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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沙星辰

作者:安東尼.聖艾修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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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沙漠中的人們 Ⅰ

七 沙漠中的人們

我們這些撒哈拉航線上的駕駛員,沙漠中的囚犯,持續數年,不斷從這個柵欄裡航向另一個柵欄,從未到這死寂的區域以外遊覽,不過也有一些珍貴的記憶從我們身邊溜過。這些記憶如綠洲一樣,在沙漠中心是無法繁榮的,它們似乎屬於傳說的神話,很容易就煙消雲散了。不過在遠處,世界的某些零星角落裡,確有微光閃爍——等我們做完了工作,會回到那裡的——閃爍在亮著燈的窗戶前。某個地方,也確實,坐在她們白色的狐猿或者書本中間的年輕女孩,她們有耐心的複合靈魂,宛若祕密的花園,滿溢著各種喜悅。也一定有以美見勝的生物存在,只是寂寞常會培養出一種特殊的心境。
我了解那種心境,三年的沙漠生活教給了我。一個人心中某處會感到害怕,並非因為想到自己在漸漸老去,並非因為自己的青春消耗在此無生命的地方,而是因為想到自己遠離了那在變老的整個世界。樹木在結果,田裡的穀粒成熟了,婦女們的可愛亦如花朵綻放。時遷季移,歲月無情,人們得加緊努力;然而時序變幻了幾次,你仍無法離此,日子又逝去……有人都在撿拾落穗了。
許多個夜晚,我嘗到這種無可奈何的滋味,卻只有在信風的重負下,繞著機場——我們的監獄——打轉。有時飛行了一天,筋疲力竭,全身又為熱帶氣候的高溼所浸透,而心跳得彷彿特別快車的輪子;突然之間,比飛行時還要直接地,我覺得自己是在一個旅程當中——一個穿越時間的旅程。時間如沙丘的細沙,飛越過我的指間;我怦怦的心跳聲帶著我向前,步入未知的將來。
啊!一天工作後,那些靜默的夜晚的燥熱!我們好像都在焚燒,火焰由寂寞中燃起。
然而我們也知道:到別的地方也無法尋到歡樂的。我永不可能明晰地說出:這些人在此荒瘠的地方如何得快樂?不過我總在各處看到:他們寧可頑固地死守於此,也不想換個地方。這裡的人常死於石灰質的,沒有樹葉遮掩的多石的山上。然而這些游牧民族卻如同守候著一堆金沙似的守候著這大沙庫,在此與死亡抗爭。就是我們——我的伙伴和我——也愛著這沙漠,因為在此,我們度過了我們生命裡最好的幾年。我將為你描述我們的駐屯機場(例如艾廷奈機場、雪雷羅市別莊、邱比角),然後敘述一下那段日子的種種。

我說沒有,同時心裡想道!小羚羊怎會嚇人呢?
我從夢中驚醒,起先是一種碎裂聲,然後突然一陣寂靜,然後是李格雷的聲音說道:「糟了!一個連桿壞了!」當我從座椅上半坐起身來,以惋惜的眼光望向那如今格外使人感到可貴的白色海岸線,他生氣地叫喊,要我乖乖地不准亂動。我知道李格雷飛向海外是不對的,我曾經提醒過他,現在我們落到困境裡,我倒殘忍地覺得十分滿意。「這下子,」我自忖道:「他可得到教訓了。」
「當然,你該有一把槍。」李格雷說。
我正忙著匐匍爬出那原來是個飛機的東西,沒有餘力表示贊同。
我走到一個沙丘頂端,環顧四周的地平線,如同一個船長走到船橋上那樣。這一片沙海擊倒了我。毫無疑問,它確實充滿了神祕與危險。籠罩其上的寂靜並非那種空無一物的寂靜,而是充滿了陰謀和一種迫切的企圖的寂靜。我定定地坐著、注視著整個空間。將近夕暮了。某種半明半顯,但是全然未知的事物使我迷惑。撒哈拉的愛,像愛本身一樣,總是產生於一種讓人能體會得到,但從未曾真正見到的面容中。一旦看了你這新的情人一眼,在你和那夕陽下鑲飾了金色的沙漠之間,就有了不明確的界限。
「你是從突尼斯來的?」
「我不斷地等候那上尉回來。」這軍士說道。https://m.hetubook.com.com
「突尼斯那個?當然囉!她是金髮美人呢!」
我說我沒有。
「好小子,你該有一把。」他說,然後非常慷慨地把他的槍給了我。「你還用得上這些特別的保彈莢,」他繼續說道:「記住,你看到任何東西就放槍。」
一陣長久的沉默。不過這軍士可不會把任何東西打發回去的。
「這才叫作駕駛飛機!」他高興地誇耀著。
「蓋勞麥一分鐘內就會來救我們了。」他加上一句。
「你的表妹,很漂亮吧!」
他繼續說:「我要求那上尉讓我離開這裡到突尼斯去,只要去看看我表妹就好。他說……」
酒杯叮咚地響,為了對一個剛從駱駝背上跳下,邊跑邊流著汗的人叫道:「祝你好運!」,他等待了六個月之久。你擦亮了一切裝備,把郵局從地下室到頂樓都洗得乾乾淨淨。你每天都跑上屋頂,仔細查看地平線有沒有塵雲,那沙塵是個信封,它將把阿塔的駱駝商隊送到你門前。這一切過去後,屋子裡就沒有酒了!不能再碰杯作響了!只剩下一個自覺屈辱的人。
在極度美好的夜晚,手握駕駛桿,你多半會忘記自己,然後飛機開始一點一點地歪向左邊。糟糕的是你還以為自己是垂直的,你看到右機翼下方有村莊的燈光。沙漠中是沒有村莊的。那麼是大洋中的捕和-圖-書魚船隊?撒哈拉中央那有什麼捕魚船隊。那麼是什麼呢?當然的,你為你心路的漫遊微笑了,當你把飛機校正了,那個村莊也溜回原來的位置。你已經把那墜落的星座鉤回到它的全副甲冑中。村莊麼?的確是的,一個星群的村莊。
「有沒有發生什麼事?」他欲探究竟的樣子。
「再來一杯吧!拜託!你們不知道我是多麼高興為你們奉上水酒。老天!從上次那個上尉走後,我一直還沒碰到一個上尉呢!想想看!不能和一個上尉碰杯以祝他幸運,我真覺得是種恥辱。我要求辭職,我真的這樣請求過!」
「不是。不過我的表妹是那裡人。」
「你受傷了嗎?」李格雷問道。
「他在哪裡呢?軍士。」
不可能的,我在心中以那顆星盤算一下徒步穿過沙漠的直距線;就是他不在途中遭遇意外的襲擊,他也會被乾枯的水源移送到譫妄的詩的國度裡去。那時,星星、表妹和突尼斯都溶合在一起了,這軍士也不必再繼續徒步向前了。這種徒步,無知的人都認為是一種苦刑,他卻覺得無比興奮。
軍士揮舞他的手臂,成一個包容了整個地平線的圓弧,說道:「沒有人知道。上尉現在可能在任何地方。」
「那上尉怎麼說?軍士。」
我們得檢查他的小機場——「那是我親手建造的」——然後鑑賞地搖搖他的門——hetubook.com.com「它們堅固得跟人們鑄造『M』這個字母一樣」——然後再跟他喝一杯酒。
他們已走向另一架飛機那邊去了,蓋勞麥好似受了良心的驅使,又走回來把他的彈莢也給了我。然後他們才起飛。
我幾乎是剛飛行成功,就與沙漠接觸,而一看到沙漠,我就為它所折服。早在一九二六年,我就離開了歐洲,到達卡─邱比這一區來,此處撒哈拉和大西洋相接,而且最近才有兩位我們的駕駛員,依拉伯和郭普,在此被阿拉伯人所殺。那時我們的飛機常常會半空墜落,因此,經常由兩架飛機同時飛行非洲區,其中一架不攜帶郵件,只是護送另一架,以備萬一有意外時,可以接收那些郵包。
蓋勞麥圓滿的降落打斷了我愉悅的沉思。
郵件被送到孤立如太平洋中一小島的前哨。一個殖民軍隊的軍士在那裡等候我們。他帶著一個黑人軍隊的十五人小組,在這無邊寬闊的領域的門檻上守衛著。每六個月有一個沙漠商隊來此,留下一些補給品。
蓋勞麥是我們的護航,我們幾乎立刻就看到他降落在幾百碼外,一片平滑的沙面上。他問我們是否一切都好,我們說沒受一點傷,然後他乾脆地提出:把郵包遞給他。他們解釋道:裝載了失事飛機的郵件以後,如果我再坐上去,蓋勞麥的飛機恐怕無法從柔軟的沙中順利地起飛。他們打算飛和_圖_書到下一個前哨地點,把郵件放下,再回來接我。
軍士,為了你回答時那失望的音調,我們真該上前擁狍你。「她是一個黑奴。」
我看到了我的第一隻小羚羊,牠靜靜地走入我的視線裡。我感到沙漠已向我顯示了信心的小羚羊,於是我說什麼事也沒有。
「他說:『世界上到處都有表妹。』還說:『達卡比較近』,就把我送到那裡去了。」
我們在前哨郵局的屋頂上度過那個晚上,我們談論著星星。視線裡再看不到其他東西,所有的星星都在那兒,像從飛機上看到的一樣,不過是固定不動的。
「一點也沒有。」我說。
「這幾週之內,我打算去突尼斯一趟。」
不過這種讓人滿足的優越感當然不會持續得太久。李格雷讓飛機以長的對角線向地面飛,使我們陷入六十呎厚的沙中——以那時的高度,選擇降落地點應該沒問題的。我們在第一個沙丘上丟掉了兩個輪子,在第二個沙丘上折損了一個機翼,然後在突然的急跳中,撞毀在第三個沙丘上。
遵照命令,我駕駛一架空機到亞加迪爾,然後再以旅客身分,由亞加迪爾飛到達卡。就在這次飛行中,那空曠無際的沙漠,和一種連想像也無以附加的神祕,第一次使我感到震顫。不過我過份緊張了,儘管我那麼興奮,離開艾廷奈不久,我卻打起盹兒來。送我的駕駛員李格雷,為了遠離唧https://www.hetubook.com.com唧作響的沙面,向海邊移了兩哩飛行。我醒過來,看到遠處細細的白色海岸線,恐懼地想道:要是有什麼不妙,我們就會淹死了。一會兒我卻又打瞌睡了。
剩下我一個人了。他們知道的,我就是在這沙丘上坐上半年,也不會碰到一點點危險,只有我不知道這些。他們這樣做,是想給一個新兵在想像中,對於他們的沙漠,匯集一種孤寂和危險的感覺。然而我真正感到的卻是無邊的驕傲。我坐在沙丘上,把槍和五個彈莢放在旁邊。有生以來,我第一次覺得我的生命屬於自己,而且我得對它負責。我記得不過是兩天以前,我還在土魯斯的餐廳裡吃飯呢!
這是我在非洲的第一天。我十分無知,無法分辨危險區和安全區,也就是說無法分辨那些歸順歐洲人的和平部落和那些仍處於叛亂的部落。我們降落的區域剛好是屬於安全的,不過我並不知道。
「不是那一個,我是說達卡的。」
「你沒被嚇著?」
那軍士也為它們說了一句話。「我知道那些星星,」他說:「沿著那顆星航行,你就可以到達突尼斯。」
他一再地握住我們的手,看著我們的眼睛,好像就要哭了。「上帝!我多麼高興看到你們!你們不曉得,看到你們對我有多麼重大的意義!」他一年裡只有兩次能看到一張法國面孔,那是從沙漠中來此的駱駝商隊的領隊,一個上尉或者一個中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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