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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嶺的嘆息

作者:陳舜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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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十七

可能入江的表情太緊張,映翔看到他,瞬間嚥了口氣,低聲問道:
那壓抑的氣息悄悄地宣洩了出來,輕輕吹進入江的耳朵。
鄰家的懸樓不見了。
長谷川上等兵狂喊,然後朝下一看,加了一句:
入江當然知道那是什麼。
長谷川上等兵操著親切的關西腔,只有在這節骨眼兒,入江好像沒有聽到。
映翔把嘴移開,小聲說道:
當然,那晚入江無法入睡。
狐狸!壞蛋!叛徒!讓你恐嚇!
老練的士兵長谷川,敏捷地站了起來。
當映翔端著茶托盤正要踏進房間的時候,隔壁發出不知是什麼的尖銳聲音。
雖沒什麼風,但那木屑沙沙地微微出聲,在岩石四周飄舞。風再強一點,木屑會像白色的蝴蝶般在夜空飛舞吧,一片片的木屑說:
「還沒有。不過,明天早上十點左右,那男人會死。你知道那男人每天早上會做早操吧,我做了石能做過的事,把懸樓的柱子削細了,用這把刀。」
頸部感到輕微的氣息拂過。他想,是映翔https://m.hetubook.com.com站在後面。
看來沒起風,野貓也沒跳上,隔壁的懸樓安然地由三根柱子撐著。
長谷川上等兵比入江搶先一步跳到懸樓去。
刀子從入江的手掉落至地板,發出咣的聲音。
偏愛古代美術的入江,常因鑒賞等的關係,很習慣將自己置身於和現實完全不同的世界。
可是,那呼吸意外地沉穩一絲不亂。
工作告一段落。
「殺掉了?」
沒想到可能起風,是自己疏忽。只要些微風,便足以使任何一根柱子折斷。
昨晚,佇立在李東功家門前那沮喪嘆息的身影。然後,今天早上,在第三峰前那煩惱的模樣。想到這幾幕景,竟開始覺得對方其實是個善良的人。一思及此,入江便加速無言的辯解。
他展示海軍刀給映翔看。
這是殺人哩!高聲喊叫著,這飛旋著的幻想同時浮現在入江的腦海。
入江閉上眼睛,太陽穴狂跳,心裡默默地數著自己脈搏的喘息。
最中間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柱子好像削得太多,簡直就剩一張薄皮維繫,兩旁的柱子在支撐著。左右兩旁的柱子如果再削一點點,一定承載不了懸樓的重量,會立刻坍塌下來。
他猛然想起。在這種緊要關頭,竟會想到這種事。
入江用雙手抱住她的肩膀。
入江手裡握著的是海軍刀,不是鑿子。然而,他把它想像成石能的鑿子。不,甚至想像正撫摸柱子的自己不是日本人入江,而是一千四百年前出身名門的青年石能。
再一次把嘴唇移向入江的耳朵,輕吻了一下。
是人的哀號?槍聲?無法辨識。後來才知道兩種聲音都混雜著。
映翔終於蹲下身,撿起掉落地板的刀子,說道:
入江無意識地跑到懸樓。
「在上海醫院,被大罵了一頓。說是這麼丁點兒小傷老遠跑來,未免太小題大做,是不是腦子進水啦!不過,還是暫時收容了我。」
早晨,他幾次走到懸樓偷窺鄰家。
入江躡腳走進門。夜已深,但他還是敲了映翔的房門www.hetubook.com.com
入江轉過臉,將自己的唇壓在她的唇上,兩人上下擺動著肩膀,長長地深吻。
「謝謝……」
「好像有什麼掉到下面,是什麼呀?」
他可以背向荊棘滿佈的現實,鑽進腦子裡所描繪的另一個世界。
不知貓會不會爬上去?
陶製的茶碗發出刺耳的聲音,碎在地板上。
即使無法徹底進入石能的世界,至少可以讓自己進入近似蛻變的狀態。
他撿起木屑,盡量塞進口袋裡。
總之,工作已完成,一切聽天由命了。剩下來的,就只有祈禱。暗自禱告,回到了李家。
那晚,沒有月亮。
入江像唸經似的,在心裡辯解對方是個凶暴的壞蛋,可是愈這麼想,謝世育愈不像壞蛋。
「哇,陽台連接部位的卯釘鬆掉,滑到外面去了。」
野貓如果半夜跳上懸樓,柱子能承受得了重量嗎?
支撐的柱子雖然折斷,但緊連著宅邸建築的部分可能建得很牢靠,使懸樓不至於整個塌陷,而是鬆弛無力地在懸崖上晃蕩。
「這把刀子,給我留作紀念吧。」https://m.hetubook•com.com
謝世育穿著白底藍條紋睡衣。二十多米的下面,藍色條紋完全融入白色中。
削下來的木屑慢慢在他腳旁堆積了起來。在夜裡看,感覺像白色的幻影。
在那段時間,自己那顆幾乎忘我的心,有時會返回正在削柱子的體內。
「那麼,等明天吧!」
幸好當時沒風。但是,很難保證到明天早上十點鐘還能不颳風。
映翔輕呼一聲,手中的茶托盤掉了下來。
快接近午前十點了。
花了不少時間。
她的嘴唇貼上入江燒得火紅的臉頰。濕潤的嘴唇冰涼。
身處戰爭殺戮的世界,為了美術史的研究,也經常必須這麼做。前輩學者中,當然不乏識時務的人。入江模仿不來那種實際,但與此相反,他表現的是另一種能幹。
映翔很快現身打開門,讓入江進到房間。看她還沒換上睡衣的模樣,知道她也睡不著。
才說完,立即撲向入江的懷裡。
它並非無影無蹤地消失。
他開始用海軍刀把柱子的根部削掉。刀刃有點兒受損,但很鋒利。乾燥的柱子幾乎無法抵擋刀https://m.hetubook.com.com刃。
吃過早飯不久,長谷川上等兵到李家來拜訪入江。他從上海醫院回來,特地前來打招呼。
「殺掉這隻狐狸!」
只有那三根柱子隱約地浮在黑夜中。入江蹲著,先撫摸看看最西邊的柱子,不知是什麼樹木,非常乾燥。
沿著難爬的岩石,入江先下到山腳來。在回李家途中,正好有塊土質濕軟的地方,他掏出口袋的木屑扔掉,用鞋子使勁地踩踏,塞進地面。被鞋子一擠壓,白色木屑彷彿被黑暗吸進似的,也變成了黑色。
她退後半步,凝視著刀子一會兒,很快理解了入江所做的事。
崖下覆蓋羊齒類植物的岩石上,有什麼白色的物體長長地橫躺著。
暗夜中,入江為慎重起見,好幾次用手指確定,然後再繼續工作。如果削得太過,來不及承載人體,柱子會先塌下來。
入江搖頭,吞了口吐沫後,說道:
「我現在到底在做什麼?」
在這個念頭幾次想甩而甩不掉的時候,入江想像起被吊在白楊樹上映翔潔白的裸體、抬眼望著的士兵們粗野的眼神——思及此處,握刀的手再度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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