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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沙星辰

作者:安東尼.聖艾修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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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巴塞隆納與馬德里 Ⅵ

九 巴塞隆納與馬德里

我曾陪同三個農夫,站在他們死去的母親牀前。房間裡充滿了憂傷。臍帶第二度被切斷了,牽制著兩代的關節第二度鬆了。這三個兒子忽然感到他們在世上孤單了,而每一樣事物都還待學。曾經環繞他們生活的磁極不見了;他們一家人節慶時團聚的,他們的母親的桌子,成了死的。但我看出在這斷絕中,生命將第二度得到應許。這些兒子現在各是一家之主了,這將是一個轉捩點,他們也將成為受人尊敬的長者,到時他們不只是辦公室裡的職員,還要照顧現在家中呢喃的一窩小孩。
但我們要想成功地抓住人的本質是什麼,我們必須先把使我們對立的熱情擱置在一邊,因為一旦接受了它們,風中將散佈著一整本無可爭論的可蘭經——執迷不悟的真理。這是再容易不過的,把人們分成右派和左派,駝背的和直背的,法西斯主義者和觀望者——這些區分將十分公正。但我們知道,真理,該是使事物澄清的,而不是使之混亂的。真理是表達一般性的語言。牛頓並非「發現」一個如謎底般隱藏不見的定律。他是完成了一項創造性的工作。他發現了一句能同時表達蘋果墜落和太陽升起的人類語言。真理並非那些能證明的而是那些難以逃避的。
當我們感到飢餓時有什麼感覺?就是這種渴望使得西班牙的士兵在炮火中學習植物課程,使梅默茲橫渡南大西洋,使人寫詩,這時我們會感到人還沒有完全誕生,我們還得鑑定我們本身以及我們的宇宙。我們必須向黑夜搭設浮橋。有些人不懂得這些,他們自以為聰明,自以為能照顧自己,因為他們是冷漠的。但世上每一樣事物都能拆穿他們虛假。
「不錯。」
只要當我們覺察到我們在生命的部分,不論是否謙遜,我們才會快樂。只有這時,我們能平靜地活,也平靜地死,因為只有這個賦予意義給生命和死亡。
試看那個南摩洛哥來福槍團的軍官,他在里福之戰中,指揮佈滿敵方部族的兩座山間的一個前哨。有一天,由西邊的山上跑下來一群尋求談判的人。一陣槍聲m•hetubook.com•com時,阿拉伯人和法國人正喝茶談天。來自另一個山的部族正向哨站進擊。司令官準備在擊退賓客們的同盟以前,讓他們先散開,這時他們對他說:「今天我們是你的客人。上帝不許我們拋棄你。」於是他們跟他身邊的人並肩作戰,解救了前哨,然後爬回他們山上的房屋。
使人悲傷麼?也許是的,但道理不也很簡單嗎?一個系統一個一個由白髮者傳遞下去,經過時間經過變質,最後走向一個它自己的真理。
空中的伙伴們!我請你們替我作見證:我們何時覺得自己是快樂的人?
同時你也有同樣的權利去憎恨戰爭。
我們都渴望逃離監獄。
那麼,讓我們,不必訝異人們所做的。一個人發現他大丈夫的本質在看到自我犧牲、合作的努力、和正義的嚴酷幻象時復甦了,而這些顯示於巴塞隆納無政府主義的地下室中。對於那個人,從此將只有一個真理——就是無政府主義者的真理。另外一個人,曾經守望過一群跪在西班牙修女院中,嚇壞了的小修女,從此將知道另一項不同的真理——那就是為教會而死是甜蜜的。當初梅默茲以勝利的心情投身於智利的安地斯山中時,如果你向他堅持,商人的信是不值得他冒險的,他一定會當面嘲笑你的。所謂真理,就在梅默茲滑過安地斯山的隘口時,由他體內產生了。
死亡是甜蜜的,如果它來得適時適地,如果它是事物的秩序的一部分,就如法國東南部的古州的老農夫,他臨終時將山羊和橄欖樹移交給他的兒子們,好讓他們將來再移交給他們的兒子。如果一個人有著農人的血統,他的死只死了一半。每個生命會像豆莢一樣,輪流地爆開,並散布它的種子。
在一個逐漸變為荒漠的世界上,我們渴求著友誼。是與伙伴一起撕碎麵包的滋味,使我們承受了戰爭的代價。但還有比戰爭更好的方法,也能使我們感到種族的溫暖,使我們並肩朝向同一目標努力的。戰爭欺騙了我們。恨能在種族的進化中,增進些許東西嗎?絕不是真的https://m•hetubook•com.com
如果我們的目的是要了解人類和人類的渴望,並抓住人類真實的本質,我們必須永不以為人們所持的真理是互相抵觸的。所有的信仰確然是真的。所有的人確然是對的。任何事物都可用推理來證明。我是說那個把世界上一切的不幸都歸罪於駝子的人也是對的。讓我們對駝子宣戰——於是一眨眼之間,我們將盲目地憎恨他們。我們全部聯合起來,向駝子的罪惡報復。誠然,駝子們,也的確犯了罪。
「你應該賠償才公平。」
我注視他們的母親,這位老農人有著堅定平靜的臉龐,雙唇緊閉,這人類的臉已轉化成一張石面具。我從它裡面看到她兒子的臉。那張面具曾為鑄造他們的臉而盡了力。那個身體也曾盡力鑄造眼前第三個挺立如樹的,模範的人的身體。現在她躺著不動了,不過她是在休息,由她那裡已抽出珍貴的血脈。輪到他們了,她的兒子和女兒們,也將由自己的模型中,產生下一代。農場上的人是不死的:他們的母親死了,然而他們的母親也是永生的!
歐洲有兩億人,他們的存在沒有意義,他們渴望活躍起來。工業奪去了他們農人血統的慣用語,把他們監禁在那些巨大的,像推置著黝黑的貨車的站內圍地般的猶太人街。這些人渴望由他們貧民區的深淵中被喚醒。還有其他的人,捲進一千種商業的輪內,不得分享像梅默茲、牧師和科學家所擁有的喜悅。從前人們相信,只要餵養他們,給他們衣服穿,照顧他們每天的需要,就足以使這些生物成人了;但是現在我們看到,結果只產生了一些缺乏內在生命的,小心眼的零售商人,鄉村政客,以及中空的技術員。他們有些的確得到了很好的指導,但卻沒有人肯煩心去教化他們。那些相信文化存於記憶公式的能力的人,他們的看法實在不足取之。任何一個學科學的學生當然能比笛卡兒或牛頓說出更多有關自然界和自然定律的事——但是他能告訴我們什麼有關人類心靈的事?
但是到了輪到他們猛擊前哨站的前夕,他和-圖-書們又派人來見司令官。「我們那天援助過你。」他們的首領說。
對任何人而言,所謂真理,就是使他成為大丈夫的東西。一個人要是曾在此高度的水準上與人結交,曾發揮這種運動精神,並且曾看出:在生命與死亡事件的兩邊,遊戲的規則都如此地高尚,那麼人們談及他時,就不會用談到卑鄙的熱心煽動家那樣的口氣了。那些政治煽動家,為了向阿拉伯人表示友好,總是大拍他們的肩膀,並且河水泛濫般不停地諂媚他們,但只有使他們覺得丟臉。你可以跟一個上尉辯稱戰爭中一切都是美好的,但如果你這樣做了,他會可憐你,瞧不起你。他覺得他是對的。
「我們因為你用掉了三百發子彈。」
「很可能。」
就在那天,當警鐘敲響,向地方上的居民宣告這老婦人的死訊時,在我聽來,它似乎並非絕望之歌,而是一首意味深長柔和的歡樂頌歌。教堂的鐘以同樣的聲音慶祝誕生和死亡,命名式和喪禮,這是從一代走向另一代的通路。我聽著這宣告一個可憐的老婦人與大地訂婚的聲音,靈魂中充滿了柔和寧靜。
一個人如果不跟別人有共同無私的理想,就無法自由的呼吸。生命教給我們,愛並非存於相互的凝視,而是兩個人一起望向外在的同一個方向。除非透過同樣高度努力的聯合,是沒有友誼的。就是到了物質條件充裕的時候,應該還是這樣,否則該如何解釋,我們在沙漠中和別人分享最後一點麵包屑時所感到的快樂?沒有一本社會學家的教科書能勝過這項事實。每一個曾飛去營救遭難的伙伴的駕駛員都知道:和這一種喜悅比較起來,其他的歡樂都是空虛的。這或許就是當今世界正在我們耳際動盪的原因。說得正確一點,那是因為我們每一個人都相信各人的信仰會應許這種滿足,因此今天人們是激動的。我們所有的人,儘管彼此之間有著矛盾,但在本質上卻有同樣去進行的衝動。使我們彼此抗爭的並非我們的目標——它們結果其實一樣——而是我們的方法,也就是我們各式各樣的理由的產物。
和圖書這些偶像,大體來說,都是肉食的偶像。為著科學的進步或疾病的治癒而死的人,就在這死亡的過程中為生命服務了。為擴張領土而死也許是光榮的,但是現代的戰爭破壞了要求助長的一切。人只需流一點點血,就能跑完一次競賽所有的脈路的時代已經過去了。由瓦斯氣和炸彈來執行的戰爭已不再是戰爭,它是一種血的外科手術。雙方安置在一道混凝土牆後,他們發現沒什麼好做的,最後還是連夜出發,派出幾個空軍中隊轟炸對方的內臟,炸掉它的工廠,使生產癱瘓,貿易停頓。這樣的戰爭,勝利是屬於最後枯朽的一方——但通常最後總是同歸於盡。
只要我們互相幫助,體會到的確有一個人類共同努力的目標存在,那就足以釋放人類了。為什麼我們不一起朝向這目標去努力呢?既然它能使我們聯合在一起。外科醫生不去注意病人的呻|吟:他要超乎那痛苦,尋求治癒的方法。那外科醫生說著世界的語言。物理學家也是一樣的,當他沉思著那些能掌握由原子到星雲整個宇宙的,近乎神聖的方程式時。就是在星光下,小心翼翼地看守羊群的,單純的牧人,也會發現:一旦他了解了自身所扮演的角色,他就不再只是一個僕人了,他是一個哨兵。而人群中每一個哨兵,對此整個的帝國,都負有責任。
不相信牧羊人想要了解,是不可能的。有一天,在馬德里前線,我碰巧看見一所學校,它立在山丘上,由矮石牆圍繞著,離壕溝約五百碼遠。那天一個班長正在教植物學。他手裡拿著一株罌粟,正講解它脆弱的器官。儘管周遭都是泥濘,還有游移的砲彈落在四處,他仍像磁鐵一樣地吸引著一群聽眾,他們是短鬍髭的士兵,盤腿蹲坐在那裡,手撐著下巴,傾聽這他們只能了解五分之一的演說。他們內裡有某種東西在說:「你不過是剛爬出山洞的新獸。前進吧!跟上人性!」他們穿著泥濘的木屐,匆忙地要追上它。
為什麼我們要彼此憎恨?既然我們都基於同樣的理由而生存,且一生都要在同一個星球上度過,就如同一條船上所有hetubook.com•com的船員一樣。的確,文明要彼此競爭以產生新的綜合,但如果要互相吞沒,就未免太可怕了。
這司令官是個軍官,也是個紳士。他給了他們所要的子彈。
這就是生命,它在此一代一代地,如一棵樹的生長一般地,緩慢成長,同時也得到滿足。多麼神祕的進化!由一點冒著泡的岩漿,由一顆模糊的星的軟塊,由一個奇蹟般變得豐饒的生命細胞,我們就這樣迸了出來,又一點一點進步到能寫出聖歌,能測量星雲的重量。
不管或多或少的覺醒,所有的人都感到活躍的需要。但是多數建議採行的方法都是陷阱和誘惑。人們穿上制服,高聲歌頌戰爭,當然也能攪進生活。我們必須承認這是一個和伙友一起撕碎麵包,並發現他們正追尋某種普遍而自足的感覺的方法。但人們卻得死於這塊麵包。
我們所有的人所需要的是得到釋放。把鶴嘴鋤進地面的人,總希望一鋤具有某種意義。罪犯的一鋤和探礦者的一鋤是不同的,很顯然地,探礦者的一鋤是有意義的,而罪犯的一鋤什麼也沒有。如果以為監獄就存在於罪犯那一鋤所施予的一點,那就錯了。監獄帶來的不只是身體上的恐懼。使用鶴嘴鋤而並無目的,那就是監獄了;恐懼乃因他們無法加入那些在人類社會裡揮舞鶴嘴的一群。
討論空理是沒有用的。如果它們在邏輯上都可證明,那麼必定全都互相矛盾。同意於討論它們,等於是對人類的救助感到絕望——其實在我們周遭每一個地方,都顯示出同樣的渴望。
掘出木頭的偶像,以及使古人和多少可用的神話(例如泛德意志主義或羅馬帝國)復活,是很容易的。德國人能以他們是德國人,是貝多芬的同胞而自我陶醉。一個貨船船艙裡的火伕也能因此而陶醉。但要從一個汽車同事裡造就出一個貝多芬來,恐怕極為困難吧。
這農婦所做的,並不止於延續了生命,她曾教給她的兒子一種語言,她曾交付給他的兒子許許多多的東西,那是經過好多世紀慢慢貯藏的傳統、觀念、和神話等精神遺產,這些才是牛頓或莎士比亞所以和穴居人完全不同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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