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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嶺的嘆息

作者:陳舜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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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湯的聲音很爽快。
入江跨上腳踏車,在鄉村小路飛馳而去。
「嗯……村子裡見聞廣的人,就只有李東功先生了。」
「那就勞煩您了。」
被稱作閒人,這讓入江頓感惱火。他回答:
「被村長他們說服,勉強答應的吧。」
入江照實開始數——小湯的腳步聲已聽不見了。
「哈哈哈……」
「十年塗一次朱紅,只有那尊佛像。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了這一帶的例行儀式,叫做『點朱』。」
第三峰的絕壁高五十米。仔細看的話,會發現那岩石並非直直地矗立地面,而是在約中央部位切斷,成為突出的岩棚,即大大地斷為兩層。
入江說道。
大概走了半小時吧,車子停住,感覺出坐在前面的小湯下了車,車體大大地傾斜。單腳踩到地面,入江從後座下來了。
玉嶺五峰就在附近,直到抵達那裡之前,李東功一句話也沒說。從態度就知道很不情願做導遊。
相同的大小、相同的釋尊像,且在相同的岩面雕刻而成,令人覺得十分神奇。而且,兩尊像在技術上極為酷似。
「那個人閒是閒著,嗯……不知道願不願意。」
因為事先有聯繫,他們知道入江到來的消息。雖然延遲抵達,卻不見有人擔心。原來,他們只聽說最近要來,卻不知道準確日期。
李東功也做了同樣的回答:
「有資料,放在我家,你不妨看看。」
離開房間時,小湯親切地說道:
仔細觀察後發現,上層的佛像比下層雕得更虔誠,會不會是同一個作者先雕了下層,後來覺得不滿意,決定在雕上層時作修正?——入江突發奇想。
身旁是桃樹,他就站在桃花下。
「這是第五峰。」
「軍隊很忙,希望不要太麻煩到軍人。」「m•hetubook•com.com知道了。」入江心想,幸好找了當地中國人帶著去看摩崖佛。
「請一定讓我看看那份資料!」
入江說道。
入江低頭行禮,而李東功僅微微頷首,臉馬上轉向一旁。
入江用接近否定的懷疑語氣說道。無關個人喜好,只要牽涉到學術問題,就算對方怒不可遏,也不會輕易地表示同意。
入江回答。
提到中國的石佛,多半像雲岡或龍門那樣,先鑿刻石窟再製作佛像。但是,手藝並不精巧的玉嶺庶民們,很直接地就在岩面上刻起來。因此,僅以線條表現形狀,比較接近繪畫而非雕刻。
「不過,因為你有上海軍司令部的介紹信,也不能完全不理會。就找個值班的士兵陪你好了。」
但守備隊長既然開口了,村長總不能不幫點兒忙吧。他只好結巴地說:
入江問道。
三宅少尉環視四周後說道:
小湯惱恨地說。
玉嶺的摩崖佛說不定是新時代的作品呢!
「只要你在這個軍營裡就得有個值班士兵陪著,如果住外面的話,另當別論。這一帶去避難的人家很多,不缺空屋的。」
小湯吧嗒吧嗒地咋咋舌,把傳單扯下,撕破後隨手一扔。
「試試看吧,如果他不願意,再找別人好了。我們雖然在這裡住這麼久,但是對佛像的傳說什麼的,很不好意思,實在不太清楚……」
入江想起自己曾反問過同樣問題。對了,那個老地主曾提到別錯過十年一次的儀式,想來指的就是這個「點朱」。當時入江詢問是怎麼回事,老地主則回答去了就知道。
「不,那兩座是梁代時完成的,連作者的名字都知道。上面是包選的、下面是石能的作品,他倆都是名門子弟,並不是佛師。和*圖*書
無法得知詳情,總之,是在佛像的嘴唇上塗紅的儀式。
被黑布蒙住的眼睛突然觸到早晨的陽光,入江眨了好幾次眼。
「有很多說法。如同你看到的,兩尊佛像並非上下直接重疊著。下層佛像的上半身向右偏了些,看起來像是被壓在上層佛像的臀部下。怎麼看都效果不佳,覺得有些可憐,為了彌補,就在唇上塗紅。連這種傳聞都有,不過,淨是胡說八道。」
讀了介紹信後,三宅少尉說道:
「會的,我會盡量做好。」
「再高也舉行喲。」
入江問李東功。
「點朱?」
「軍隊是沒空和閒人打交道的,希望你別誤會了。」
站在第一個山峰前,李東功首次開口:
日本也有很多這種摩崖佛。同樣是無名的庶民,將自己的信仰寄情於某種形狀,費了許多年月雕刻而成。
「你還真誠實,果然如我們頭兒所說,不是壞人。」
在這類稚拙的線條雕出的佛像群中,僅第三峰的兩尊表現出眾。雖也只有線條,但全身立體感具現。
「先看第三峰比較好。」
「哦,是嗎?」
入江內心懊惱極了。
是昨天那個男人的聲音。
李東功看來有些年紀了,大約六十來歲。
「不需要什麼值班士兵。」
上層與下層各雕刻了一座大佛像,從螺髮、肉髻、白毫等看來,知道是釋https://www.hetubook.com.com尊像。兩尊都是坐像,高度各十米。
「走吧,別摔跤了。」
入江被抬到腳踏車後座。
入江說道。
入江說道。
入江沒有透露遭遇游擊隊被監禁一天的事。
三宅的話像是要趕他走,入江心想,也許在外面找個睡覺的地方比較妥當。
署名和昨天的一樣,是第三戰區忠義救國軍。
「才一個月,我們會盡量照應你的。」
像是走到庭院的外面時,不是小湯的聲音,有人說:
「在鄉下沒什麼好東西,今晚是你的歡迎會,所以算是特別豐盛。平時可不能這麼吃。」
「三天後即將舉行點朱,你去看就知道了。」
是小湯的聲音。
「啊……是你呀!」
小湯說著,望了望桃樹的樹幹,樹幹上貼著標語——抗日戰爭必勝!
不知是誰從後面兩手插|進入江的腋下,將他抱了起來,另一個男人抬起他的腳。
傳出笑聲,小湯從桃樹後面出現了。
如果入江推測正確,那麼,第三峰的兩座佛像將是推算年代的關鍵。但怎麼看都不像是唐朝以前的技術。
當晚,他和三宅少尉及其他幾名下士官一起吃晚餐。
村長回答。
「下面那尊佛像塗了口紅,為什麼?」
「是啊。想想我逃什麼勁兒呀,這可不是我的性格,所以才又悄悄回來。走吧,快!」
餐桌上擺滿豬肉、上好的雞肉和魚等。
自從到了摩崖佛以後,原先一點兒也不親切的李東功,開始熱情地說起話來。
「我們不是救國軍,別混淆了。這些傢伙做的是相互勾結的生意,不像話!沒有這些標語,大家也都知道抗日戰爭必勝。」
「把你放到腳踏車的後座。」
村長的語氣和表情顯示出李東功是個難纏的傢伙。
「從這裡開始是樓梯和-圖-書,小心慢點兒下。」
入江把蒙眼布交了出去,說:
「有沒有人清楚玉嶺的事?」入江問村長。
「有什麼典故吧?」
玉嶺諸峰的摩崖佛的確具有令人緬想推古佛的古拙之趣。但是,問題就在於此處的佛像,並不是出自代表那個傳說年代水準的工匠或佛師之手。即使在二十世紀的今天,讓小學生拿鑿子雕刻,恐怕也能創作出類似推古佛那樣古典的雕像吧。
「那不是你們的傳單嗎?為什麼亂撕?」
抵達當日,入江因三宅少尉的關照,見到了村長。
「從這兒直走就是瑞店莊,那裡是玉嶺的山腳。嗯,就在這兒分手了,數到一百後,自己把布解下。知道了吧。」
「抓好前面,旅行袋就掛在車把上,你不用擔心。」
翌日,果不其然,入江被釋放了。
「很高呀!」
當地的信徒為了證明自己的虔誠,正在用並不熟悉的鑿子雕刻著拙澀的佛像時,竟巧遇專門的佛師路過。佛師閃過念頭——讓我來示範吧。於是,兩座巨大的佛像完成了。
「勞煩您了,請多關照。」
「哦,是嗎?」
「能不能麻煩那個人帶我去?」
接過蒙眼布,小湯笑了,調皮地睜開一隻眼看著入江。
入江轉身向後,小湯以敏捷的動作用黑布蒙住他的眼睛,然後抓起入江的手腕:
「真正的說法呢?」
入江正要走近,李東功卻唐突地說道:
臥龍所屬的游擊隊雖和救國軍同屬抗日陣營,但未必友好。
說得極為露骨。入江清楚地感到三宅少尉的話裡帶刺。
兩人走了出去。
瑞店莊的日軍守備隊就駐紮在逃往後方避難空和_圖_書無一人的地主家大宅院中。
按照入江的想像,大概是這樣:
吃完送來的早餐,再度倒向床時,小湯走了進來。
「是這樣嗎?」
仰望岩面,入江小聲說道。即使是下層佛像的嘴唇高度,離地面也有約二十米。
入江沒有拂逆他的意思,逕自通過第五峰,步向第三峰。
「這個,還給你們。」
第二天早晨,村長派人傳話來,說李東功願意做導遊,如果入江不累的話,可以立刻上路。入江隨即趕到村委會。
「到了玉嶺後,請好好做研究,我們現在沒閒工夫照看什麼佛的。」
「可能是五代或宋代的作品,再早也是唐朝末期的吧。」
入江這麼想。
小湯在入江的肩上重捶了一下,說了聲「再見!」然後快步跑走。
他對三宅少尉毫無好感。瞧不起人的眼神,很令人不悅。而且,視線離開對方的臉時,嘴唇一定要歪斜的樣子,讓人從生理上就感到厭惡。
入江說完,回到守備隊的軍營。
數到一百,入江解開蒙眼布。
「是。」入江低頭致謝。
三宅少尉看來是酒豪,只見他不停地乾杯。醉意朦朧時,這位守備隊長隱約透露了真話:
「要我在這男人身邊,恕不奉陪!」
腳踏車開始踩動了,走了一段難走的路,好幾次差點兒被摔下去。終於到了稍微平坦的路,但不一會兒路面又凹凸得厲害。感覺不像昨天運貨板車通過的路。
入江帶著學者的視角如此觀察。因為,第三峰上雕刻的兩座玉嶺最大的佛像,在技術方面太過嫻熟。
「轉過頭去。」小湯邊笑邊說。
村長想了一會兒後說道:
下層的釋尊像不知什麼原因,嘴唇塗了朱紅色。
晚餐喝的是紹興酒系列並不濃烈的當地土酒。酒比他預料中的好喝。
「是,我沒打算麻煩軍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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