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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別的禮物

作者:班.艾瑞克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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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日常生活瑣事

十四 日常生活瑣事

「所以你擔心它會傷害到什麼人嗎?」他問。
剛開始時,大學生活就像是一個愉快的改變,然而,很快的新鮮感就不見了。對他來說,生活中所剩下來的,只有懸在他腦後的一種使人不得安寧、遺漏了什麼東西似的感覺。在大二春天的那個學期註冊之後,威爾在選課的時候,碰巧看到了這門課。那時候,他必需再修一堂英文課,而這門創造性寫作課的上課時間剛好是他的空堂,於是他便選了它。班得爾神父在前幾個星期出了超重量級的功課要他們做,所以,不出他所料,很多學生在前幾個星期就把課退掉了。威爾幾乎也要那麼做了,但是,在那個嚴格的神父身上,好像有什麼特別的東西緊緊抓著他,讓他繼續在這個班級待下去。
「經過這麼多年以來,我發現一直都有兩種類型的學生來選這門課。一種是那些熱愛寫作,並且寫作多年的學生;而另一類學生,則是因為在他們的畢業學分上還需要一門英文的必修課才能拿到學位,所以他們選了這堂他們覺得比較容易的課。」
當他書收拾好時,整個教室的人都走光了,他走到了老師的桌子前面。英文是那天的最後一堂課,所以,可以感覺到大廳外面的動靜漸漸平息下來。當他站在老師前面,低著頭,眼簾低垂,準備聽老師的一頓訓話的時候,他看到在她的桌子上擺著自己寫的一則故事,那是他上個星期交給老師的家庭作業。
「真是千鈞一髮啊,小天才。」馬克在走過喬吉的時候對他說。
「幾天之後,他終於開始吃東西了,」喬吉說著,把他的筆記本放到桌子上,在老人的對面拉了一張椅子出來坐,「事實上,我覺得牠現在好像開始慢慢在變胖了。」
馬克不可置信地搖了搖頭,「而我們竟然是在這裡打賭她會不會把你硬拖去那個老人哈瓦爾的辦公室!」
「這才是寫作重要的部分,喬吉,也就是表達你自己。即使那篇文章只有你自己讀過,也沒有關係。」道維斯先生告訴他。
他轉過身去,用草寫體寫了幾個大字在黑板上,粉筆畫過黑板時發出叩叩的吵雜聲。在所寫的字下面畫了一條線之後,他轉身回來面對著全班同學。
「什麼,老師?」他說著,在門口停了下來。
喬吉把他的筆記本打開。
「我知道你們急著要趕快開始這個期末考,這樣你們的暑假就可以正式地開始了,但在這之前,我還和_圖_書要先對你們講一些話。」
當神父走進教室時,班上的竊竊私語聲頓時停了下來。他站在講臺上,微微傾身向講桌前面,黑色的長袍鬆垮垮地套在他身上。整間教室都安靜下來了,但在開始講話之前,他仍然等待了好一會兒。
「如果你原本計畫要把它投稿到別的地方……」
「以第一類學生來說,這裡面通常都會有一個或兩個特別有天分的作者。可惜的是,其餘的學生都只是願意獻身於寫作,或者是大量寫作而已,然而,在任何創造性的嘗試中,單單只有這些特點是永遠不夠的。不幸的是,我沒辦法說些什麼來挽回他們未來對他們所愛之事必然的失望之情。
「一如你們大部分人所知道的,我的專長領域是文學,所以我一年只開一堂寫作課。但和所有其他我教的課比起來,這門課是我最深切期待的。」他環視著整間教室。
「是的,老師。」他說著,走出門外,把門關上。
「她狠狠訓了你一頓,對吧?」馬克走過來時,冷笑地說著。
「哦,還有,喬吉……」
「恭喜你啊!」道維斯先生說著,放下雜誌,把目光集中在坐在那裡的男孩身上。
「至於說第二類的學生,他們大部分人都在第一或第二個星期就把這門課退掉了。他們很快地就發現,自己可悲地缺少一些創作所需的重要才能,也就是創造力。所以我現在真正要講的意見,是針對那些第二類學生中到現在還留在這個班上的同學的。那些少數的同學可能因為一時興起而來修這門課,卻在課程中發現了他們的內心世界裡一些自己從不知道的東西,在他們離開這個班級的時候,會覺得自己比剛進到這個班級時,心靈更豐富了一些。」
道維斯先生繼續翻閱著那本雜誌。喬吉在那裡靜靜地坐了一會兒,想著要怎樣把那個一直困擾著他的事情告訴老人。
道維斯先生把這件事想了一下。
「嗯,因為那是一個我家庭的真實故事。」
「這是一個個人的故事,我不是很確定自己是否想讓別人閱讀。」他說的時候,坐立不安地玩弄著自己書包的帶子。
就在他開始寫的時候,所有的事情全都回來了:海水的聲音和味道、那個綁著他的帆船的碼頭,在夏日下著午後雷陣雨時,躺在門廊前吊床上的自己。他房間裡的那個鐘平穩的滴答聲穿過夜晚,在他把自己的回憶流瀉到紙上時,把那和_圖_書無止無盡的過去,打碎成有限的許多片段。
他的眼光掃過全班一次,緊緊地抓住在座的每位學生。
一開始的時候,他在班上隨波逐流,沒什麼熱情地做著作業。然而,就在學期中的某個夜裡,一切都改變了。他們那天的作業是寫有關他們小時候的事情。晚餐之後,他坐在書桌前面,開始回想自己小時候成長玩耍的那個海灣。
「她根本不是找我去訓話的。你記得上個星期老師要我們寫的那個故事嗎?」喬吉說著,打開車門的鎖,把他的書放到後座上,「她要我把它寄去參加作文比賽。」
最後,他放下了手上的筆,放鬆他那雙沾滿墨水的手指。他搓著自己的脖子,從宿舍的窗外看了出去,天正要破曉,新的一天已經又即將開始。他把自己的手放在書桌上面前的那疊紙上面,仍然可以感覺到那種文字的力量。那天早晨,當他把自己寫好的那疊紙夾在腋下,穿過校園,走到教室時,他突然覺得天空好像比他曾經記得過的任何一刻都還要來得明亮、蔚藍。
他聽到咯咯的笑聲,才發現全班同學都在看著他。馬克從他的背後再用手戳了他一下,他抬起頭來,看到史崔克蘭老師正很有耐心地等他回答問題。
「明天我希望你可以在課堂上唸下一章的最後一段。」老師說著,把聲音提高壓過全班發出的噪音,「並且,我希望你可以準備好明天要在課堂上跟全班同學討論的那一段。」
「我剛剛問你,你可不可以告訴我們霍桑說那句話是什麼意思,當他說……」
現在,他坐在教室裡,瞪視著他前面黑板上的那排字,開始思考著班得爾神父那句話的意思:「上帝就在日常生活的瑣事中」。他一直以為,所謂的『上帝』是遙遠而且模糊的某種東西,若要具體一點形容,說祂是個概念還差不多。對他來說,「上帝」應該是某種被安全地鎖在教堂裡,只有在禮拜日的時候才被允許放出來的某種東西。然而,現在祂卻就存在於日常瑣事中?就像是一朵花的綻放,或是在你腳趾間流逝的溫暖細沙?就像是那種鹹水在你背上漸漸乾掉時的觸感?或者是,在春天的早晨,微風吹過樹梢所引起的樹枝搖曳?是那一切不注意就會流逝或影響終生的小事,就是日常生活中的瑣事。把它們全部加總在一起,它們就變成了一個世界;把它們全部都打散,它們每一個就都形成了和_圖_書一個獨立的世界。
「嗯,這則故事看起來很有得獎的潛力。現在有一場為高中高年級學生所辦的作文比賽,我希望你可以把你的這篇作文寄過去參賽。優勝者的作文會被刊登在報紙上,還有……」她突然看到了他臉上的表情,於是停下來問,「怎麼了?」
下課鐘聲響了,然後是一陣快速地推開椅子的聲音,全班已經都站起來,準備離開了。喬吉深呼吸了一口氣,突然感到解脫,開始收拾他的書本。
「有什麼有趣的東西嗎?」男孩在把老人的晚餐放到廚房的餐櫃上的時候問著道維斯先生。
「和往常的一樣,」他回答著,又再翻了一頁,「都是些有關於遙遠的地方和稀有動物的故事——這倒讓我想起了一件事:我們那隻藍色的鳥現在怎麼樣了?」
「相對於一般的做法,一切我所想教給你們的,是幫你們指出一個正確的方向。到底要不要朝著這條路繼續走下去,是由你們自己來作決定的。這樣的一條路,是粹取自己思想的精華,把它們放在紙上,把生命融入其中。」
老人等他把車開走之後,才把檔案夾打開來看。他安靜地坐回椅子,眼睛順著紙上的字句讀了下去:
………
「這些就是寫作的精髓。如果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那些文字就會好像是自己在書寫似的。然後,在經過了無數個小時的努力,打造好這些粗糙的石頭,並將它磨光之後,你會很訝異地看著自己的成品。只有在那個時候,你才會真正地了解到真實的創作力量和真正的創作泉源從何而來。到了那個時候,我希望你們會有一種謙虛的感激之情。
「『上帝就在日常生活的瑣事中』,」他說著,把黑板上的字重複了一次,「你們可以開始寫了。」
「為什麼?你顧慮著什麼?」
他把筆拿起來,開始動手寫作。牆上的那面鐘仍持續地滴答滴答走著,但他現在完全聽不到了。他的人已經在遠方的某處,而牆上的那個滴答聲也早就化成了在碧藍的天空下,打在遠方海岸上的碎浪聲。
他走到了停車場,看到克里斯和馬克正靠著他的車子站在那裡。
威爾瞪視著黑板,轉動著大腦,想著班得爾神父剛剛說的那一席話。在他小時候,閱讀對他來說,一直像是一種探險。從一頁頁、一本本的書中,他終於開始相信所有的事都是有可能發生https://m.hetubook.com.com的。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書本的魔力也跟著一起慢慢不見了,而那些帶來這種魔力的書也漸漸被遺忘。他的生活完全被學校無聊的例行作業和兼差打工填滿。再加上那個海灣也一點一滴地進到他的世界裡,到最後,書本變成了只是掛在他身後的背景,甚至完全被忽略了。
「你是說,你沒被訓話就被放出來了?」克里斯問。
「為什麼?」老人問。
「那他的翅膀現在怎樣了?」
他抬起頭來看著她,鬆了一口氣,「沒有,我不這麼認為。」
「喬吉。」
當他講這些話時,雙手背在身後,在走道上慢慢地走來走去。
「我在學校出的作業中寫了一個故事,然後我的老師要我把它寄出去參加高中作文比賽。」他終於把這件事講出來了。
「我懂了,」她回答著,沒有想到他會有這樣的反應。她低頭看著那篇作文,有點失望的樣子,「好吧,你回去想一想,然後讓我知道你最後決定怎麼做。」她交給他一個檔案夾,「我在上面作了一些修改。如果你要參加比賽的話,必須先把它打字,記得要隔行打字。裡面有比賽規則,你拿回去看。」
「什麼,老師?」他說著,不確定自己漏聽了什麼東西。
他隨手把門關起來,而道維斯先生則繼續閱讀著他的雜誌。
「不是那樣的,」喬吉打斷她的話,「那只是因為,我在寫的時候,從來沒有想過要把它印刷出來讓大家看而已。」
「寫作是一件可以發現你自己內在的事情,喬吉,」他說,「而寫作的重點也在這裡。我還記得我在春日山丘大學時修寫作課時的情形。」
「很難說,他的翅膀現在還架在那塊薄木條的夾板上,看不出是否好了,但他好像不再受那個傷勢所困擾了。」
喬吉把那個檔案夾塞進書包裡,轉身準備離去。
他停了下來,整理著自己的思緒。
當喬吉站在懸崖頂端遠遠眺望著海灣時,風拉扯著他的衣服。他的視線遊走在被侵蝕成紅色土壤的峭壁和懸崖底下遠處的海面之間。當黑暗的天邊滴下第一滴雨時,他閉上了眼睛,感到全身放鬆。他危險的傾身向懸崖邊緣,覺得自己好像可以放下一切,在天空中乘風翱翔。當他身體中心的引力與峭壁邊緣形成一個平衡時,他覺得身後有人用手肘輕輕推著他——
「也許你們曾注意到,在這堂課中,我幾乎沒花什麼時間來教你們寫作的技巧。如果你們在求和-圖-書學的過程中不曾擁有過寫作應有的基本工具,那麼你們永遠也得不到了。如果你是個飢渴的讀者,那麼很可能的,在你的閱讀中,你早已不知不覺地吸收了你所需要的一些寫作技能。而如果你不是這樣,那麼要想當一個作家,對你來說就不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喬吉打開道維斯先生廚房的後門時,他正坐在餐桌前面,快速地翻閱著那本下午寄到他家的《國家地理雜誌》。
喬吉猶豫著,然後又再次低頭看著她的書桌,「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能夠這樣做。」他說著,聲音漸漸變小以至消失。
「我很榮幸。」
「我想要跟你談談有關你這則故事的事情,」她說著,抬頭看著他,「這則故事真的寫得相當好,喬吉。我從來不曉得你可以寫得那麼好,你是不是一直對我隱藏著自己的實力?」
喬吉坐在那裡,凝視著手上的筆記本,想著老人跟他說的話。「我想,我現在最好走了。」他說,把他的椅子從餐桌下推出來。
「從現在起,試著多用點心在學校的課業上,好嗎?」
那扇門「碰!」地一聲被關上了,那個小男孩獨自一個人站在黑暗中,站在自己的房間裡,動都沒動一下。在他身後,他仍舊可以聽到那些起起落落的聲音,瞬間變成了一片汪洋大海般氣憤的語言……
「還有,喬吉,」史崔克蘭老師說,「在你離開之前,請過來一下,我有話對你說。」
「但我不確定自己是不是想讓別人讀它。」
「這堂課事實上與分數無關,而且,無論你們今天寫的文章怎樣,都不會影響到你們的成績。你們已經盡了最大、最誠懇的努力了,而且,以像這樣一個主觀的科目來說,也已經達到老師最高的要求了。這一場考試只是單純為了讓你們再一次享受寫作之樂,和我的閱讀之樂而已,是讓你們在這一堂課上表達自己想法的最後一次機會。這篇文章你可以用論文或短篇小說等任何形式來寫。現在,你們會有兩個小時的時間來完成這篇文章。你們的文章從以下的這個題目為起點——從這一點切入後,你們就可以自由發揮,離題多遠都沒有關係。」
過了一會兒,廚房的門又打開了,接著,喬吉把一個檔案夾拿給道維斯先生。「我想,也許你會想讀讀這篇文章。」他說。
「那是我第一次上班得爾神父開的課……」
學生們相互看著對方,證實著老師的說法。
「是的,是我母親。」
「不全然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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