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隱聞書
卷柒 論佐賀藩武士言行（一）
八、光茂公參拜龍造寺八幡宮，小介擔任隨從，光腳在神社前的白沙上等候。光茂公前往拜殿，人們爭先恐後地擁上來獻禮。小介縱身一躍，一個翻飛擋在御前，訓斥道：「都安靜！請一個一個來。」
九、勝茂公到西目遊獵，不知為何，突然間生起氣來，拔刀出鞘，以刀鞘敲打副島善之丞。但腰刀卻從勝茂公手上滑脫，向深谷中墜落。善之丞躍起，順勢抓去，剎那間抓住了那把刀。他將刀插在衣襟上，攀著崖石把刀遞上來。身手非凡而其貌甚恭，真是無人能及。
七、大石小介安利於光茂公身邊擔任步行侍從奉公。前往江戶參覲途中，每次於客棧休息時，他都會在主君寢室外來回巡視，確認安全無虞，這才就地鋪個席子，獨自侍衛。即使雨天，他亦身披蓑笠，冒雨侍衛，從來未曾倦怠。後來，大石小介擔任宮內侍衛頭領。某日半夜，寢宮女官房內潛入一個人影。「抓賊呀！」隨著喊聲，上下立刻亂成一團，室內男女來回跑動，唯獨不見小介。女官們到處尋找，最後看到小介卸下刀鞘，正默坐於光茂公寢室旁。原來騷亂時這裏無人，他不放心，便守在此處，獨自侍衛光茂公。事後查明，潛入者乃成富吉兵衛、浜田市左衛門，他們與宮內女官密通，被處以極刑。
由於未刺喉嚨，為此事的結局留下了證據，表示並未因記恨而殺人，六左衛門的行為完全符合武士道。拔刀相鬥，有時因為脅差太長而難以發揮作用，當時便會想：「哪怕有一把木刀，也能滿足手上的慾望，將人砍倒呀！」這個故事是從六左衛門那兒聽來的，與常朝君在壽量庵中所講的多少有些出入，但大致上相差無多。九郎左衛門痊癒之後，擔任了一陣子巡藩武士，不久後因病逝世。二右衛門突然過世，其父西五太夫道全又沒有其他兒子，因此將小川舍人之弟收為養子。在交換作親杯（收養子的儀式）時，西五太夫道：「二右衛門一刀未出就被殺死，是個被武士道拋棄的人，所以子子孫孫都不要憑弔二右衛門。為這樣的人祈求冥福，當家的武運也會受到影響。身為父親的我，至今尚未憑弔過他，要牢牢記住這件事。」忠兵衛與武藤善兵衛結了親家，發生此事之後，武藤方面與忠兵衛家斷絕了親緣。
後來，千注善右衛門兼之以少主跟班身分被派往江戶，因此，原來侍奉左右之人都得排於善右衛門之後，二右衛門、六左衛門不用說，連九郎左衛門和源左衛門都得被俯視，他們心中十分不服氣。初來乍到的善右衛門對許多事還很陌生，他們非但不幫助他，反而藉由種種難題讓他出醜露乖，然後聚集起來嘲笑他。善右衛門被四人整治，諸事不順，屈辱透頂，終於決心殺人。
四二、這是常朝君年輕時候的事。某次在藩城中，織部孝時君一面喝著睡前酒，一面對常朝說：「中野將監正包君說：『要懸心於奉公之事。』如此說來，是因為他與主君交心。對此，我絲毫不懂。一旦蒙受聘用，就有可能晉升，若淪為下役，難免會氣餒，但這樣不好。我想，若以現在職役之身，被命令去煮飯、汲水，一點兒也不覺累，反而更要往前衝。你年輕氣盛，因此要懸心於逆境。」
一九、勝茂公之世，家臣們沒有特意分別大身小身，幼時就被召至主君身邊，出任小姓役。志波喜左衛門孝之亦曾任小姓役。某次勝茂公剪指甲，將剪下的指甲交給喜左衛門，說道：「把這個扔掉。」喜左衛門接過來，將它擺在手上，卻不站起。勝茂公問道：「怎麼啦？」喜左衛門說：「一個不夠。」勝茂公說：「那都在這裏。」說著將藏起來的另一個交給了他。
三六、鍋島左太夫種之的兒子內藏之助種良，他的妻子是小川舍人俊方的女兒。舍人因觸怒綱茂公而成為浪人。盡綱茂公一世，許多人向左太夫提出忠告：「還是將兒媳送回娘家吧！」但左太夫堅決地說：「縱使與主君的關係不佳，我也絕不將無罪的兒媳送回娘家。」不久後兒媳過世，他決定以石井縫殿的女兒作為兒子的繼室。石井家與舍人家有近緣，因此又有許多人來勸說：「還是不結這門親好。」左太夫說：「總而言之，要繼續結緣，後緣也應該從她的親戚中挑選。」又與舍人一門結下親緣。
一七、在寒水，流動戲班子正熱熱鬧鬧地搭建演出棚子。牛島久次兵衛頭戴斗笠，穿過看熱鬧的人群，一不小心被石頭絆住，臉朝下地摔倒了。他腳上的草鞋順勢飛脫，撞在竹籬笆上，一個翻轉，又彈了回來，砸中在旁邊看熱鬧的人頭上。久次兵衛站起身來，說道：「對不起，這是萬沒想到的疏失，但我不是故意的。我自己也弄髒了穿戴，真是難為情呀！」說著重新穿上草鞋。正要離開時，三四個看熱鬧的人攔住了去路，說道：「哎喲，還帶著刀哪！把草鞋砸在人家頭上了，說句對不起就想完事？」久次兵衛聽了，猛一回頭，摘下斗笠丟在地上，瞪大眼睛訓斥道：「呵，原來是些不明道理的人。我都說了不是故意的，也道了歉，還嫌不夠麼？想找碴，這就動手吧！這裏人多，咱們到外面去！」那氣勢足以懾服對手了。久次兵衛的聲音緩和了些，說道：「還是安安靜靜、老老實實地看狂言吧！如果說不，不是你們沒了腦袋，就是我沒有了頭。」說完拾起斗笠戴上，轉身走了。應對如此痛快，看得出來，他確實有膽。
三五、牛島新五郎重胤因綱茂公的喜愛而受招聘。新五郎妻兄權藤七兵衛去遊町之事被揭露了，街談巷議，被命於江戶處置。綱茂公想殺一儆百，便將與七兵衛一門有關係的人都綁了來，予以嚴厲懲處。新五郎也被七兵衛的惡事牽連，回到藩國，蟄居三年。新五郎的親戚及同組內的人屢次勸說：「務必與妻子離婚。只有如此，才能蒙恩官復原職。僅僅四石的扶持，能活到甚麼時候呀？」新五郎道：「並非為妻子之情所絆才不離婚。為自己要重新立身成名而讓無罪的妻子離去，是不合於義理的。我原本已經決定餓死，何況還給了我照顧。」他始終不答允離婚之議。這件事，我在蟄居期間屢屢聽新五郎說起。
三二、洋鎗組頭六郎左衛門招待組員吃飯，席間他突然問道：「知道秋津島嗎？」組員們回答：「不知道。」六郎左衛門道：「它在日本。那麼秋津島是大還是小呢？」組員們異口同聲地說：「大。」六郎左衛門道：「那麼，如果以六尺的棒子打它，能不能打中呢？」眾人回答：「一定能打中的。」六郎左衛門重新調整了姿勢，說道：「話就說到這兒吧！大家都知道了，今後要牢牢地記住這些。現在天下太平，但也許會發生非常之事。倘若日本現在突然哎呀一聲，發生了大事，我六郎左衛門帶領著你們三十人，捨命而為我日本的先鋒。這就是舉起六尺棒打在大地上，打在日本秋津島上。在我們的陣營中，沒有一個人能衝在我六郎左衛門前面。你們明白了嗎？」組員們霍地站起，齊聲道：「明白了！」六郎左衛門道：「那麼喝酒吧！」眾組員便圍著大飯缽喝酒吃飯。
二一、鍋島韌負茂敬殿下數年來一直患病，總是處於不能奉公的狀態。他的妻子一想，已是這麼個情形了，兒子左門敬意若能代替父親奉公，那就好了，於是將這事託了近侍。結果努力沒有白費，左門君雖然年輕，卻被派往江戶擔任侍從，且事事都得到親切的關照。不料，寶永三年（一七〇六）綱茂公前去長崎時，左門敬意君在自家招待年寄役守石井傳右衛門，韌負殿下的妻子也來到席間會談。這件事傳到了綱茂公耳裏，因為這種會面很丟臉，於是傳右衛門被降為浪人，韌負殿下隱居，左門君一千零三十石的知行減半，對夫人的處分https://www.hetubook.com.com聽憑韌負殿下。
二七、德久生來與眾不同，無論在哪裏，看上去總是一副遲鈍的模樣。某次他招待客人，拿出醋浸泥鰍，說道：「德久君的醋浸泥鰍。」這事從此成了當時人們開玩笑的一個因頭。德久君出仕藩城，又有人拿出那「醋浸泥鰍」笑柄來戲弄他，德久君拔刀就砍，殺了對方。家老們對此事做了調查，向主君彙報：「這般魯莽地在殿上殺人，應該切腹。」直茂公說：「被人欺侮反而沉默，那是窩囊廢。說是在殿上，沒有看錯嗎？不能饒恕嗎？欺侮人者才是白癡，是那個被殺的傢伙活該倒楣。」
四〇、勝茂公舉辦酒宴招待客人，上了一道鶴之料理。有位客人道：「敢問御亭主，對於鶴之料理，聽說食用時能從味道上分辨出是白鶴或黑鶴，是真的嗎？」勝茂公回答：「確實能在吃的時候分辨出來。」那人問道：「既然這樣，現在這道鶴之料理是黑鶴還是白鶴呢？」勝茂公道：「是真鶴。」客人道：「實在不能信服。承蒙您召喚廚師前來，問個確實如何？」勝茂公便吩咐道：「傳福地吉左衛門上來。」吉左衛門已先聽說了事情原委，急忙走到灶台前，連續喝乾了好幾杯酒，勝茂公屢次派人催促他，他卻繼續喝酒，就是不出來。好不容易來到宴席上，面對客人的質問，吉左衛門的舌頭像被絲線纏住了，回答得東拉西扯：「是黑白鶴。不對，是真的白鶴，不是黑鶴……」勝茂公罵了他一頓，讓他退了下去，據說關於鶴的談論就沒有下文了。
四六、忠直殿下年輕時，行為多粗暴。某側侍不討人喜歡，殿下就將批評那人|妻子的壞話寫在扇面上，並派人拿扇子給那側侍看。那側侍不知道是誰寫的，一怒之下，就將扇子撕掉。忠直殿下聽了彙報，說道：「可惡的奴才，主人寫的都敢撕。命他切腹！」神代十兵衛走上前來，向忠直殿下進言，殿下卻聽不進去。十兵衛流著眼淚跪下膝行，靠近殿下，說道：「如果只是這一件事，那就服從殿下的吩咐吧！倘若御心不改，以後還會不斷地發生更多類似事件。我十兵衛已是死不足惜之年，請殿下現在就親手打死我，免得我一面活下去，一面還得目睹無情之事，這樣活著也不快樂，還不如讓殿下親手打死我。」忠直殿下非但沒有還嘴，反而說道：「我完全明白了。你說得好極了，託你的福，我好像覺悟了。你救了那人，他此後也不會有死罪。」十兵衛道：「確實如此，殿下改變了自己。」他為忠直殿下的誓約而感到歡喜。此後，忠直殿下的慈悲心開始覺醒。
本卷記述了關於武勇、奉公，以及對我藩國諸士的批評。
一四、服侍光茂公的前髮小姓中，有一位名為友田正左衛門的人。此人見異思遷，暗戀一個名叫多田正左衛門的戲子，不僅將家徽改成與多田家的相同，名字也改為正左衛門，甚至連服裝和日用品等都完全模仿，因此成為色男狂。後來，友田正左衛門因為缺錢而偷竊馬渡六兵衛俊英的刀，交給槍持（為武士持矛的從者），命他去典當換錢。
二六、高木金左衛門忠永為參覲交代侍從，來到江戶時，鍋島主水武興殿下家臣相良市左衛門也來了，兩人是好朋友，於是相約到山谷之遊町消遣。市左衛門先去，金左衛門手頭上有事，意外地耽擱了許久，直至黃昏才急忙奔去。走到河堤中間，感覺有人尾隨於後，金左衛門佯裝沒發現，繼續向前走，估測沒有行人時，突然回頭，一刀斬去，將那人殺了。許多人都這麼說。
以上，十一月十日
一五、對於介錯，野田喜左衛門能明曾說：「親臨死場，為沒有正氣的人做介錯是很為難的。這種時候，先不要懈怠，提起精神來，看準地方，不失時機地下刀，就能完成得很漂亮。」
一、成富兵庫道：「戰勝敵人，先要戰勝自己。而戰勝自己，就是要戰勝自己的身體，以氣勝體。武士成千上萬，無人能過我者，皆因平時難自勝。平時不克己，戰時難勝敵。」
一〇、寬文八年（一六六八）江戶大火，光茂公來到位於麻布的綱茂公宅邸。片刻間火舌蔓延過來，烈燄圍繞宅邸，疏散的道路已然被火堵住。光茂公來到院子裏，翻身上馬，他的貼身侍從和外樣侍從以必死之心排成一列，築起一道肉屏來阻斷火勢。石隈子五郎左衛門長房立於光茂公馬旁，鼓足了氣力，卻一動也不動地扶住馬鐙，從一開始到最後，他的姿勢始終沒變。火頭撲滅後，許多人受到褒獎，其中便有石隈。御讚道：「不愧是攻打原城、揚名天下的英雄之後，光那份留心就很優秀。」
四七、彙集了鈴木正三佛語的《驢鞍橋》第五卷第十二行有這樣的記載：肥前國有位名為多久的人，正患瘡皰，卻要出陣攻打島原。親戚們都說：「拖著那麼沉重的病身，即使上了戰場，也不能建立功勳。」紛紛勸他留下。那人卻說：「即使途中死了，那也值得。平日裏蒙主君厚待，這時不為主君效命，實在說不過去。」於是不顧眾人反對，決定出陣。其時正值隆冬，寒冷無比，又不讓穿過厚的衣服，晝夜均是鎧甲加身，根本沒法考慮養生之事，也無暇避穢，沒想到瘡皰反而痊癒，在那場戰鬥中，得以盡忠義。看來瘡皰必須避穢的說法並非全對。正三聽聞了此事，說道：「為主君捨一命的決心，大概就是乾淨的東西吧！對敢於捨命之人來說，瘡皰之痛何懼？成千上萬的神都會來保祐我們。」
四三、生野織部君和小川舍人君二人在藩城裏吃飯，有人傳話過來：「織部君，主君召見。」織部君馬上站起身來，離座漱口。舍人君說：「這與你的年齡不相稱，吃完飯再去吧！」織部君說：「那種機智是小聰明，我等一聽得召喚，吃飯就沒有味道了。」說著立刻去了，真是個認真、正直、一心一意的人。正因為如此，他的子孫也枝繁葉茂。
一八、某次在城中台階上，護城兵在那兒下圍棋，久次兵衛在旁觀看。正在下棋的松浦嘉左衛門一抬頭，看見久次兵衛蹙著眉頭，一副令人討厭的面孔，棋盤上情勢不妙的嘉左衛門焦躁起來，衝著他拔刀就砍，被人從側面按住。久次兵衛後退一步，說道：「嗯，你這個傢伙，如果不是在城中，你就死定了。」這句話在當時受到了很高的評價，有人說：「不愧是久次兵衛的用心呀！」都被他感動了。久次兵衛的臉有抽搐的毛病，時不時會眼歪嘴斜，松浦對當時久次兵衛的表情產生了誤會。事後松浦切腹，權之丞廣周拜領了腰刀。這是前幾年內田文五郎在江戶時所說。
筆者（田代陣基）加註：過去，無論身分高低，都要做這種練習；近來，孩子們從未有過殺人經驗，這才是武士道的最大隱憂。有人說「不練習殺人也行」，還有人說「殺被綁縛的犯人算不上甚麼功勳」、「做劊子手反而是一種玷污」，這些說法不過是搪塞而已。不訓練武功，整日迷迷糊糊，勞心費神，卻多半做的是磨指甲那種純粹為了漂亮的事，在這些人心中，大概是厭惡武士道吧！以巧言善辯來強調不殺人也行，這樣的理由，真令人作嘔。身為武士就必須這麼做，一如直茂公命令勝茂公。前幾年，我曾在嘉瀨殺過犯人，那真是格外爽快的心情。對殺人感覺厭惡，大概是精神病的前兆。
www.hetubook.com.com三七、辦完事以後，大木兵部統清總是召集組員訓話：「年輕的武士們，平時就要激發勇氣。所謂勇氣，就是只要有一口氣，也要讓它振奮起來。刀折斷了，就徒手搏鬥；手被斬落了，就以肩骨撞倒敵人；肩骨也被砍掉了，就用嘴，咬十口或十五口。直到咬斷敵人的脖子。有這樣的準備，就是勇氣。」
但槍持告發了這件事。經過調查評議，判定友田正左衛門為死罪。負責調查本案的是常朝的姪兒山本五郎左衛門常治，五郎左衛門於光茂公御前宣讀完調查書後，高聲道：「對槍持告發主人的行為，如何處置？」光茂公立即吩咐：「問斬。」宣佈正左衛門死罪時，五郎左衛門也一同前去，他告訴正左衛門：「時至今日，身為武士，除了死，其他都是丟臉的。比死更重要的，就是死時要勇敢而純潔。」正左衛門沉著地表示：「哎呀呀，說得令我誠惶誠恐。非常感謝，我確實明白了。」然而，事前不知是誰對正左衛門說由某某人擔任介錯，當他正襟危坐著等死，看到預料中的介錯人，強自鎮靜地打了招呼，但一見到直塚六右衛門已在旁邊拔出刀來，便吼叫著站起身來，說道：「你究竟是誰？不讓你砍這個頭！」好不容易有了點覺悟，這時又迷亂了。他淒慘地掙扎著，最後只好將他打倒，扼住手腳，然後把頭砍下。五郎左衛門說：「要是不哄騙他，也許可以死得很漂亮。」
一二、勝茂公之世，足輕頭島內新左衛門被命在御禮日接受主君召見。大家都平伏於地，只有新左衛門不施禮，蹺腳坐在人群中。進入房間的勝茂公道：「新左衛門，是幸運的。」新左衛門才開始行禮。新左衛門經常這樣，那也是時代的風習。
二八、隆信公派來使者神代勝利，直茂公於千布住吉宮接見他。當時，宮司（神社的最高神職人員）拿出了熟瓜，直茂公吩咐小姓川副小左衛門將瓜剝開，於是小左衛門把手洗淨，準備剝瓜皮，但手邊卻無小刀。勝利拿出了小刀，小左衛門借過使用。剝好瓜皮後，勝利道：「那小刀就贈送給你吧！」小左衛門拿了小刀，退了下去。直茂公一回去，就向隆信公彙報了來使的情形。第二天，直茂公喚來小左衛門，命令道：「將那把小刀砸碎看看。」小左衛門不明緣由，躊躇不定。直茂公又厲聲說了一遍，小左衛門迫不得已，只得將小刀砸碎，一看之下，上面是紅銅，下面卻是黃金。直茂公道：「你雖然可憐，但受這件事連累，就必須切腹。」小左衛門就在那兒切腹了。
見此回信，平左衛門大為感動，說道：「太周到了，簡直是今世無雙。」自古以來，身為武士，最為難的就是被委託擔任介錯，因為做得再好都是理所當然，算不上甚麼功勳；但萬一沒做好，就是一輩子的過失。上述回信，是在常朝君身邊記下來的備忘錄，然後抄寫下來。
二四、某人擔任參覲交代陪侍前往江戶，那年春天，因徵借金錢的公差而上京都。一天傍晚，來到一戶町人之家，商談完畢準備離開，取回寄存的大刀，正要掛在腰上時，刀從刀鞘中稍微溜出來了些。他立刻發現了，卻佯裝不知，繼續寒暄著，接著告辭而出。回到住處後仔細一瞧，原來連接刀鐔上面的金具（金祖）即將脫落，有剜過的痕跡。回到江戶後，他對好朋友說：「雖然算不上甚麼事，但是關係到武家榮譽。我刀上的金祖是塗金的，想要卸掉它的人注意到了，所以只剜了一下，卻沒有將它挖走。我的生活並不富裕，沒想到丟了醜。當時若有真金讓他卸走，讓他說『不愧是鍋島家的武士』，那該有多好呀！」
不久後，鍋島紀伊守元茂殿下前往佐賀城探望勝茂公，元茂殿下突然說道：「我的一隻腳斷了。」勝茂公問其緣由，元茂殿下回答：「我有一個寶物般的轎夫，是個擁有相當於六七人力氣的男人，卻讓中野內匠的家臣殺了，請立即命令那家臣切腹。」勝茂公迫不得已，只好下令讓相田切腹。多麼遺憾哪！切腹當日的場面十分壯觀，在刑場上，中野一門之人都來探望，對相田說：「特意來拜望，誠惶誠恐，非常感謝你平素的為人。請你觀賞一局平日裏學習的能樂舞蹈，作為我們的還禮。」於是招呼孩子們，讓他們打拍子，眾人慢慢起舞。舞蹈一結束，就要斬首了，介錯為相田的姪兒相田權兵衛。
一六、正月十一日，大木權左衛門知烈來到鍋島山城守直弘殿下宅邸。當時山城守殿下正騎在馬上，手握竹刀，與侍從比武。山城守殿下問道：「是權左衛門來了嗎？那就伺候你一刀吧！」權左衛門立馬奪過竹刀，眼看就要撲上去，突然間，山城守殿下一個倒栽葱，從馬上掉了下來。好不容易爬起來的山城守殿下很感屈辱，說道：「再來一刺。」山城守殿下的弟弟神代左京直長殿下制止了哥哥，對權左衛門道：「在下做你的對手怎麼樣？來，刺一刀。」說著飛身上馬，氣勢兇猛地飛捲過來，權左衛門已然頭朝下摔在地上，還躺著說道：「正月早早來賀年，討得馬上二首級。痛快，痛快！」然後意氣昂揚地回去了。
二〇、中野數馬利明還是小姓役時，有一次，勝茂公在西目鷹狩，鷹抓住並按倒狂撲亂騰的鶴。因為愛惜鷹，勝茂公不忍鷹疲勞，便以脅差刺鶴。數馬負責按住鶴身，刺鶴的脅差割破了他的手指頭，血流了出來，但他不管這些，只一個勁兒地說：「請刺那裏，刺這裏。」過了幾天，勝茂公說：「你這傢伙，人小膽不小。」
年寄役大木道貫八右衛門所說稍有不同。道貫的父親兵部當時年紀尚幼，坐在召使的肩上觀看決鬥。道貫詳細地講述了這個故事。據他所言，那時在佐賀鄉間的小道北邊圍起竹柵欄，若從佐賀東口方向看，相當於佐賀橋的正東方位。四周聚集了許多圍觀者，大野很快到達，卻始終未見鍛冶現身。太陽已然西斜，圍觀者開始嘟噥：「對手不來了吧？」正當大夥兒準備離開時，突然有人喊道：「來了，來了！」人群再次聚攏起來。鍛冶隻身一人，身掛一把刀，頭戴一項小斗笠，才進入圍欄，就摘下斗笠，順手扔在地上，然後伸出左手，大聲地對大野喊道：「呀，來吧！」大野竭盡全力推開身旁人眾，拔出刀來，雙手掄刀朝鍛冶頭頂砍落。鍛冶拔刀抵擋並予以回擊，砍傷了大野的背部和肩膀，但是這兩刀只劃破了皮肉。此時大野之弟千兵衛突然跑來，一刀斜劈，砍倒了鍛冶。此事傳到了主君耳裏，兄大野切腹，弟千兵衛卻未獲咎，其後被召至主君身邊，擔任御鷹師。據說鍛冶是從他藩來的磨刀匠，手頭沒有刀，花費好大勁力才弄到了刀，所以來遲了。後來，兵部將鍛冶的刀弄到手，試了一試，並不鋒利。事件之原委，終歸是男色宿怨。
二三、大野千兵衛的哥哥與蓮池藩鍛冶因男色結下宿怨，終於爭吵起來。大野一族及友人都來仲裁，七嘴八舌地說ｈttps://ｗｗw•hｅｔubｏoｋ.ｃｏｍ.cｏｍ了許多道理，但依然沒能和解，只得對簿公堂。當時，勝茂公人在江戶，便將官司發予本藩留守鍋島甲斐守直澄殿下。直澄殿下接獲這個訴訟案，下令道：「讓兩位當事人決鬥。雙方都不許借助他人之力，若有誰相助，那人一併處罰。」於是在鄉間紮起一座圓形柵欄，讓二人在其中決鬥。當日看熱鬧的人擠得水洩不通，鍛冶先到，大野來遲了。大野道：「你不是一直等著吧？告別花費了很長時間。喂，來吧！」說著各自拔刀，二人激烈地砍殺起來，刀鋒不時迸出火花，圍觀者屏住呼吸，凝神關注。突然間，大野的大腿上被砍了一刀，撲通一聲倒下。就在那個節骨眼上，大野的弟弟千兵衛衝破柵欄，跳了進來，大叫道：「我來了，不要逃！」話音甫停，只見銀光一閃，鍛冶「噗」的一聲撲倒在地。鍛冶和大野二人均當場斃命。
由於身受重傷，六左衛門感到頭腦暈眩，他咬牙忍痛，將刀掛在腰上，準備下樓。此時他突然想到，善右衛門的下人們一定守在樓下，倘若無法逃脫，就只有拚命搏殺，直至死去。下樓一看，所幸善右衛門的下人們都逃走了，一個人也沒有。六左衛門來到石井傳兵衛的長屋，講述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傳兵衛聽了，說道：「即使我相信你，但由於我不在現場，沒見到拔刀相鬥的情況，希望還有一個當事人向上呈報。」六左衛門滿腔氣憤，但他的回答依然彬彬有禮。他以僅存的一點力氣，支撐著即將倒下的身體，來到福地市郎兵衛重政的長屋，講述了事件始末。老者市郎兵衛笑著說：「哎呀呀，年輕人一定是這樣的。我去看看。」立刻拉著六左衛門外出。市郎兵衛當時的嬉笑，令六左衛門至今難忘。市郎兵衛將裙褲提得高高的，腳踩濕滑的黏血，靠近倒地的兩人，向他們問話，但他們的回答已然模糊不清。善右衛門的遺書也不得要領。市郎兵衛只好說：「就看到這兒吧！」不久後，善右衛門氣絕身亡。九郎左衛門後來得以痊癒，講述了事發過程，他和六左衛門均未獲咎。
三三、松浦洞雲道：「我年輕的時候，曾經參加島原會戰。現在想起來，野戰中能否立功，常與運氣有關，但最重要的是心得。所謂心得，沒有別的，就是儘可能地接近敵人。即使在戰陣上，也會有夜裏談話的時候，到最前線去偵察，必是有膽之人；若於後方打聽，則是個膽小鬼。這便是年輕時所得。」洞雲這番話，是馬場權太郎重寬親耳聽到的。
即使如此，武具和武裝耀眼奪目，總比毫無威嚴、讓對手瞧不起而遭受侮辱好。
四一、某人在自己的屋敷裏招待請役所的人吃飯。當時有人丟了篦子，但是那人甚麼也沒說，就這麼回去了。有位家老看見了當時的情形，客人都離開後，便將這事告訴了主人。主人立刻吩咐：「先鎖上外門和裏門的出入口。」並將家裏人全部集中起來，說道：「當家的在今夜丟死人了，招待客人卻讓客人丟了東西，今後無顏對人。現在，就從這裏開始調查。事到如今，還沒有人自報姓名，說是自己偷了東西，但偷盜之人必在這裏，不會有錯。萬不得已，以家老為首，依次下來，一個個都要打死。從明天起，先關在家裏反省。雖然一定會殺死許多無辜的人，但是沒辦法，都是為了武士的顏面。既然死定了，偷竊者還是爽快地出來招認吧！難道想連累其他人嗎？」聽了這番話，偷竊者斷了念，站出來說：「是我偷的。」隨後被命令於下屋敷中自殺，一說是被主人親手打死的。像這樣當下立即處理，真是難能可貴，令人想起上杉謙信的風姿。
四五、上野利兵衛於江戶擔任雜務監督役期間，招聘了一名年輕人擔任手下。八朔前夜，利兵衛和徒步扈從監督橋本太右衛門一同喝酒。利兵衛一喝醉就沒了根性，帶那手下返回住處，一路上絮絮叨叨地說著醉話，盡是些無禮要求，到了家門前，竟要殺那手下。那手下與利兵衛扭打起來，二人一齊跌落水裏。那手下占了上風，將利兵衛使勁往下壓。此時利兵衛的男僕跑了過來，叫道：「利兵衛君在上面還是下面？」利兵衛回答：「我在下面。」於是男僕向那手下一刀砍去，那手下受了傷，跳起身來逃跑了。這事傳了出來，上面開始調查，結果利兵衛被關入苗木山牢房，後來被處以縛首刑。利兵衛從前出仕江戶，租借町人的房屋，曾因屋主反抗而殺死屋主，但那次他的處置方式漂亮，因此坊間的評價還可以。但是這次他行狀醜態百出，就不值一談了。仔細想想，喝酒喝到連力氣都沒有了，膽也小了，武士道也丟了。利兵衛的男僕叫多久，不知姓名，他身分雖低，卻勇氣昭昭。而一起喝酒的太右衛門，則於調查中自殺了。
三、田雜大隅守長廣有一個兒子，名為五郎右衛門廣次，與中野式部清明家有姻親關係：式部以兄之女為養女，嫁給了五郎右衛門，生下一子，名為清左衛門廣方。清左衛門因犯事而成為浪人，式部的女婿中野內匠茂利擔心外甥日子難過，就讓他住在自己的知行地，分予二十五石，照顧他的生活。不久後內匠去世，清左衛門悲歎不已，便以切腹回報。清左衛門之子與助成為中野數馬政利的從者，其孫從侍鍋島宗茂公。因田雜家頗有來歷，主君命助左衛門繼之，助左衛門原為大隅之妻那一方的人。助左衛門的兒子為甚左衛門、兵右衛門。此外，有田雜血緣的人很多，姓氏也寫作田雜、田澤、田藏等。
四八、中野內匠的家臣相田吉左衛門，半夜裏要通過神埼的長者林，對面突然出現一名大塊頭男人擋住了去路，那人威脅道：「說明理由就能過去，否則光著身子過去也可以。」接著用力抓住相田的兩隻手腕。相田身子動彈不得，心生一計，說道：「我就脫|光了衣服吧！只要留我一條命。」那男人鬆開了手，相田完全|裸身，將全身衣物都交給了他，並讓他看到自己垂頭喪氣、正要離開的模樣。就在兩人擦肩而過的一瞬間，相田一把抓住那男人肩上的刀柄，迅速地拔出刀來，一個大袈裟掛砍去，那男人馬上倒了下去。相田繼續朝神埼前進，並報告了事情的經過。
二二、天和二年（一六八二）十一月十一日，澤邊平左衛門（常朝的堂兄弟）被命切腹。此事於十天前就下了密令，因此平左衛門來信，拜託常朝擔任介錯。常朝回信如下：
您覺悟之深，正如在下平素所慕。來信希望我做介錯，我知道了。因為年輕（二十四歲），我應該首先辭拒，如此才合禮儀。但由於時間緊迫，不是寒暄多禮、說這說那的時候，那麼我就明確地接受了。在那麼多人中選中我當介錯，身為武士，這當然是我的榮幸。我既然接受了，諸事萬端就請放心。夜已深，但我會馬上到貴府拜訪，見面詳談。
有人趕緊將事情向直澄殿下報告。調查會上決議：ｗｗｗ•hetｕboｏｋ.ｃoｍ•cｏm「事先規定嚴禁他人助刀，千兵衛確實是個膽大包天的人，當然要處理他。」正好勝茂公回藩，聽說了事件的詳細經過，說道：「千兵衛是個很了不起的人，幹得好。眼看兄長被殺，難道應該為了自己的命而恬不知恥地回家嗎？」這句話救了千兵衛。勝茂公轉而嚴叱直澄殿下如此思慮膚淺的處理方式，居然在行人過往的道路上讓他們一決勝負，簡直出奇的荒謬。不久後，千兵衛被提拔為御鷹師，於勝茂公之世，真可謂人盡其才。勝茂公逝後，千兵衛深感主君御恩，追隨主君切腹而亡。這件事由千千岩長右衛門的親生母親妙元尼根據記憶所述。千兵衛之子後來成為長右衛門的姊夫。上述故事，我曾向常朝君問過，他說：「那是現場的年寄告訴我的。」
二、慶長三年（一五九八），在朝鮮唐島與明朝水師交戰，成富兵庫接獲命令：「明天早晨，太鼓一響，就一齊出擊。」戰船都隱蔽起來，等待天明。兵庫的船拋錨了，但他命令水手通宵握櫓，隨時都能出擊，一聞太鼓響，就立刻起航。開戰時，他的船衝在最前面，高名遠揚。
三八、嚴有院樣（四代將軍德川家綱）御薨了，傳說綱吉公被立為新將軍。石田一鼎從梅之山來到岡部賢理的家鄉，問賢理道：「您以為新將軍是怎樣的人呢？」賢理反問道：「閣下是怎麼想的呢？」一鼎道：「館林那邊的人一個也沒有帶去，應該是有能力的將軍吧！除此之外，還沒有想別的，所以想從這一件事上推測出人物的好壞。」賢理道：「我也是這麼想的，因此立刻派人至江戶打聽情況，但是目前尚無回音。」
事發時，杢之助帶了一名出賣色相的少年上船。殺了那陌生人後，杢之助對少年說：「你也是個男人，年輕時體味一下殺人比較好。」就讓他在屍骸上砍了一刀。事後，少年怕有牽連，甚麼話也不敢說。
三〇、千注善右衛門鬥殺。少主綱茂公來到江戶期間，於玄關前擔任接待、使役、侍從諸事務者，有西二右衛門道一、深江六左衛門尚持、納富九郎左衛門、石井源左衛門正澄等人，這些年輕人格外優秀，剛勇才智過人，每人均以一藝一能而拔萃於諸人之上。其中，二右衛門以馬術聞名。平時，他將一匹大木馬放在鏡子前，橫跨木馬，對身體在馬上的動作做派進行種種研究，連乘馬的小袖和裙褲都依照自己的喜好縫製。這件事全江戶皆知，「乘馬褲」就從二右衛門開始流行。那時江戶流行「男伊達」，佐賀之江戶屋敷中，可稱為「男伊達」者，唯二右衛門一人。他也經常出去辻斬。和二右衛門同輩的六左衛門、九郎左衛門，其父輩都是大富豪，因兩人仍是與父母同住之身，所以出仕時雖有侍從五六人，但不許乘馬，二人常為此感到遺憾。
勝茂公以前曾說：「我認為人有四個等級：急急型，急而鬆散型，鬆散而急型，鬆散不急型四種。所謂急急型的人物，十分少見，福地吉左衛門是近於急急型的男人；鬆散而急型的人也少，中野數馬政利就是這類人；急而鬆散型的人較多；剩下的人多是鬆散不急型。」
二五、田中彌兵衛久利於江戶出仕，他的僕人行為不檢點，被他嚴厲叱罵。一天深夜，彌兵衛剛睡下，便聽見悄悄上樓的腳步聲。他靜靜地起身，手握脅差細看，原來是日間被他責罵的僕人手持脅差上樓。彌兵衛跳過去，冷不防地一刀砍下。早有設防，這完全是靠運氣，彌兵衛對許多朋友這麼說。
以上事情，雖然應該先向韌負殿下通告，但是坊間紛傳，說金丸郡右衛門一久好像事前就已經洩露出去。於是，將郡右衛門交給他的寄親大組頭鍋島彌平左衛門茂樹殿下，接受了藩警多次的詢問和調查。因為原本就是沒有根據的懷疑，所以郡右衛門一一提出辯解。在此關鍵時刻，綱茂公患了重病，為祈求平安而進行大赦，郡右衛門也被赦免了。解除蟄居的郡右衛門立刻登城，向年寄眾道：「有關我這次獲咎，原本就是沒有根據的懷疑，因此我一一提出辯駁，本來連一點可疑的地方都沒有，現在卻將這也稱為大赦，與大盜多久藏之流是同樣的處理，我全然沒有感激的情分。我在蟄居期間得知主君御體欠安，卻不能去探望，這使我感到苦惱不已。幸虧被赦免，今日能夠拜望主君御容，這是我最大的願望。」這話是我親耳從郡右衛門那兒聽來的，他從頭至尾詳細地對我說了。
三九、在朝鮮戰役中，直茂公從高處向下俯瞰，見我方武士都脫掉了母衣，正暢快地休息。其時正處於與敵人對峙期間，武士們這麼做，令直茂公非常生氣，說道：「在陣地上卸掉防護用具，對於死是盲目的。是誰帶頭開始脫母衣的？一定要處罰。」使者前來傳達直茂公的旨意，大夥兒嚇壞了，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此時，小山平五左衛門茂成說：「回答主君的問話：就說二十位母衣武士眼對眼，互相盯著，一下子一齊脫掉母衣的。」使者將此事向直茂公彙報，聽說直茂公道：「可憎的傢伙們。這是那個小山平五左衛門說的吧？」小山為龍造寺右馬太夫信門殿下之子，是個武勇之人。
一一、有一次，佐野右京茂義路過佐賀，正好碰上修橋，有一根大木頭無論如何都拔不出來。正當大夥兒七嘴八舌地吵吵嚷嚷時，右京下馬說道：「讓我來試試看。」他牢牢地抱住那根大木頭，大叫一聲，傾力一拔，眼看著大木頭隨著驚人之吼動了一動，但最終依然沒能將之拔出。右京難堪地一放手，木頭又沉了下去。右京返家後，不久便生病去世。葬儀於原城之寺舉行，送葬行列路過佐賀橋時，棺材突然搖晃起來，屍骸從中跳出，落入河裏，或許他還有一念未了吧！行列中有一名從種福寺來的、剛滿十六歲的小僧，立刻跳進河裏，摟住屍骸，人們也趕緊跑到下游川原，從水中將屍骸接過。小僧的師父感銘至深，就讓小僧做了引導。這名小僧日後成為著名的高僧。
六、鍋島忠直公的侍從中，有個名為江副金兵衛正強的人。忠直公去世後，他手持御骨，藏之高野山，在山內結庵，木刻忠直公生前英姿，以及他在御前端坐之姿。忠直公一周忌時，他回來切腹了。後來，木刻忠直公像自高野山送回來，收藏於高傳寺中。
約定時間已到，二右衛門、六左衛門、九郎左衛門三人前來，、源左衛門有事未能赴約。幾人徹夜酒宴，直至拂曉，客人們齊道：「今晚打擾了，我們告辭了。」善右衛門道：「還準備了粥，請稍等一下，立刻上粥。」大夥兒都說：「不啦，已經吃夠了。」六左衛門和九郎左衛門站起身來，二右衛門跟著也要站起，突然聽得善右衛門大吼：「想知道我的厲害嗎？」說著拔刀就砍，二右衛和圖書門的腦袋瞬間落地。忠兵衛驚得彈跳起來，按住善右衛門握住脅差的手。「沒你的事！」善右衛門吼叫著甩開了他。因為力道過猛，忠兵衛的左右鬢角被脅差劃傷，他大叫一聲，從二樓滾落，摔得氣絕身亡。善右衛門立刻殺向九郎左衛門。九郎左衛門拔刀抵擋，二人互相砍殺起來。六左衛門腦中一片空白，已經不記得怨恨，只不斷地自問：「雙方都是同僚，應該怎麼做才好？」他一面猶豫，一面拔出脅差，定睛注視二人打鬥。善右衛門的兩名下人走上樓來，一齊拔刀，朝六左衛門後背砍下。六左衛門回身揮刀抵擋，下人們嚇得往樓下逃竄。六左衛門再回頭看二人勝負，下人們又走上樓來，如此反覆數次，九郎左衛門不知被砍到了哪兒，終於倒了下去。六左衛門大聲問道：「善右衛門，這是怎麼回事？」善右衛門吼道：「你不逃走？」說著便殺了過來。六左衛門叫道：「我來接替他們了！」一面說，一面迎了上去。兩人都受傷數處，戰況愈來愈激烈。被砍倒的九郎左衛門盯著來回跑動的善右衛門，暗叫：「遺憾，我站不起來。」瞅準機會，以原地躺姿，一脅差橫送出去，砍中了善右衛門的大腿。善右衛門疼痛難耐，倒下地來。六左衛門立刻衝上前去，正要一刀刺入善右衛門的咽喉，突然想起：「有怨恨才刺咽喉，我和他沒有仇怨，動手砍下去的，都是不得已的斬殺。」於是便沒刺他喉嚨。此時，九郎左衛門和善右衛門氣息尚存，六左衛門心想：「一息尚存，就會拔刀相鬥。倘若三人皆死，只剩我活著，就無人能為我作證，必須通知監軍。」
二九、中野杢之助良純乘小船出外納涼，這時候，一個陌生人跳進船來。那人在船上狠狠地胡鬧一通，甚至得意忘形，從船舷邊向外小便。杢之助一怒，將那人的腦袋砍落，掉入水裏，眼看沒有人注意，就收拾好那人的屍身，對船老大說：「這件事不許說出去。將船划到隅田川上游，到沒有人煙的地方，將屍骸埋了。我會給你許多錢。」船老大搖船沿河上溯，在一個海灘上埋葬了屍骸。待船老大掩埋完畢，杢之助又砍落了船老大的頭，然後立刻回來，世上甚麼傳言都沒有。
延寶元年（一六七三）二月一日，謁見一結束，善右衛門便對四人說：「今夜有話想對你們說，請到在下的長屋來吧！」二右衛門、六左衛門、九郎左衛門、源左衛門四人不知善右衛門的心思，平時的恨意也消失了，便約定一同前往。善右衛門一返回自己的長屋，吩咐準備料理，接著獨自上二樓寫遺書。此時馬渡忠兵衛俊親來訪，問道：「好像有客人要來呀，是誰呢？」一聽到四人大名，忠兵衛便道：「既然如此，我也留下來，一起說說話吧！」善右衛門道：「那也好。我還有點兒東西沒寫完，失禮了，請你稍等一下。」便讓忠兵衛等著，自己則回入房間，匆忙地寫完遺書，但內容既不周全，也不徹底。過了一會兒，又有另一人來到，是巡視役石井傳兵衛信宗，善右衛門好不容易才將他打發離開。傳兵衛為鍋島主水武興殿下的弟弟，或許善右衛門不想讓他受到牽連，而特意將他打發走吧！當然，這是事後人們的猜測（也是主水殿下家裏人所說）。
五、進攻原城時，田崎外記甲胄絢爛，勝茂公不喜歡那樣的打扮，此後，每當看見光燦燦的東西，就會說：「簡直像外記的甲胄。」
又有一次，數馬為勝茂公按摩腰部，勝茂公昏沉沉地睡著了。數馬見狀，偷偷地溜走，跑入藏衣室，藉口主君御用，領取了線和針，然後將針弄彎，做成魚鉤，繫上線，就這麼在庭院中的泉水裏釣起魚來。不一會兒，一條大鯽魚上鉤，數馬急忙扯線，豈知魚一掙扎，脫鉤飛入房內御座邊上。魚急氣短，亂蹦亂跳，居然跳到了勝茂公臉上。勝茂公一驚，睜開了睡眼，只見一條大鯽魚繞著他跳來蹦去。勝茂公喊道：「哎呀呀，是數馬這狗崽子幹的好事！」數馬趕緊溜到院子裏躲了起來。勝茂公道：「藏哪兒了？」站起身來，走入庭院。眼見藏身不住，數馬從廊下跳出來，「哇」的一聲逃走了。小時候就如此膽壯，一到二十歲，就更加敢作敢為，一旦有被處以死刑的人，他就會跑到刑場，索取罪犯的首級或身體，運回自己家中，放在院子裏，親自練斬；或將首級吊在樹枝上，練習射箭和槍刺。
四、島原之亂時，執行越前守種直以甲胄裝飾兵營，穿上羽織，精心打扮後就戰亡了。
一三、山本吉左衛門武弘在父親神右衛門重澄的命令下，五歲時殺狗，十五歲時殺死刑罪犯。過去的人更是如此，一到十四五歲，就被迫積累殺人的經驗。勝茂公年輕時，也被直茂公命令練習殺人，據說要他一次連續殺十來個人。
三一、五郎右衛門是能樂演員，半夜正要返家時，發現刀不見了，到處找也沒見到。福岡安右衛門在一旁說道：「武士連刀都丟了，這不對吧？」五郎右衛門覺得受了侮辱。他想：「是記錯了放置的地方，還是誰動了刀呢？」最後總算找到了。回家的路上，五郎右衛門一想起安右衛門那句話，心下就憤恨起來。隔日一早，五郎右衛門殺進了安右衛門的屋敷，砍死了安右衛門。安右衛門的兩個孩子跑了進來，攔住五郎右衛門，並且殺死了他。安右衛門與姊夫同住一個屋敷，針對這件事，他姊夫申訴道：「打鬥時我正好提水去了，一回來，甚麼都結束了。」因而他姊夫沒有獲咎。他姊夫屬於青木八郎兵衛一組，後來又入大組頭大木左助組內。大組頭大木聽說了這件事，說道：「安右衛門的姊夫當時一定逃跑了，一大早發生的事，不應該不知道。先不要將他當作窩囊廢，問問情況再說。」便私下進行詢問。那姊夫說：「這位上司確實讓我沒辦法了，我就照實說吧！實際上，我確實逃跑了，但是安右衛門的兩個孩子與五郎右衛門砍殺起來。因為是孩子，不能有所閃失，當他們苦戰時，我以棒子打落了五部右衛門的刀，所以他才被孩子們制伏殺死。但如果這樣向上彙報，對於孩子的外聞不好，所以我說自己不在現場，只留下孩子們在那裏。」據說大木暗地裏褒獎了那位姊夫。五郎右衛門的下男逃回薦頭店（用人介紹所），後來被命自殺。
四四、志田吉之助說：「上氣不接下氣地跑，會胸悶難當，一停下來，情緒會格外的好；能坐下來更好；如果能躺下來，就再好不過了；倘若能酣睡於枕頭上，那就是好上加好了。人生一世，如斯而已。年輕時要跑，要吃苦，然後漸入安逸，老要安詳，瀕死之際，則如酣睡般平靜。倘使剛一睡下，接著就起身拚命，拚個不停，一生苦勞而終，那也是遺憾的。」
三四、正月節時，登城的人們在城樓的樓梯上蜂擁而上。有人對牛島新助真家說：「閣下屋敷的竹林真是漂亮，御城中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的竹子了。作為修繕之用，希望讓些竹子給我，怎麼樣？」新助擺出不愉快的表情，一口回絕道：「就像閣下的內眷一樣，在下的屋敷竹林不是賣品。順便問一下，如果閣下與妻子離婚了，想必不打算讓妻子所生的兒子繼承家世吧！你打算怎麼做？」那人滿面通紅，掃興地離開了。又有一次，於江戶擔任陪侍的某人在返回藩國前，說道：「為了給妻子帶特產，想買麻布夏衣。」中野金右衛門從旁插嘴道：「是給前內儀的特產，還是給現內儀的特產呀？」對方沒有回答。金右衛門又重複地說：「一樣東西也不給前內儀，說不過去吧？」這是以前聽金丸氏所說。「所謂武士，只為義理捨命。」此話過去聽說過，但今日再聽，依然感人流淚。一旦違背了義理，所到之處都會蒙羞，被人諷刺。倘若連這都不以為恥，便是徒有武士之臉的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