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你一點都不難過……你要去幾天？」
她向他指指天。
他又笑了，吻了她，摟住了她，讓她靠著他粗厚的衣服。然後，他伸出雙臂把她舉起，像舉起一個小女孩，一面笑著，一面把她放在牀上。
「這雙皮靴穿起來不舒服。」
「向南，很好。至少會持續到巴西。」
他睜開了眼睛。
他看見月亮，明白自己的富有。然後，他俯視城市。
「天氣如何？」
「是梳給星星看嗎？」
「我將遠離這個城市，夜間飛行是很美的。我按一下油門鈕，朝南，十秒鐘以後，風景就全過來了。再朝北，這座城只會像海底。」
他又笑了。
她望著他。她親自為他把全副武裝弄得四平八穩，一m•ｈeｔｕboｏk.cｏｍ.ｃｏｍ切都調整好了。
他在穿衣服。為這次的節日，他挑選最粗的布，最厚的布，他穿得像個農夫。他越是粗獷，她越欣賞他。她替他扣上腰帶，拉上靴子。
可是，妻子知道他的心已經起飛了，那雙寬肩已經扛起天空。
他在那張安穩的牀上休息，像停泊在港灣裡。為了不讓任何事物驚動他的睡眠，她用手指撫平牀單上的皺摺和波浪般的被子。她使那張牀平坦，就像神以一根手指撫平海面。
她看見他在仔細地梳頭。
「不太冷。風向如何？」
她待在家裡，憂傷地凝視那些花，那些書。對她來說，那些溫柔已沉入海底。
「半夜hｔtps://ｗｗｗ•heｔuboｏｋ.ｃｏｍ•ｃｏｍ十二點。」
他的腰仍然是彎著的。他深深地呼吸著，像縱身跳入海水前一樣。
他一面俯身，一面說：
「我有我的戰術，我知道從哪兒繞道。」
「再讓他睡一會兒。」
「我怎麼知道！」
他覺得城市既不溫柔，也不明亮和溫暖。他已經看見燈光傾瀉流盡。
「替我找根繩子。」
「我當然會小心。」
「你很帥。」
「我嫉妒。」
「穿這一雙。」
「我愛我的屋子……」
「妳睡吧！」
「你在想什麼？」
「是為了使自己感到年輕。」
他微笑了。
她欣賞著那個赤|裸的胸膛，像一個美好的船底；她想到一條美麗的船。
他在想，巴西的ｈｔｔｐs://ｗｗｗ•hｅｔｕboｏk.ｃｏm.cｏｍ波多阿勒格赫城附近可能有霧。
他起身，慢慢地走向窗口，一面伸著懶腰。
「你的身體很強壯，但還是要小心！」
他帶上了門。在街上，在陌生的夜行人之間，他踏著遠征的第一步。
「幾點鐘？」
「我不知道……」
她卻想到為了征服而必須放棄的東西。
「是的。」
手放在他的一隻肩膀上，她因感到溫暖而難過：有什麼在威脅這隻肩膀嗎？
她起身開窗，風迎面吹來。臥室能夠俯瞰布宜諾斯艾利斯。鄰家有人在跳舞，風帶來了舞曲，此時正是娛樂和休閒的時間。城市用十萬座堡壘把人摟得緊緊的，一切都很寧靜，很安全；可是那女人卻彷彿聽見有人即將發出如此的和*圖*書呼聲：「拿起武器！」並且只有「一」個男人——他的丈夫——會勇往直前。他還在休息，但是那休息像隨時準備全力以赴的後備軍人般可怕。那熟睡的城市並不會保護他，那城市的燈光對他來說是無力的，當他——年輕的神——從燈光的微塵中醒來的時候。她凝視著那雙結實的胳臂；一小時後，那雙胳臂將負起歐洲號郵機的命運，將負起某種偉大的責任，比如說，一個城市的命運。她的心亂了。在數百萬人當中，只有這個男人準備做奇異的犧牲，她因而感到難過。他逃脫了她的溫柔，她為他準備食物，為他守夜，愛撫他，卻不是為她自己，而是為那個即將把他帶走的城市。城市把他帶走，為了戰鬥，為了痛苦，為了ｈeｔuｂoｏｋ.cｏｍ.ｃｏｍ勝利。關於這一切，他一點也不知道。那雙溫柔的手只是暫時被馴服，它們真正的工作是她所難以理解的。她認識男人的微笑，情人的體貼，但卻不懂得他在暴風雨中神聖的憤怒。她用溫柔的鍊條拴住他：音樂、愛情、花朵；但是，在每次出發的時刻裡，那些鍊條便掉落，而他的臉上沒有一絲痛苦。
「你會有好天氣，你的路上鋪滿了星星。」
駕駛員的妻子被電話吵醒後，向丈夫瞧了一眼。她想：
十天八天，他不知道。不難過，為什麼難過？那些平原那些城市、那些山巒……他覺得是以自由之身出征，征服那些平原、城市和山巒。他想，一小時內，他就會佔有，然後又遺棄布宜諾斯艾利斯。
「你不愛你的屋子嗎？」
他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