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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沙星辰

作者:安東尼.聖艾修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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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巴塞隆納與馬德里 Ⅱ

九 巴塞隆納與馬德里

村長頗為他驕傲。我們也許得感謝這村長吧!
我們繼續我們的行程。西傑士住著一個人,我們聽說他有被槍決的危險。我們到那裡,發現他的屋門大開。我們飛快地上樓,碰到了這位瘦得皮包骨的年輕人。
在西班牙,也有行動的群眾,然而那個人,人類全體,卻在礦底徒然地呼吸。
「隨你的便吧!」我們最後只有把他留在那裡了。
「昨天,」他招認一件事,「我就彆著喉嚨尖叫了一聲。他們正要把一個卡爾特教團的修士槍斃時,我及時把他拖開了。空氣中那種血腥味,還有……你知道,他們還會發出一些咆哮聲。」
「不認識拉波特?從沒聽說過他?」
派平輕推我一下。「我想我們是來遲了。」他說。
「他們已經把他槍斃了,」派平跟我說。「糟透了!這些『善良的人民』,他們一定還要把賬賴在我們身上呢!」
「我不知道。我跟你們說,我姊姊……」
「現在這裡都是保皇黨了,一切平靜。」
我們離去後,我跟派平說:
委員會的會員傳看那公文,大家都搖搖頭。
我在此接觸到了我將無法解答的無可逃避的矛盾。因為我以為人類的偉大應該不只存繫於種族的命題,每一個個人都是一個王國。當礦場塌陷,掩沒了一個礦工的頭,整個社會的生命應該都暫時中止了。
他們槍斃的是十七個法西斯黨徒:教區的牧師,牧師的管家,教堂司事和十四個村裡的著名人士。你看,任何事都是相對性的。比方由地方報紙上看到的巴錫耳.察哈羅夫,這世界主人的故事,他們已和*圖*書將之轉換成一面之詞了。他們把他看作一個藥劑師。於是他們槍斃一個藥劑師時,就當作是槍斃巴錫耳.察哈羅夫。只有那藥劑師自己對一切莫名其妙。
年輕人考慮了許久,然後說:
我們停車,走出去。連發的來福槍聲破壞了鄉間的寂靜。從路的上端往下看,有一叢樹,離樹叢四分之一哩遠,聳立著兩個高大的煙囪。一隊民兵扛著槍走過來。我們問他們發生了什麼事。他們向四處望望,然後指著煙囪,斷定一定是由工廠那邊開的火。
我盯著這些奇特的「善良人民」。說也奇怪,他們眼中並沒有什麼惱人的東西。他們端正的下顎和空茫平靜的面龐,也似乎沒什麼可怕的。那種空茫,又似乎隱約地被攪亂過。那有點恐怖的空茫。且不管我們的特別使命吧!我奇怪為何他們並不疑心我們。他們認為我們和那酒店中的法西斯黨徒的不同處究竟是什麼?那人不也是在這冷漠的判官前跳著死之舞?一個瘋狂的念頭閃過,使我不得不全神貫注於一切:這時如果有一個人打呵欠,都會讓我害怕的。我覺得人類之間一切的連繫,在我們之間突然斷了。
我想跟他們解釋一些事,派平示意我不要說話。「他們不肯說的,」他說:「其實他們對他十分清楚。」
的確幾乎是一切平靜,因為這村莊的良心已被一個人拷問過了。我曾在酒店裡見到那人,他面帶微笑,一個有用之人,熱切地圖謀生存下去;他來到酒店裡,為了向我們表示,不管他是否有幾畝葡萄園,他總也和_圖_書是人類中的一份子,他也要為風濕症之類所苦,也要拿條什麼藍手帕來擦臉。他走進來,他打彈子。人們能槍斃一個打彈子的人麼?何況,他那顫抖得很厲害的手打得很差勁。他煩亂著,他仍不知道自己是還不是一個法西斯主義者。他使我想到在蟒蛇之前舞蹈的可憐的猴子,他以為這樣能使對方軟化呢!
槍聲幾乎立刻微弱下來,又恢復了寂靜。煙囪依舊安詳地吐著煙。和風依舊吹過草地。看起來沒什麼變化,我們自己也安然無恙。然而樹叢中,某一個人剛剛死了。
那主席清清他的喉嚨,下了決心。
「我們對他射了許多發子彈,以為已經殺死他了。」他說。然後又對他拙劣的射擊術,自我解嘲道:「我必須說明,那是在晚上。」
我知道那個故事的結局。派平是個社會主義者,也是一個聲名狼藉的反教會的政治工人,他以生命作賭注,要捉住卡爾特教團的人。他把教士亂推入汽車中,然後搬出所能找到的字眼來褻罵傷害他:
「你一定知道他的。他是一個法國神父,也許他已改裝了。你們昨天在樹林裡捉住他的。拉波特,這是他的名字。法國領事館要他。」
他的朋友,他們的女人,他們的孩子都痛苦地齊集於礦坑口,而營救小組在下面用十字鎬挖著地球的內部。他們尋求什麼呢?他們是否知道他們營救的是社會的一個單位?他們是否算計好他仍能做多少工,才如釋放一匹馬一般地釋放一個人?在營救的企圖中,也許還要死十個礦工呢!多麼愚昧的算計!當然這並不只和-圖-書是由蟻群中救出一隻螞蟻!他們要搭救的是一種意識,是一個任何其他事物都比不上的重要的王國!
「這一定是我姊姊搞的把戲。」
「今天晚上,」他說:「我們在村外的路上發現一具屍體。現在應該還在那裡。」
派平勝利了。那個教士呢?他根本沒聽到派平說些什麼,只顧摟著他的脖子,快樂得哭泣起來。
他又假裝已發送了有關那屍體的公文。
派平把他的參考資料攤開在會長面前,隨口又說:
派平笑了,同時承認:儘管他已營救過成打的人,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這問題的答案。
我們把他送進車中,開動以前,大家還得跟這些所謂恐怖分子握手。修士的手被握得最重,大家一再恭賀他的重生。他對這些「友善的情誼」,感到毫無疑問是真心的感激和溫暖。
夾在那落下的木頭之下的,那礦工的小小頭顱,那裡存在著一個世界啊。父母親,朋友,一個家,黃昏的熱湯,節日唱的歌,可愛的和善與憤怒,甚至也許還有一種社會意識和對宇宙的偉大的愛,都在那頭顱之內。我們要用什麼去衡量一個人的價值?他的祖先曾在洞壁上舉刀砍殺一隻馴鹿,二十萬年後,這個姿勢依稀可見。它仍攪動我們的心,永遠逗留在那裡。人類的舉動是永恆的源泉。儘管我們會因此而死,我們也要把那礦工救出礦井。他也許是孤單的,但更肯定的是,他是屬於人類全體的。
修士笑著說:
「這些人很可能要槍斃你。」我們告訴他。「快跟我們一塊回巴塞隆納吧!杜肯司令會用船把你安全送回法國的。www.hetubook.com.com
由前方回來,我在巴塞隆納遇到一些友人,他們讓我參加他們神祕的探險隊。我們進入深山中來到一個半和平半恐怖的村莊。
「你……你……你這討厭到極點的修士!」他口沫橫飛地叫道。
「她住在巴塞隆納,她總是不付我看顧小孩的費用,還要我……」
「噢,是的,我們槍斃了他們十七個人。」
這人把他和眾人的爭吵扯進革命中來了。他打算仍然留在這裡,瞞著他姊姊。
我仍坐在那裡搖擺雙腿。多麼奇怪的開庭啊!我們竟在離法國邊疆六十哩遠的一個山村裡,要求一個連教區牧師的管家都要槍斃的革命委員會交出一個完整的法國神父。橫豎我們已提出這樣的要求了,管他會遭遇什麼。不過我倒覺得不會有什麼危險。這些人中間並沒有叛黨。而且他們又何必開玩笑呢?我們完全沒有一點自衛的能力,我們跟拉波特不是一樣的麼?至少在他們眼中是如此。他們是可以任意處置我們的。
「對了,這就是了,」派平拿著一紙公文說。「他的名字叫拉波特,你們誰認識他?」
「你的家庭糾紛跟我們的事可沒關係。你在這裡很危險吧!是不是?」
我們無法為這人做什麼。我們手中暫時還另有工作。在委員會總部,我的同伴派平從他口袋中掏出一些沾了泥土的文件,我坐在桌前,搖著腿,注意觀察這些所謂恐怖政治主義者。他們實在名實不符,不管我們到哪裡,看到的都是一些體面的農人,眼神坦誠,面容沉著慇懃。而且儘管我們是些並無特權的外國人,卻到處受到同樣優雅禮貌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接待。
「這是我們到的第三個村莊了,我還是不能判斷,究竟我們的工作有沒有危險性。」
「什麼?」
到了另一個村莊,他們放了一個人給我們。在十分神祕的氣氛中,由四個民兵從地下室裡把他掘出來的。他的名字我已忘了,是個眼睛明亮生動的修士,他偽裝成農夫,拿著一根有刻痕的長木節拐杖。
「我用來記日子的,」他解釋。「在森林裡三星期,真是漫長的日子。那些菌類不足以維生,我走近一個村莊,他們就抓住了我。」
「我並不害怕。」
至於我,我但願能了解人類。
「拉波特?我不相信……」
大家傳閱那名片,這時主席抬眼看著我們說:
人事有兩面,一面是戲劇性的,另一面是冷漠的。只有與事件有關的個人或種族方產生相應的一切變化。在遷徙和緊急事故發生的時刻整個種族會忘記那些死人。這或許就是這些農夫所以不動聲色的原因。旁人會覺得他們並未體會到特別的恐怖,然而他們將由樹叢那邊回來,一方面對他們執行了他們正義的截斷感到滿意,一方面對那女孩的命運卻十分冷漠。那女孩企圖逃脫時,卻絆倒在死亡之樹根上,被死亡之叉刺到了,她現在躺在樹林裡,張開的嘴巴滿嘴是血。
「我是法國的共產黨,這是我的名片。」
一個民兵說可能是一個女孩和他的兄弟在工廠被殺了,不過這消息也不十分確定。事情就這麼簡單,簡單很嚴酷!那叢綠樹間壓抑的聲音,暫時被驅趕的鷓鴣,並未擾亂我們心情的寧靜。葉叢中傳出的奉告祈禱鐘聲只是使我們平靜,卻未使我們懺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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