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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蓓納蘿.費滋吉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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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三章

在比較平靜的時刻中,她想著:如果賈瑪特夫人和支持她的人能夠申請到某種政府貸款,能夠付出她購買這塊地產的價錢,加上搬遷費以及一筆相當的利潤,那麼,她就會有新的機會,也許不是在蘇福克,甚至不是在英格蘭,並且會有一種珍貴的重新出發感——她在這種年紀是不可太時常期望有這種感覺的。如果認為自己正要被趕出去,特權的手正要強迫她去選擇德本的濕魚魚店,那無疑是很荒謬的。
時間是五月,成群的燕鷗已經到達,隨著每次的振翼而升高或降低,數以百計安頓在朝向海岸的沙地上。穆勒書店的存貨由兩輛「卡特.巴特遜」運貨車送達,一個星期後則是送來批發書商的訂單。至於其餘的,至於新書,她必須等待推銷員——如果他們肯大膽越過沼澤,到達一個完全陌生的銷售點。由於倉庫不能使用,所以所有的書都必須堆積在樓梯下面的寬闊櫥櫃中,同時佛蘿倫絲沉思著處理的方式。
有一天早晨,她從「燧石市場」開車回家,發現房子擠滿了穿著藍色運動衫的十二、三歲男孩。他們告訴她說,他們是「海上童子軍」。


「恐怕是沒有。」他們兩人都不知所措。「華利,我來告訴你好了。我要你拿走這些手搖鑽。這些東西對我並沒有用,我不知道如何正確地使用。如果我想在什麼東西上面鑽一個洞,就對你們傳送信號好了。」
「親愛的女士,是『再考慮』。想到要失去像哈波羅這樣的小社區中的一員,總是很悲傷的事,但是,如果在別的地方真的有較好的機會,人們也只有喝采和了解的份兒。」
「小姐,妳能夠提供我們多少手搖鑽?」
「也許妳喜歡喝點雀巢咖啡?」
佛蘿倫絲看向南方,那兒的地平線以一片黑黑的松樹林為界。那就是「蒼鷺的巢穴」,但是一九五三年時海水倒灌,林地浸在鹹水中,蒼鷺都飛走了,不再築巢於那兒了。
米羅打開小小的前門。他身體太高大,房子不適合他。房子塗上焦油,漆成黑色,像漁夫的小屋。
她們兩人一起往後退。「男孩」們在玩射死對方的遊戲,「女孩」們在拍著舊的網球,圍成很大的圈子,唱著歌。
一、二,百事可樂,
「梅樂蒂.吉平。」
他想必因為生意上的煩惱而心神不寧,她這樣想著。他是直接從他的店來到這兒,頭上仍然戴著魚販的草帽,穿著一件很糟的舊工作褲。同時,他那狡猾又雜亂的言談,使得她心中產生一種想法——很突然,但是並不奇異。她立刻體認出,他所說的是事實。是一種屬於警告性質的事實,她必須為此心存感謝。
「我要把所有的書架釘好,」她說,也是非常直截了當。「你們做得到嗎?」
「我們以後會恢復原狀,把這個地方打掃hetubook•com•com乾淨,」華利說。
第二天早晨,佛蘿倫絲為自己烹調了一條鯡魚——如果一個人不知道如何烹調鯡魚的話,那麼,住在東蘇福克就沒有什麼意義了。她也準備了兩片麵包牛油,以及一壺茶。她的炊事用具是放在後面的小屋。這是「老屋」之中最舒適的房子,塗著石灰水,除了地面那口磚造古井發出的嘆息聲之外,聽不到很多噪音。以前住在這兒的人不必出門去抽水,自認為很幸運,等到裝置了那個塗上淺黃色釉料且深如石棺的大水槽後,就自認為更加幸運。一個銅製水龍頭,散發出自傲的亮光,從很高的地方放射出冰冷的水。
然而,她的意志力還是復活了,並不是由於自己的任何努力而復活,而是在三月底的一個星期二早晨的十分鐘之內復活的。天氣很奇怪,讓她想起那一天她看到那隻飛著的蒼鷺努力要吞食那隻鰻魚。曬衣繩上的衣服順著吹向海岸的微風而吹向西方,沼澤上的抽水磨坊則面對陸地的微風,轉向東方。白嘴鴉在空氣的亂流中繞圈子。她把小車子留在「海岸警備隊」旁邊的車庫中,這是她可能接近「老屋」的最短距離。然後,她走上那條通到後面小屋屋門的海浦短巷或通道。
「南肯新頓是倫敦的一個區域,」他說明。
「你是嬰孩,不應該現在出來參加唱遊活動。你迷路了嗎?叫什麼名字?」
「在懷蕾特的派對上?」
「你們怎麼進來的?」
佛蘿倫絲拿出一條乾淨的手帕,擤擤梅樂蒂的鼻涕。她彷彿是一個流浪兒的形體,頭髮像乾草那樣細,與「女孩」們分開來。
「他不是你們的船長,是嗎?」
簡言之,她以一種方式來蒙蔽自己,那就是,有一段時間她告訴自己說,人類並不是二分成終結者和被終結者,而前者在任何時刻都佔了優勢。如果沒有方向感,意志力是沒有用的。她的意志力處在低潮中,不再提供她生存的指示。
「她希望我搬出去——事實上,也許完全搬到另一個地方——心中是想要讓你到『老屋』去打理一切?」
她只有一會兒的時間想到可能是鉸鏈僵化了,木頭彎曲了,以及等等的。敵意的力量與她的推力相互推擠僵持著,來了又去,總是比她稍微快一步,如同狂人那般敏捷。顫動的門等待她再試一次。從後面小屋的裡頭傳來一陣輕敲的聲音。聲音並不像一件東西在敲擊另一件東西,而是更像一連串小小的爆炸聲。然後,當她靠在門上,努力要喘口氣時,門忽然嘩喇一聲垮了下去,前後擺動著,像是一隻手對著一幕滑稽的情景拍動著,同時她的身體向前滑,膝蓋跪在磚塊地板上。
三、四,卡薩諾瓦,
中午的時候,天氣晴朗。各和*圖*書地的天空都很明亮,高高的白雲反映在幾哩長的堤防那閃閃發亮的水中,所以沼澤看起來似乎位於雲層與雲層之間。在做完早晨的差事之後,她走了捷徑穿過公有地。小學生正在進行第二次室外唱遊活動。除了要參加初中入學考試的高年級生彼此圍著圈圈之外,男孩都與女孩分開。有一個小孩孤伶伶的,站在那兒嚎啕大哭。「它」被趕出來,胸部圍著一條圍巾,後面用安全別針別著,羊毛手套緊繫在一條鬆緊帶上,繞在衣領下面。「它」顯然是一位「中性的嬰孩」,沒有資格跟男孩或女孩混合在一起。佛蘿倫絲試圖去安慰「它」。
五、六,頭髮捲捲,
佛蘿倫絲譴責自己的虛榮、自欺以及故意曲解。她是一個做生意的女人。為何人們應該期望她涉及藝術?很奇怪的是,以後的幾天,她都差點表示要離開「老屋」。如果認為她之所以堅持不退讓,只是因為她的虛榮心受到傷害,那是令人無法忍受的。——當然,賈瑪特夫人(我永遠不會稱呼她為懷蕾特),妳心中所想到的人是米羅.諾斯。立刻任命他吧。我賣書的小生意可以在任何地方經營。我只是要妳不要如此迅速地挑戰習俗——東蘇福克的人是不習慣於這樣的。至少凱蒂在最初的幾年都得住在牡蠣倉庫中。
「你所謂的『較好的打算』當然是指『較壞的打算』,」她說。
八點鐘時,她拔下電壺的插頭,插|進收音機的插頭,收音機立刻開始談到賽普勒斯和尼亞沙蘭這兩處的紛爭,然後稍微改變聲調,告訴她說,現今男性的平均壽命是六十八點一歲,女性是七十三點九歲,而二十世紀開始時,男性的平均壽命是四十五點八歲,女性是五十二點四歲。她努力要去認為這則報導很有鼓勵作用。但是,收音機又播出「對船隻的警告」——北海颶風多變、強烈,轉東北強風或大風,海面有風暴或大風暴——她聽了之後覺得非常羞愧。她羞愧自己坐在後面的房子,吃深海的鯡魚,也羞愧自己的羞愧感並沒有用。經由朝東的窗子,她可以看到暴風雨警報氣球在海岸警備隊的上方飄動著,背景是一片淡黃綠色的天空。
「我不曾喝雀巢咖啡,」她說。「我聽過這種咖啡,據說不是用開水製造的。」她在一張精緻的彎木搖搖椅坐下來。「這些東西對你而言全都太小了,」她說。
因此,她通知桑頓先生要儘快辦完事情,也就是說,要以跟先前的速度一樣來進行。「桑頓律師事務所」已經成立了很多年。人們也許把法庭的工作大部分交給了德魯利——桑頓之外的另一位律師。但是,桑頓卻是完全可靠的。他當然聽說,有人看到他的顧客佛蘿倫絲在街上跌倒,幫那個年老的無賴拉文抓住一匹馬的頭,並且還去看桑頓所不贊同的米羅.諾斯和圖書。另一方面而言,她曾受邀到「史特得」邸宅去參加派對。桑頓自己不曾受邀到那兒,只不過他仍然希望賈瑪特夫婦有一天會理智一點,把他們交給德魯利去辦的事情轉交給他,因為德魯利並沒有能力處理重要的家庭事務。嗯,這樣說來,格林夫人是認識賈瑪特夫婦了。但是,他相信,甚至這件事也是有可疑之處。
「這倒是很幸運,因為我是來問你一個問題。賈瑪特夫人曾在派對中談到管理藝術中心的理想人選,她心裡想的當然是你,不是嗎?」
在通往公有地的窄門旁,她看到開那間濕魚魚店的老闆德本先生走向她,幾乎是潛行著,眼光側視,像失敗的生意人。他想必是跟著她到了那兒,他其實等於是承認了。
「斯可兒巷」的每個人想必看到她的頭最先衝向廚房。但是比尷尬、恐懼與痛苦更強烈的卻是一種不公平的感覺。「敲門鬼」是浴室與樓上通道的常客。在後面小屋中,她不曾聽到,也不曾看到任何不祥的徵象。甚至形而上的東西也有默契存在,而「敲門鬼」已經踰越了這種默契。她感覺到自己的意志力在發怒,挺身出來,要面對傷害。「看不見的東西」——穆勒書店的女孩經常這樣稱呼那種東西——比「看得見的東西」更要管別人的閒事。無論是「看不見的東西」,還是「看得見的東西」,都無法阻止她開一間書店。
「拉文先生從水電工人那兒拿到了鑰匙,」一個小孩說,他非常坦率、可靠。
米羅那對清澄的灰色眼睛凝視著她。「如果她是指我,我不認為她會使用『打理』這個字眼。」
她走出去,以成鎊的價錢買來手搖鑽和螺絲釘。童子軍們工作了兩小時,回家吃然後又繼續工作。當書架釘好時,整個地板以及大部分的書,都蒙上了四分之一厚的鋸屑。
「我知道,我知道。我很高興妳今天早上過來。不曾有其他人讓我面對事實。」
「小姐,不要緊的。我是克麗絲汀.吉平,我來幫她。我們自己有衛生紙——比較衛生。」
他取出有關「老屋」的卷宗,說是牡蠣倉庫有一點問題。他說,有人會堅稱,漁村的居民亙古以來就有權利直接穿過牡蠣倉庫,到達海岸,也許到閣樓中去曬帆。
「謝謝妳,我敢說,我們能夠使用這些東西,」華利說,「但是,我們每做一件工作,就必須捐獻十二塊磚的價值給正在南肯新頓興建『貝登堡之家』的那些人。」她給了五鎊,他行禮致意。
「哈波羅有很多其他空著的地產;事實上,我有一張名單,列有較遠地方的一些其他地產——『燧石市場』,甚至伊匹斯維奇。我不知道妳是否已經考慮……」
律師說,儘管不可能將權利付諸實行,但權利還是不受影響。他又補充說,財產讓與的法律事務並不像一般人所認為的那樣簡單。「格林夫人,事實上,我很高興妳www.hetubook•com•com今天來訪。我碰巧聽到一件事,所以很懷疑妳對整個事情是否有較好的打算。」他似乎因為好奇而興奮得發抖。
七、八,翻轉她,
「不是,但是他要我們來妳這兒。妳要做什麼呢?」
「我今天早晨已經叫凱蒂去工作了。請進來。」
九、十,再一遍。
「我自己會打掃,」她說,感覺心中溢滿對他們的愛。「我會提供你們的總部一些東西。」童子軍總部是一艘破舊的三桅船,停靠在入海口的地方。
「妳有摩斯電碼或《皮爾斯醫藥字典》嗎?」
「你是說,你認為我可能改變心意,到別的地方?」她希望自己能夠長高一點,就算只有半小時的時間,好讓她能夠在這樣的面談中俯視對方,而不是仰望對方。「你是說,你認為我想離開『老屋』——順便一提,它是我唯一的家——而你仍然對漁夫們的路權猶疑不決?」
「如果穿過倉庫,並不會到達海岸,」她指出這一點。「而是到達加油站經理的辦公室。在那兒無論如何無法曬任何東西——牆壁因為壓縮而溶解了。閣樓已經殘破不堪了,沒有一位海岸漁夫會坐帆船出海。這個問題不用很長的時間就可以解決。」
拉文對這些童子軍具有一種神祕但卻直接的影響力。他們又回來做油漆的工作。然後她有空自己整理存貨,拒絕任何進一步的幫忙。
通道很狹窄,在強風吹襲下,那些磚瓦小屋似乎彼此緊緊依附著,一如俗語所說的,像一個水手的孩子。她的後門必須小心開啟,否則風兒會吹熄炊具的標燈。她轉動榫眼中的鑰匙,但是門卻打不開。
新書以一次十八本的方式送來,用薄薄的牛皮紙包著。她把書加以分類,它們自然形成自身的社會階層。沉重又豪華的別墅書、有關蘇福克教堂的書、有幾卷之多的政治家回憶錄,它們有權利在前面的櫥窗中就位。其他不可或缺但不具貴族氣息的書,則佔據中間的書架。中間的書架也放置有關車子的書——從「奧斯汀」到「華色」,同時也有技術性的作品,諸如圓石的磨亮、航行、賽馬俱樂部、野花與野鳥、地區地圖以及入門書。在這些書之中,暢銷的戰爭回憶錄配上卡其布書套,呈血紅色,書與書彼此面對面,像是透露著深沉敵意的對手。在後面的陰影中則是滯銷書,大部分是哲學與詩,她幾乎沒有希望見它們最後一面。常銷書——字典、參考書以及等等的——直接放在後面,跟聖經與獎品書一起放,希望小學的崔爾夫人會買獎品書送給好學生。最後則是穆勒書店——箱箱邋遢的剩書。有一些甚至是二手貨。雖然她曾接受過訓練:在工作時不去看書的內容,但是,她還是打開其中的一兩本——古老的「人https://www•hetubook.com•com人文庫」版本,有著褪色的橄欖色燙金硬紙板。裡面有精心製作的卷首與卷尾空頁,她在小時候曾對這種空頁百思不得其解。一本好書是一位大師心靈的珍貴生命之血,意在為一種超越生命的生命而珍藏。經過稍微猶疑之後,她把它放在介於宗教與家庭醫學之間。
有些東西,由於書店本身完全沒有地方容納,所以必須放置在後面房子的廚房中,包括兩個深深的抽屜,分開來,用以放置「書中之書」——帳簿、再訂購同一本書的訂單、購物單、銷售統計表、少數的現金收支表。這些不為人喜愛的書仍然是空白的,雙行的記載欄沒有寫下任何文字,威脅著隔壁房間架子上那些沉默的「全體國民」。佛蘿倫絲不大精於帳目,她寧願它們處在沒有讀者的情況中。這是弱點所在,她要潔西.維佛的那位敏銳的姪女——她在羅維斯托福的一家會計事務所工作——一個月來查帳一次。「時而寫一點試算表,」艾薇.維佛很謙虛地說,好像這對於一個意志薄弱的人是一種補藥。就一個二十一歲的女孩而言,她的世故是很驚人的,並且她當然需要薪資。但是,律師桑頓先生和銀行經理聽說艾薇的工作已經安排好,都似乎很放心。他們說,她的腦筋很清楚。
她沒有留下自我思考的時間,從窄門離開了公有地。窄門跟平常一樣笨拙地卡住。她和德本彼此表現有禮的動作,越過「大街」,從「穀物與種子商店」向右轉,然後再向右轉到「納爾遜別墅」。透過樓下的窗子,可以看到米羅.諾斯坐在一張鋪著補綴桌布的桌子旁邊,完全無事可做。
「格林夫人,是關於我的地方。它要拍賣了,但要等到四月,或者可能更晚。我很想在事前私底下解決。既然妳對這座地產感興趣——」他停頓的時間不夠長,使她無法辯稱自己並沒有感興趣。他匆匆繼續說:「如果妳不想待在『老屋』,如果妳又完全不想離開這個地區——妳會很感激的,我太忙了,沒有時間去注意我所聽到的謠言——嗯,那麼,妳應該買另一個地方。」
她保留右邊的牆做為放置平裝書之用。每一本一先令六便士,色彩生動,透露亮麗的民主氣息,擠在書架上,形成井然有序的行列。它們的銷售速度會很快,她必須對它們持肯定的態度;然而她卻又想到,只有外國人才會滿足於平裝書。「人人文庫」呈現出破舊的尊嚴姿態,似乎以一種譴責的表情面對他們。
「你為何沒有到倫敦?」她問道,輕敲著玻璃窗。他的日常生活所透露的不可預測性,微微激怒了她。
「德本先生,這其中有誤解。但是這一點兒也不重要,並且我也想幫助你。賈瑪特夫人心腸很好,把她藝術中心的計劃告訴我——我確知這個計劃會使哈波羅的每個人受益。我相信,她正在尋找房子與土地,還有什麼比空著的濕魚魚店更適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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