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希維耶停在工頭勒胡面前，他正在工作。勒胡工作了四十年，工作已經使他精疲力竭。當勒胡在夜間十點左右或夜半回家的時候，他擁有的並非另一種世界，並非一種逃避。希維耶對他微笑，他抬起笨重的頭，指著一根生鏽的軸子說：「太緊了，不過我還是制服了它。」希維耶俯身探向那根軸子，他又重受工作的主宰了。「該叫工廠把這些機件調整得妥善一點。」他摸了一下兩個金屬面摩擦留下的痕迹，又凝視勒胡。面對那些嚴肅的皺紋，一個奇怪的問題來到了他的嘴邊，他微笑問：m.hetubook.com.com
不久，希維耶就會聽見那架飛機，黑夜正在把一架飛機交給他，就像充滿著漲潮退潮的神祕大海，把它曾經久久地呵護的寶藏交給海灘。稍後，他會從黑夜那兒再收到另外兩架。
他摒拒了一切憂思，憂思來自於他的疲倦。他走向停機坪，因為智利號飛機正在嗡嗡作響。
「不曾有過太多。」
「你和我一樣，你從來不曾有過時間。」
就這樣，巴達戈尼號、智利號和巴拉圭號三架郵機正分別從南方、東方和北方飛回布宜諾斯艾利斯城。ｈｅtｕbooｋ•cｏｍ.ｃｏｍ有人在那兒等待他們的郵件；因為在午夜前，該把那些郵件送上飛往歐洲的班機。
負責整個航線網的是希維耶，他在布宜諾斯艾利斯的機場跑道上踱著方步。他保持緘默，因為對他來說，在那三架飛機尚未抵達之前，當天就是未知的。一分鐘又一分鐘，當他陸續收到電報時，他才覺得從命運那兒辛辛苦苦地搶得了一點什麼，減少了未知數，像把他的飛行人員自黑夜之海拉到岸上。
那時，一天就會有個結果，疲倦的工作人員就去睡覺，由其他的生力軍繼續接班。但是和-圖-書希維耶卻仍然得不著一點休息，因為那時輪到歐洲號郵機令他不安。而且永遠會那樣，永遠。有生以來的第一次，那年老的戰鬥員因自己感到疲倦而驚訝。飛機的到達永遠不會是結束戰爭、開創和平紀元的勝利。對他來說，永遠只是第一步，在第一步後面還有更多的千步萬步。希維耶覺得久久以來，他一直在張開雙臂舉起一個很重的擔子：一種既無暫止也無希望的努力。「我在變老……」，他是在變老，假如說他再也無法只在行動中覓得食糧。在此之前，他從來不曾向自己提出過這些問題，他因和*圖*書對這些問題的思索而感到驚訝。然而，一團他以前一直摒拒著的溫暖，帶著憂鬱的呢喃，正從他背後走回來：一片失落了的海洋。「那麼，這一切都那麼近嗎？……」他覺察到，他曾漸漸把一切使生活變為甜美的東西推開，推向老邁——當他擁有時間的時候。好像真有一天他能擁有時間，好像在生命的盡頭，他便能獲得他所想像的那種美好的寧靜。也許沒有盡頭——所有的郵機都沒有準時的到達。
三個迷失在黑夜裡的飛行員，在重得像貨船的機篷後面思索著他們的飛行。他們會慢慢地從寧靜的、或有暴風雨和*圖*書的天空飛向巨大的布宜諾斯艾利斯，就像好奇的農民從山村裡走出來。
「好。」
一個工人和希維耶說話了，他報告來自無線電通訊員的消息：「智利號郵機發出信號，說它看見布宜諾斯艾利斯的燈光。」
「勒胡，在你一生中，有沒有花很多時間談戀愛？」
希維耶一直聽他的聲音，為了想知道他的回答裡是否有苦澀。回答並不苦澀，面對著昔日的生活，那男人的感覺就像一個剛把一塊木板削得很光滑的木匠的感覺：「瞧！弄好了。」
「啊！愛情，經理，你知道……」
「瞧！我的一生也弄好了，」希維耶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