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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嶺的嘆息

作者:陳舜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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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十四

之所以突發奇想,可能是想避開村田中士視線的無意識作為吧。
「嗯,發生了一點事情。」
從翻譯隨之提高的聲調中得知,已將三宅少尉的憤怒傳達給對方。謝世育也彷彿打躬作揖地發誓。
入江一面壓抑逐漸升高的悸動,一面回問。
但是,入江這麼做,算不算背叛了祖國?
「入江先生。」
分隊長們要回各班,紛紛走出房間,其他夥伴們也站了起來。
勤務兵說道。
由於一句句重複對方的話,翻譯和目擊者中國人的聲音即使很低,也知道對話的內容。
男人的肩膀鬆垮著,像在嘆氣。有點兒距離,嘆息聲理應聽不見。但是,在寂靜的夜裡,入江好似感覺到空氣有些微微在浮動,那一定是謝世育的嘆息,沒錯。
入江邊看對方的臉色邊說。
她曾和臥龍商量過要離開敵佔區,目前正是出走最好的時機。
村田中士的臉浮現出魚尾紋,這是一臉笑容、一副鬆了口氣的模樣。
實際上,他聽說過在這地方幾乎不可能會發生大的戰鬥。頂多是和游擊隊之間的小規模戰鬥而已,根本談不上影響國家命運。
「是呀,你要是說從我這兒聽來的,可麻煩呢。我已上了年紀,故鄉還有妻子,在這種時候,如果為了小事惹禍,那未免太不值得。這件事就當沒發生吧!」
「你沒告訴任何人吧?」
然而,的確有大膽攀登二十米高木架的女人呀!
入江吃了一驚。
在日本人入江的面前,李老人一點也不避嫌地說著。不知是信任入江,還是不把他放在眼裡?
入江側身靠著牆,等待他離開。
「這樣最好。」
入江在內心悄然自語。
戰爭就是一場悲劇,他感受www.hetubook.com.com深切並穿透肺腑。
有了反應。
入江仍然心有餘悸,有時會看看村田中士,兩人幾次視線相遇。
入江焦急地想。
三宅少尉問及有沒有女人,不正表示他特別意識到女性游擊隊員?在這種節骨眼應不至於想到女人。一般都會想,只有男人會翻牆。三宅少尉一定有什麼根據才特地這麼問。
「什麼,再給五天時間?」聽見三宅少尉的聲音,「竟敢要求這麼長的時間。軍營被游擊隊侵入,還希望我等五天嗎?這個笨蛋!聽到沒有,『笨蛋』這字眼一定傳達到,中國話有『笨蛋』這個詞吧!」
入江感到自己的心跳加快。怎麼辦?
幾分鐘以後,再度聽見三宅少尉尖銳的聲音:
謝世育停在李東功家門前,抬頭凝視著大門。
「為什麼沒有立刻報告?……什麼,以為是在進行訓練?……啊,看到軍營救火很忙的樣子,就沒說?……你告訴他,下次再有這種事,要盡快通報……這男人,住北邊的圍牆後面,從那裡可以看得很清楚……」
其他人圍著伊藤伍長,七嘴八舌問及事情發生的經緯。因此,沒人注意到他和村田中士的視線遇合。
面對大聲叱責,謝世育像是慌張辯解似的,本來低語的中國話竟變得激昂起來了。但入江沒聽清楚,通過口譯,再加上三宅少尉覆誦一次,入江終於知道謝世育說話的內容。
「那是不可能的,伯伯,」映翔像安撫老人似的說道。「人數雖少,對方可是實實在在的正規軍呢。當時的目的是想奪取彈藥,為了小湯的死而作戰,想盡量避開沒有意義的犧牲。如果正面攻擊,可能會殺掉對方幾個m.hetubook.com.com人,但自己這一方也說不準會有人死亡或受傷。臥龍司令可是慎重考慮過的。」
三宅少尉意志堅決,謝世育被這麼一說,肯定會傾注所有的力氣,去搜集足以重創游擊隊的情報。
入江和村田中士一起走到走廊。中士主動接近他,入江告誡自己不能逃,並沒有躲離中士。從走廊走到院子,村田中士站住了,入江也停下腳步。
「呵呵,知道了,火災和遭竊。怎樣,三宅大人很慌張吧。」
「嗯,記得,」入江故作無辜地回答。「說是那兒有古廟,問我要不要順便一起去看看。」
狐狸,指的是替日本軍做密探的謝世育。任誰看他都長著一張狐狸臉。
在守護村子的森林裡,天真的孩子們遊戲著。雖非戰鬥員,但為了保護他們,入江願意做任何事。
入江稍晚進了下士官休息室。裡面有四個分隊長、兩個中士和一個隨隊翻譯。
「是呀,因為被偷襲。」
入江盯著那背影,直到他進入距離約五十米的隔壁門內,才抬腳挪步。
入江突然想到,大概翻譯是將日語的「木偶坊」直譯成「木偶」?抑或意譯為「笨蛋」?
是不是該勸勸映翔?
李東功和侄女映翔坐在裡面。
「在中國一個小角落發生的事,不會影響大局的。」
村田中士低聲問道,相當慎重地打探。
入江感到自己體內的血液緩慢地開始逆流起來。
果然沒有忘。
在李家門前佇立了一會兒的謝世育,終於沮喪地開始慢慢走去。
是謝世育……
「利用梯子翻牆的五六個人當中,有沒有女的?問問他。」
然而,當映翔小麥色的臉重疊在畫面上時,一切就很快地崩潰似的和圖書散去。
過了一會兒,三宅少尉的勤務兵把翻譯叫了過去。
入江回答。
進入李家的門,右邊是客房。平常不怎麼使用,但那晚點著燈。
「什麼,再等三天?這傢伙以為是小攤販賣東西嗎?還殺價呢。好吧,再過三天,一定要交出游擊隊的奸細網。一定要,牢牢給我記住!」
翻譯回到下士官休息室,沒人問他隊長室的情況。通過三宅少尉的大嗓門,大家都已知道怎麼回事。
「當然,那種事怎能隨便告訴別人!」
他想起了自己生長的日本山河——播州平原那一望無際的稻浪,矗立其後的濃綠群山。對祖國,他必須忠誠。
入江懷著祈禱的心情追趕著三宅少尉內心的一舉一動。目擊者的回答最令人擔憂,入江閉起眼睛等著。
「真謝謝,我本想自報姓名,可是在你還沒有說出之前,我先舉手未免太多事了吧。再說,也會給你添麻煩。」
「嘿,回來晚了,今天。」
映翔的處境愈來愈危險。
「今晚的氣氛,看來不適合說什麼啦。」
因為見識了三宅少尉的激怒,入江有種想看點兒熱鬧的想法。
下士官個個蹲下,耳朵拉得長長的。
一走進就立刻和村田中士的眼光相遇,入江直視他時,對方的眼睛早就凝視他了。
「那隻狐狸把可能是目擊者的中國人帶來了。」
「哦,那我就安心了。被隊長大人這麼一說,我擔心得要命,本來想舉手,但後來又想,別沒事找事了。所以,打消了念頭。」
翻譯和謝世育的聲音都很低,聽不清楚,而三宅少尉的聲音與其說大,不如說穿透性強。特別是激動時聲音尖銳,連在隔壁都聽得一清二楚。
他的心很亂,呼吸困難,和_圖_書一直在掙扎著。無意間抬起臉,看到村田中士的眼睛,凝視著入江的眼睛閃閃發亮。
村田中士是近四十歲的資深下士官。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老,臉上許多皺紋,動作也有些遲鈍。他環顧了周圍,他們是最後步出房間的人,四下已無其他人。
房門一半開著,入江窺了窺房內。
「必須告訴映翔,否則……」
瑞店莊並非十分重要的據點,不過是為了守備重要補給線的後防罷了。入江編造著藉口,再加以合理化。
就等這句問話了,時機恰到好處,入江回答。
被三宅少尉如此警告,這回,翻譯也說得比較大聲。叱責語氣的中國話繼續了一會兒後,又換成竊竊低語。可能是狐狸謝世育在辯解。
被三宅少尉狠狠臭罵一頓,走起路來沒精打采是當然的,從步履蹣跚、垂頭喪氣的身影看得出。
在游擊隊之家的庭院中,臥龍和映翔的對話也透露,重慶方面已定下方針,不再將爭奪個別城鎮作為重點了。
入江表情明朗地說道。
「進來坐坐。」
然後,翻譯和中國人嘰嘰喳喳地持續說了一會兒。
接受李東功的邀請,入江進到客房去,坐上古舊的黑檀椅。
「告訴狐狸!」隔壁三宅少尉的聲音突然提高,「全是這傢伙的責任!讓他在民間搜集資料,根本沒什麼成績。花這麼多錢,簡直莫名其妙,運輸途中,彈藥被燒光;人不在的時候,火災現場進來了賊。事情落到這種地步,還抓不到游擊隊,這根本是職務懈怠!罵給他聽!」
村田中士似乎有意識地點了一下頭。
日本方面,也像是只要確保主要補給線就行了。
快到李東功的家時,他看到前面有人影,認得出是瘦身貓背的男和*圖*書人。
為了解開心中桎梏,入江如此說服自己。
入江聽到這裡,終於放心。
三宅少尉的房間就在下士官休息室旁。下士官們停止了追問伊藤伍長事件的經過。反正大概情形都聽說了,不如安靜地豎耳傾聽隔壁房間在說什麼。
「我好像告訴過你要去新林鎮的事,你記得嗎?」
聽從三宅少尉的命令,翻譯對著謝世育說了「笨蛋」。
三宅少尉用最後搞定的口氣說道:
「好,三天以後!我只等三天。如果約定的期限到了,還無法掌握足以擊潰地下組織的情報,最好趁早覺悟!這可不是逗你玩的,告訴狐狸,如果不能遵守約定,可能會要他的命,知道嗎?」
走出軍營,入江向著五峰尾,在夜色中疾走。
「可是,」李東功對著侄女說道,「為什麼不趁勝追擊?對方人數不是很少嗎?」想來是接著剛才的話題。
村田中士一副通情達理的表情,他還點了兩三次頭。
那男人有什麼煩惱嗎?
「什麼事?」
村田中士先向入江搭話。
「什麼?不知道!從這男人的家裡看,應該分辨得出來。咦?因為很暗的關係,真是這樣嗎?……」
終於聽見三宅少尉的聲音了。起初,沒那麼清晰,但因為心情愈來愈激動,聲音也跟著高了起來。
「什麼?爬上牆?有五六個人……穿著鼠灰色衣服?……把繩子搭在牆上,然後吊起彈藥箱。嗯,對對,牆上那些摩擦的痕跡恐怕就是吊著重物的繩子擦過的痕跡。嗯……」
他心想。
李東功微笑著搭話。那晚,心情特別愉快的樣子。
為了庇護映翔,竟需要如此的辯解,入江想著想著,悲從中來。
儘管如此,映翔仍然危險。很明顯,三宅少尉盯上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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