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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別的禮物

作者:班.艾瑞克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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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三 褪卻的影像

廿三 褪卻的影像

「兒子,」他開口說,但仍然不知道怎樣開始,「你已經失去了一個母親,而我也失去了一個妻子,現在,我們兩個人的生活裡,都留下了一個我們還不曾去填補的大洞,但是,我們仍舊擁有著對方,而且,我不想再失去一次了。」
「我們走那條遠路回家吧,威爾。」
「我也想過你可能會喜歡這本書,因為諾曼.麥克林也和你有著相同的問題,同樣為了那個問題而痛苦掙扎著。」
接下來的幾個星期很安靜地過去了,而她就像是他以前種在她臥室窗外的那些花一樣地盛開了。他謹記著那些無數的吃藥醫療方式,把她必需吃的藥丸放在她的桌子旁邊,然後確定她已經把那些藥全都吃下去。她會坐在外面的折疊椅上好幾個小時,看著他在花園裡工作,或者是向外頭看著遠方的海灣。於是,他開始忘記醫生曾經說過的話,也開始覺得在醫院的那段時間,還有在醫院裡發生的事情,只不過是一場惡夢而已。但是,有一天早上,她沒有下來吃早餐,他走到臥室去看看她怎麼了,發現她一動也不動地躺在床上。他坐到她身邊去,她感覺到他在身邊,於是睜開了眼睛。
就在他試圖回想那個夢境時,那個夢慢慢地回到了他的腦袋裡。他可以看到他父親的背影在他前面的人群中漸漸地消失,但他卻怎麼追也追不上他。他在會客室中漫步,四處穿梭著,直到他看到他父親獨自一個人站在房間的一個角落裡,正在讀著一本從書架上拿下來的書。喬吉他走到他背後,把他的手放到他的肩膀上。他父親轉身過來,但是,就在喬吉看著他的那一瞬間,他父親的五官開始消融,然後重新排列組合。他的臉上開始長滿了皺紋,連頭髮也開始變白,當他把視線從他手上的那本書往上移時,赫然發現,原來他所直視的是那個海灣老人的眼睛。
他聽到外面的停車道上有車子開進來的聲音,便走到後門去。當他把門打開時,門外正站著一個準備要敲門的男人。即使經歷了那麼多年的歲月,他還是可以從這個男人身上看到過去那個小男孩的影子。
他像一個小男孩第一次約會一樣,突然直直地把手伸出來,很生澀地把花遞給她。她把花拿到了自己臉旁,深深地吸一口氣。
他看著男孩把車開走,然後,又坐回了他的搖椅。他看了一眼自己對面的那張空著的椅和圖書子,有一剎那的時間,他看到了她的剪影仍是坐在那張椅子上面。
這個時候,電話很大聲地「嗶!」了一聲,又把他的話給打斷了,於是,他又從頭講一次。
他聽完之後,正要把電話掛上,但突然想到,既然自己已經走到這個地步了,他決定不再回頭了。
喬吉嘆了一口氣,「我只是覺得讀大學是一件不太可能會發生的事而已。」他說。
當葬禮結束,所有的人都離開後,他們父子二人在餐桌旁面對面坐著。老人看著放在後門旁已經打包好的行李,仍然找不到適當的話來講。當他的兒子站起來,準備離去的時候,他知道如果現在不講的話,以後就永遠沒有機會了。
他們坐在那裡陪她度過了那一整天,然後,她突然變得好像比她前幾個星期的狀況都還要好了。但是,隨著太陽開始漸漸地從地平線上往下掉,她的精神也開始衰落,然後,在長長的夜裡,她像一朵枯萎的花一樣,慢慢地凋謝了。當第二天的太陽升起的時候,她嚥下了最後一口氣,他們兩人都感覺到她的靈魂最後一次地漸漸地離開她的身體。
「我已經在折價商店找到了一個暑期的工作。」喬吉告訴他。
「威爾?」她輕輕叫喚著。
「我可以從你的故事中看出你的問題。那是每個人在他的一生中或多或少都會問自己的一個問題。」老人說,「它是值得一問的問題。」他抬起頭來看進喬吉的眼睛裡,「多數時間裡,愛就不是一件那麼容易的事情。如果出了什麼差錯,那就像有人把手伸進你的胸腔內,用力擠壓你的心臟的感覺。愛是不可能沒有任何痛楚的,喬吉。如果你在乎某個人,那是註定一定是要受傷的。那就是你的故事,還有諾曼.麥克林寫的小說裡面所要講的東西的本質。」
「我今天就要離開這裡,」她很堅定地說,「如果可以的話,我再也不要在這裡多待一個晚上了。」
日子過得很慢,但是,在他們之間的歡樂已經消失了。她變得愈來愈虛弱,直到最後,那個偌大的雙人床和床邊的窗戶,變成了她世界的邊界。
「這花聞起來好香哦,」她說,「就像春天的感覺一樣。」她的眼睛開始泛出淚水,於是她把臉轉開,「幫我把它們放到花瓶裡面吧。」
道維斯先生沒有說什麼話。
他安靜地一個人坐在餐桌旁,興致缺缺地吃https://www.hetubook.com•com著早餐,然後,第一次了解到失去了她,生活將會變成什麼樣子。
夜裡的時候,她變得愈來愈虛弱,睡覺時不停地扭動著身子、轉來轉去。他坐在她的身邊,握著她的手直到天亮,這時候他的背已經非常僵硬而且痠痛,他站起身來,注視著窗戶外面早晨的陽光。她感覺到有異樣,於是睜開了眼睛,看著他從窗戶上映出來的倒影。
他把那個花瓶拿到她的床邊,然後扶她坐起來。
他聽到了她的聲音,轉過身來,走在她旁邊坐下來。
「我知道這是很艱難的,」道維斯先生說,往喬吉那裡看過去,「但即使帶著痛苦,它的每一刻還是值得的。」
七月的一個清晨,當她還在睡覺的時候,他拿起了廚房的電話筒,撥了一個號碼。以前的很多個清晨裡,他也撥了這個同樣的號碼很多次,但每次都在第一聲鈴聲響起時,就把電話掛斷了。這次,他努力克服著那種想要把電話掛斷的欲望,掙扎著不要去按那個切斷電話連線的按鈕。電話在響第四聲的時候被接了起來。
他的兒子靜靜地站在那裡一會兒,然後,把手伸出去給他的父親,此時,這多年來在他們之間的痛苦就在這一瞬間都消融殆盡了。
那位護士把車門關上後,他們便慢慢地把車開走了。
「它們是我們花園裡頭摘下來要給你的,」他說,「所有我們以前種的植物現在都開花了。」
「那不是我剛剛問你的意思,」他說,「你有沒有再好好想過我們那天談過的話?」
「哦,威爾!」她說,「它們多麼漂亮啊!」
他掛上電話。那種把他的心掏出來說話給一部機器聽的感覺很奇怪,但也許這已經是最好的方法了。他記起了那個他曾經帶去釣魚的快樂小男孩,接著,他的思緒又跳到更前面去,跳到當他從越南回來時,那個跟他打招呼的陌生人身上。那時候,他因為自己曾經看過和做過的事情,而對著全世界生氣著。他們也曾經試著要回復到從前的那段時光裡,但就是沒有辦法做到。於是,他們唯一的孩子開始離他們愈來愈遠。儘管時間已經治癒了很多的傷痛,但他們卻仍是好幾年沒有見到對方。
他在浴室的洗手臺裡把那隻空的花瓶裝滿了水,把花放到花瓶裡,笨拙地整理著花www•hetubook•com•com瓶裡的花束。
「這對你來說,將不會是一件容易的事,」她體貼地說,「但是,我要你答應我,永遠都不會放棄。」
他正開始要講那些他已經反覆練習很多次的話,但是,卻被打斷了。
老人把他帶到了臥室的門口,然後站到一旁去,讓他可以先走進去。
他垂下眼簾,看著她那隻戴著醫院病碼環、骨瘦如柴的手。他每次來的時候,都忘記作好心理準備,來面對這幾個月來她的病情所帶來的劇烈改變。他試著掩藏自己的痛苦,卻每次都還是一下子就被她完全看穿。她看到他為了自己而如此痛苦,臉色馬上就因為難過而下沉了。當她看到他手上鬆垮垮地拿著的東西時,她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
「你想要什麼時候離開都可以。」
「喂。」從電話的另一端傳來了一個他已經好幾年沒有聽到的聲音。
他幫著她走到了臥室,幫著她躺到那張他們已經一起睡了五十年、有四根柱子支撐的大床上去。他胡亂地整理了一下床上的那些枕頭,然後在她身邊躺了下來,看著她睡覺的樣子。
他一句話都沒有說,只是三兩步便穿越了房間,傾身向她的床上去。他緊緊地握著她的手,而她也緊緊地抓住他,好像她永遠都不會放手似的。
他什麼也沒說,好一會兒之後,點了點頭,「我會試試看的。」他心碎地說。
「你明天能早一點來這裡嗎?」道維斯先生問,「我有一些事情想做。」
「那是誰啊,威爾?」她問著,臉往窗戶那邊轉了過去。
「你今天不下來吃早餐嗎?」他問著,聲音中透露著關切之意。
「我?」喬吉說。
他非常艱困地承受這件事,比他所能想像的還要來得難以忍受。他在那張空了的大床上躺著,整個晚上都是清醒的,他瞪視著天花板,聽著鬧鐘的滴答聲,還有這棟老房子咯吱咯吱的聲音。他回想著他們曾經在一起的時光,試著把每一刻都永遠地烙印在自己的腦海中。時間會過得非常的慢,一秒接著一秒,一個記憶接著一個記憶,直到早晨終於來到,然後,他又必須起床來面對另外的一天了。
要在一天之內把手續辦好並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在下午接近傍晚的時候,那些手續的工作終於完成了。護士推著她的輪椅穿過門廊,來到了等在入口處的車子那裡。道維斯先生走在她們後面,試著要跟上她們的腳步。
https://m.hetubook•com.com吉合上他的筆記本,沉思之後點了點頭。
「你的意思是說,我可以回家了?」她問的時候,抬起頭來看著他,語氣中透露出期望的味道。
喬吉因為嚇了一大跳而睜開了眼睛。感覺是多麼地真實啊!他想著,試著把自己在夢中混雜成一團的影像強拉回到一個顯著的焦點。他看看房間的四周,所有的東西都還是和原來一樣:那隻藍色小鳥還是坐在鳥籠裡,而他的衝浪板也還靠在角落的那面牆上。
「我今天早上遇見了羅斯醫生,」整理著那些花的時候,他對她說,「我告訴他我們上次討論的事情,他同意了。」
他低頭往下看他手上拿的那束花,他早已忘了這束花的存在。
「兒子,」他平靜地說,「我知道那個……」
當喬吉那個下午抵達了道維斯先生家的時候,他正坐在門廊上。這又是另一個暑氣逼人的大熱天,但在某個程度上,夏天的熾熱好像被他們頭頂的那扇攪動著空氣的電風扇,和放在桌上的那杯水滴直流的冰紅茶給緩和下來了。
「我今天就是覺得不想吃。」她疲倦地說,「你何不開始習慣自己一個人吃早餐呢?」
「當然可以。」喬吉說。
「這是值得的,」他很大聲地對著她那個正在逐漸褪去的影像說。
他再度閉起眼睛,試圖集中心思,但剛才的那場夢已經開始淡去。那個在一分鐘前顯得那麼有意義的東西,此刻已經混淆成一團,而且暗淡無感覺了。那個夢是有關於昨夜在畢業典禮的會客室中尋找著他父親的事情。
「很好,那麼,到時候再見。」
「把它們拿到這邊來給我吧!」她搖著頭說著。
他很輕很輕地把醫院的門打開,如此一來,如果她在睡覺,就不會被吵醒了。她正躺在那張升降床上,看著她病房窗外停在樹上的小鳥。她從窗戶上看到他的倒影,於是轉過頭來,他看到她那張曾經很美麗的臉龐,如今是又消瘦又毫無光采。
「我開始看了之後,就愛不釋手,沒有辦法再把它放下。」喬吉說。
「她現在已經非常虛弱,我想她沒有辦法再撐多久。」他說著,試著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堅強一點。
「兒子,你媽媽病得很嚴重了,」他猶豫著,試著決定要在電話上告訴他多少事情,「我想,她所剩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他覺得自己的聲音已經開始哽咽,於是用力地吞了一口口水,把那個混雜著沉痛和驕傲的哽和圖書咽聲壓下去,「我知道在過去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我們從未正眼看過對方一眼,但我覺得你還是應該要回家來,在你還可以看到她的時候,待在她身邊陪著她。」
「謝謝你給我的那本書,」喬吉告訴他,試著改變話題,「我真的很喜歡。」
「我已經以最快的速度趕來了,」他的兒子小聲地說,「她現在怎樣了?」
「那樣並不意味著有什麼事被改變了,他仍舊是你的父親,這是一個沒辦法打破的連結。我的兒子和我也曾經歷了很長的一段不愉快時光,有好幾年的時間裡,好像一切都不可能改變,不論我或是他都不可能著手讓事情好轉。之後,瑪麗開始生病……」
「我們會很想念你的。」當道維斯先生打開後座的門,一起幫她坐進車子裡的時候,那位護士這樣告訴她。
「他昨天甚至連去一下我的畢業典禮都沒有。」喬吉說著,別過頭去。
「我會去看看怎樣可以把手續辦好。」
「嗯,現在那個畢業典禮已經結束了,你有什麼計畫啊?」道維斯先生問喬吉,他坐在搖椅上,慢慢地前後搖著搖椅。
「我現在不在家,請在『嗶』一聲之後留言,我接到電話之後,會盡快回電給你。」
他向後看看她,以了解她現在的狀況是否允許,然後,點點頭,把車子轉進通往海灣方向的那條彎曲的雙線車道。他們把車開上他們房子外的停車位上,然後,道維斯先生幫她走上後門的臺階。
「我不能說我會想念這個地方,」她回答時,抬起頭來看著那棟冷硬的水泥建築物,「但你一直對我很好,所以我也會想念你的。」
「我想,我需要稍微休息一下。」她虛弱地說著。
「你已經把它看完了?」道維斯先生回答的時候,挑了挑一邊的眉毛,「我昨天晚上才把那本書拿給你。」
回憶開始漸漸褪去,他突然發現自己已經站在碼頭的末端了。他甚至不記得自己曾離開自己的房子,但是,他必然曾經這麼做過。他沉重地坐到其中的一張椅子上。在他有記憶以來,他第一次覺得這麼地寂寞。他凝視著遠處地平線上那條灰色的線,想到了他幾年來都沒有見過的兒子,而他們之間的距離,更遠遠超過他們實際的這幾哩路。他抬起頭來看著他們臥室的窗戶,想到了瑪麗,也想到她正在準備著那趟屬於她個人的、她將獨自前往的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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