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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間飛行

作者:安東尼.聖艾修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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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比安微笑了,因為天空寧靜得像一個水族館,而且他們面前所有的站都發出這個信號:「天清,無風。」他回答說:
飛行通訊人員將無線電訊號傳送給航線上所有的航空站。
現在,他重新為自己建構了一個世界,為了能舒泰地置身於其中,他正想辦法擠進去。
由於那種寧靜,由於一些靜默雲團的勾畫,那位從地球之南將巴達戈尼的郵機,開回布宜諾斯艾利斯的飛行員法比安看到夕陽的降臨,就像導航員從水波看出港灣一樣,他正在進入一個碩大的、如勝地的海灣。
他開了開關,但是座艙裡的紅燈在昏暗的藍天中,只把一縷淡淡的光投向指針,淡得無法使儀表板著色。他把手指在一個燈泡前面晃了一下,手指也幾乎沒有著色。
在飛機下方,金黃色的夕陽勾出山嶺陰影的輪廓。草原也在發光,一種無盡的光亮。在那個國度裡,草原呈現一片金黃;同樣地,入冬以後,草原的雪白也是無邊無際地。
他向聖.由利安回頭再看了一眼:那只是一掬燈光,然後是一掬星星。最後一次,那吸引m•hetubook.com•com他的塵土也消失了。
他輕輕地拍了一下配電表,把開關一個又一個地開了,略微移動了一下身子,尋找一個最好的位置,讓背靠得更舒服一點,才能好好地感覺五噸金屬的搖盪。那五噸金屬是流動的夜用肩膀扛著的。然後,他摸了一下他的求救燈,把它推到適當的位置上,放手,又摸了一次,肯定它不滑動了,又放手。為了要摸每個油門鈕,使它們確實連接在一起,他令手指熟識於一個盲目的世界。然後,當他的手指熟識了那個世界的時候,他才開了一盞燈,看清楚座艙裡的儀器;他只在儀表上審視自己進入黑夜,就像跳水一樣。然後,因為沒有任何東西搖擺,沒有任何東西震動,沒有任何東西顫抖,而且螺旋儀、高度表以及馬達的速度都很穩定,他略微伸了一個懶腰,後頸靠在皮椅背上,開始作飛行中的沉思。在沉思中,他品嚐著一種不可解釋的希望。
現在,像一個更夫,他在夜深處發現黑夜讓人看見一些東西:那些呼喚、那些燈光、那種不安。hetubook.com•com陰影中那顆單純的星子:一棟孤立的屋子。一枚星星滅了,就是一棟把愛情關在門外的屋子。
或是一棟把煩倦關在門外的屋子,一棟停止向外界發出信號的屋子。那些在燈前,手支在桌上撐著頭的農夫們不知道自己希望什麼,他們不知道自己的希望傳得那麼遠,傳到把他們關住的巨大的黑夜中。但是法比安發現了那希望,當他來自一千公里之外,當他感覺到如巨浪般洶湧的風使飛機如呼吸般上昇又下降,當他穿越了十個暴風雨,一如穿越戰亂中的國家。在暴風雨之間,他也穿越月光的空隙。他感覺到那希望,當他帶著征服者的感覺抵達一盞又一盞的燈火,那些原以為卑微的燈火,但是在距離他們八十公里之外的地方,有人被那一點燈火的呼喚所感動,好像絕望地在大海中,被一座荒島上的那點燈火燃起希望。
「我們繼續飛。」
他將身子陷入座艙。指針的燈開始亮起來了。飛行員把數目字一個一個地檢查了一遍,滿意了。他覺得自己四平八穩地坐在那片天空裡。他舉起一https://m.hetubook.com.com根手指,輕輕地觸摸一根鋼條,感覺到那金屬中有生命流瀉;那金屬不是在震動,而是在活著。馬達的五百匹馬力使一股溫暖的電流在金屬裡產生,電流使冰冷的鋼鐵變為天鵝絨似的肌膚。再一次,在飛行的時候,法比安所感覺到的不是暈眩,也不是陶醉,而是一種活生生的肉體的神祕工作。
從麥哲倫海峽到布宜諾斯艾利斯之間,延伸著二千五百公里的空間,其中的航空站一座連接一座。而聖.由利安那一站仰望著黑暗的邊界,一如最後一個被征服的非洲村莊仰望神祕。
但是那無線電通訊員認為某處有暴風雨,就像一隻水果裡有蟲。夜會是美麗的,但也會很糟,他不願進入那隨時會腐爛的陰影中。放慢了飛行的速度,飛向聖.由利安的時候,法比安疲倦了。一切使生活變得溫馨的東西正在向他擴大:房屋、咖啡店、林蔭道上的樹群。他像一個征服者,從獲勝的夕陽上俯瞰王國的土地,看見人群卑微的幸福。法比安需要放下武器,需要感受渾身的酸痛和沉重(人竟能安於痛苦),和圖書需要在此做一個單純的人,能從窗口觀望一片永遠不變的風景。他原會接受那卑微的村落,因為在做過選擇之後,他會滿足於自己生活中的偶然,並鍾愛這份偶然。偶然牽絆著他,一如愛情。法比安原想久久生活於此,在此取得屬於他的永恆,因為那些他停留過一小時的小城,那些他正穿越的、被古老的牆所擋住的花園,好像永遠在他身後。那村落正迎向飛機上的工作人員,張開著雙臂迎接他們。於是,法比安想到友情,想到溫柔的女孩,想到親切的白餐巾,想到一切慢慢變得永遠溫馴的東西。那村落一面貼著機翼流動,一面打開它的祕密花園,圍牆已不再能保護花園。但是,飛機降落以後,法比安知道,除了若干人在石塊間徐緩的動作,他不會看見任何東西。那村落僅僅憑著它的靜謐保護著它隱密的熱情,那村落拒絕他的溫情,因為要征服它就必須放棄行動。
「聖.由利安在望;我們將在十分鐘內降落。」
「暴風雨太多,我的耳機裡塞滿了干擾訊號。你要在聖.由利安過夜嗎?」
在那站停了十分鐘以後,法比安又該動https://www.hetubook.com.com身離去。
「我看不清儀表板了,我要開燈。」
無線電通訊員遞一張紙條給機長。
有時,在飛越過上百公里、比大海還更杳無人迹的草原之後,機長才看見一個偏僻的農莊迎面而來。在草波起伏中,農莊彷彿是承載著一大群人的船。於是,法比安用機翼向那條船打招呼。
在那種寧靜裡,他可能以為自己正像個牧人般地在散步。巴達戈尼的牧人不慌不忙地從一群羊走向另一群羊,而那飛機師則從一座城市飛向另一座城市;他是看守城市的牧人。他每隔兩小時就遇見一些城市,如小羊般地來到江邊喝水,或是在草原上吃草。
然而,暝色正在昇起,像一縷黑煙,已經充滿在山谷間。他已經不再能辨認山谷和平原。可是,村子裡的燈光正在亮起,點點燈火互相應和。他用手指使位置燈閃爍,和村莊呼應。地球上佈滿了明亮的呼喚,每棟房屋面對著碩大的黑夜,都在點燃它的星子,一如有人把探照燈轉向海面。一切覆蓋著人們生活的東西已經在閃爍了。法比安對這次進入黑夜的方式非常欣賞,就像進入港灣,既徐緩又美麗。
「太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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