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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浮雲道：「我正要告訴你，這個人很令我傷腦筋，因為他是諸天教派出來的搜索追蹤好手，我是從他口中得知你的情形和下落。你看我應該怎樣處置他？」

其實阿秀並不覺得如何疼痛，更不想示弱哭叫，但王九那兩巴掌卻使她眼睛酸澀非常，所以眼淚不由自主直冒出來。同時王九的腳踢中她身子，好像觸動秘密機關，也使她禁不住哎哎直叫。

由頭到尾只不過瞬息間，阿秀已挨了六巴掌以及被踹了兩腳。

王九又一把瞅起她。阿秀想不起來也不行，因為她根本「吊」在他手中，所以她淚痕縱橫的面孔被燈光照射正著，也讓人看得十分清楚。

江浮雲聲音冷峻嚴肅，還含有憤恨，說道：「既然你發現盧九留下消息之後，卻又悄悄僱船前赴富陽，他顯然要躲避我。他為何要躲我？他就算不要報酬也不必躲到富陽，可見得他已得到報酬，卻怕萬一被我發覺，我會回紹興殺他。」

目前不會有事做，雖說救人如救火，自是越快越好。但如果不能出其不意如果不能成功，那不但被救之人仍然在火坑，連他自己也掉進去燒死。這是最不划算最愚蠢可悲的結局。所以江浮雲一定要保持冷靜！

阿秀當然不服氣，不但臉上表情說出不服氣，還想大叫駁斥王九侮辱江浮雲的話。不過她情況很糟，王九揪住她衣領不但吊起她，還恰好使她叫不出聲。

江浮雲道：「不，只不過有些朋友而已。」

首先他掃撥樹葉弄成一張床墊。但濕漉漉的樹葉誰也不會舒服，所以他解開油布包袱。原來這塊作為包袱的油布相當寬闊，足夠舖在濕葉床墊上。包袱內還另有一大塊油布，竟然比第一塊還大。這第二塊油布就蓋在上面。是在人和狗的上面，並且不是壓貼他們身體，而是有些合用樹枝紮成矮架，因此油布蓋覆其上便變成低矮可以防雨帳幕了。

阮子安道：「我知道，阿蓮看見你還有同伴，他是誰？」

選擇在黎明時候雖然因為有光線而易被對方發現，但同樣他也可以看得見對方。而最有利的是黎明時分通常都是防守者最疏忽以及最睏倦之時，所以是最有利時機，何況誰也想不到猜不到他會趁夜潛入山中等到天亮才行動——這是出其不意！

江浮雲道：「如果我是周密，我也寧願關一個月，總比丟了性命好。」

夜色中碼頭不和_圖_書算黑暗，因為林立桅捍上都掛著風燈。

阿猛大驚道：「他出賣你？」

王九揮動另一隻手又給她兩個清脆大嘴巴子，接著沉沉道：「拳經呢？」

董先生說道：「就是奉命執行任務的人。」

那麼美|腿青春的少女，在王九眼中，在他手底好像不值一顧的臭豬肉。

阿南當然不會回答，也根本不必回答。因為江浮雲忽然發出均勻悠長呼吸聲，顯然已經墜入夢鄉。

董先生說道：「先不要打傷她臉蛋。喂，阿秀，那個想來救你的小江是誰？他離開神手幫之後做過甚麼事？」

好在他極之熟悉地形地勢，雖然是在黑漆夜晚，他甚至不必停下來觀察校對方向。

阿猛顯得很難過，但通知江浮雲師父的任務他也知道萬分重要，所以他不再堅持。

曉色侵窗，細細春雨帶來寒意。

阮子安道：「這話說得也是，你送我到杭州之後，還會來看我麼？」

曉曙應是江浮雲開始行動之時，但他現在正在幹甚麼？如果他開始行動，有沒有成功希望？

他提起相當大的油布包袱，（路上已準備好）挾著傘劍，騰出一隻手拍拍阿猛頭頂，然後隱沒於更黑暗中。大黃狗阿南也過來碰碰阿猛才迅即跟去！

阿蓮忽然也插嘴問道：「如果你傷勢痊癒，你會不會來看我……來看我們？」

所以阿秀認為可怕的事，別人可能認為快樂。阿秀不怕貧窮不怕捱苦，卻把保持身子清白認為「幸運」，但別的女孩子卻可能認為是不能忍受的「不幸」，她們只要不必貧窮不必捱苦就可以了。

在黑漆夜晚而春雨又忽下忽停情況之下，就算平坦大路也不易行走，何況崎嶇山徑甚至有時連路都沒有？又何況還得小心不要弄出刺耳聲響也不要留下太多痕跡？任何人都會覺得很困難很辛苦。當然連江浮雲亦不例外。

阮子安道：「酗酒鬧事竟要關上一個月之久，會不會太不公平呢？」

董先生又道：「告訴我，你那本拳經呢？」

他單憑雙手敏銳感覺做了不少事情。

阮子安道：「原來你在公門很有辦法，否則這種小事最多關一天。你居然是來自公門的高手？」

阿秀在地板上翻滾未停，王九又已上前加上一腳。阿秀疼得「哎喲」直叫，淚流滿面。

包袱內還有一個細韌繩索，江浮雲把繩索圍繫腰間，另外還有一包乾糧，幾件https://m.hetubook.com.com衫褲和鞋襪。

他是因為從荒僻極少人行走的捷徑上山，才會如此狼狽！

他準備黎明時行動，如果第一個黎明無機可乘，就等第二個、第三個黎明！

江浮雲奔波勞累了大半天，覺得口渴腹飢而又有點睏倦。

董先生道：「他們的任務就是要折磨人要人怕。如果送去的人一見到他們就駭個半死拚命叩頭求饒，當然會覺得乏味覺得沒有意思。如果碰到硬骨頭不怕死的英雄好漢，他們會想出種種稀奇古怪方法，使他意志慢慢消蝕，勇氣慢慢衰退，最後變成毫無自尊完全屈服的懦夫。這個過程我承認很可怕很殘忍，但他們卻從其中獲得樂趣，獲得刺|激。不會有千篇一律的煩厭感。」

江浮雲卻和阿猛躲到燈光照不到的黑暗角落講話。

健康美貌的阿蓮開門看見是他，訝道：「你又來了？」

「他名字叫周密。他不但能找到你也找到我，只不過他找到我卻反而倒了大霉。我一直考慮處置他的方法，當然最好是，一劍割斷他喉嚨，把屍體丟在富春江裏。我相信你也會同意這種看法。」

阿秀躲在溫暖被窩裏，卻睜大雙眼。從昨夜董先生王九走了之後，她沒有閉過眼睛。

幸而董先生也因王九身子轉動而看不見阿秀表情，所以沒有節外生枝。董先生道：「這話有理，一個扒手兒出身的人能做甚麼呢？拳經的事以後再說。」

他忽然停口注視阿秀，好一會才又道：「我知道你心裏說你不怕下地獄。他們最喜歡就是倔強不怕的人。」

她面上忽然出現淚痕，聲音也有點哽咽。

阿秀咬住嘴唇不作聲，諸天教怎會對她這麼好？有甚麼陰謀詭計？

董先生又道：「不過目前你還不是本教必須供養的人。我可能使你永遠達不到這種地位。我可把你打下十八層地獄。」

王九側眼一望，董先生眼中的兇冷光芒殘忍微笑好像已經消失。因此他困惑地停止摑打，他這種人就有這種看臉色的本事。他空著的一隻手卻沒有閒著，抓抓頭皮表示出心中懊惱困惑。道：「你不是硬骨頭，幾巴掌也受不起……」

只聽「劈啪」兩聲，阿秀沾滿淚水臉龐上又挨了正反兩巴掌。

阮子安嘆口氣，道：「我自己走不動。而阿蓮和她母親也都不讓我走。」

王九像拎小雞把阿秀拎到床邊，接著將她丟到ｗｗｗ.ｈeｔuｂook•coｍ•ｃoｍ床上。他手勁很重，所以阿秀咽喉部位只被頂了一下就心跳氣喘不已，只能發出像哽咽哭泣的聲音而不能說一句話，所以她也不能叫喊反駁說江浮雲絕不是沒出息的扒手兒。

但這個董先生絕對不是工具，他外表裝得斯文瀟灑（其實一點不瀟灑），裝得很和氣，可是阿秀卻感覺得出董先生骨子裏邪氣得可怕，也殘忍得可怕。

仍然是綿綿細雨，天色陰暗而氣溫微寒。江南的春雨時節，往往會使人以為穹蒼破了洞，所以雨水漏個不停。

江浮雲打個呵欠，對阿南喃喃道：「現在咱們先睡一覺，這兒比皇宮大內還安全，雨點打在帳篷上的聲音也很有詩意，我希望阿秀比我們舒服，我意思是說希望她今夜不要受到迫害。因為她是倔強自尊心很強的女孩子，別人受不了的苦難她受得了。但別的女孩子受得了的侮辱她卻絕對不能忍受。你明白我意思麼？」

其實「幸運」兩字並沒有確切不移定義界說。有不少也是漂漂亮亮的青春少女被諸天教釋放之後，雖然已非復處|子之身，但鉅額金銀和自由使她們覺得非常「幸運」。她們甚至暗暗慶幸得到這種「快樂」的遭遇呢。

阮子安大為驚訝，道：「他是諸天教的人？」

阿秀抽咽道：「不……不知道……」

結論既是阿秀會在悠然山莊，江浮雲當然會去！

但阮子安卻有點了解。他道：「你對甚麼厭倦了呢？」

江浮雲道：「數不盡那麼多，甚至包括你。因為我知道你一定還未走，所以我只好多跑一點路來帶你走。雖然算是順路，但春雨和泥濘很不好受！」

阿秀只會發出哽咽哭泣聲音。王九卻接口道：「如果小江從前是神手幫的人，不管他後來做過甚麼事，終究也不過一個扒兒手而已。莫說此地有冰雪二老還有本教八大護法。就算沒有他們，但本教隨便派兩個人，也一定可以抓住他把他打個半死。」

董先生深沉地注視她。誰也不知道那張闊面孔小眼睛後面的腦袋裏轉動甚麼主意？他信不信阿秀的話呢？

阮子安又道：「但你沒有把他丟到富陽春江，卻把他帶到富陽？為甚麼？」

江浮雲道：「要殺死一個絕對不肯還手的人，我覺得比捏死一隻螞蟻還困和圖書難。但如果不讓他閉上嘴巴，卻又對阿蓮一家和趙大夫他們非常危險，因此我迫不得已要在春雨泥濘中跑來跑去。周密總算發場酒瘋，打場大架，所以現在被關在監牢裏，我猜最少一個月以後他才可以出獄。」

江浮雲道：「我遲早會找他算賬。」

董先生還是踱著一搖三擺方步，說道：「阿秀，胡老祖師既然給你見面禮，那就是說你有資格受本教供養，我們會對你很好。將來你還可以嫁給任何你喜歡的人，本教會送給你很多銀子很多禮物。」

董先生身邊仍然是面目冷峭的王九陪侍。阿秀雖然被王九打過嘴巴踢過兩腳，奇怪的是她既不注意他也不恨他。只因幹扒手兒這行時時會有機會挨打，誰動手都不相干。動手之人只不過是「工具」罷？

阿秀房間內燈火通明，雖然乾燥溫暖而又華麗舒適，但如果准許她選擇，她一定寧可躺在江浮雲蓋搭低矮略略潮濕的帳篷內。

連王九也微微露出毛骨悚然表情。

他的樣貌毫不漂亮瀟灑。但卻能夠使人感覺出他是「有一套」的人。除了狡黠殘忍之外，他自有主張，不是旁人能夠說服改變的。

只不知像他這種固執有主張的人，是否也是那些行刑專家的好對象？

董先生小眼睛光芒漸漸冷酷，嘴角擠出殘忍微笑。看來他似乎已經決定把阿秀交給摧毀人類自尊意志勇氣的專家。

當她得到明朗肯定的答覆而又送他們走出屋外之後，她面上淚痕在春雨中消融無蹤。只有她自己知道究竟已停止了哭泣？抑是綿綿春雨也化成淚水？

阿猛道：「你還去不去悠然山莊？」

江浮雲微笑一下，笑容中卻有一種阿蓮不懂得的蒼涼。

他眼光轉回阿秀面龐上，微笑道：「希望你懂得我的話。如果你能夠了解，你一定不肯逞強考驗他們的本領。老實說我寧可死一百次也不願落在他們手中。」

她道：「我……我真的沒有見過，我可以發誓……我從來沒有見過拳經，也不知道有這回事……」

總之最好就是不出家門。但江浮雲不但不能躲在家裏，還得到處跑，還得傷各種腦筋。他飢渴睏倦交迫之時，居然又已經站在山邊一間屋子門外——阮子安養傷的地方。

王九還是不大明白，問道：「倔強的人和_圖_書對他們有甚麼好處呢？」

山上到處濕漉漉，所以很滑很難走，尤其是黑漆夜裏，連江浮雲也摔過好幾跤才到達南高峰後山上。

其實她還算「幸運」，因為她甚麼都不怕，只怕在某個男人淫慾之下失去處|子之身（他們把她扮得漂漂亮亮顯然有此企圖）。但直至現在還沒有男人侵犯她，所以她還算幸運。

使得這間本來舒適的房間變得可憎可厭是由於面闊鼻扁眼小的董先生。

這間屋子雖是山村人家那種簡陋樣式，但竟然能使江浮雲泛起羨慕念頭。主要原因是他很想休息，也很想逃避無限清愁綿綿春雨。

江浮雲道：「我剛才到富陽城裏走了一趟，我帶了一個人去。」

「我同意。」阮子安揮手示意阿蓮出去，不想她聽見有關「殺人」之事。但阿蓮站得穩如泰山，看來除非阮子安有本事抱她走開，否則她一定還會繼續站在原處無疑。江浮雲對這種現象只微笑一下。他知道畢竟每個人都將由於嚴酷及虛偽人生而長成，所以「兒童不宜」只不過是自欺欺人無可奈何的手法。

江浮雲又換過乾燥潔淨衣服，舒舒服服，躺下閉上眼睛。

這種天氣，要不躲在家裏找幾個好搭子摸他四圈（不出門），要不躲在溫暖被窩裏讀禁書，或者做做白日夢。

江浮雲道：「如果冰雪二老的羅網捉不住我，我大概會去看你。」

阿秀驚惶地身子向後縮退一點。她表演得非常精采，事實上這是「神手幫」必須學會的基本動作。因為做扒手兒遲早會失手被人抓住，此時四周的人必定會飽以老拳，如果不裝出可憐兮兮非常害怕的樣子，準保會被人們活活打死。

王九忽然揮手給阿秀兩個清脆大嘴巴，又加上一腳把她踢翻。

江浮雲道：「你不能去，因為如果我也被抓住，誰去通知我師父呢？」

江浮雲道：「諸天教的人雖然已得到消息，但他們只知我從前是神手幫的人，所以一定不會很重視我，這意思是說阿秀很可能真的關在悠然山莊，他們亦不會為我而弄走她。何況他們還有冰雪二老。」

江浮雲道：「我其實已把這邊大概情形托人帶訊給我師父，所以他自然會到義渡船上找你。」

不知道真的是不明白，抑是唱雙簧。王九居然問道：「他們是誰？」

阿猛道：「我也要去。」

這幾句話雖然不是說給董先生聽，但董先生當然聽見了。

現在他已鑽入一片樹林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