶——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程士元不但「有情」,而且是她平生唯一的「知己」。
常青仰天冷笑道:「你這一招太厲害太高明啦,叫甚麼名堂?我常青非接這一招不可!」
徐無理雙睛一翻露出白眼,冷笑道:「胡鬧,憑你們三個?回家,不可逞能。除非你們過得老夫這一關。」
屋頂右角突然暴響一聲,瓦木紛飛中現出一個洞。接著一條人影飄落地上,陽光恰好從洞口斜射入屋,照得此人全身特別明亮。
杜若松道:「我一定要看看,小辛女朋友,能夠做小辛的女朋友,只有天上仙子。」
常青愣一下,道:「你?」
綠野道:「閻曉雅己離開夕照庵,連四曾為她第二次拔刀,斷了朱七左掌。但連四仍然住在我家,這傢伙面皮厚得很。」
花解語聲音很悅耳,道:「常青不用回答,我會替你講。」因為常青的傷口長得驚人,竟是由胸到小腹。其中肚腹有一段兩寸長簡直破開見到腸臟。所以常青不但不可說話,甚至呼吸用力一點腸子都會迸出。
侍婢驚得全身發抖,卻不忍掙脫,顫聲道:「我叫喜兒。」
綠野道:「果然是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夥子。」
朱七婆婆果然看看自己伸出去的手,眼中閃過懊惱神色。連四看來也和魔鬼差不多,一點點小破綻,只一瞬間就瞧穿。
老于只能夠傻笑一下,女人的道理往往如此,但卻很靈驗。因為小辛已踏入屋子,左手提著一大罐黃酒,右手兩隻大肥雞和豬肉牛肉等一大堆東西。
徐無理道:「老夫的名頭你們都不知道,更休提幾十年前的人物。」
花解語已來不及埋怨她不小心,只伸手攔她入屋,一面定睛觀察屋內一下,說道:「瞎神仙爬在桌上,仍有呼吸。桌上有酒瓶,屋內酒氣薰人,外表看來,應該是喝醉酒。」
綠野道:「怕只怕他活不成。」
花解語道:「不知道,你看呢?」
花解語又道:「林兄,江南的杏花烟雨鶯飛草長雖然美絕天下,但在你來說又豈及得淡水河邊?」
「木魚」姚本善突然插口道:「三年時光是別人賜予,與荀姑娘的機智無關。我們三年前的端午節,就知道你們買下此屋。」
但另外那廿餘歲的年輕人冷笑道:「管他是誰,若敢無禮攔路,便取他狗命。」
她啟朱唇高歌一曲,真能繞樑三日,是所有男人的夢中情人。
小辛看見了道:「你既不必替我訂房,亦不必嘆氣。閻曉雅很美麗,武功又高,除了你之外,別人很難配得上她。」
小辛道:「先談談瞎神仙,從前他自稱是餌。你們一定也知道,他的一生毀於『血劍會』之下,所以他滿腔仇恨一定要報復。所以現下這個陷阱為了誰?他想釣血劍會的人?抑是反被對頭利用?」
小辛道:「你為何特別指出這一點?」
過了好一陣,綠野微感不耐,道:「我們還站在這兒幹嗎?我進去,你接應。好歹查出結果。」
荀燕燕身子緊挨程士元,「末日」已經來到,多說多想都白費氣力。她也感覺到程士元很平靜安穩,這是最使她安慰的。如果他的愛情如此「真」如此「深」,則死亡豈不是更好的境界?
花解語顯然被她狂野大膽的言論駭住,連跟很多男人上過床的話也敢說出,她究竟是怎樣的女孩子?她還能希望有一個男人真真正正全心全意愛她麼?
「灞橋柳色,年年傷別」、「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柳外青驄別後,水邊紅袂分時」、「拂水飄綿送行色」等等。
常青大吃一驚,老天!入土是人死埋葬之意,莫非他已死?他們要把他活埋?
徐無理仰天嘆道:「原來『束手縛腳』的滋味便是如此。好,我走。」
霍昭道:「是先伯父。」
林火土突然仰天長嘯一聲,接著眼眶湧滿情淚。「野心」真累人不淺,永遠使人不能安份,勉強去做自己做不到的事。若是如此,「野心」有何足貴?
綠野怒哼一聲,道:「這樣說來,雖然霍昭秦龍沒有親自下手,但有何分別?」
綠野道:「怪不得你一來就要開棺,常青敢情沒死?」
綠野又道:「不久,火炬一支接一支飛落河中熄滅,十二位名家高手都走了,其中有好幾位還是揮著淚走開的。最後只有一支火炬,第十三支火炬支撐場面。」
對,瞎子怎能「聽」得出衣服講不講究?這是「眼睛」的事,絕對與耳朵無關。
常青道:「我們私下的傳說議論,說是這位姚三叔『愛財好色』。總之當年他是為女人投入血劍會一定不會錯,但經過情形卻不知道了。」
花解語啊一聲,道:「對,毒門高手殷海必會迅即殺死常青。」
連四暗中鬆口氣,閻曉雅居然還未死,雖然他個人來說對閻曉雅沒有好感,但這個女人是小辛的「人」。
常青聲音很微弱,道:「久仰大名,多謝救命之恩。」
黑衣老嫗伸手道:「好,我去說。」
青年深深嘆口氣,才回答道:「我本不該約你,但閻曉雅,請莫哂笑我,我再見過你這一面,才走得安心。」
但綠野當然有自己一套,否則也活不到現在。她忽然叫道:「常青,我們到那邊講幾句話,講完才拚命不遲。」
小辛道:「照時間地點推論,此案絕不是常青下手。況且常青有三個人,推門而入就可以了,何須以霹靂萬鈞手段破屋而入?」
花解語道:「我不算數,我是不祥人,命中註定如此,你們談你們的,別扯上我。」
連四道:「那是我們男人的事。現在你只要出去跟他說庵中一點事都沒有,這塊金元寶就是你的。」
但窗戶不打開絕對不是辦法,這一點連四也知道。以綠野之「野」,就看那一天她忍耐不住而已,休說一窗之隔,就算銅牆鐵壁她都能弄破。
他頭也不回地走了,矯健挺直頎長的背影很快被草樹遮沒。平蕪盡處是青山,行人更在青山外……
花解語道:「三位先生請吧,我們女人家躲到此處講話,當然不想人家知道。」
常青想法沒有錯,以他的年紀閱歷意氣要他選擇一條路,他寧可選擇「戰死」並沒有錯。只不過如果他能幸而不戰死,能夠活下去,他年紀大了,眼界闊了,思慮深刻而且「聲名」又是經過生死百戰才獲得。那時他才會了解認輸需要多少勇氣。但亦仍然可能不了解,人生便是如此!
他一抬頭目光如電,凝住常青,道:「你使正反劍(不算是雙劍),你姓常,銅陵姚氏常氏不分家,你是常氏子弟?」
綠野道:「我神智那一點不清醒?」
閻曉雅明白了,因而嘆了一聲,道:「想不到,真想不到!怪不得你會來救我,你和小辛綠野,唉,這本帳一塌糊塗。」
綠野道:「我親歷親見小辛一次出手。黑夜中十二位江南名家高手每人高舉一支火炬,這十二位江南名家高手中有『水鄉左金刀』莫逢時,有『形影鞭』耿正等等。火炬照亮圈中兩個人,一個是小辛。」
連四很平靜,此一場面老早算準必會發生。
閻曉雅道:「我從未被男人罵過,但最近交了霉運,前有小辛,後有你。」
常青眼睛已張開,望住一張面龐,但一層迷霧使他覺得既清楚而又不很清楚。
他們直著眼睛凝視花解語,嬌艷的芳容使他們忘了大敵。這正是年輕人膽大粗疏的本質,有時連性命之危也可以忘記。
連四道:「你戴人皮面具,不敢以真面目見人,顯然做過虧心事,尤其是這一宗,大概本庵之人包括閻曉雅在內,都難逃大劫。你配使用武穆王的武功?」
綠野道:「莫非是小辛?」
連四道:「閻曉雅不是等閒之輩,她至今不現身,我已經有下手的理由。」
小辛道:「矛盾掙扎是凡俗人必經歷程,可能法王只是把此一最頑固之結指出,亦可能他有無上甚深妙法可以解結,誰知道呢?至少我不知道,你呢?」
花解語道:「小辛,屋裏敢是有毒?」
長身玉立的少年按刀道:「對,我們雖然仰慕小姐已久,但還是第一次得睹芳容。在下無錫徐良,和姑蘇靈犀五點金忝屬同鄉,可惜一直沒有機會見面結識。」
綠野道:「我知道,他等候嚴星雨。」
徐良道:「我未見過小辛,不知是不是他?但他調戲本府婢女,罪不可恕。」
黑衣老嫗先是搖搖頭,接著卻問道:「你甚麼朋友?講甚麼話?」
小辛道:「看來我快發財啦,每位一千兩,我至少可賺千把兩。」
綠野道:「進去看看就知道啦,我先拿起酒瓶不讓掉下……」
究竟是甚麼猜想?他們都不再提。小辛道:「嚴星雨才是中心人物,但你卻不太提及他,為甚麼?」
徐無理這時才驚詫地望她。
荀燕燕這個名字卻不簡單,三年以前,大江南北幾乎很少人不知道這個名字,因為她代表戲曲最高成就。
霍昭道:「多謝指教。」
小鄭訝道:「別小氣,喝酒花不了多少錢。你明明從宋媽媽處賺一大票。」
由於老于慌慌張張的態度,小辛決定先聽一下才入屋。
花解語道:「我本來沒有秘密,現在才開始有。」
連四永遠不打開另一邊的窗戶,因為雷府雖然沒有幾個內眷,但有一個他最不願見的人——綠野。所以他只坐在院落這邊的窗下,遙對一些盆栽花樹,還有清冽池水和游魚,便頗有悠閒意趣了。
秦龍大聲接口道:「對,了不起十八年後又是三條好漢。」
朱七忙道:「全庵的人都中了迷|葯,所以她不會出來。」
小鄭搖頭嘆氣道:「想不到你這麼會花錢。天呀,五千兩可以買五十畝最好的田,另外蓋一間大房子,可以優遊自在做一輩子鄉紳。」
綠野皺起鼻子,幾乎又發脾氣,大聲道:「為甚麼不行?他是當今大國手,我的未婚夫連四就是他救活的。」
花解語點頭道:「他並非不容別人立足,而是他這個人天生不講理,經常跟人家發生種種莫名其妙的衝突,但又無人贏得他手中之刀,時日一久就沒有任何家派能夠厚臉皮待下去。」
霍昭道:「已經逝去十年,我不知道死因。」
歡聚了三天之後,小辛終於走了。他留給兩百多戶貧苦人家的是一間藥材舖和肉店。五千兩銀子至少可以虧蝕很久。方氏用她自己的方式找可靠的人經營,小辛一點也不擔心。
小辛道:「他既然沒死,又把所知告訴了我。別人除非先殺死我們,否則也就不必對付瞎神仙了。」
小辛口氣有點沉重,道:「五十年前『飛仙劍侶』姚氏夫婦,正反雙劍合璧天下無敵。單獨出手時便是一劍負背一劍在手,亦是無敵於世。」
因此常青大步擋在徐無理秦龍之間,左手一甩,劍鞘飛出十七八尺,現出一支精光閃閃長劍在右手中。
花解語嘆口氣,說道:「沒有,因為他根本不把我放在眼內。」
故此其餘兩人也笑了,同意並且邁開腳步急急奔去。
花解語道:「小辛,他說話不妨事吧?」
閻曉雅訝道:「莫干山的無心道人?他是出名的狠腳色,手段陰毒詭詐無比,『無心』就是沒有心肝的意思,他怕誰?」
荀燕燕道:「一定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所以我不猜,你說。」
年輕人激動時就是這樣,再過些時候,他還能否存有這份熱情激動?
不過她雙腿竟不聽話站直,以至嬌軀有一部份碰觸對方。
端坐蒲團的花解語眼光澄澈平靜溫柔,喜兒忽然恢復鎮定,道:「小姐,他說他叫做浪子辛無情。他動手動腳壞死啦。」
綠野道:「知道,但你呢?你不是入過黑石谷又安然離開?我怕甚麼?」
花解語綠野馬上鎮靜下來,因為有小辛在旁邊,簡直連鬼也不必怕。
將近一個月的時間,與天下第一鑑賞法眼的雷傲侯在一起,傻瓜也能學懂不少,何況連四不但不傻,還很聰明,也有相當學識。
瞎神仙忽然回醒,除了少許頭痛之外,並無不適。他聽出屋內有三個人,而且有女人。
雷府的東跨院大部份有槐蔭遮住午陽,所以陰涼而幽靜。院落中還有數十盆栽,以及魚池。池中游魚可數,平添澹雅之趣。
花解語道:「承蒙老丈賜告一切,只不知我們該往何處才對?」
徐無理眼中又現出橫蠻無可理喻的神色,森森刀氣剎時籠罩大地。
雖然沒有駿馬,但閻曉雅仍然折一枝垂柳遞給杜若松聊當馬鞭。
花解語道:「我沒有保鑣,這三個人當中一個是喜兒,我聽得出她腳步聲。其餘兩人輕功很好,步聲是故意弄出來的。」
花解語道:「老鄭,你何以在此地現身攔路?何以提起小辛之名?」
人人都很感興趣等候綠野的回答,「小辛」這個名字有如魔咒具有神秘力量。
當然他沒昏倒,僅僅是形容詞而已。
綠野絲毫不被「天下十二名刀」威名所懾,忿然道:「他那一招叫甚麼名堂?我很想見識見識。」
閻曉雅道:「我也是不知道。」
閻曉雅道:「你走吧,任何人終須一別,絕無例外,這是我的感想。」
閻曉雅輕嘆一聲,道:「如果躲到佛門中還不行,請問何處找尋安全?」
花解語道:「你為了小辛而冒險闖入黑石谷?你神智還清醒吧?」
顯然他心中的「偶像」忽然破碎,使他又悲又恨。
花解語道:「聽說台北劍潭林家得到東瀛https://www.hetubook.com.com風火兩派劍道真傳,二十年前出過一位出類拔萃的劍客,世稱『清風烈火,一劍天涯』林震東。你可與他有點關係吧?」
當然以天下之大,人物之眾,一定會有男人能不在乎這些,仍能全心全意愛她,問題是她能否遇得到?絕大多數男人不能忍受這件事,這又是定論。
花解語道:「說到小夥子,我忽然有點感想。你可知道?我只喜歡中年人,他們成熟穩重,懂得很多,卻又未失去活力。」
另一個廿餘歲的男人笑道:「好,好,我們走,我們原不該多嘴問的……」
但她真的那麼豁達?真的不在乎命運加予她身上的一切?狂風驟雨時,春風花月夜,或者「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感觸無限時,她能不想起芳心中的英俊男兒?
花解語道:「那麼你老人家先回去,別責罰令郎,也不要怪罪我們。」
小辛起身,綠野一把揪住他胳臂。小辛固然輕輕震動一下,綠野也是。他們雖然從未談情說愛過,可是綠野卻曾是他最親密的女人。她接觸過小辛肉體,甚至曾赤|裸擁臥。他們之間已經有一種極微妙熟悉密切的聯繫。橫行刀或芳草劍恐怕都斬不斷割不開這種奇異聯繫。
連四攤開左掌,道:「這是甚麼?」掌心一錠黃澄澄金元寶,至少有十兩重。
秦龍大聲道:「刀王蒲公望的橫行刀傳給小辛,我們正要找他。」
清秀的男子心滿意足地飲酒吃麵,如此細膩風光的柔情蜜意,已經享受了三年之久。
綠野道:「我倒沒有想到這一層,你好像還有別的意思?」
甚至旁邊的徐良,甚至綠野,都不作聲。每個人都會尊重「思鄉」情懷,因為任何人都能體會懷念故鄉的無限沉哀。
小辛把她們趕到一邊,才道:「這酒氣嗅得太多於身體大有妨礙。」
他深深嘆口氣,手中鋼叉忽然隱沒不見。
綠野道:「不是這個意思,小辛是魔鬼不是人,所以他如不能贏也能逃命,但連四卻是個傻瓜。」
霍昭說道:「那就接他一刀。」
老嫗道:「老身朱七婆婆,我當家的還在後面,你年紀輕輕的,最好別惹他。」
她果然博聞之極,天下武功流派隨口道出如數家珍。
徐無理大有啼笑皆非之感,道:「好吧,老夫很橫蠻,不講理。但我兒子卻殘廢了,這話怎說?」
常青果然死了,臉上隱隱有一層青黑之氣。
連四忽然改變話題,問道:「檀月大師武功如何?」
小辛道:「一點點。」
綠野瞠目半晌,才道:「如果他有本事救你,當然不必去找李碧天了,但何以他還要冒險去黑石谷?」
小鄭道:「你是不是呢?」小辛想一下,才道:「我不知道,也不願知道。」
林火土道:「你說得是。花小姐,希望有一天,我能在劍潭故宅款待你。我會帶你踏遍名山勝景,讓你日後永遠記得遠在三千弱水外的蓬瀛島上,還有一個朋友。」
綠野道:「徐無理對花解語說,他這一招從未試過立斃對手。」
杜若松又道:「我平生從未見過美麗如你的女孩子,現在能再見你一面,我很滿足,我要走了。」
小辛道:「你有銀子沒有?」
連四道:「叫別人來,你不是我的對手。」
連四道:「我不必為他耽心,如果小辛不能照顧自己,天下就找不到一個會照顧自己的人了。」
杜若松道:「但我早上就忍不住來到這裏,一直站在此地。我看見一個女人,由兩個男人陪同去到進入竹林的路口,那個女人本來很年輕,忽然變成老太婆,獨自向夕照庵走去。兩個男人匆匆離開,好像連多逗留一下都很害怕……」
「蜘」人轉動頭顱四下張望。小辛道:「你可是找我?」
小辛站在黑暗中,身軀挺直有如門板。
朱七(現在不能稱她為婆婆)面上不但有表情,而且豐富得很,即驚恐又狐疑,一面道:「你本來如此厲害高明?還是得到小辛傳授?」
常青嘆道:「可惜我不能動,不然我一定要向小辛叩三個響頭。」
他摸出一錠銀子足足有二十兩,再加上一張一百兩銀票,塞入小辛手中。又道:「本來只想借二十兩給你,但想起那五千兩,二十兩未免太寒酸。不過我還是擔心你不夠花,到不了黑石谷。」
瞎神仙道:「姓殷名海,口音似是兩廣人氏,年紀不超過二十五,高大,衣服講究。」
綠野道:「這酒不好,是廉價質劣的米酒。我最怕這種味道。」
逞一時意氣,只為了自己一點氣忿,就毫不顧惜毀去一件藝術珍品,當你氣平之後作何想法?歉疚抑是根本不去想它?但無論如何,那件藝術珍品永遠毀破了。
小辛道:「這個人有點道理。」
徐無理聽得莫名其妙,道:「既然沒有過節,為何……」
常青道:「因為他加入血劍會。所以我們兩家永不提及起有這麼一個人。」
常青道:「我只要能走動,兩位姑娘所花的銀子即可奉還。唉,三位如此高義熱心,我……我真不知日後怎生報答。」
綠野道:「宋媽媽這樣說,小辛也認為很對。」
一個穿寶藍綢緞長衣的男人首先道:「姑娘們,這是甚麼所在?你們何以跑到此地?」他聲音沉實,直率中仍有點禮貌。
小辛道:「對,椅邊木頭上留下三個指印,一來顯示此人內力甚強,二來顯示此人閱歷少,殺人會緊張,尤其面對昔年『十二名刀』之一。可見得年紀不大。」
交椅後有個粗壯漢子雙手抱著一口長刀。刀鞘很古舊全不起眼,但看來沉甸甸很有斤兩。
斜陽下兵刃寒光精芒閃閃耀目,三個年輕人品字形包圍徐無理,但所有的人都凝立如石像。
程士元道:「燕燕,你知不知道我最感謝你甚麼?」
綠野道:「我想去黑石谷,你有過經驗,肯不肯告訴我?」
花解語笑一下,道:「躲一次躲不了兩次,看看是甚麼人也好。」
徐無理道:「老夫那個不成材兒子徐良一足癱瘓,你們有甚麼過節?」
花解語道:「小辛是『大自在天醫』李繼華唯一傳人。幾年前李碧天親口對我說過,他出道二十年以來,雖然未逢敵手,但多年來遍訪李繼華從前的醫案事蹟,發現若是『大自在天醫』李繼華在世,他一定敗陣,而且一定敗得很慘。」
樓下傳來聲響,顯然有幾個人踏過青草落葉迅快來到。
霍昭秦龍奔上扶住常青,只見他胸腹間鮮血染紅一片。霍昭一頓腳悲聲叫道:「罷了,罷了。」
常青忿然道:「不對,王八蛋灰孫子都會認輸。如果是我定當力戰不屈,寧可血濺當場也勝過含羞而活。」
綠野道:「他有一個女朋友,名叫閻曉雅,住莫愁湖畔夕照庵,你可知道?」
綠野道:「你突然鑽出來,誰看得見?我才不道歉。」
瞎神仙又道:「我忽然警覺此人的細膩動作,與他薰人欲醉的酒氣大相矛盾。但已經太遲了,全身乏力,頭腦也漸漸麻木遲鈍。我仍然奮起全力提氣護住心靈,但沒有用,很快就連手指頭也動不了。」
少年道:「名字好人更好。」嘖地又吻她一下,道:「我叫浪子辛無情。記清楚,浪子辛無情,告訴花解語,她立刻會見我。」
人人都感到不能透氣,胸口如壓著千斤大石。
連四沉吟不語,表面上似在考慮她所言真假,其實完全不是這麼回事。連四心中忖道:「朱七年紀最多廿一二歲,玉面朱唇,不但很漂亮,而且越看越美。這是怎麼回事?她是誰?為何要跟小辛過不去?」
草叢後的「蜘蛛」人突然飛退尋丈,動作又輕又快,連一點風聲都不曾帶起。
但他卻不禁想到自己還有沒有再來此地的一天?還能不能和這群貧苦好朋友飲酒歡聚,還見得到慈母似的大嫂方氏麼?
花解語道:「那一招叫做『肝膽相照』,很好聽,但敗於這一招之下的人由咽喉直到臍孔破開一道大而深的裂口,肝和膽都掉出來看得見,所以叫做『肝膽相照』。」
程士元被姚本善雙眼一瞪,四肢發軟,口舌僵木。
老于就是在鏢局跑腿,患重病獲小辛治癒那粗壯傢伙。他的嗓門相當響亮,道:「王大嫂,小辛回來過沒有?」
小辛道:「既然徐無理只用一招,你不想我比他差,所以也只要一招,對不對?」
連四惋惜地瞧著碎裂的瓷片,這個花瓶乃是北宋定窰佳品,世上已沒有幾個。
小鄭道:「有人要殺死閻曉雅,都是刀劍剁不動極厲害的硬手。前幾天要不是連四趕去,她已死在『公道七煞』朱七小姐手中。」
綠野這才「啊」一聲,瞪眼轉望小辛,看看他有何評論。
棺木突然「嘭嘭」而響。綠野、花解語都駭得跳起。
過了一陣,小辛不但「看見」來人,而且讓他們從面前十餘步遠安然走過。
小辛道:「你心裏明白。」
花解語凝想片刻,才長長嘆口氣,道:「既然英雄所見略同,嚴星雨也一定知道。」
黑衣老嫗道:「是不是金子?」
連四輕輕放下竹簾,跟著撥開隔壁一間簾子。
只見朱七左手鮮血淋漓,一件物體掉在血漬中,卻是一隻齊腕劈斷的手掌,掌中一枚金色圓球。
老鄭又道:「還有一個人你們碰上大大不便,太湖『湖光萬頃』徐無理也趕到了。」
花解語居然不查詢辛無情的樣子裝束等等,因為問一百句也比不上自己看一眼,只淡淡道:「請他來。」
「杜若松,約我出來有甚麼事?」
常青吃一驚,不覺退了半步,道:「你……你知道?」
花解語微怔,道:「銀子?有,要多少?」
方氏又道:「小辛叔叔回家啦,他還未吃飯,我得張羅一下。」
閻曉雅眼中浮現淒迷神情,任何男人看見了絕對會為之心軟,她道:「我沒有『迫』你。」
花解語拿下面紗,露出瀲灧溫柔如春|水的面龐,雙眸含情,道:「你終於露面,謝天謝地。這兒究竟發生甚麼事?」
連四眼中微有迷惘之色,顯然漸被朱七美麗媚態魅惑。但誰也想不到他忽然大喝一聲,聲音未歇,長刀已完成出鞘入鞘的動作。使人懷疑那刀究竟有沒有真的拔出過?
徐無理不悅的聲音把秦龍的話打斷。徐無理道:「胡說八道,只怕沒本事,沒膽識,那怕找不到轟轟烈烈的事情?你們兩三年都闖不出聲名,全是混蛋蠢才。」
小鄭道:「絕對沒有,所有行動極為秘密。此外,嚴星雨露面時若是孤身一人,非常瀟灑自信。若是有人隨侍,反而時時去摸芳草劍。他從『大江堂』逾千手下中挑出六個高手,親自訓練過成為貼身侍衛。」
花解語吃一驚,道:「小辛為何要去?」
綠野道:「五六百兩我也有,但你要錢幹麼?」
綠野道:「對,但我永不相信那些畫符唸咒的邪術,我決不像普通人那樣迷信……」
常青道:「就算赴湯蹈火粉身碎骨,閒話一句。」
他有兩把劍,一把斜插背後,一把用左手握住劍鞘。
他們頃刻就出來,不至令人誤會。尤其他們年輕稚氣的面上都殘留著頑皮笑容。
閻曉雅道:「天啊,我竟是如此卑鄙如此沒有感情的人?」
瞎神仙仔細告訴他,最後道:「屍首昨天已移走,相信公人也撤走了,不會有人攔阻你。」
說話的自然是花解語,她那種溫柔美麗之態真能使人迷醉。但後來出現的綠野卻艷光眩目,令人不可迫視。
小辛道:「年紀不大,是男性。武功很不錯,尤其是內功造詣深厚。是毒教中人,但江湖經驗不豐富。」
常青眼中光芒閃閃,既狂放而又冷靜,道:「我一個人,你一招!」
花解語道:「徐良的父親是『湖光萬頃』徐無理,太湖本來有水陸七個家派,但現在一家都沒有。你知道為甚麼?」
程士元捏住她柔軟白膩的手掌,道:「我沒有,你呢?」
小辛道:「沒關係,他需要的是靜養半個月左右,便仍然是龍精虎猛的好漢子。」
老于抓頭扯耳,滿臉茫然之色,道:「如果他沒說,別人又沒告訴你,你怎會知道?我不懂……」
花解語道:「他在等候一個人。」
花解語立刻接口道:「原來如此。只不知荀燕燕、程士元的死法可有任何線索?」
綠野不跟常青爭執這一點,說道:「我對小辛只知道這麼多。他到底肯不肯硬接徐老丈一刀『肝膽相照』?我不知道。」
他深深嘆口氣,又道:「不幸的是兩年前我經過舊路村,忽然聽見一陣歌聲,美得能叫人馬上昏倒。」
常青道:「真的?」綠野也驚異得瞪大美麗的眼睛。她心中的想法一向不會掩飾,總是完全在迷人漂亮面龐上表露出來。
花解語笑一下,道:「你差點就掉進去。但這個陷阱想必不是為我們而設。」
徐無理厲聲道:「一招!」
沒有人接嘴。綠野的穎悟和體貼,固然襯托出花解語的過人智慧,但亦使人感到「她們」都高出凡俗女子很多。簡直叫人覺得「高不可攀」。
方氏道:「我當然知道。」
兩個人——一男一女——走到桌邊,男的斯文清秀,年紀不會超過三十歲。女的年輕一點,白皙豐腴,尤其是黑綢衣裳更襯托出她肌膚的白|嫩光滑。她長得很媚,那對眼睛永遠含著銷魂笑意。
常青微微一笑但眼中卻現出冷酷可怕的殺機,說道:「大哥二哥,你們親耳聽到的。」
綠野問道:「常青,你看霍昭、秦龍有沒有搗鬼?」
老于一怔,屋外小辛也一怔。她知道?她怎會知道?難道她也是臥虎藏龍的人物?
花解語凝眸尋思,白皙美麗的臉龐溫柔可掬,美得能教天下所有男人心神迷醉。她在尋思時還有一個很迷人的動作,就是用春蔥似的纖手把面上黑紗拉下來又撥開。
小辛道:「他現下有沒有侍衛隨侍?」
他是個三十歲不到的男子,臉龐瘦削,眼睛顯得很大,濃黑一字的眉毛很冷酷無情。
閻曉雅道:「你說過小辛是『逃走』的,我根本不是他的人。」
徐良退開三步,用冷峻聲音道:「林兄速速離開,以免壞了咱們兩代的感情。」
徐無理咬牙想了一會,才道:「好,我講理。」
老于又道:「這種事你怎會知道?」
霍昭嘆口氣,首先退開。秦龍也跟著退開。
瞎神仙道:「她死了,還有她的男人程士元一齊被人殺死。」
圓型雲石桌上,擺著四碟小菜,共計毛豆、小排骨、螺獅、泡菜四種。一碗涼麵,用薑蔥蠔油拌的,蠔油和蝦子麵都來自嶺南,好得不能再好。一小壺——半斤裝——的陳年紹興花彫。黃褐色的液體散發出濃郁酒香。
鮮血流很多連泥地都紅了一片,普通人見自己流那麼多血一定駭昏駭死。常青面色因失血而慘白如紙,卻微微而笑,由得霍昭秦龍上藥包紮。
朱七跺腳奔出,頭也不回。
綠野道:「是我。我仍然認為范慕鶴有機會,所以及時點著一支火炬。范慕鶴沒有令我失望,他用深厚莫測的修養功夫跟小辛拚了很久。」
綠野毫不遲疑,道:「我若是李碧天,當然找小辛比劃一下。」
花解語道:「姚家出了這等人才,何以拚命保守秘密?」
桌上硯筆未收,幾張素箋被窗口的薰風吹得輕輕揚起。
常青面孔表情極為嚴肅冷靜,五六十歲的人也未必有此修養。他道:「徐老丈,且讓在下接你三刀。」
花解語答道:「你來此並非討論丫頭之事?我們轉入正題如何?」
花解語又道:「徐良既是他兒子,俗語道是虎毒不食兒,正好利用徐良迫迫他講理。」
這次是老大霍昭回答,道:「說久不久,兩年有多三年不到。」
花解語為之愣住,過一會才道:「你怎麼知道?」
徐無理道:「你們有外號沒有?」
綠野又道:「但你要知道宋媽媽從不評論女孩子的容貌,所以你要再想一想,既然不是宋媽媽,那又是誰對她說的呢?」
花解語道:「如果小辛自問刀法功力造詣接得住這一刀,當然不必再說下去。問題是他心中並無把握之時,他會怎樣做?『羽扇綸巾』范慕鶴、『烟雨江南』嚴星雨是江南三大名劍之二。他們劍法不見得一定輸給小辛,但他們沒有把握,根本測不透小辛武功達到何等地步,所以他們都不肯不敢出手。因此我的看法小辛沒有把握的話一定不肯硬接徐老丈一刀。」
閻曉雅溫柔地瞧他,用低沉磁性聲音說道:「那天早上,你似乎宿醉未醒,跑到庵來看我一眼,然後就走了。為甚麼?」
五日之後花解語綠野棄舟登陸。
老鄭道:「唉,你們應該猜到,當然是烟雨江南嚴星雨。」
小辛忽然「噓」一聲,輕輕道:「有人來了。」
小辛讚賞地望她一眼,這個女孩子既年輕美麗,又溫柔聰慧,加上妙語如珠,那一個男人對她能不傾心愛慕呢?
綠野瞪眼道:「不許提他,這個死人只會幫你。他不理我最好,我絕不理他。」
常青道:「那時我極為虛弱。殷海向我報名後又道:『姚常兩家答應過永不提血劍會和姚本善名字,幸而你只向霍秦二人提起,所以只須殺死你就夠了。』說罷用一支小小金針在我中指指尖刺一下,我馬上昏迷不醒。」
霍昭仰天大笑,道:「我們接他一招。」
淡水河畔的花紅柳綠他沒有提起,只記著江岸邊沙灘的夕陽晚霞。莫非他曾有許多夢想遺落江邊?在他夢想中的是和-圖-書誰家女孩?抑或只憧憬薰天富貴和叱咜風雲的權勢?
小辛道:「夠啦,等我從黑石谷回來想法子還你。」
徐無理斜睨他們,並不解釋。
連四道:「因為我是小辛的朋友。」
綠野道:「說不定想找到『海枯石爛』李碧天,只有李碧天能解你所中的絕毒。他必是是為你而去。」
小辛道:「你解釋得很好,這首情詩是第六代達賴喇嘛所作。他是西藏的『法王』兼『人王』,大智慧而又大神通。但以他這種『人』,卻寫了很多膾炙人口的情詩,奇怪麼?」
小辛道:「舊路村發生甚麼事?」
兩人當中一個粗壯而矮,膚色黧黑,更襯托出另一個長身玉立白皙少年的英姿。他們都佩帶兵器,粗壯黧黑的是長劍,長身玉立的少年帶的是長刀。
連四心中嘆口氣,這個野性女孩子的確不好惹,但她來發這頓脾氣為的甚麼?
壁間的一幅佛像,長几供著香花鮮果,一爐沉香烟氣裊裊。几前蒲團上一位老尼瞑目打坐,簾子聲音似乎不曾驚動她。
小辛站在窗外聆聽屋內的談話。天已黑齊身形不會暴露,至於泥磚木板的牆壁,更擋不住他敏銳無匹的聽覺。
「砍山斷水」果然是罕見好刀,握刀的手不但堅穩有力,還使人感到那刀簡直「生長」在他手中。
花解語道:「小辛一定贏得嚴星雨?」
連四道:「對,你是遠不如他另一個女朋友。」
其實何止前面,來路也有人,而且來得很快,一轉眼間沙沙步聲已傳入耳中。
常青大聲道:「後來怎樣了?」
荀燕燕美眸中閃動愛情光芒,而她眼中只有一個人——程士元。
花解語說道:「還未殘廢,除非你要他殘廢。你肯不肯講理?」
「踏破鐵鞋」的滋味小辛最近已嚐到。橫行刀的下落?血劍會的秘密?嚴星雨是否殺傷連四的兇手?花解語、綠野、閻曉雅,甚至宋媽媽這幾個女人心中究竟想甚麼?
老人道:「如果小辛見到不漂亮的女孩子也要逃走的話,他這一輩子別想坐下來休息了。」
方氏道:「你們男人家不會懂的。我一想起兒子,若是心裏歡喜,兒子就快到家了。小辛叔叔也是一樣。他喜歡在家吃飯,所以他一定是空著肚子回來。」
黑衣老嫗道:「本庵不招呼男賓,相公請回步。」
閻曉雅愣了一陣,才道:「你講笑話?我不信,綠野是你的未婚妻。」
少年說道:「我找花解語。」聲音有點怪,似是迫緊喉嚨而發。
世上有一種「狐媚」之術,修練成功的女人,仍然那張面孔。可能漂亮,可能很平凡,但擺在你眼前,卻使你越看越美,感到她的魅力無可抗拒。
花解語道:「這一招『肝膽相照』非同小可。不是常青你的肝膽五臟都跑出來照照太陽,就是他的性命送掉。你們縱然纏戰千招,但最後他還是這一招決定勝負。所以他乾脆只用這一招了。」
小辛道:「霍昭流的多半是『慚愧』之淚,因為他們這次南行之旅,對常青早有愧懟之心。當然這只是我的猜測,作不得準。不過,要是常青能夠復活,回想一下最後他的遭遇,自然能水落石出,明明白白。」
綠野大聲道:「亂講,人死了那能復活?更沒有敲棺木之理。」
老鄭忽然一矮身滾入路邊草叢,生似一隻很小的昆蟲倏然隱沒。
小辛道:「酒瓶是使毒者帶來的,乾淨得找不到一點塵埃。我問你,如果有人一身酒氣入屋,應該是男的抑是女的?」
小鄭道:「我卻非告訴你不可。」
連四等一下,等到知道她不開口,才道:「死物很多,但有些已滲有創作者的心血靈魂,表現宇宙之美,所以已不算死物,亦不是某一個人可以據為己有。它代表我們民族於某一時期的特色,所以值得珍惜重視。因為已超越人的界限,所以連活人也不能相比。」
然後由常青聲音打破寂靜,他口氣極之堅決,顯然絕無轉圜餘地:「我仍然要接他一招。」
連四心中突然大跳一下,但反而放慢腳步,緩緩跨入庵內。迎面的佛堂內靜悄無人,爐烟裊裊,一切都很正常。
小辛道:「請你回想一下,那個喝醉酒的年輕人可有甚麼破綻?」
她的手伸出尺許,忽見連四掌中的金元寶掉落地,就在這一刻,老嫗全身都僵住,變成一個木頭人一樣。
世上很多事情要理智冷靜觀測推論。但又有些事不必如此麻煩,只用「感覺」就夠了。
忽然間刀光劍氣同時暴現,耀眼生花寒氣旋捲,人人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朱七道:「都沒事。」
連四道:「對,你若是幫忙我,進去跟我的朋友講一句話,就屬於你。」
當然朱七婆婆沒有真個暈倒,她怕手掌跟手臂分家,因為誰知道你是真的暈倒,抑或是假裝的?
小辛道:「先救醒瞎神仙再說。」
花解語道:「你說到那裏去了?我蒙起面孔只不過是保持神秘感。」
他說走就走,連交椅也搬走,除了常青肚腹傷勢之外,不留任何物事痕跡。
轉眼間「蜘蛛」人已推進到數尺外的草叢後。這距離太危險了,任何暗器都可以奪去一流高手性命。
但常青忽然回醒,鼻中嗅到濃冽奇異的藥味,眼睛雖已睜開,卻是黑漆一片。
閻曉雅輕輕嘆口氣,因為她想到自己。她是小辛的女朋友麼?她可有資格?
霍昭道:「令師想必也是刀法大家,他會過蒲公望的橫行刀沒有?」
常青道:「誰?這一位我佩服死了。」
寶藍綢衫男子道:「貴上是誰?」
綠野起初一副很懂事莫測高深樣子,但終於裝不下去,問道:「這是幹麼?」
小鄭道:「有,兩個。」
小辛道:「不止這樣!醉過十日十夜之人,即使是當今第一流高手,但碰到這個使毒者彈指便死,全無抗拒之力。」
常青道:「沒有,沒有取外號的必要。」
小辛道:「他為何要加入血劍會?」
綠野怒聲道:「別裝模作樣,那個人是誰?」
姚本善冷冷道:「『他』認為一兩年時間,你們彼此就會彼此厭倦。『他』深信隱居平淡的生活,兩個人又日夕不離,必會爭執厭倦。」
滿城燈火,絃管歌聲隨風飄送。
連四嚴肅地道:「你好自為之,如果冤枉送了命,與小辛無干。我已代表他說明一切,透露不少秘密。」
這一手使綠野叫聲中斷,好像被人突然扼住喉嚨。她從來未見過人類的動作甚至身形,能突然間變成昆蟲一樣,還未眨眼已經不見了。老鄭難道是「蟲精」?
連四恍然點頭道:「原來如此,無怪她禪房內爐香無味,顯然已被朱七幻智珠侵擾過,但她仍然坐得端正莊嚴。我相信她縱已被『幻智珠』所迷,也肯定能坐得四平八穩。」
一縷燈光從門縫漏出來,屋內的瞎神仙——燭影搖紅秦聰是在獨酌?抑或是昏沉大睡?
荀燕燕道:「生生世世都有如這一輩子,我也願意。」
他的意思明顯之極,所謂沒有辦法便是說不能不把她斬為三截。
閻曉雅道:「你不但錯,而且錯得厲害。第一我不是仙子,第二我不是小辛女朋友。」
綠野皺一下鼻子,道:「我認得的中年人比你多一百倍,而且我們都上過床,你試過沒有?你懂得甚麼?」
綠野又道:「你有沒有想到嚴星雨?」
綠野大聲道:「我也去。」
花解語舉目遙矚,輕輕道:「有人,但遠得很,老鄭居然能發覺躲開,真了不起。」
小辛道:「此人果然不是老江湖,若是老練些,多刺一針,神仙難救。」
老于訝道:「你怎知道?」
湖邊倒映滿天霞彩,拂水柳絲使人泛起飄逸之感,但亦不禁觸起「離愁」,楊柳和離別自古以來就分不開。
床上坐著清麗絕俗的閻曉雅,背倚牆壁,雙目闔上,面色很蒼白,幾乎可以看出「抗拒」痕跡。
幾乎每個人的人生哲學都有差異不同,而且誰也不能勉強別人同意自己的見解。常青既然不同意「認輸」需要勇氣風度,他本人當然絕不肯認輸投降。
小鄭道:「為何要押後?我們現在就到客棧附近喝一盃。」
小辛道:「不要緊,如果我誤會而下毒手,性命反正是你的。」
綠野道:「知道又如何?」
瞎神仙道:「我們雖然沒有交談,但他卻有說話。我只會聽不會回嘴。」
綠野眼中露出悍色,道:「不,我先瞧瞧他們有甚麼能為,竟敢找上小辛。你呢?你在那一邊?」
常青道:「小辛,將來我如何找到你?」
連四又道:「我本來以為你使一種絕傳媚功,但你提到迷|葯,而任何佛堂中應該有的檀沉香味又忽然消失,所以我不得不拔刀。你只要幻智珠在手,只要不碰到我,足可橫行天下……」
閻曉雅幾乎跳起,急急問道:「誰?他的另一個女朋友是誰?」
他停一下,又道:「你們若是醉十日十夜,又落在男人手中,恐怕有點不便。」
徐無理搖頭道:「沒有,老夫一直侍奉先師,先師辭謝世間才踏入江湖,到如今算來只有二十七年。」
花解語心很亂,但綠野何嘗不是?此行空自洩露小辛秘密,卻得不到絲毫收穫。花解語不該把一切有關資料秘而不宣,如果她肯坦誠相見,說不定可以找出援救小辛之道。
一股森厲奇寒殺氣隨著話聲籠罩住「蜘蛛」人。
各式各樣的聲音送入小辛耳中,響亮的是稍遠道路上車馬踏輾聲。走江湖賣藥賣藝鑼鼓吆喝聲。小食攤招徠客人叫喚聲。最微弱的聲音不是風聲水聲,而是偶然離開枝頭的落葉墮地聲。
花解語遙指前面的城池,道:「那是安慶,小辛第一次出現人間就是城北的相命館,那一次我靈犀五點金拿了嚴星雨一萬兩紋銀,接下保護瞎神仙(燭影搖紅秦聰)的差使。卻想不到和拚命三郎、四方天狼一齊遇見小辛。小辛蓬首垢面污穢非常,但他手中的包袱寶光殺氣兼而有之,而且瞧得出是一刀一劍。我們更驚奇的是他走入瞎神仙相命館。」
花解語不和她辯論這個問題,說道:「你想怎樣?」
小辛道:「檀月大師呢?如果她有『兩全法』,我就參謁她。」
小辛道:「正反劍好像是用兩柄長劍,一在背後,一在手中?」
連四道:「庵門開了一半,我就走進來,難道爬牆不成?」
小鄭道:「當時情形如此這般。霍昭流淚丟掉兵刃不讓秦龍動手。霍昭後來解釋說三年前曾會過徐無理的兒子徐良,輸了一招。徐良不但刀下留情,還坦白指出他的缺點弊病。霍昭因此之故,三年苦練,至今大有進步。也因此瞧出徐無理來歷之後不肯動手。」
綠野道:「一來瞧瞧你的樣貌,唔,果然很美,很有味道。像一泓春|水瀲澈溫柔,澄波盪漾間閃耀出聰慧光芒。」
小辛道:「一定可以,至少可以隱瞞到常青完全痊癒可以出手拚命。」
你連四當然不懂,任何男人看見過閻曉雅的裸體,如果不想被迷住,就只好「逃走」了。
她眼珠轉了轉,又道:「如果我沒猜錯,這兩人一定很年輕,而且出手非常毒辣。你如果不想大家有事發生,最好換回女裝。」
她一面說話,一面已動手幫小辛撬釘開棺。
應門的侍婢約摸十五六歲,樣貌俏麗,身材發育得很好。
秦龍道:「武功中雖然有很多一招就決勝負生死的手法。但老大說得好,一招都接不住還練甚麼武?」
徐無理道:「你們三人俱是江南人氏,江湖經驗不嫩不老,使我想起一種行業『護院』。你們兩三年來給那一家護院看門口?」
綠野咕噥道:「你是呆子,值二兩銀卻花上二十兩……」口中雖在批評,手卻已摸出銀票遞給小辛。
杜若松年輕的臉龐浮現鄙視神色,又道:「兩個男人是誰?你決猜不到。一個是『無心道人』,聲音尖銳難聽,我老早就很討厭他。陰陽怪氣又不是真正出家人。」
連四卻有如鐵石心腸的人,面孔一板,斥道:「愚蠢,像你這麼笨的女人,除了面孔漂亮之外,還有甚麼?小辛為何要逃走?我真不懂!」
荀燕燕道:「三年前我已把一切安排妥貼才與你隱居。三年之後當然更沒有任何放不下的事了。」
轉眼間三人大步走近,都是男人,也都帶著兵器。行色匆匆,乍見兩個美女在路邊,無不愕然止步。
黑衣老嫗道:「賭甚麼?」
花解語道:「我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理論,但我必須承認你真是我的知己。」
小辛道:「對,可惜他沒想到瞎神仙對毒藥迷|葯有很強靱的抗力,所以一般人必死的份量,竟殺不死瞎神仙。」
小辛道:「或者還有別人。瞎神仙,荀燕燕、程士元住所怎樣走法?我可能去瞧瞧。」
花解語道:「很難回答的問題,除非瞎神仙忽然回醒而又肯回答我們的問題。」
他指指旁邊粗壯少年,又道:「這位是夷洲劍客林火土。」
她淡淡數語,就遮掩了綠野的無知和衝動。
綠野道:「她的樣子有七成假裝,只有三成當真。哼,她休想瞞得了我。」
花解語笑一下,道:「這人很不講理,天下皆知。小辛,幾時可以瞧瞧常青?他傷勢很嚴重,腸子都見到。」
綠野道:「可惜不是小辛。」
花解語徐徐自蒲團站起,使得綠野改變衝出去的心意。花解語道:「他們明知你姓辛,仍敢前來。可見得準備很久,是專門等小辛的。」
她說這些話時,心中想的是誰?是眼前的杜若松?是連四?是嚴星雨?抑是小辛?
綠野道:「為甚麼不是我們?你很漂亮,我也蠻不錯。男人活捉了我們大有好處……」
小辛道:「對,但你不說我也不迫你。」
綠野一怔,大眼睛中忽然露出光芒,但很快消失。她道:「想不到你並非僅僅是懦夫或冷血刀客。」
小鄭道:「不管是在鎮江或金陵,宋媽媽每隔一兩天就會派一個女孩子去侍候他,都是最好貨色。但嚴星雨卻絕不似好色之徒。」
綠野道:「但我卻知道他沒有忘記你。」那天與嚴星雨會面,閻曉雅和小鄭沒能暗算著他,有那麼一剎那綠野瞧出小辛正在思念花解語。
花解語道:「有十日十夜之久,身份來歷一切都可查得清清楚楚啦!」
綠野忽然激動而掉下眼淚。如果林火土不是年輕人,他決不會如此坦白真摯吐露心聲。只是人生瞬息萬變,誰敢訂下這等日久路遠之約?
林火土訝道:「你……花小姐,你怎會知道得那麼多?」
綠野道:「不為你為誰?天下只有李碧天能救活你。」
連四道:「你且等候一段時間,原因不必說出,總之,你等一等。」
花解語嘆口氣,道:「但世上知道的人很少。徐老丈,聽說你找我們?」
杜若松極懊悔道:「對,不過除了恨他們之外,我也恨自己。因為我已知道那個女子就是朱七小姐,『公道七煞』中排列第七,可能是最厲害的一個,但我卻不敢出面,直到連四來到,朱七小姐捧著左手竄逃,連四又走了,但我仍然站在這裏。」
閻曉雅道:「你很不滿意,所以打算脫離淮陰忠義堂?打算從此隱姓埋名永不踏入江湖一步?」
突然間小辛移動位置,快得好像根本沒有移動過,穩穩站在「蜘蛛」人五尺內。
綠野道:「李碧天如果見到小辛,會不會跟他較量比劃?」
徐無理反而讚許點頭道:「這才像話。老夫姑念你們年輕識淺,叩個頭就饒了你們。」
朱七婆婆面色絲毫不變,眼中卻露出驚疑光芒,道:「你不是小辛,但你是誰?」
兩個美女,一個像烈火,隨時隨地可以燒掉一切,一個卻有如春|水般溫柔,能夠包含很多很多事情,幸與不幸都一樣。
綠野忽然又道:「快走,找小辛去。常青傷勢很嚴重,只有小辛救得。」
沒有人問及綠野說甚麼悄悄話。在年輕的青春煥發的生命中,原本充滿這一類不可解釋的趣味。每個人都經歷過此一階段,總能模糊記得。所以誰會多事追問呢?
朱七婆婆搖搖頭,道:「難道連小辛的朋友,也無人可以擊敗?」
這間禪房傢具佈置都多些,尤其是有衣櫃箱籠等物,椅上丟著兩件女人衣服。
小鄭道:「不管怎樣你算是花錢最厲害的人。現在我借給你一點路費如何?你總不能不吃不喝不睡覺吧?」
小辛道:「不,我先走一步。告訴杜若松,人生並非分出強弱勝負那麼簡單……」
花解語笑一聲,道:「我們打個賭,他沒有調戲任何女子。如果你贏,我幫你擒下他。但如果他贏了,罰你喝酒,喝醉方休。」
「他」的道理很對,兩人同居於小小地方,日子平淡全無變化,完全沒有憧憬夢www.hetubook.com.com想,連一個親朋的來往應酬都沒有。誰能不厭倦失望?「愛情」還能夠存在?
綠野道:「我!」
花解語道:「沒有,令郎是個好男兒,風度翩翩,有義氣,好刀法。我們使詭計才制住他。沒有過節,一點也沒有。」
杜若松道:「你是。因為小辛是魔鬼,只有天上仙女才敢做他女朋友。」
常青傷勢其實很嚴重。徐無理只不過說自己以往施展這一招從未使對手肝膽跑出來而已。並不是說受傷很輕,更不是說傷後不會死。
小辛等一陣,才說道:「我希望七支小鋼叉的毒力能見血封喉。這樣,中叉的人就永遠不必說話。」
朱七婆婆呻|吟一聲,忽然縮回手。此一動作居然沒有惹出連四長刀出鞘一擊。原來她縮手只不過自動剝掉人皮面具,頓時呈現一張年輕,而又相當美麗的面龐。
綠野道:「靠不住,如果他收了銅鈿不與人消災,豈不是害死常青?」
小鄭道:「對,徐無理也指出來歷,說是銅陵姚常二家共同擁有的秘藝,的確很精妙迅快。常青只有二十歲,如果是姚常兩家更厲害的高手施展,定必威不可當。」
花解語道:「我跟小辛只見過一面,如果在他心中留下印象,他何以不再找我?」
林火土深深躬身,道:「是,徐兄請保重。」
霍昭嘆口氣,道:「我們十幾年辛辛苦苦練武,如果連人家一招都接不住,也就該死得很了。」
綠野道:「當然是男的,酒鬼多數是男人,如果是女的,瞎神仙便會注意。」
瞎神仙道:「你的氣味我嗅得出。其餘兩位女客一是花解語,另一位呢?」
誰也不當他的話是真心的,綠野道:「這件事銀子真的可以弄妥?」
小鄭道:「我忘記你不是人是魔鬼,眼看大好機會忍不住試一下,很對不起。」
此庵因被萬竿翠竹包圍,綠綠的竹葉使人心脾沁涼寧靜。
大路上樹木邊到處都是一片寂靜,但花解語的聲音卻在每個人心中迴響不絕。
花解語說道:「李繼華就算死了,但他必有傳人。小辛豈非就是證據?」
他的眼光有如兩道冰柱,沒有絲毫感情。說道:「我是血劍會第七把交椅的『木魚』姚本善。」
小鄭嘆口氣,道:「是閻曉雅麼?」
她忽然發覺連四的眼睛,本來蠻忠厚老實(等如愚蠢),如今卻銳利似鷹隼,銳利中含有無限智慧,明亮得可怕。
小辛道:「你這麼一說提醒我須得時時變換身體氣味了。另一位女賓是綠野姑娘,海龍王雷傲侯的孫女。」
花解語沉吟尋思。綠野的話很有理,喜兒此女的確很工心計,外表卻裝成天真純潔。從前沒有甚麼事所以不必尋究,但現在卻不可不研究一下了。
綠野道:「想知道姚、常二家有何人物何難之有。小辛,快去救治常青,一問就知。」
綠野又道:「我知道小辛去向。」
小辛道:「你很了不起。不但能捱到我來救醒你,還能聽見他說話。」
方氏淳樸忠厚的面上煥發出光采,好像她自己被人稱讚而興奮快樂。
程士元訝道:「何以讓我們過三年之久?」
朱七婆婆面孔仍無表情,眼中卻露忿色,道:「老身那一點不配了?」
霍昭大叫一聲,銀光倏閃倏沒,原來他手中那對精鋼判官筆深深插入泥土中。霍昭叫道:「老二,老二,丟掉雙鈎,快丟掉雙鈎……」
小辛已奔走跋涉不算短的日子,當真鐵鞋也足可踏破了。可是問題仍然沒有減少。他還須踏破幾對「鐵鞋」呢?
小辛道:「也不算甚麼毒,但若是酒瓶掉地破碎,冒出另一種香氣,你們起碼要醉十日十夜。」
他停一下,又道:「你本身問題才麻煩,有沒有辦法不讓小辛擔心?」
朱七婆婆好像要暈倒,任何人碰上對手如連四,除了自認倒楣,除了暈倒之外還能怎樣呢?
常青忽然道:「小辛,我心裏有一句話,但說了怕你生氣!」
徐無理道:「我不是瞎子,早瞧見啦!」忽然微怔尋思。說到「瞎子」突然記起「燭影搖紅」秦聰,十年前秦聰亦是天下十二名刀之一,聲名之顯赫更在「湖光萬頃」徐無理之上(這是因為徐無理不行走江湖,二十年來都隱居太湖)。秦聰本來亦不是瞎子,但後來卻「變成」瞎子。
辛無情說道:「我是誰?」
連四道:「本庵之人怎樣了?」
秦龍刷一聲躍出,道:「我來,三十刀也一樣。」
徐無理道:「三刀,說過三刀就只用三刀。」
綠野含怒冷笑道:「不是你的保鑣就好辦,我把他們的狗頭都擰下來。」
她道:「我當然在你這一邊。」
綠野又氣得咬嘴唇,使人耽心她會不會把鮮紅下唇整片咬下來。她道:「別再氣我,我會把所有值錢好看的藝術品通通砸壞,使你感到痛心。」
連四道:「不知道,完全沒有消息。」
徐無理身軀筆直,森冷沉穩有如已經在風霜雨雪中站立幾個世紀的石人,他的刀深深藏在懷中,似是等待積蘊的力量爆發,當然爆發時必是石破天驚無人無物可以抵擋。
連四說走就走,而且破例帶一把刀。
根據他的描述,當然任何人都猜得出殷海的衣服很講究了。
林火土流露出回憶神往的表情。任何離鄉別井的遊子,忽然勾起家園影像,總不免情不自禁,湧起思鄉波濤。
你如果得到過真正的「愛情」,定知此言不假。可惜世上很少人能獲得,很少人能自甘平淡,更少人能遇著真正的「知己」!
小辛道:「我們自然會見面,這叫做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綠野忽然叉腰說道:「常青你很勇敢沒錯,但笑甚麼?甚麼事值得笑?」
路上明明杳無人跡,但她們再走了六七步,忽然發現一個人攔住去路。此人鬚髮皆白,滿面憂色,道:「年輕而又漂亮的兩位姑娘,別往前走,回頭是岸。」
徐無理道:「霍元亮可能病死老死,像平常凡夫俗子死得全無出息。但也可能戰死,就算技不如人也死得像個大丈夫。」
綠野道:「豈非事有蹊蹺麼?」
小辛道:「霍昭當真流下眼淚?」
夕照庵雖是很幽靜偏僻,但連四知道方向路徑,一下子就到了庵前。
霍昭道:「老丈不愧是老江湖,我們兄弟三人鏢行混過一陣,最近一年是在金陵朱家負安全責任。但事實上我們不像一般護院武師,主人家極敬重我們,老丈相信麼?」
連四道:「你一定是當今武林一流高手,不然的話,你的手掌就像金子一樣掉在地上了。你是誰?」
閻曉雅笑笑,她知道最好別跟咬牢地瓜不放的年輕人爭執,對雙方都沒有好處。
常青道:「才三十歲左右,臉瘦眼大,眉毛濃黑,顯得冷酷無情。他二十歲時已是姚、常兩家第一一高手。」
閻曉雅尋味一下,道:「『梵行』就是出家奉佛之路,此事必須棄情絕慾,天下人人皆知。所以絕不可以『多情』,入山修道卻又怕誤了傾國傾城的美人。作詩的人身處這種矛盾中一定極痛苦,我想作者必是一心皈依佛門而又捨不得心上人,所以他慨嘆痛惜世間竟沒有兩全其美的『法』,可以使他既不負我佛如來亦不負愛卿。」
綠野又道:「喂,小辛呢?」
花解語垂手無言,如果小辛當真為她而去,她自應承擔部份責任。但小辛豈是為她前往黑石谷?他究竟為甚麼?為了誰?前年她到過黑石谷,除了幾個白衣殭屍以外,不見有人,惡仙人韓自然也見不到。但三年前,她的確在湘江邊一個幽僻風景很美的莊院見到惡仙人韓自然。海枯石爛李碧天為他們介紹。李碧天身份非同小可,絕不會假。
秦龍抗議道:「我們還能求他?不……」
綠野笑得很高興道:「說得對,跟你一道走大概不會吃虧上當了。」
花解語道:「這一下後著果然歹毒厲害。使毒者是誰?」
小辛道:「瞎神仙,我是小辛。」
花解語微微而笑,溫柔得有如盪漾春風,說道:「你千萬別苛責自己,中原能人如恆河沙數,武林之路凶險無比,定須忍耐小心。我很想知道台灣究竟是怎樣的地方,住在那邊的人都很兇悍麼?風景好麼?」
辛無情忽然把喜兒丟在軟榻上,道:「小丫頭春心已動,快找個人給嫁了。」
小辛道:「不行,我口袋空空。」
已經將近申末,太陽斜掛天邊,有風,不太熱。她們順著寬闊平整的泥土大路行去,舒鬆筋骨倒也愜意。
綠野道:「你騙我不打緊,如果我是你,也不肯說真話。」
她是花解語,另一個美女當然就是綠野。綠野毫無戒心伸手推門,木門呀地打開,灑了一地燈光。
常青立刻收回劍勢,道:「小弟遵命。」
程士元眼中射出明亮歡欣光芒,道:「我們此生沒有在世間白走一趟。」
秦龍和常青都愣住,這話從六十歲老人口中說出真是萬萬想不到。常青問道:「老丈尊師是誰?我希望聽過他的大名。」
綠野忽然怒目圓睜,衝到花解語面前,她顯然野性發作,想出手打架。但不知如何能懸崖勒馬,退後兩步,道:「為了小辛?說得好聽!如果不是你,小辛何須到黑石谷去?」
過了一會,花解語道:「徐良,你想找小辛麼?」
瞎神仙道:「恭喜你,這等女孩子的確很不容易湊在一起。」
綠野又道:「中年人世故深了,虛偽而又膽小,畏首畏尾。我承認中年人較為細心溫柔,能製造更多情趣。但年輕男孩子衝勁十足,敢和你到荒山野嶺露宿,敢和你到江水最急最深的地方抓魚。敢打賭連吃十個大饅頭,一口氣喝二十碗酒。中年人敢麼?」
小辛道:「難道『湖光萬頃』徐無理的一招肝膽相照,還殺不死他?」
小辛道:「如果換了別人,你現在已經是死屍。」
霍昭道:「本人專練判官筆,我二弟用慣一對護手短鈎,三弟學劍。」
徐無理道:「但范慕鶴終究輸了,對不對?」
花解語道:「那是因為你,我們都怕你不講理。尋常之人也還罷了,但你卻是『天下十二名刀』高手。你不講理我們就慘了。」
綠野道:「但你卻知道他的姓名?」
綠野叫道:「別信他,他鬼扯,嚴星雨又怎麼樣?徐無理又怎麼樣?」
花解語道:「你不相信也是應該,但為了小辛,你最好別涉險。」
連四道:「你的當家是誰?」
閻曉雅想過去瞧瞧檀月大師,連四阻住她,道:「不必了,既然我瞧不出她究竟有沒有中毒,可見得她已有神通,不是你我能夠測度的。」
綠野厲聲道:「你是誰?」
花解語用一條堅靱肉色細絲綁住徐良足踝,細絲深嵌入肉,竟然瞧不出來。花解語又用小刀在徐良膝蓋「鶴頂」「犢鼻」兩穴各劃一個十字,外頭鮮血淋漓。
林火土欽佩地望住她,道:「林某世居台北。」
綠野道:「原來你幫徐良的忙,要不然他回去臀部開花是免不了的。」
突然間刀身反映陽光,光芒耀目,使人睜不開眼睛,那古舊的刀鞘竟不知何時及如何掉落地上。在徐無理手中,刀已出鞘,人也忽然挺直長高了許多。
浪子辛無情狂妄輕薄之至,居然抱起喜兒快步登樓。到得樓上,喜兒早已玉靨飛紅,嬌喘不已,閉上眼睛,大有任由魚肉亦不會反對抵抗之意。
徐無理居然不怒反笑,道:「哈,小伙子有點見識,老夫後來也不時想到這個問題。四十五年前,我才十五歲,投入先師門下學刀,那時先師因中風癱了一腳。後來雖是復元,行動卻不免仍有影響。但先師在生之日時時拂刀遙望長空,他究竟想甚麼?是不是不敢找刀王蒲公望,所以用身體不便的理由對自己對外人都可以交代?」
徐無理仰天冷笑一聲,又道:「武林中凡是使雙鈎長的源出兗州,短的只有兩家,一在北方臨沂,一在南方祈門。秦龍,你可是祈門人氏?」
徐無理深深嘆口氣,道:「十年,唉,十年。一定是血劍會的傑作。」
綠野哼一聲,道:「我們的身體關你甚麼事?」
原來那陌生男人就是「小辛」,常青登時又清醒許多,極力忍住傷口疼痛運聚氣力。
連四道:「是。你很不幸,因為我連家在武林有二百年歷史,博知江湖上種種奇詭殺人手法,這些知識學問也和拔刀訣一樣代代相傳。臨陣對敵有時很有用。你的確很不幸,九十年前洞庭湖藏春樓『醜美人』賀笑春,仗恃一粒『幻智珠』,不知多少高手因迷戀她而家破人亡,最後的結局是一條左臂被我連家先祖拔刀砍下。」
連四冷冷道:「朱七,你若不想身子分成三截,最好不要再蹲低。膝蓋上要再彎半寸,那時我也沒有辦法。」
程士元柔聲道:「現在已經到了該講明的時候,對不對?」
小辛道:「本來不關我事,但誰叫連四是我的朋友。」
小辛苦笑道:「似乎不少人有這種看法。甚至認為我躲花解語和綠野。」
三人年紀不大,絕對都不超過三十,有一個甚至只有二十左右,青春活力充沛。但他的裝束舉止顯示他投身某種行業,匆匆而來為的是誰?
徐無理冷冷道:「一個三個三十個都一樣,總共也只用一招。」
花解語只溫柔地拉住她臂膀,並不作答,凝神觀察尋思。
連四道:「你不醜,但你脾氣不好沒有教養是事實。」
她一定沒有猜錯,因為對方只皺起雙眉而沒有否認。
綠野忿然道:「你很惋惜麼?那只是一件死物,沒有生命沒有喜怒哀樂,難道比一個活人還重要?」
連四道:「我的朋友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人物,但說出來你也不會知道。我們走近此庵,他忽然說庵中一定發生事故,要我快走開,我瞧來瞧去都不像,所以跟他打賭。」
棺蓋很快打開,濃冽的藥味使人馬上明白怎麼回事。
花解語道:「如果嚴星雨去找連四,他們的結果非出手拚鬥不可,你看誰贏?」
四周一片黑暗中小辛身形仍然隱約可見。但那「蜘蛛」人貼地爬走,衣服顏色與地面一樣,實是無法辨識——除了小辛。
小鄭道:「我會記住這話。」他從草叢出來,原來是曾經攔住花解語綠野二女去路的老人。
他的慾望何其微小?只不過每天能發發呆,儘量在陽光中樹木花草中浪費一點生命!財富權力聲名都不要。
最年輕只有二十歲的少年按劍踏前兩步,厲聲道:「沒瞧見,滾開。」
連四道:「朱七,我真的不想斬下你的玉掌。你自己看看,這隻玉掌白皙嫩滑,既無皺紋,亦見不到靜脈。任何人超過三十歲就沒有如此美麗的手了。」
小辛道:「你還知道甚麼啦?」
「迷信」,多少人假此名詞而漠視了天地間不可解釋之奧秘。對於不能肯定之事,如果你相信必有,自然是「迷信」。但如果你堅信必無,並且予以嗤哂,亦屬「迷信」。
鮮血模糊的手掌放在她面前,血腥味迅即使閻曉雅醒來。
徐無理屈指計算,嘴中一二三四的誰也不知道他在計算甚麼。常青怒聲道:「老匹夫,要動手就動手,囉嗦甚麼?」
花解語笑一下,笑容悅目賞心之極。雖是無心一笑,都掩不住無限溫柔,令人不覺心軟魂銷。
綠野忿然道:「人被殺死也有乾淨俐落不乾淨俐落的麼?死就是死。死亡永遠一樣,對任何人都沒有差別。」
花解語道:「小辛,你態度閃爍神秘,究竟攪甚麼鬼?你是不是故意先弄走霍昭、秦龍?」
老人道:「我是小鄭……啊,現在是老鄭了。」
花解語道:「李碧天是以後的事,但小辛首先要碰的是『惡仙人』韓自然。」
花解語道:「海龍王雷傲侯的孫女,芳名綠野。」
綠野道:「不必了。他不是人,是魔鬼。」
常青道:「天啊。對,對,對得不能再對了。你不生氣?」
瞎神仙道:「他說我知道的事太多,多到不能不叫我閉口的程度。他又說我不該到舊路村去,縱然無心經過也不行。」
常青道:「氣魄何在?擔當何在?」
人人心情突然變得複雜微妙。綠野既然已有夫家,找小辛幹嗎?不是別人太敏感,而是綠野的口氣態度……
連四居然撿起血漬中的手掌(掌心還扣住金色的幻智珠),大步轉入佛堂後。
綠野凝神一聽,道:「有三個人,我們躲呢還是不躲?」
花解語道:「但仍然是銅陵姚、常兩家下手的,對麼?」
綠野跺腳大聲道:「走,問甚麼?我們不能講悄悄話麼?」
徐無理姿勢分毫未改。刀的架式、人的姿勢融合為一,彷彿自古以來便天然生成。
花解語向他多看兩眼,才道:「夷洲現在稱為台灣,聽說武功源流以福建蒲田南少林為基礎加上東瀛劍術,自成一格。林兄來自台灣北部中部抑是南部?」
霍秦兩個趕快繼續包紮。花解語又道:「常青不愧是男子漢,不但輸得心服,而且能夠見識一招真正高明精深的刀法,受傷也值得。所以欣然微笑。」
花解語道:「我見過他,我不騙你。」
連四道:「既然是小辛女朋友,我打算去瞧瞧她,如此而已。」
簡陋木屋中洋溢友情歡樂,也溢出酒肉香氣。
瞎神仙只回答小辛,道:「他們被當世第一流刺客殺手所殺。屋頂破一個洞,殺手是毫無忌憚的破屋頂而入和*圖*書。其次,他們都是喉嚨要害中一劍,每人只中一劍,死得十分乾淨俐落。」
小鄭從草叢後現身出來,搖動那一頭白髮,道:「不,我了解她。同時也知道你躲她的原因。你不想愛她,卻怕把持不住愛上她,所以躲得比兔子還快。」
她又忽然發覺已移入門內,門也掩上了。可怕之事果然發生,少年不但緊抱她,還在她頰上親幾下,嘖嘖有聲,說道:「好白,好|嫩,好香。你叫甚麼名字?」
他說的女人自然是「朱七」,但他何以忽然提起?
常青長劍一揮發出「噝」的破空聲,腕力和揮灑自如的動作使人刮目相看。
他由胸至腹很疼痛,頭很昏,但自己卻知道已經清醒。可是現下在甚麼地方?為何如此黑暗?為何藥味瀰漫?
花解語道:「黑石谷從來不許女人進去,你可知道?」
有些人譴責世人把男女關係限於很狹窄範圍內,男女之間似乎除去「愛」或「慾」之外就沒有別的了。但冷酷無情的現實確實如此,男女之間除去不合適原因,如果不是為愛為慾,他們還能夠有甚麼花樣?只不過在任何時代任何地方,卻總有些特立獨行的男女不被「愛」「慾」囿限。他們看見並欣賞世間的「真善美」,認為愛與慾只是人性低級形式表現,既非最重要亦不能包括一切。
既然徐良父親如此不講理,可見得徐良即使很有理由,亦可能被徐無理重責。
常青右手舉起,長劍發射寒冷光芒斜指天空,道:「徐老丈請。」
不遠處樹叢後轉出人影,嬌滴滴的聲音也同時傳到:「徐老丈這一招叫做『肝膽相照』,你們聽清楚沒有?」
老鄭蒼老的聲音使人以為他快要燈盡油枯結束生命。他道:「小辛要我查一個人行蹤,這個人現在就附近。你們如果碰上他,大有不便。」
小鄭肯定地道:「我親眼看見。」
花解語道:「常青,姚家高手是誰?外面為何無人得知?」
原來常青翻身出劍,出的是左手劍,此劍本來負於背上,是以只須轉半個身劍勢已出,比用右手劍快一半有餘。
但還不止如此,窗戶砰一聲震開,綠野飛身入來,兩手叉腰,美麗眼睛睜得大大瞪住連四,一副氣沖沖的樣子。
綠野大眼睛睜得更大,怒聲道:「是甚麼人?你的保鑣?」
綠野忽然又把喜兒抱起,下樓後空身回來,才道:「喜兒跟你多久?」
閻曉雅道:「另一個男人是誰?」
小辛又道:「草叢內亂七八糟的絆馬索有何作用?等我跌跤之時出手?看來不像。天下間那有絆馬索細得像蛛絲的?絆蚊子差不多,可惜我不是蚊子。」
連四絲毫不被她任何態度影響,板著臉道:「我只是盡朋友的本份,可惜你沒有當他是真正的朋友。你似乎利用每種形勢對付他,包括用你生死安危拖累他在內,我很不明白?」
對方跳起來數尺高,大聲道:「我是小鄭。」
霍昭一怔,人死了還問怎樣死法?甚麼意思?常青大怒喝道:「不用拉關係,我們的事與別人無關。」
荀燕燕反而態度從容,盈盈一笑,道:「木魚姚本善,這名字很好聽。只不知血劍會是甚麼?如果是幫會,為甚麼找上我們?」
小辛道:「我知道。」
花解語又道:「小辛一定不知道你來找我,你甚至不知道小辛在何處,所以想問我。」
綠野卻怔怔瞧住她,片刻才道:「如果我是男人一定會愛上你。無怪你出道數年,『靈犀五點金』名震江湖,但你們卻不肯以真面目見人,永遠蒙著黑紗。」
兩人沉默一會,小鄭又道:「你還要知道甚麼?」
綠野移步向屋內張望一下,回轉來道:「誰告訴你這些事的?」口氣中不盡訝疑。
程士元道:「我們能日夜不離隱居三年之久,我每天能心無堊礙,在園子籬藤下曬太陽,對著各種花草樹木發呆。而離開陽光輕風花樹草木,就見到你的嬌靨,你讓我自由自在,發呆也好,讀書寫字也好。我居然享受三年之久,實已心滿意足。一切一切全靠你的機智小心和行事的魄力,要不然人家早就找到我們。我最感謝你就是這一點。」
常青道:「但小弟決計獨自出戰,我們人多,贏了也不希罕。」
另一個較粗壯但也很年輕的口音接口道:「不下來也行,只要你在花小姐面前親口承認不敢露面,也就算了。」
徐無理道:「此刀名為『斫山斷水』,厚度重量都超過常刀兩倍,鋒快更超過普通的刀許多倍。說到我的刀法門路,兩個字可以包括,『兇』、『霸』是也。」
老于道:「他發生的事可多啦,你猜他是何等人物?」
徐無理道:「老夫今年六十歲,此刀跟隨老夫已超過四十年。」
「啪」一聲酒盃也忽然碎裂,所以程士元樂天安命的哲學也講不下去。
只不知其時她已中了毒沒有。如果有,李碧天也瞧不出?此毒會不會是李碧天所下?他下此毒手為甚麼?
林火土又道:「台灣是個很大很大的海島,漁產稻米豐饒富庶,人人守禮知足,風俗淳厚。女孩子特別多情,也特別漂亮,別有風味……」
徐無理哦一聲,道:「霍元亮死了?怎樣死法?」
滿眼醉人繁華。薰天權勢意氣。愛情迴腸盪氣。一切都將隨韶光逝去,世上有甚麼能不被時光吞噬而湮沒呢?
原來如此,「愛情」,真摯的愛情可以使泥土變成鑽石黃金,清淡的水也可以變成最馥郁的美酒。
花解語道:「你以為這一位是小辛?」
霍昭迅即接口道:「老丈的刀是甚麼刀?擅長的是甚麼路子?」
徐良的結局當然醉得不省人事,任何人面對如此美艷的兩個女郎,早就醉了一半。花解語從他口中得到不少資料。例如此屋雖是陳家產業,但嚴星雨已使用三年之久。徐良和飄然離去的林火土俱是客人。徐良的父親「湖光萬頃」徐無理派徐良陪同林火土訪尋故人「清風烈火,一劍天涯」林震東(即林火土之父),因為林震東離台三年杳無音訊等等。
她道:「銅陵姚、常兩家都沒有甚麼人物。武林甚至傳說『飛仙劍侶』絕藝已經佚散湮沒。但常青卻證明這個傳說不對。」
綠野道:「哼,小辛除了陰陽怪氣之外,沒有甚麼了不起。這兩人不見得就是天下無敵高手專門來對付小辛。」
常青忿忿大叫道:「老大,你……」但他忽然看見霍昭熱淚盈眸,聲音登時噎回肚子。霍昭本是鐵錚錚不怕死的好漢子,他為何湧出熱淚?為何命老二丟棄兵器?鋼鐵似的漢子難道怕死?膽怯?不,他必有極有力、極特殊的理由……
程士元道:「既然如此,不必說了。咱們認命就是。」
閻曉雅道:「我答應來就一定來。」
綠野道:「小辛,我們此來主要目的想請你搶救常青性命。」
人生的遭遇本來複雜奇怪無比,尤其是牽涉「財色」之事,更是變得千奇百怪難以猜測。
常青朗朗道:「不對,甚麼叫做『把握』?天下武林家派何止千萬,誰能全懂?不出手拚過焉知優劣勝敗?」綠野鼓掌喝采道:「說得好,要拚命就拚命,那有許多囉囌!」
小辛道:「他是毒門高手。他姓甚麼?」
荀燕燕感動得深深嘆息,柔聲道:「我們所要求的不過是廝守一起曬曬太陽而已。但回想之下,卻是何等奢侈的享受?我每天只要看見你在園中在窗前,靜寂冥想,就感到無限幸福無限快樂。」
沒有人敢弄出一點聲響,沒有人不想知道火炬圈中除了小辛之外,對手是誰?又江南十二位名家高手聯群結陣,小辛就算贏得對手,但能逃過十二名家高手的圍攻麼?「水鄉左金刀」莫逢時和『形影鞭』耿正,俱是有真才實學的武林名家。能與他們並肩出手的人絕不會是虛名欺世之士。
他道:「對,瞎神仙屋內左角架上有個極精美雕漆首飾小箱,我查看後知道無人開啟過。如果是女人,必會隨手打開瞧瞧。不是貪心,是對珍奇美麗飾物的好奇心。」
老家人徐貴不但不龍鍾而且矯健得很,閃開一旁的身法相當迅快,說道:「小人萬萬不敢攔阻,請,請。」
她定定神,瞧瞧面前的斷掌,瞧瞧連四,然後道:「你趕來救了我,為甚麼?」
連四道:「我是連四,從前籍籍無名,現在似乎不少人知道。」
連四道:「世俗的形式豈能束縛得住我們?你敢不敢違背世俗的傳統和禮教?」
綠野聽得津津有味,當她聽完那一夜整個經過之後,更是興高采烈十分滿意。但忽然面色變得很壞,忿然道:「我很嫉妒你,為甚麼我不比你先碰見小辛。」
陌生男人道:「好吧。和尚道士都已請了,等會就來。他們一到我們就上路,除非常青忽然活轉來敲敲棺木……」
即使是外行人亦瞧得出嚴重性,知道血濺七步屍橫就地的結局絕難避免。
花解語道:「不對,除了李碧天外,還有一個人辦得到,就是小辛!」
徐無理眼神銳利橫蠻,越過刀鋒望住常青,說道:「你劍法不錯,可惜老夫不想出手,對付你不是三刀而是一招。」
小辛道:「你看我像小氣的人?我賺五千兩白銀,左手來右手去都花光啦。」
綠野的眼淚很純潔,全無世俗愛慾。花解語心中亦充滿感動之情,她想:世人究竟追求甚麼?名與利?但值得麼?
花解語道:「尊翁曾經來過江南,所謂一劍天涯就是說他踏遍中國南北。江南還有不少他的朋友,所以你劍下小心點,別殺錯人。」
王大嫂方氏道:「沒有,怎麼啦?小辛叔叔發生事情?」
瞎神仙道:「對,我聽過她的歌聲,莫說只隔了一年多,就算相隔一百年,我仍能記得。她就是名滿天下的荀燕燕。她在安慶唱過三天,不知迷死多少人。」
柳樹下湖水邊,一個青年以異樣神采眼光迎接冉冉行近的少女,她清麗脫俗的韻姿,幾乎使霞彩水色山光還有垂柳都為之失色。
徐無理道:「你使判官筆,你姓霍,只不知黃山霍元亮是你的甚麼人?」
銳利無匹的刀鋒碰到常青肚腹,登時鮮血噴濺。常青身子如風車似旋轉,寒光閃處「鏘」一聲一支長劍刺中長刀。如果不是有長刀遮擋,這一劍必定入徐無理胸口要害。
花解語笑道:「你仍然要請教他一招,對麼?」她和小辛一起時,總是拿開面紗。所以她這一笑,使常青感到一陣暈眩。
綠野等了一陣,才輕輕道:「他敢認輸。」
花解語泛起宋媽媽搽滿脂粉圓臉孔,但印象更深刻的是她那對眼睛,深邃似海,飽含智慧和經驗。
老于笑得嘴巴快裂開,見到小辛他是由衷的歡喜,快樂得從心底直湧出來,其他的人如王老大李強陳大頭等,一回來見到小辛亦莫不如此。
小辛道:「外面可有人曉得此事?」
有些昆蟲爬行或飛起時會弄出相當嘈吵聲音,但蜘蛛卻永遠是最靜最詭秘的一種。
花解語微笑瞧看,居然聲色不動。浪子辛無情訝道:「你究竟看到沒有?小丫頭很不錯,肉呼呼的。」說時,竟然揉摸喜兒胸前結實雙峰,動作猥褻之極。
常青應一聲「好」,大步行去。綠野居然連花解語也不讓聽,拉著常青手臂轉入樹叢後面。
小辛道:「等你能行動,幫我把許多秘密查出來,那就不枉咱們相識相交一場。」
綠野道:「為甚麼你不肯和我見面?我醜得很?我脾氣不好,沒有教養,所以你看不起我?」
綠野忽然怔住。她修習過上乘武功,當然知道高手對陣傷亡並不足奇,但一刀就把對方剖開肚腹卻是極難極難辦到。由此可知徐無理這招「肝膽相照」必有難以形容的威力。他能列入「十二名刀」亦決非僥倖。
徐無理闊橫面上居然泛起笑容,道:「小孩子好沒見識。外號有很多用意,可以讓人知道你的為人性格職業擅長的武功等等。你們踏入江湖多久了?」
小辛道:「不必多謝,徐無理雖說殺傷你,其實也幫你逃過一劫。」
荀燕燕道:「士元,你說。」
綠野道:「不,你是心高氣傲之人,你不願將來的人誤會『靈犀五點金』乃是以美色贏得天下英雄。你要人人知道『靈犀五點金』乃是以真才實學橫行江湖。」
瞎神仙道:「舊路村在城東十二里,遠離南北大道,很偏僻。再過去有個新路村,有兩戶人家很相信我的占卜,多年下來我每逢年節佳日,總會獨自到新路村他們家吃喝一頓。」
其實她們兩人都瞧不見樓下情形,亦沒有到窗口張望。
花解語反而舒口大氣,道:「正是。」
小辛轉身出去,不久就回來,道:「我已跟此廟的王道士講好。一千兩,分兩次付。先付五百兩,他自會設法掩飾一切,另外找個極僻靜地方供常青休養。等常青完全恢復,再付他五百兩。」
小辛感到招架不住,幸而他面上永遠有一層迷霧。
其實三個男人的目光忙碌得很,因為綠野的明艷使人不忍移開眼光,但花解語窈窕頎長的身材以及黑紗遮沒的面龐亦極有神秘感和吸引力。
小辛入屋打個轉就出來,綠野忙向道:「怎麼樣?」
杜若松道:「當然是怕小辛。但他也怕那女子,對她完全是一副恭敬奉承樣子,看得我想嘔。」
小辛道:「大概是吧。我想見見常青。」
花解語道:「但你一口咬定是男性,以酒氣有毒而論證據不夠堅強,你一定另有資料。」
但他們的面容很安詳,甚至還呈現「快樂」。你我任何人都會「快樂」,如果你真正深信獲得知己,深信沒有白活,誰能不快樂滿足?雖死何憾?
「但願有一天在台北劍潭,咱們好好醉一場。」接著他向樓上兩個麗人抱拳行禮,態度嚴肅極了。
「木魚」姚本善冷冷道:「血劍會不是幫會,是一個秘密組織,專門替人殺人。」
小鄭道:「我不放心,先回客棧。」說罷很快就隱沒在黑暗中。
小辛道:「還有甚麼疑問沒有?」
綠野面色一沉,道:「吹牛,天下誰不知韓自然十年未離黑石谷一步,你幾時見過他?」
一共只有兩人,都是女子,身裁差不多。各自的香氣雖不同,卻都是小辛熟悉的。
林火土說道:「劍潭只是鄉下地方,但人情淳厚。我最愛獨自跑到淡水河邊,夕陽暮暉,江水反映千重霞彩。有時我甚至沿河走到社子,對岸就是關渡。另一邊是淡水,蒼蒼茫茫,海鷗出沒……」
天上只有幾點星光,故此周圍很黑。黑得連小鄭這種精通東洋忍術高手,也只能依稀看見小辛身影,看不見表情。
小辛道:「請問他們之死有何特徵?」
小辛拍開一間棺材舖,買了一具棺木。這具棺木很普通,只值二兩銀子。但小辛卻花了二十兩。
敲門的白衣少年長得挺俊,眼睛圓大烏溜,唇紅齒白。可惜矮一點,所以俊美有餘,瀟灑不足。
老于道:「那你說來聽聽。」
花解語真正發現綠野不簡單便在此時,如果綠野真的像表面上之性野稚嫩,豈能作深刻至此的分析?
綠野見她愣完又愣,大感得意,道:「你很想知道這評語是誰給你?」
小辛道:「我絕不生氣,不過你心中這句話,連花解語都知道。」
連四道:「好,我告訴你,最好天下人都找她而不找你。這個美麗的女孩子名叫綠野,是『海龍王』雷傲侯的孫女。」
連四道:「抱歉,本人很孤陋寡聞。不過,很不幸的卻瞧得出你腳下功夫,你想用『踏破賀蘭山』奇門功夫踩碎我們腳下紅磚。我身子稍一歪斜,就變成你劍下之鬼,可惜你棋差一著,功夫尚未使出,手掌已經靠不住了。」
小辛面孔不動,眼珠卻轉到斜左方的草叢,清清楚楚看見一個人,卻用蜘蛛爬行方式躲入草中。
朱七婆婆道:「你若是武林中人,難道想不出那一個姓朱的老頭子?」
花解語搖搖頭,道:「你找我第二個原因呢?」
任何男人在美貌得令人心軟的女孩子面前,都會特別慷慨容忍。這也是男人世界中心照不宣的規矩,彼此誰也不會取笑誰。
花解語道:「他一定暗中弄過手腳,幸好現在是中午,外面太陽很亮,要是晚上準得駭死……」
麵只吃了一半,青花碗忽然「啪」一聲碎裂。荀燕燕吃驚地用布抹拭。程士元拿起酒壺,道:「小娘子,不要緊。古人說一飲一啄莫非前定……」
花解語輕「啊」一聲,神往地道:「要是我也會開箱瞧瞧。瞎神仙曾是天下聞名的『十二名刀』之一。現在居於陋巷木屋,仍然保存這個精美首飾箱,當然我要打開瞧瞧。」
花解語又道:「常青,徐老對你說只用一招,其實抬舉你而你卻不知道。」
一個陌生的男人嗓子說道:「時間到啦,打開瞧瞧。」
小鄭又道:「你何以對常青感到興趣?莫非忌憚『正反劍法』?」
花解語訝道:「那你何故找我?」
連四不過把手掌翻轉,變成掌心向下,既沒有碰她,亦不曾回手碰到刀柄,但兩個人的姿勢卻保持如此奇特樣子。
小辛道:「這個謎也許有一天弄得清楚,亦可能永遠無人能夠解釋。」
綠野大聲道:「但我親眼看見霍昭流淚要秦龍丟掉兵刃,不許碰徐無理那種強敵。他們之間似乎很有義氣。」
小鄭道:「容易之至,他們和和-圖-書花解語綠野一道正要找你。」
花解語、綠野都承認來遲一步,無法挽救常青,所以對霍、秦二人勸慰多時,囑他們盡快趕到銅陵常家報訊,棺木暫厝靈官廟。
連四道:「不知道,但既然你得知,外面一定還有很多人知道。」
花解語道:「瞎神仙不喝劣酒,酒量不錯。要他醉成這樣子,同時滿屋子都是酒氣,多少斤酒才夠?但沒有酒罈,瓶子都不多一個。酒從何來?」
堂後轉出一個黑衣老嫗,滿面龍鍾皺紋,說道:「相公怎生入得本庵?」
綠野長長吸一口氣,道:「小辛的對手是誰?大家一定猜得到,就是『烟雨江南』嚴星雨……」
徐無理哼一聲,道:「好一點點而已。閒話少說,你們那一個先來擋我三刀?一齊上也可以。」
花解語輕按住面上黑紗,道:「她漂亮是有目共睹。但我的面孔你沒瞧見,怎知我是美是醜?」
小鄭道:「她知道你去黑石谷,她也要去。她住在城裏平安老店。我已經替你訂好一個房間。」
花解語道:「你不把小辛當作一棵蔥,但外面武林中都不敢這樣想法。所以敢出面對付小辛的人,一定非同小可。」
綠野道:「何止不便,簡直骯髒死啦。我問你,你為何老是躲我們?你說我脾氣不好,但花解語脾氣很好,可是你照樣躲,為甚麼?」
綠野訝道:「你都曉得?」
如果現在有人拿刀砍他,杜若松一定不願招架,甚至會伸長脖子挨刀。
姚本善又道:「你果然很聰明『不詢問問題』。我血劍會有一條規矩,如果對方不反抗不囉嗦,便可以有一個遺言心願,本會必定替你辦到,說吧!」
小辛道:「你博知天下武林各家派人物及事蹟,請你猜一下,誰是兇手?」
連四又道:「想那岳武穆丹心熱血,武功蓋世,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是何等英雄氣概。殊不料南傳數百年之後,『踏破賀蘭山』的腳法會讓你學去。」
霍昭秦龍都撿起兵刃,霍昭問道:「徐老丈,如果我們三人一齊上,你用幾招?」
樸實真摯的感情含有「智慧」,是直接透澈的瞭解。老于當然不懂,小辛卻若有所悟。
綠野唸唸不忘常青遇害之事,問道:「常青,誰下毒手殺你?是霍昭、秦龍?抑是還有別人?」
連四鼻中嗅到血腥味,反而頭腦一醒。眼前朱七的面孔馬上變得平凡,甚至因斷手傷痛影響,看來有點醜陋。
綠野道:「有,那人想殺死瞎神仙麼?」
忽然聽到一陣腳步聲,來到近處。
霍秦二人都愣住。傷者自己都肯笑,旁人卻生氣,這是那門子道理?
小辛道:「常青現下所躺的棺木本來只值二兩,但我花了二十兩,另外買些東西又花了一百兩。是以身上連半兩都沒有了,不過,你們可以從這口棺材的價錢上猜出我要錢之緣故。」
小辛道:「諒他不敢,我在他眼前擰下銅獅的頭,除非他自問脖子比銅獅還硬。但當然他比不上銅獅硬。」
花解語道:「我和你不同,我見過韓自然幾次,亦見過李碧天幾次。你認識他們麼?」
一切盡在不言中,花解語綠野也好,徐良也好,總之都不要他蹚渾水。林火土咬緊牙齦,滿胸說不盡描不出的情緒,突然轉身大步出去。
花解語道:「常青既然還須靜養半個月之久,這段時間危險得很。」
杜若松又道:「連四不愧是小辛的朋友。我的話說完了。」
綠野道:「小辛到黑石谷去了,我這就趕去。我想問問你有關黑石谷的情況。」
小辛道:「這是武學上的疑問,並非恩將仇報。我為何要生氣?」
花解語道:「他今年幾歲?甚麼樣子?」
霍昭、秦龍只會灑淚發呆,不會料理後事例如買棺木等等。
少年伸手抓住她臂膀,使她幾乎倒偎他身上。侍婢不禁花容失色,何處來的好大膽輕薄子,光天化日下便在門口動手動腳。
偏僻的鄉下,荊釵布裙,泥垣陋屋。現在的荀燕燕光芒盡歛,如同鄉村的婦人竟無區別。為甚麼輝煌的燈光,震天的喝采和掌聲,公爵王侯王孫公子的盛宴,珊瑚百尺,明珠千斛?為甚麼清寂平淡的生活卻可以取代這一切?
小辛道:「我是小辛。你很幸運,因為用毒針刺你之人,認為你本來快要死了,所以只刺左手中指指尖一下。如果他再刺一下右手指尖,我也救你不得。」
方氏誠懇和藹的聲音透出屋外,道:「小辛叔叔是很有本領的大人物。」
「天下十二名刀」並不是天下無敵,並非絕不失敗的。徐無理忽感惕凜,站起身,外表破舊的長刀已在他手中,交椅也被壯漢搬走。
花解語道:「別忘了我們是女人,女人大多數怕嗅到太濃的酒味。這陷阱對付的是能喝酒的男人。」
老于豎起拇指,道:「你行,他真是不折不扣的大人物,頓頓腳金陵地面就得震上幾天。聽說他武功好得不得了,江湖上不論黑道白道聽到他的名字,非得愣眼睛愣上半天不可。」
霍昭又道:「徐老丈想不想知道在下不願出手之故?」
老二秦龍老三常青都氣得怒叱,但老大霍昭「哈哈」大笑聲壓住他們,也使他們忽然醒悟因而由忿怒變回沉著。假如對方是身懷絕藝的高手,則大敵當前豈可衝動忿怒?
朱七道:「你使的真是『拔刀訣』?」
徐無理搖頭道:「沒有。」
小辛道:「這年頭甚麼事都難說得很,連死人也會動也會敲棺材。」
現在大家都用「感覺」知道一件事,卻都不討論。他們的感覺對呢?抑是錯了?
老家人道:「小人徐貴,來自太湖。請問三位壯士可曾見到兩位美麗的姑娘?」
程士元凜然道:「我明白,我們都沒有遺憾。讓他來吧!」
程士元道:「不多,因為我不願意追究。」
所以他只點點頭不開口。花解語道:「你如果不姓辛,我未必能猜出你是誰。」
綠野一怔,才道:「啊,對不起我忘啦!但常青很合我的脾氣。」她本來就「野」,本來不知天高地厚,本來不管任何道理更不計較得失。
綠野道:「聽說『大自在天醫』李繼華三十年來失去蹤影,李碧天還提他作甚?」
荀燕燕道:「相信你也明白,是另外一個男人。回想起來我有點對不起他。」
秦龍常青一齊嘲聲嗤笑,道:「誰敢去碰刀王蒲公望?別提啦……」
杜若松聲音中不滿之意更濃,道:「是我的老大,淮陰忠義堂龍頭大哥『鬼斧神工』祖懷。我親眼見他那副卑恭奉承的樣子,是我親眼所見,絕對不假。」
朱七的情勢很糟,但如此才更見她兇悍性格。她咬牙道:「連四,你不殺我,我一定殺你。」
閻曉雅尋思一會,面上神色和語氣更為溫柔,道:「你認為他會擔心?」
「替」人殺人,意思便是說受僱殺人,當然無須解釋其他問題。荀燕燕只要知道「誰」出錢僱用他們就足夠了。
花解語嬌柔的聲音傳下去,道:「兩位相公都英氣勃勃,絕不是等閒之輩。我們一定未見過面,不然的話我一定記得。」
荀燕燕道:「不,有一點我一定要說明,他雖然全心全意愛我,我亦很欽仰尊敬他。然而我對他卻不是愛,比起你完全不一樣,你可明白?」
綠野道:「小辛只拿著刀,刀未出鞘,閒閒散散一站。過了一陣,莫逢時首先丟掉火炬認輸,因為他瞧了半晌還找不到絲毫空隙,不知道自己該何時出手、該用甚麼招式?他認敗服輸,不但丟掉火炬,連刀也掉落地上,悽然離去。」
她們倚著欄杆瞧看,樓下草坪只有兩個年輕男子,喜兒已躲起不見。
綠野道:「莫非徐無理趕盡殺絕?」
常青眼中露出忿忿神色,道:「怪不得他們前幾天一定要和我結拜。因為如果我們不是結拜兄弟,我決不會說出姚家曾經有一個高手的秘密。」
小辛道:「有人要瞎神仙死。又如果有人能入得此屋,不在三步內醉倒,下一著就是酒瓶,瓶破之後冒出香氣,與原來的酒味混合,任何人吸入一絲都要醉死十日十夜。」
綠野忍不住問道:「你怎知他衣服講究?」
此詩言淺而意深,表面上沒有一字冷僻,稍通文墨都識得解得,但含意甚深,寥寥數語,就道出了千古「愛情」與「理智」的矛盾衝突。
瞎神仙道:「交談?沒有,我們沒有交談過。」
血紅色的劍刃,幻映出血紅色光華。程士元和荀燕燕的胸口也流出紅紅的「血」!
最後,你為了要獲得她,將會甘心俯首聽她任何命令。當然她若想取你性命,機會俯拾即是。
綠野居然點頭答應,然後自己也感到奇怪,為甚麼會聽他的話?本來不是很想去瞧瞧小辛的女朋友麼?
林火土眼中更添欽佩之色,道:「想不到遠在江南的一位美女也知道家父的聲名。可惜林某得到家傳劍法三成精髓,不能在中原揚名立萬,真是慚愧之至。」
綠野道:「宋媽媽,你猜不到吧?」
綠野尋思一下,道:「前三天小辛到過秦淮河飲酒作樂,翌日早上殺死『公道七煞』中的三煞鐵閘褚江以及兩個副手,然後就失去蹤跡。」
花解語綠野都沒有攔阻他,也沒有囑咐他小心等等。她們甚至覺得有人能進此屋又能安然無恙,這個人必定是小辛。
花解語、綠野為之面面相覷,「小辛」之名使她們心潮激盪翻騰。
若從腳步聲推測,連四一定是普通遊人,因為步聲忽輕忽重,步伐凌亂。
常青意氣風髮帶頭奔去,轉過一個長滿樹木的小山丘,忽見一個灰衣六旬老者在大路中心,居然四平八穩坐在一把交椅上。
瞎神仙道:「對,可是有些人的死亡,對查緝兇手之人卻有分別。」
綠野道:「一個歌女和她的男人被殺,值得大驚小怪麼?」
不過事實證明連四的刀不但曾拔出鞘,還劈中朱七左手。
杜若松道:「對,但我從前永不會想及這一類事情。老實說我從沒有真正瞧看任何女孩子,我須要冷酷無情獨來獨往!但我很耽心見不到你這一面。」
閻曉雅道:「武功?我不知道!我一直以為她不懂武功。但佛門中她很了不起,經藏戒律固然十方同欽,行持功夫更是精深嚴謹。她已經三十年不曾『躺過』,你信不信?」
花解語忽然大聲道:「如果你去掉『野心』,回到故鄉,你一定很快樂。說不定有一天,江南的朋友渡海探你,帶著很多江南的特產。你們喝著陳年花彫,用『九孔』『黑毛』,甚至台南『擔仔麵』下酒……」
瞎神仙道:「他進來時衣褲都沒有磨擦聲,可見得衣料極佳。然後他坐下,他先拉拉外衣褲子才『坐』下,可見得衣服裁剪適體。所以不該皺的地方他絕對不讓它皺。」
花解語苦笑一聲,道:「你究竟幫誰?」
花解語道:「咱們下一步怎麼辦?」
秦龍大有目瞪口呆樣子,道:「是的。」其實連他本人也不知道已經回答了。
閻曉雅道:「實在想不到,連法王活佛也甩不開『情』字?」
小鄭答得很快,道:「我的猜想跟你一樣。」
人人都啊一聲,綠野立即道:「諸位別誤會,我意思是說那人與嚴星雨齊名,同列江南三大名劍之一的『羽扇綸巾』范慕鶴便是。」
老家人徐貴道:「如果三位壯士沒瞧見,務必請回頭走開,這邊萬萬走不得。」
更年輕的少年叫聲「好」,道:「對!誰敢阻攔先吃我常青兩劍。」原來他背負一劍,左手握一劍。
連四道:「我不是。」
小辛道:「如果常青知道,又如果有人知道瞎神仙沒死,常青就死定了。」
由江南三大名劍之一的范慕鶴為首,率領江南十二位名家高手,這個陣容連鬼神也會驚駭。
小辛道:「快了,等我問過瞎神仙就去。」
瞎神仙想一會,才道:「沒有,我從未見過他。氣味、聲音、言語、動作都很陌生。」
小辛身子一震,道:「我去瞧瞧他,你們外面等一下。」
小辛道:「可以這樣說。但擔保嚴星雨比我擔心十倍。」
閻曉雅道:「讓我問問她,你等我麼?」
霍昭道:「老丈用此刀賜教幾手麼?」
原來她腳尖踢中小辛的小腿。小辛愁眉苦臉道:「你踢人還兇?應該說對不起才是。」
小鄭笑道:「好,還錢那天我們好好醉一場。哈,哈,我至今未曾醉過,有你在旁邊我就敢醉了。」
她邁腳踏上門口,但腳尖卻踢到一樣柔軟堅硬兼而有之的物事。低頭一看,怒聲道:「小辛,你攪甚麼鬼?」
一個女子口音傳入耳中,卻一點不陌生。她是綠野,說道:「為甚麼?常言道是入土為安,何必驚擾他?」
但「他」錯了,如果是真正的相知的愛情,樸實平淡的日子只嫌少。三年實在太少,連三十年都不夠。
她還有一隻手可以點住傷口附近穴道止血,又捏住血管。手法很有效,一下子就不流血了。
徐良英俊的面上泛閃起豪氣,大聲道:「對,我找小辛。」
小辛道:「那就說吧。」
她們沒有瞧見小辛,在那麼黑的地方,除非視力比貓好幾倍才可能看見小辛。
常青道:「大哥二哥,我如果不接徐老丈這一刀,活著也沒有意思。」
「木魚」姚本善又道:「荀燕燕,你是聰明人,一定不會多問。」
綠野道:「誰要你還?你肯拿去用我就很有面子了。」
霍昭道:「老丈三十年前會過『刀王』蒲公望沒有?」
花解語愣惑之色完全流露無遺。此一評語決不是性野稚嫩如綠野可以說得出的。莫非綠野深沉不露,表面雖又野又嫩,其實是大有才情學識之人?
若以慢動作形容,則徐無理的刀尖砍到常青面門,常青之劍亦刺到徐無理咽喉要害。徐無理刀勢卻忽然由直砍變為垂直剖割,所以「鏘」一聲順便擋住來劍。但刀鋒仍然分毫不差落在常青胸口肚腹。「肝膽相照」名不虛傳,果然剖胸破腹威不可當。
這樣說來,朱七真的極不幸,為何偏偏碰到連家的人?
小辛道:「霍昭、秦龍雖是常青的結拜兄弟,但我瞧靠不住。他們很可能得人錢財與人消災,所以常青忽然中毒而死。」
花解語道:「不要嫉妒我,閻曉雅是他最後碰見的,但他最怕她逃得最快最遠。」
荀燕燕美麗的雙眸中湧出淚珠,神色變得很悽慘。
花解語深深嘆息一聲,道:「這種局面實在太可悲了。綠野,我很想知道如果小辛在此,他肯不肯硬接徐老丈這一招『肝膽相照』?」
霍昭道:「老三,今日須得瞧大哥面上,一定不可動手。」
綠野跳起身,道:「是荀燕燕?她當然是最好的,但她發生甚麼事?」
連四仍然不假詞色,板著面孔,道:「你應該躲起來,但絕不是人人找得到你的地方。相信以你如此高明的殺人專家必有很多秘密地方,別再拖累我們行不行?」
庵門一邊打開,寂靜得連飛蟲也想打瞌睡。
相命館門縫露出的燈光現在照到她們身上。面披黑紗的女子道:「這兒就是了。」
連四道:「我希望天下人都認為如此,可惜很多人不相信。因此我才會被迫來到夕照庵。」
花解語道:「更不幸的是你知道唱歌之人是誰,對麼?」
辛無情瞪大眼睛,閃動狂野不忿光芒。我絕不相信你花解語猜得出我的來意!他想道:你只不過故作鎮靜假裝知道而已!
另一個亦是熟悉的女子溫柔聲音道:「綠野說得對,本來人都死了,趕緊埋葬才是正理。我們現下請些和尚道士替他做功德法會,等他家人來把棺木運去,別驚擾死者。」這個女子是花解語,她的聲音常青永遠不會忘記。
方氏毫不思索,道:「小辛叔叔真心當我是大嫂,我真心當他是弟弟,所以就會知道。」
小鄭道:「想來姚夫人本身姓常,所以劍法後來就傳給姚常兩家子弟。」
花解語道:「殷海和你交談些甚麼?」
常青態度比他更橫,大剌剌道:「老子常青。」他指住寶藍綢衫漢子道:「他是老大霍昭,那是二哥秦龍。」
小鄭道:「徐無理刀法精奇,功力深厚,對付常青那一招『肝膽相照』,使我替你擔心。其實常青『正反劍』已屬當今劍道高手,但仍然幾乎開胸破肚之後才發得出反手劍。」
在三人忿怒哼哈聲中,徐貴忙忙解釋道:「因為敝上就在後面不遠處守候那兩位姑娘,任何人走過不免引起敝上疑心。如果言語上一衝突,眼看又是一場流血慘禍。」
但他們走出十餘丈,便又停止,因為路當中有個老家人連連躬身行禮。寶藍綢衫男子道:「你是誰?甚麼事?」
綠野道:「你能信任她?她會不會洩露秘密?」
花解語道:「一定有。如果是陷阱,只不知等誰?」
那老者面闊顴高,雙眉橫直濃黑,口大鼻扁。整個樣子一瞧而知是個執拗橫蠻脾性之人。他兩眼一瞪精光閃閃,粗聲道:「老夫徐無理,小子們報上名來。」
花解語道:「他也許是找李碧天,但不是為我。」
幽靜的院落內有四間禪房,只有東首兩間垂下竹簾,房內佈置簡單之極,一張木榻,一張木桌,兩把椅子,青磚的地面洗抹得纖塵不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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