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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沙星辰

作者:安東尼.聖艾修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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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沙漠中的人們 Ⅴ

七 沙漠中的人們

鎮上的妓|女確曾和善地接受老巴克,不過他偶然來到她們那裡,也很輕易地離去了,因為她們並不需要他。咖啡店的侍者、街上的行人、和商店的主人,也都尊重這和他們平等的,共享陽光的自由人;不過也沒有一個人表示他需要巴克。
「我們到別的地方走走吧!」巴克說。於是他們走到鎮上有執照的妓院區。那些回報的小妓|女們走上前來,和善溫順地問候他,使得巴克覺得他是在復活中。
有一天,他被一些阿拉伯人叫住了。
我們送他回家以前,他一直很舒適地住在我們的營棚裡。每天大約有二十次,他一再要求我們簡單地描述旅程。我們將送他到亞加迪爾,然後他可以乘公共汽車到馬拉基。我們還保證他不會錯過公車。這就是行程的大概。可是剛獲得自由的巴克,就像要成為探險家的小孩一樣,一再玩味著這使他返回生命的旅程——公共汽車、人群,還有他即將走過的村鎮。
「笨蛋!這樣浪費你的錢!」
「我是一個趕家畜的人,我的名字叫做莫罕默德!」
「你瞧瞧這麼健壯的手臂……」
他們帶他走了許久,三天以後,他們來到深山中,在叛亂的邊界上,阿拉伯人靜靜地把一隻手放在他肩上,叫他作巴克,就此把他賣為奴隸。
他自由了,無可限量的自由;他不是在地球上踏著大步,而是飄浮其上。他覺得失去了重量,那是限制人類前進的人際關係;眼淚、離別、侮辱、歡樂——這一切當人們摩弄它或窮究它時,總能描繪出它大概的表情;成千的牽制使人類為他人所拘束,也使得人類關係濃密起來。巴克心底早就蘊藏了一千個希望。
許多其他的奴隸都認為自己命定了,到死都是個終年為一點麵包屑作苦工的收入。巴克可不這麼想。他不肯安於這種奴役的生活,屈服於等待的疲憊而傾向於一種被迫的滿足。他也不願接受那看主人高興偶然得來的歡樂。莫罕默德的心不在這兒,卻繫在他住過的那屋子裡。那屋子因為無人居住而悲傷,但是別人可不能住進去。巴克很像那些白髮蒼蒼的看守人,他們常因忠心和單調的寂靜死在小徑的野草間。
「明天你們要送出郵件。你把我裝載到往馬拉基的飛機上就成了。」
「請把我藏在往馬拉基的飛機上吧!」
「二萬法幣。」
他從不說:「我是莫罕默德.班勞辛。」他總是說:「我的名字叫莫罕默德。」他總夢想著,有一天那為人忘卻的人物會重獲他所有的榮耀,而復甦的力量會趕走奴隸的鬼魂。
「把他賣了算了,」他會依我的指示這樣辯道:「不然幾天之內,你可能就失去他了。你知道的,巴克是個病人,而且病得不輕。雖然表面上看不出來,他是病在裡面。不要幾天,他就會全身鼓脹的。不如乘著有法國人要買他的時候,把他賣掉算了。」
飛機發動了,馬上就要起飛。巴克看了邱比角廣闊的荒地最後一眼。飛機四周有二百個摩爾人,他們正在研究一個站立在生命的門檻上的奴隸,究竟是什麼樣子。要是等一下飛機不幸因意外迫降,他們又會公然地把他搶回去的。
「你在看什麼?」阿普杜拉問他。
就是那些地方長官也常差遣他。
世界上的一切不都是這樣的嗎?凝視這蛻化的沙漠,使我記起兒時的遊戲——我們假想神住在隱祕的金色花園裡,我們把一平方哩的地方,當作從未徹底地被勘探過,或被製成地圖的無邊王國。我們產https://www•hetubook.com•com生了一種祕密的文明,在這裡足跡有特別的意義,所有的事物都有不為外人所知的滋味。
「我們等著瞧吧!巴克。」
蹲在茶壺邊,他常會提起他過去生活的簡單印象——馬拉基黑色的大地,粉紅色的屋子,還有他被剝奪了最起碼的一點財產。他從不因我的沉默或耽擱而埋怨我。對他而言,我不是像他自己一樣的一個人,而是可以訴求的一種力量,好像是那幾天內能使他為自己的命運微笑的一種惠風。
在巴克之前,我從未遇到過一個奴隸表現出最小的抗拒。摩爾人剝奪他們的自由,在一天之內把他們剝得赤|裸裸的如一個新生兒,這好像根本不算一回事。上帝不也常在一小時內,用一陣旋風掃蕩人們的作物嗎?所不同的,摩爾人威脅到的不只是他的附屬物,而是更深處的人的本質。
而巴克每天晚上,閉著眼睛,坐在同一顆星星底下,坐在棕毛編造的屋子附近,卻追尋著風跡跟自己說,他是住在馬拉基的白屋子裡。他充滿了柔情,而且好像這些感情的「磁極」就在手邊,他受了神祕的吸引,常會過來看我。他企圖讓我知道,他什麼都準備好了,他的心在滿溢的邊緣顫抖著,必須回到馬拉基才能把它們傾倒出來。他只需要我給他一個信號。巴克微笑著,低聲對我說該怎樣做——我真不該這樣搪塞他的:
「賣掉巴克,得了錢,你就能買駱駝、來福槍和彈藥。那時你就可以參加劫掠隊,來對抗這些法國人。你還可以到阿塔去帶回三四個年輕的辛尼加入。這個老屍體留著有什麼用呢?」
「莫罕默德,我有一些小公牛要賣,你到山上去把牠們牽下來。」
我看到第一個這樣死去的人不曾呻|吟,我想他是沒有呻|吟的對象吧!我覺得他在心中暗暗默從了一切,跟一個迷路的爬山者耗盡氣力以後,就讓自己陷沒於大地,埋首於夢中和雪中一樣。使我感到痛苦的並非他在受苦(因為我相信他不是在受苦),而是因為我第一次感到:一個人死去以後,一個未知的世界也跟著消失了。
「沒什麼。」巴克又是這樣回答。
我還答應給另一個土匪拉基五十個西班牙錢幣,他會這樣幫腔:
她們可一點也不覺得稀奇。所有的人都有名字,不是嗎?而且從遠方歸來的人可多著呢!不過她們猜想這個人一定吃過不少苦頭,所以都盡可能地對這可憐的黑鬼溫和一點。他很感激他的和善,這是生命給他的第一件禮物呢!不過他仍是坐立不安,他還沒有重新找到他的王國。
巴克的王朝開始於升起在亞加迪爾的太陽的榮光之中,涼爽的黃昏降臨,巴克覺得那單純的甜蜜持續得太久了,好像他只能在唯一的牛欄裡休息。於是在他將要離去的時刻,他走入了孩子們的浪潮之中,如同他從前在他的母羊群中一般,他總算在這世上犁下了第一道溝。第二天他就要回到他家人那裡,回到貧困之中,回到他的老臂膀也許承擔不起的生活實在裡;不過在這群孩子當中,他已感到他真正的重量的牽引力。幻想中的天使輕飄得無法生活於人群之中,於是就用騙人的辦法,把鉛縫進腰帶裡,巴克就是這樣把自己拖引向前,拉向那一千個非常渴望金拖鞋的孩子面前。
亞加迪爾的其他孩子,聽到了這消息,都跑來跟著巴克,巴克照樣給他們穿上金拖鞋。這故事傳播到亞加迪爾郊外,那些孩和*圖*書子急忙跑進城裡,環繞著黑色的神,攀著他破舊露線的外衣,嚷著也要一份禮物。巴克,這帶著憂鬱的歡樂的犧牲者,為他們花盡了最後一枚銅板。
一天勞伯格來跟我談到巴克。他說馬加、阿普格拉和他覺得,巴克如果一文不名的回到他的世界,是一件丟臉的事,他們準備了一個一千法幣的錢包,這樣至少可以使巴克在找到工作之前,有所依靠。我不是沒有想過這點,只是我想到許多老婦人在布施時,就是出了二十法幣,也堅持要換得對方的感激。而現在這些飛行機械員出了一千法幣,他們並沒有想到是一種布施,也沒有要求感恩。
所有的奴隸都被稱為巴克,因此巴克成了他的名字。不過儘管他已被囚禁了四年,他還不能習慣這一切,而總記得他曾是一個國王。
巴克和阿普杜拉回到鎮上。他在一家猶太商店前閑逛,凝望著大海,他一再對自己說,他可以隨自己高興往任何方向走去,因為他自由了。可是這自由中似乎有些痛苦的成分,他極強烈地感到:他和這世界之間沒有任何連繫了。
他坐下來,替阿普杜拉和他自己叫了茶。這是他第一個貴族般的手勢,表示他有了權威,他在別人眼中應該是是非同小可了。可是侍者毫不驚訝地過來替他倒了茶,一點也不曉得在這手勢的招徠下,他正服侍一個「自由的人」。
像飛機漸漸駛入機場,我們這些沙漠中的人也逐漸步入了夜晚。所有白日的疲憊得以鬆弛,酷熱也停止了,這時主人和奴隸並肩步入黃昏的涼爽中,主人對奴隸也好得多了。
或者:
「怎麼不對?」
成年生活在深遠的愛裡和高貴的寂寞中的人們,一旦發達了,往往可能因此而疲乏不堪。這類的人寧願謙遜地返回單調的生活,準備滿足地接受比較平凡的愛。他們覺得放棄一切也挺好,他們使自己具有卑屈的奴隸根性。藉此走入平和的事物之中。這個黑人是以他主人的餘燼為榮的。
當我們長大成人,生活於另外的定律之後,那充滿了童年的影子的,魔術般的,凍人的,也是炙人的花園還留下些什麼呢?當我們回到那裡,除了以失望的心情沿著那灰石的小牆外圍漫步,不過是奇怪以前怎麼會把這樣小的空間當作無限的王國呢?除了知道我們將不再會涉足於此「無限」之中,除了知道我們已失去了進入這遊戲(不是花園)的能力以外,我們還能明白些什麼呢?
「你在馬拉基做些什麼?巴克!」
過了好幾月,才有講理的摩爾人來,我曾寫信給家鄉的一些朋友,在他們幫助下,我決定把老巴克買來。十五個摩爾人和我在沙地上圍個圓圈,討價還價了一個禮拜之久。巴克的主人的一個朋友辛.伍德.拉泰利,一個土匪,他也是我的朋友,他暗地裡站在我這邊。
我們要經過一些不馴的部落,我們怎麼能幫他逃走?只有上帝知道,摩爾人要報復這種偷竊的侮辱,會怎樣的殘殺我們。在機場的機械員勞伯洛、馬加和阿普格拉的幫助下,我的確試過買下他。不過摩爾人知道歐洲人是不常需要奴隸的,他們會乘機抬價。
「你現在是我們的兒子了。」
我們站在我們這位五十歲的新生兒四周,對他投身進入生命的洪流中,稍稍有些擔心。
「把這個拿去吧!」酋長會這樣說。
他起先一言不發地在街上徘徊良久,他這樣地不肯休息,使阿普杜拉覺得不安。
這就是沙漠。可蘭經不過是一本把hetubook.com•com沙漠變成帝國的遊戲的規則手冊。表面看來空無一物的撒哈拉,正有一個可以煽動人們熱情的祕密戲劇在上演。沙漠中真正的生命並非由那些尋找草原的部落的行進所構成,而是那永無止息地進行著的遊戲。降順的沙漠和任性的沙漠在本質上是多麼的不同!沙漠和鹽沼的外貌會變化,如同控制下的電碼在變換。
然後那沉默的奴隸會把爐子塞滿小樹枝,在餘燼上吹著氣,把水壺添上水,他運用能夠連根拔起一棵樹的肌肉,做著這種小孩子也能做到的玩意兒。
我很了解這些奴隸。每當酋長剛從他的寶箱中拿出小爐子、水壺和眼鏡,他們立刻圍攏來——那沉重的箱子裡總是有荒唐可笑的東西,一些丟了鑰匙的鎖,一些空無花朵的花瓶,一些廉價的鏡子,舊的武器,反正是些看來全不相干的東西,好像是從一架棄置於沙漠中的飛機裡撈救出來的。
他不是我認識的唯一的奴隸。我經常每天到帳篷裡去喝茶。能把赤著的腳伸展在厚羊毛地毯上,真算流浪者的奢侈享受,他每天在上面構築他的屋子,我也因此享受著旅途中的快樂。在沙漠裡,跟在飛機上一樣,人們最容易感到時間的逝去。在使人焦乾的酷熱中,每天都是以黃昏為終點的航程,那終點有著涼風的承諾,到那裡就可以好好地洗洗四肢,沖去汗水。在白日的酷熱底下,獸類和人類沉重而有信心地走向夜晚甜蜜的泉源,如同步向死亡。因此在這裡,懶惰是常見的;而每一個窗子都像通向海邊的一條路那樣具有撫慰的作用。
「我不是巴克。我是莫罕默德.班勞辛。」
我常思忖著,不知他究竟在想些什麼;不過我感到他和他自己正處於平和之中。無疑地,他為他進行的動作著迷——倒茶,照料駱駝和吃東西。在燙得人起泡的白天,他步向夜晚;在光禿禿的星辰下凍人的夜晚中,他又渴望白晝的到來。那季節像詩人一樣的北方是多麼美好啊!夏天作著雪的傳說的文章,冬天說一說太陽的故事。赤道地區多麼可悲,人們時刻流著汗,一年到頭都沒什麼改變。可是撒哈拉沙漠中的人們卻也是快樂的,在日夜均勻的交替中,他們能變換他們的希望。
在邱比角,每個晚上,這個奴隸總要這樣向我祈求。做完了這他唯一做的求救手段,他就很滿足地盤腿而坐,替我泡茶。把自己交在唯一能治癒他的醫生(他這樣)手上以後,向唯一可能解救他的神祈禱以後,他就能平靜地度過另一個二十四小時。
「沒有。」
時常在靜靜的夜晚,所有的回憶如一首難忘的兒歌,不斷地襲擊他。我們的阿拉伯譯員告訴我:「他常在半夜醒來,談著馬拉基,然後哭泣。」老莫罕默德不知不覺地從心底醒覺過來,他舒展一下四肢,到側房去尋找他的妻子,傾聽泉水的潺潺,然而事實上在沙漠裡,哪有接近巴克的女人呢?哪有奔流的泉水呢?
巴克總是拿著一個橄欖木作成的王笏,統率著這批「移民」。他一個人統治著母羊的國度,管束一下那群即將生產小羔羊的活潑的一群,鞭打一下那些落後的。他在一個充滿信心和忠順的世界裡,向前邁著大步。除了他自己,沒有人知道他將把羊群帶往的,那塊上帝允諾的樂土在哪裡。只有他能從星辰的位置認出路徑,因為羊群也無法分辨他擁有的科學知識。只有他能運用他的智慧,知道羊群何時該休息,何時該到泉畔飲水。夜晚牠們入睡以後www.hetubook.com.com,巴克,這位科學家、預言家和國王,總是屈膝立在羊毛中,滿心憐憫地為他這一群軟弱無知的「人民」祈禱。
「可憐的老巴克!」
這時一個小孩走過來。巴克撫摸他柔軟的面頰。小孩微笑了。這不是他主人的小孩,這是一個他不必奉承的小孩。他是一個蒼白的孩子,巴克正撫摸他的臉頰,而他正對巴克微笑。這小孩子喚醒了巴克心中的某些東西,使得巴克覺得自己在地球上變得重要起來,這蒼白的孩子的微笑才是他應得的東西。他開始覺得混亂,某些事物正在攪亂他,正在以迅速的步伐闊步向前。
「我是一個趕家畜的人,我的名字叫莫罕默德!」
「他有什麼不對勁嗎?」
但這時他遇到一群小孩,正在街角玩耍,他停下腳步。這就是了,這就是他要找的。他靜靜地注視他們一陣,然後他到那家猶太商店,帶回了許多東西。阿普杜拉惱火了:
寶箱在那裡,沉重而上了鎖。他的知覺和血肉之軀一點一點地在消散,即將歸屬於夜晚和祖先;在他最後的日子裡,在他龐大的睡眠中,正在崩潰的是怎樣的世界呢?我一點也不曉得。
我不曉得正隨著那將死的奴隸逝去的,是些什麼景象?是辛尼加的植物呢?還是摩洛哥白色的村鎮?我無法知道在這一團黑色中逐漸消逝的,只是一個奴隸心中所關懷的卑微的世界嗎?——茶泡好了沒有,駱駝喝了水沒有?抑或一個人將死於人性的尊嚴中,過去的記憶會蘇醒過來,會澎湃洶湧而來。他堅硬的骨骼如同一個舊寶箱,而我卻不知道那裡面有些什麼多彩多姿,有什麼歡樂的印象?一切記憶的痕跡在沙漠裡都是陳廢無用的,如今又隨著這樣的失事滅亡而完全消失了。
茶煮好以後,這些黑人就蹲在帳篷外面,津津有味地領略夜晚的風。在這蕭條呆滯的監獄裡,記憶也不再蜂擁而來。即使他性命垂危心跳微弱了——那些打擊聲、叫喊聲以及人們的臂膀也只能使他回到現在這樣的夜晚中。因為從他來到此地的一刻,就已漸漸深陷於一種奇異的睡眠狀態,他像瞎子一樣,不再能看到他的辛尼加的河流或者摩洛哥白色的村鎮,他也成了一個聾子,再也記不起那些熟悉的聲音。
我們最後聽到有關他的消息,是阿普杜拉帶來的,他應我們的要求,在亞加迪爾照顧巴克。飛機是早晨到達亞加迪爾的,不過公共汽車到晚上才開。下面就是巴克那一天的情形。
可是我自己呢?可沒有在這種欺哄人的權力下工作。我不過只是一個駕駛員罷了,在邱比角機場當幾個月的長官,住在西班牙機場對面的一個小木營棚裡,我在此的財產只包括一個木盆,一個用來裝有鹽味的水的水壺和一張不夠長的吊牀。
於是巴克總算給我買到了。我把他關在我們的營棚裡,關了六天,免得在他上飛機以前四處徘徊時,被摩爾人綁架。同時,雖然我不讓他出去,我在三個摩爾見證人面前,以一個盛大的儀式釋放了他。一個是本地的回教隱士,一個是邱比角的市長依普拉衣姆,還有一個是他以前的主人。如果在離機場五十呎以外的地方,這三個盜賊會很高興的砍下巴克的頭的,不過現在在我眼前,他們溫情地擁抱他,象徵釋放奴隸的官方行為。然後他們對他說:
我在邱比角,曾看過他們像這樣地死去。雖然並非惡意地,摩爾人會擠著爭看他們和死亡掙扎的景象;小孩子們在漆黑的遭難地點附近玩耍,每當黎明就跑去和*圖*書看看他是否還能動,不過他們從不嘲笑這老僕人。這一切都是很自然的,好像他們已跟他說過:「你工作了一整天了,現在該睡了,上牀去吧!」
這些女孩正迎接一個恢復生命的人,不過她們並不曉得這事。她們會牽著他的手,替他倒茶,然後好好地愛撫他;她們對任何人不都是一樣麼?巴克卻一心一意地想著他自己的事,他試著跟她們說他復活的故事。她們十分同情地微笑著。因為他高興,她們也為他高興。最妙的是他最後還加上這麼一句:「我是莫罕默德.班勞辛。」
「開玩笑!」
「再見了,老巴克。恭喜你重新做人。」
按照法律,他當然也是我的兒子。於是巴克很恭敬的擁抱他所有的「父親」。
那老奴隸仍直挺挺地躺著,受著飢餓的煎熬,不過他只覺得暈眩,而不覺得折磨他的是一種不義的行為。他漸漸地和老合而為一了,他被太陽曬得縮攏成一團,大地就接納了他。作了三十年的苦工,現在他有權安眠於大地了。
他們也非出自憐憫,如同那些老婦人自信她們在布施著快樂。他們只是想貢獻一點點力量,來幫助這個人重拾他失去的人類的尊嚴。他們像任何其他的人一樣清楚:一旦他剛回到家的那一陣陶醉過去了,第一個去拜訪他,和他握手的忠心朋友就是「貧窮」;三個月以後,他為了謀生,可能慘死在鐵軌上。當然他在那裡的生活不會比沙漠這裡富裕,不過他有權和他的族人生活在一起。
「跟我們到南方去牽牛來。」他們說。
「我在平原上有一千頭羊。你把牠們領到高一點的草原上去。」
這個黑人並非不快樂;不過他已殘廢了。一旦捲入沙漠的循環生活中,束縛於遊牧民族的遷徒,就等於被鏈子拴在這軌道上了,他如何還能記起過去,記起那一個家,他的妻子和兒女?對他來說,他們等於是已死的人了。
終有一天他會被釋放的。當他老到連他的食物和外衣都不值得的時候,他會有想不到的自由。他將在帳篷間徘徊三天而一無所獲,只有一天比一天衰弱;然後到了最後一天,他將躺臥在沙地上,仍然毫無怨言。
在馬拉基,(無疑地,他的妻子和三個小孩仍在那裡生活。)他曾辛勤地作過一樁奇妙的買賣。
阿普杜拉想,他準是發瘋了,「因為快樂過度而瘋了。」他後來這麼說。可是我相信巴克是要和別人分享他過分滿溢的快樂。他自由了,那麼他就該擁有最基本的財富——他有權去愛那些回教的女孩,他可以隨自己高興往南或往北,他可以憑自己的勞力賺取麵包。如果他還受他人的束縛,這些錢又有什麼用?
他會給他一杯茶。而這個俘虜會感激得情不自禁地去吻他主人的雙膝。在我面前的這個人並沒有被鎖鏈壓得垂頭喪氣。他對他們的需求是多麼少啊!他是多麼忠心啊!在他心裡,他又是多麼恭順地斷然放棄了那被罷黜的國王頭銜啊!的的確確,這個人只是一個滿足的奴隸。
「再見,巴克!」
「不對!」
這自由來臨得太突兀了!巴克覺得無法適應。昨日的巴克和今日的巴克確是同一個人,不過他在心中已感到一種模糊的快樂。從今以後他有權面對太陽了,他也像其他人一樣,有絕對的權利坐在阿拉伯咖啡的陰涼處。
巴克根本沒注意他。他莊重地跟每一個孩子打招呼,那些小手就伸向那些玩具、手鐲和金線縫成的拖鞋。每個小孩一抓牢了他的寶物,就飛也似地跑開了,巴克又回到那猶太商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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