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說完，她行了個禮，走向門。
「原來是這樣呀。入江先生，你是日本人，會把我的事告訴三宅少尉嗎？」
「是嗎？」
入江轉過身子，請她坐下。
「你會殺那個男人嗎？」
她的話才問完，答案幾乎是同時脫口而出，回答方式簡直就像入江毫不留間隙，把她吐出的氣息一絲不漏地吞嚥一樣。究竟真能為映翔殺人嗎？入江連想都沒想。
「不，不會。絕對不會！」
「那男人乘人之危脅迫結婚，我跟他說讓我想一想後再答覆。那個男人限我明天中午前回話。」
她的嘴角笑著，但眼神呆滯，坐上椅子的姿勢也不太自然。畢竟是十九歲的姑娘，笨拙的修飾暴露無遺。
表面上，她和平日沒有兩樣。
從懸樓的柱根到懸崖底垂直約二十米。地面是覆蓋著羊齒類植物的岩石。
突然間的意識讓他像彈開似的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在門前，她轉身說：
入江的頭從筆記本中抬了起來，回過頭。
「前些時候，我和伯父談到有關第三峰的傳說時，入江先生也聽到了吧？」
映翔跟著點頭後，坐直身子，說道：
她努力掩飾著什麼，想到這點，入江益發覺得她令人憐愛。到底她遭遇了什麼事？我幫得上忙嗎？
「我知道，」映翔很快地回答，「我也利用了這一點。被那男人掌握了不少秘密，我，只好哄騙他，讓他別向日本軍透露。和圖書唉，這也是報應吧，那男人被我哄騙得太過火，但那不是我意亂情迷，我是為了祖國才這麼做。對那男人來說，是毀滅性的吧，那男人說如果我答應結婚，會帶我一起逃，利用他的安全渠道。那男人也必須逃，如果沒有查獲游擊隊的話。」
他坐下，拳頭放在膝蓋上，那緊握的拳頭猛烈搖晃似的顫動著。
看到入江，她站了起來，走到走廊。
然後，在房間裡踱步。
入江問道。
映翔低著頭說到這裡後，突然抬起臉正視著入江的眼睛。
「拒絕他不就行了，結婚這事，」入江亢奮了起來，尖聲地說道，「你討厭那男人不是嗎？」
沒有比這更無懈可擊、更清楚的話了。比攀登木架更精彩。
然而，下一個瞬間，從映翔嘴裡說出一句將入江的軟弱傷感一掃而光的話。
謝世育這個男人，每天早上十點左右，會走到懸樓做早操。
人去樓空的鄰家只住了謝世育一個人，不用擔心會殺錯人。
「那時，我曾說如果我是少鳳的話，會和石能結婚，理由是包選雖死，但石能卻活著。確實，我是這麼說的吧！」
「我，發誓。我將獻身殺死謝世育的男人，謹向祖國的山河發誓。」
她並沒有壓低聲音地說道。
入江的喉嚨好不容易才出聲。
入江氣哼哼地說道，全身燥熱了起來。
是謝世育的黑影籠罩在她身上嗎？www.hetubook.com.com
映翔搖搖頭，說：
入江忽然這麼覺得。
「入江先生。」
樣子很怪。
「我知道，」入江終於鎮靜了下來，「守備隊到新林鎮的事，是我透露給你的。」
「你回來啦，今天很早就出門了呢。」
叮囑了以後，走出房間。
入江搖頭，搖得很肯定，而且好幾次。
可是，她本人有意掩飾的事情，即使盤問了，也會言不由衷。
「就沒辦法逃走嗎？」
「你愛我嗎？」
「那本書上寫，石能因為包選的佛像雕得比自己好，所以起了殺意，但我還是認為他是為了少鳳。我希望如此，否則兩個年輕人沒必要特地返鄉，爬到那麼高的地方雕佛像。這則傳說，應該是石能愛少鳳，這樣解釋才自然。所以我說，如果石能逃跑，我會在後面追。為了所愛的女人殺人，如果有愛自己這麼深的男人，我願意獻身。」
入江閉起眼睛，想像著山中宰相的年輕弟子石能，汗涔涔地削著木架腳的場面。
下午，入江在房裡，埋頭寫著那篇有關玉嶺諸峰摩崖佛、卻始終提不起精神的報告。映翔走了進來，喊道：
「噢？」
「肯！」
入江從玉嶺回來的時候，映翔獨自坐在客房。
情況不正一樣嗎？
入江站了起來吼道，心想，被人聽到也無所謂。被烈火團團圍住的人，已顧不了後果。
「天氣真好！」
「這麼說和_圖_書，將你出賣給日本軍，還是相偕逃亡？他也必須被迫做出選擇呢。」
想到一千四百年的歲月，入江稍微鎮靜了些。讓遙遠的時代浮現腦海，現實的殘酷多少緩和一點。
「當然願意。」
「殺掉那狐狸臉謝世育。期限是明天中午，必須要在今晚。我就要變成一千四百年前的石能了。」入江這麼告訴自己。
「是的，」映翔回答，「他的處境很不妙，把恐怖的復仇算在我身上。入江先生，你會把我交給謝世育嗎？」
「哦，真的嗎？」
映翔有時像是氣喘吁吁，斷斷續續地說道。
那聲音有異於平常的餘響。
入江也與往常無異，一副處之泰然的態度。但是，他自信自己可以捕捉到她的靈魂所在。不僅表面，連她內心深處在煩惱什麼他都能夠理解。戀愛中的人，察覺對方的心理很敏感。只需望一眼，於瞬間便可一目了然。
「嗯。」
「謝謝。」映翔低頭說道，「這我相信。你是日本人，但我相信你同時是一位人格獨立的人。果然如此。可是，有個不是人的男人，我被那男人逮住證據，威脅我說如果不肯結婚，要把證據交到守備隊去。不，不僅是我。你也知道，伯父平時雖不怎麼提游擊隊的事，卻老想說他們的好話，而且，也提供金錢上的援助。謝世育說要把伯父的言行也一起通報三宅少尉……」
「我從被監禁的房間小窗看hetubook.com.com得到庭院的一部分，你就站在那裡。另外一個男人，是臥龍司令吧。人在那裡，證明你和游擊隊有關係，可以這麼推測吧。」
映翔也安靜地站了起來，
入江恍惚地站了一會兒，然後全身開始顫抖。原本圍著他的火焰，頓時變成了冰——從頭到腳，貫穿心臟，冰柱狠狠地刺中了他。
映翔用快活的聲音搭話。明明知道那快活其實是裝出來的，入江的胸口一陣劇痛。
「然後呢？」入江催促著。
「真卑鄙無恥！」
映翔像調整坐姿似的又一次坐直，沉默了一會兒後開口道：
「那裡很安全。最近已撤退轉移到新地點去了，謝世育並不知道。連我都不曉得。明後天，臥龍司令會通知我新的聯絡渠道。如果再早一點，也許我還有辦法逃。不行！現在必須先殺掉那男人！」
「入江，你肯為我殺人嗎？」
鄰家的懸樓也和李家一樣，呈突出懸崖的形狀，由三根柱子支撐。可是，柱子不粗。
「入江先生，有話想跟你說，願意聽嗎？」
入江想起謝世育在第三峰的姿態，那男人也很猶豫吧。一定是在第三峰前，下了最後的決心，反過來要求映翔和他結婚。
「明天中午以前，如果要動手就是今夜了。」
入江很憐惜。就像看到苦苦支撐絢麗的粗枝和荒草，讓人感到淒涼。
「那男人好像喜歡你……」
然而，此刻入江喘息掙扎得更厲害，他用https://m.hetubook.com.com沙啞的聲音說道：
「逃不掉。如果逃跑，我的聯絡線是固定的，謝世育知道。他告訴三宅少尉，今明兩天會在那些地點作佈防。他這麼宣稱，只要有女的出現在那裡就是游擊隊的奸細。真的，不騙你，三宅少尉已和丹岳的日本軍聯絡好，佈下了天羅地網，想逃也逃不了。」
嘴麻痺了，入江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看著映翔緊盯自己的眼眸，他慌張地頻頻點頭。
「首先，在我來這裡的途中，曾被游擊隊扣留一天，我在那裡見過你。」
「殺！」
「我希望你殺的是隔壁的謝世育，那男人脅迫我跟他結婚。」
入江無法向自己所愛的女人告白，儘管已經感受到映翔心底翻起的洶湧，卻束手無策。
「臥龍司令的游擊隊據點也有危險？」
「如果要說早就說了，現在，一丁點兒都沒有這個念頭。」
模仿石能一千四百年前在木架腳略施小技，不就行了！
「當然！不過，謝世育握有我的把柄。最近，火災時的奇襲事件、日本軍守備隊的動靜等，是我通告游擊隊的。」
入江想像著。
入江不假思索地說道。
「我記得。」
「必須在明天中午以前殺掉那男人！如果讓他活著，向守備隊告發我的話，我一定被判死刑。三宅少尉會槍斃我吧。不，會被吊在樹上。為了示眾，我會全|裸地被吊在軍營庭院的白楊樹上。我願意跟隨殺掉謝世育的男人，已經下了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