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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路

作者:戈馬克.麥卡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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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靜默無語,逕自環顧四下天光。
好。
他替自己剪髮,結果不太好看;用剪刀削理鬍鬚同時,身邊熱著一鍋水,理畢,再用安全剃刀刮臉;孩子在旁諦視。完工後,他端視鏡中的自己,好像沒了下頦。他轉向孩子:看起來怎麼樣?孩子偏斜著頭;不曉得,他說,這樣會冷嗎?
有沒有同夥?
湯匙呢?

只叫以利不行嗎?
你不是團匪設的誘餌吧?
我知道。

我們該怎麼辦?

不知道?
都會過去的。
我不懂你怎能活下來,你都吃什麼?
可能是誘餌。
斷糧之後,你會有更多機會思索。
不會過去。
我想不會有人知道;是就是了。

說得是。
不曉得。
要我說他是神呢?
烏鴉不必沿路走。
不知道。
就是往前走。我早知會有這天。
沒有。
好。
好。
真的?
所以滿合適我們。
他斜倚著購物車把手;會是誰呢?他說。
孩子望向父親。
不是我,孩子賞的。
多大概?
我懂。
好,那走吧。他盯住孩子,說,別牽他的手。
不會;他不是為了聽你謝他。
我可以推一部。
好了?
平常你就不怕了?
就算很想也飛不到。
沒有。
九十。
好吧。
我好久沒看過火,如此而已;我的過去活像禽獸,你不會想知道我吃些什麼。見那孩子我還以為自己死了。
我們不能帶你走,懂吧,男人說。

不曉得。
或許吧。
沒人賞東西吃,我編的。
我知道。
賞你東西吃的人在哪?
不必了。
我想也是;真是太棒了。
對。
你以為他是天使?
要走了嗎?
我什麼都沒有,他說,你們想搜就搜。
可以問個問題嗎?
真希望可以住下來。
先看他情況怎麼樣。
你的工作是偵察,我需要你做我的耳目。
我不信任你,不想你濫用我名號,我不想被提起。我不要有人說看過我,不要有人描述我說過什麼;要是你對人談起我,才不會有人知道你說的是我,我只是路人;這時節,愈少人提愈好。假若你我劫後餘生在大路上相遇,或許有話可談,但我倆並非如此,就都別說了吧。
好吧。
我不知他信什麼。
我說真的。咱們全過去那天,天地空無一人,而死神還會繼續點數時日;他會無所事事在路上晃逛,縱使有事也找不著人運作;他會說,都上哪兒去了哪?這就是終局;有什麼不好?
我什麼也不想給;所以你想給他什麼?
你想給他什麼?
去吃東西。
生都生了;世道如此,奢求反而愚蠢。
什麼時候?
對。
要啊。
你懂。
對。
我們開火煮東西,他跟我們一起吃。
烏鴉自由自在。
嗯,會。
你的確很瘦。
我只能答應這麼多。
跟你們。
對。
什麼是討價還價?
我覺得不太可能。
燉牛肉吧,配餅乾,跟咖啡。
為何不謝?
再醒來,覺得雨停了,但這並非他轉醒的理由。夢裡來過以往未嘗見過的物種,逕自沉默無語;酣睡時蜷踞床畔,甦醒便潛行遁跡。翻身看望孩子,興許他第一次明白,自己於孩子確為異形,出自不復存續的星https://www.hetubook•com•com球;所來之處,傳奇俱不可信。他不能僅為取悅孩子編造一方既失的世界,卻不同時編派敗落;或許,孩子較他透悉這層道理。他嘗試回溯夢境卻未成功,僅餘夢寐感知。不定那怪物來捎警訊,然而警示什麼?無能自孩子胸臆激發的,在他心底也成灰燼;而今,他心頭有個角落,情願他倆未曾遭此歸宿,不斷渴盼眷遇的終結。
嗯,假如有很好的太空船,又有人幫忙,應該能去。
蒼灰、漫長的黃昏,他倆沿橋渡河,越過水泥圍欄下,望遲緩水流自腳下經過;下游飄飛煤灰的塵霧像黑紙簾幕,勾有一座焦城的輪廓。入夜,兩人推沉沉購物車爬長坡,又看見焦城一次;他們停步歇息,男人把推車轉橫,防止車輪在路上滑滾。兩張口罩都敷上了泛灰唇形,眼窩圍染黑灰;他倆靜坐在路旁煙塵裡,朝東看焦城形影在漸次降臨的黑夜中暗糊。不見光亮。
我不覺得路上有好人。
如果是好人來呢?
我們把推車靠石頭放倒,用樹枝蓋起來。
好。
孩子不搭腔。兩人默默進食。孩子回望大路,過了一會兒,說:我懂你的意思,只是,我回憶的方式一定跟你不同。
瓦斯燈下,他放孩子掇坐儲物箱,拿塑膠扁梳和剪刀修整頭髮;為了修得好看,費去不少時間。修完,他取下孩子肩上毛巾,撿拾地面金髮,用濕布抹淨孩子肩臉,端鏡子教他瞧瞧。
不會有人知道。

可以給他點東西吃嗎?
我不信。
他停下腳步:你的笛子呢?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男人說,答案是不可以。
告訴他我們不會害他。
不許牽手。走吧。
他很害怕,爸爸。
好。
嗯,吃的。
吃的。
就算很想也不行。
所以快到了嗎?
不行,哪裡聽來的?
好吧。
兩人起身,收拾茶杯和剩下的薄餅;男人將毯子疊覆購物車頂,拉緊防雨布,之後看看孩子。怎麼了?孩子說。
會不會想沒出生多好。
你說的。
什麼?
他解開防雨布向後翻折,撥查罐裝食品,找出一盅綜合水果,由衣袋取出開罐器畫開瓶口,拆開鐵蓋,走近來蹲下,把罐頭交給孩子。
他低頭看看孩子,說,是小男孩嗎?
我看起來好瘦。
只剩書裡有。

夜裡,劈哩啪啦落降的雨聲有擋覆窖口的睡墊稀釋,他仍驚醒;猜想雨勢必定很急。他下床拎手電筒上樓,擡起窖門,放燈投向庭院;大雨滂沱,院落已淹沒。他關上窖門,雨水滲入門縫沿階滴流,但地窖本身應是密閉的,不至透水。回頭察看孩子,孩子一身大汗;男人幫他拉開一條毯子、搧搧臉,調弱了暖爐又回床上睡。
那就好。
那麼多東西怎麼辦?
平常。
好,我也不知道。走吧,天黑了。
任何同夥。
在斜坡上?
去哪裡,老人問。

要走了嗎?
孩子起身取掃帚橫在肩上,注視著父親;我們的長程目標是什麼?他說。
快了,但沒那麼快;我們不能循荒鴉的道路。
吃吧,孩子說,很好吃;他用手給和_圖_書出傾倒瓶身吃食的暗示,老人低頭盯看鐵罐,使力握緊朝上舉,皺皺鼻頭,纖長發黃的手指沿罐壁胡亂扣抓,終於傾斜罐身喝了,糖汁循污穢長鬚滑下。他放下鐵罐吃力咀嚼,吞嚥時頭頸一個抽扭;爸,你看,孩子悄聲說。
但你說沒人找得到我們。
不曉得,我看不清楚。
沒有嗎?
嗯,男人說,我們走吧。
胡扯。
是啊,男人說,畢竟,這時節,路上沒什麼好事。
他們飛得到火星之類的地方嗎?
吃什麼?
你真叫以利?
你想過我們快死了。
你覺得會有人找上門?
以利。
你說得對。
孩子回眼望他。
老人睜擡雙眼望著孩子,孩子以鐵罐做個手勢,姿態彷若餵食路旁傷損的兀鷹;不要緊的,他說。
他會傷心嗎?
好。
時時小心是不是代表你一直很害怕?
不曉得。
深夜隨冰冷、鬱黯的咳聲轉醒,他一直咳到前胸刺痛,才屈身向火,吹燃餘炭,添放新柴,起身踱離營地,前趨火光盡頭,肩背環裹毛毯跪進枯葉、煙塵;不多久,咳意也平息了。他想起在世上某個角落晃蕩的那老頭,視線穿越墨黑樹柵回看營地;但願孩子已重新入睡。他跪坐著,微微氣喘吁吁,雙手直扶膝上;我要死了,他說,告訴我怎麼了斷。
不想說出真名。
拿去,孩子說。
不行,飛不到。
你還編了什麼?
假如有太空船,去得了火星嗎?
要不我們給他點東西吃。
沒有。怎麼準備?
若不是餓,我才不同你們走這一段。
我不曉得他是什麼,只是沒想到還能看見小孩,沒想過會遇上這種事。
沒有上帝。
你最好別碰他。
我什麼都不是。你要我走我就走;我能找到路。
你不記得了。
說好就是定了,明天不許討價還價。
當然。
上路多久了?

老人斜傾一耳向前,大喊:你說什麼?
可以。走吧。
對。
什麼時候休息?
對。
什麼?
你早知有這天?
對。
他不過嚇壞了而已,爸爸。
我不知道。
世上沒有上帝,你我都是先知。
可以。
想死嗎?
怎麼辦,爸爸?
我們也在路上啊。
你一個人?
我說你;你在執行什麼任務?
你覺得可以給他什麼?
就算預做安排,事到臨頭還是無所適從;不會知道自己想怎麼做。成了最後倖存者如何?自我了結又如何?
好吧。
對,總有一天。
隔天向晚,他倆繞過一處彎路,孩子停步,手安在推車上。爸,他悄聲說。男人擡頭,大路遠處一抹矮小的身影,佝僂且蹣跚。
不是。
嗯,不可能飛到半路,半路是外太空,外太空沒有空氣,根本不能飛;而且外太空太冷了,烏鴉會凍死。
告訴我們舊世界躲到哪去了。
對。

或許吧;也許不謝較好。
有用嗎?
孩子蹲下,伸手安在他肩上;他嚇壞了,爸爸,這人好害怕。
我們不是強盜。
購物車太重,不好推入濕漉漉的林地,兩人在大路中央午餐,煮了熱茶,拿最後一瓶罐裝火腿配脆薄餅,佐附芥茉和蘋果醬;背靠背望向大路。爸,你知道我們在哪裡嗎?孩子說。
那他為什麼?
你不想跟我們走。
https://www•hetubook•com•com知道?
我剛剛吃完。
不必換。能走嗎?
他能不能跟我們走;不行。
喔。
能帶多少就帶多少。
他確認關緊瓦斯閥口,掉轉儲物櫃上的爐具,坐下拆解。調鬆底盤螺絲,移除配件,用小扳手拆脫兩盤爐口,斜傾填裝五金器件的塑膠罐,揀出螺栓穿入組件裝備鎖緊,接上瓦斯管,手裡托著窄巧的生鐵爐,又小又輕盈。他把鐵爐擱在櫃上,帶過鐵板放進垃圾袋,上樓觀看天候。窖口睡墊吸附大量雨水,不容易擡開;他將門扛在肩上探看天光,窖外微飄細雨,看不出是哪一個時辰。他看向大屋,眺望濕潤的野地,落下窖門,下樓準備做早餐。
老人搖頭。這些我早看透,想通好幾年了;人活不了的地方,神也不會好過。你看吧,終究是孤伶伶的好;但願你說的不是真話,與末世真神同路是很可怕的,我寧願你言過其實。沒人作伴才是好事。
沒有同夥;你亂講什麼?
我想問什麼?
嗯,早知會是這種情況,從來不懷疑。
他看不見。
好。
他低頭望向老人,老人望著大路。好吧,他說,但我們明天就走。
不知道。
你隨時在等待嗎,爸爸?
長程目標啊。
他把我們想成什麼?
人都不想出生,也不想死。他擡頭看望火堆另側的孩子,其後回看男人;男人見他細小雙眼借火光注視自己,不知他將看出什麼。他起身往火裡疊送更多枝柴,枯葉堆中把火炭耙攏;一個震顫,亮紅火星飄升,往暗黑虛空須逝。老人飲盡咖啡,把飯碗擺置身前,探出雙手屈身向火;男人注看他一舉一動。怎麼知道自己是最後倖存者,他問。
他倆無話可答;老人提起手腕背側擦抹鼻頭,枯站著等。他沒穿鞋,雙腳裹覆破布、紙板,用綠麻繩繫綑在一起,一層層髒舊衣物藉布面裂口或破洞現露出來;霎時,他彷彿又萎縮了一點。老人靠附手杖,屈低身體落向路面,一手蓋覆頭頂坐進煙塵裡,狀似一疊翻落推車的碎布,他倆上前低頭探他;先生,男人說,先生?
不曉得。
你想跟我們一塊走。
謝謝你的忠告。
我不曉得。說不定永遠都該保持警醒;如果災難總在最無預期的時候出現,對策大概是無時無刻等待它降臨。
該走了,我們不能在這逗留。
夠怕才懂得謹慎,才會小心、機警。
嗯,距海岸兩百哩吧;循荒鴉的道路。
對誰好?
對。
後來怎麼回答?
太遠了?
一直在路上;不能停下來。
我知道,可裡面到底有什麼?
對誰都好。
我不懂那是什麼意思;好運長什麼樣子,誰知那是什麼東西?
他可能以為我們是幻影。
他們露宿林地,落腳處距大路之近,遠勝他願預期。他拖著購物車,孩子尾隨在後穩住車身方向;兩人生火予老人取暖,儘管他心底並不情願。三人吃過晚餐,老人獨自穿裹被單,學小孩扣咬湯匙;僅有兩個杯子,他捧飯碗喝咖啡,兩隻大拇指勾扣碗口,如佛陀忍飢受餓、衣衫襤褸,雙眼盯視炭火。
如果你是烏鴉,會飛很高去看太陽嗎?
但我們沒死。
我說我們不是強盜。
老人點頭,推出手杖朝路面試探地敲敲拍拍。
老人眼色和*圖*書突轉機警;什麼意思,他說。
大概知道。
沒關係。
喔。
你覺得呢?
就是要求更多、重做結論。明天不准再求,今天說定了就是結論。
不對。
對,直線距離的意思。
好。
孩子接下鐵罐遞給老人;來,他輕聲說,這個給你。
丟了?
不想。
背包裡裝什麼?
這樣人家才不會欺負你。
是,對每個人都好,活著比較不費力。
沒什麼,就一點東西。
對誰都好。
什麼同夥?
怎麼過活?
沒吃的?
就算你心裡覺得我錯也不會說。
老人左右擺頭,手指緊緊纏握骯髒的髮絲;孩子擡臉望向父親。
我們帶兩部車,孩子說。
對。
反正他們不知道火星在哪裡。
你別嘲諷他。
好。
很久以前。
姓呢?
其後各自上路;他再回看,老人拄著手杖出發,沿路敲敲拍拍,身形在他倆背後緩緩聚縮,像故事書裡的遠古裨販,沉鬱、佝僂、纖瘦如蛛,不多久便消逝無蹤,永不復返。孩子始終未嘗回頭。

他倆整天吃吃睡睡;他原先預計要走,大雨卻為暫留提供充分藉口。購物推車泊入鐵皮屋。今日不會有人上路。他們細細檢看藏貨,取帶得走的,在窖倉一角疊成工整方塊。白日促短,幾乎不及一日;入夜雨停了,兩人推開窖門,著手捧拎紙箱、包裹、塑膠袋穿過潮濕院落,在鐵皮屋裝填購物車。漆黑庭院裡,窖口微微發亮,像墳塚豁開,古老末世圖景中的終極審判日。推車載滿了,綑上塑膠防雨布,索扣用橡皮繩緊繫網籃,父子倆後退一步,藉手電筒檢視車身。應該拆下另兩部購物車的車輪,然而為時已晚;應該留下舊推車上的機車後照鏡。啖過晚餐,他倆睡到天亮,醒了用海綿擦澡,借水槽淋溫水洗頭,吃早餐,戴上床單剪的新口罩,隨第一道晨光上路;孩子握掃帚超前,沿路清理斷幹殘枝,男人伏向推車把手,看大路在兩人眼前沒入盡頭。
不會;但有時會想:要是已經死了多好。只要還活著,就得一路向前。
不行。
應該是。
我沒說永遠找不到。
這裡適合紮營嗎?
路上還有人,不止你們。
我跟你們一樣在路上逛,沒什麼不同。
爸,你剪得很好。
那我拿什麼換?
旅者並不回頭;他倆尾隨一會兒,趕上了他。是個老人,瘦小、背駝,負一只老舊的軍用帆布袋,袋口橫綁一綑毛毯;他取一柄去了皮的樹枝做手杖,沿路拍拍敲敲。老人瞥見他倆,才讓到路邊回看,警醒地等著。他頦下繫一條髒毛巾,像正鬧著牙疼;即便新世界落拓如是,他的體味仍算非常難聞。
你叫什麼名字?
小鎮荒廢數年,兩人謹謹慎慎穿行髒亂大街,孩子緊握他的手。經過一只鐵皮垃圾桶,桶內有焚屍,除卻頭骨外形,濡濕煙灰藏掩的焦黑肉骨,怕已特徵盡失;連氣味都散佚了。街底有市場,疊布空箱的廊道停放三部金屬購物車,他檢看一遍,拉開一部,蹲下試轉車輪,然後起身循過道搡推一趟。
那我們知道嗎?

不知道。
看得出有人。
有沒有預先做準備?
因為我們很聰明。
乞丐做命哪有得挑。
那裡會有食物跟日用品嗎?
為什麼?
www.hetubook.com.com他投望孩子,孩子看望老人。你不會懂的,他說,只怕我也不懂。

不祝我們好運嗎,男人說。
他快死了。
是啊。走了?
爸,你覺得那裡有人嗎?
你幾歲?
跟他走一段;看他會不會轉身。
兩人享用一頓豐盛的燭光晚餐;火腿,豌豆,薯泥,餅乾,滷汁。他找到四夸脫陳年威士忌,還包在購物紙袋裡;揀玻璃杯摻水淺嚐一點,不及飲盡已感覺暈眩,便決定停杯。他們吃蜜桃跟奶油餅做甜點,然後啜了咖啡。他把紙盤、塑膠餐具倒進垃圾袋,父子倆下了盤棋,才送孩子上床睡。
你對誰都這麼說嗎?
有人賞你東西?
孩子不答話。
循荒鴉的道路?
大概知道。
可以啊。
不用湯匙。
我丟了。
對,只剩書裡的。
別人。
沒有了。
哪裡聽來的說法?
我們是很小心哪。
他遠望大路,輕聲譴咒,天!然後低看老人一眼——說不定這老傢伙會羽化成仙,而他倆會化成樹。好吧,他說。
你說紮營停宿。
要我也不會給他什麼。
知不知道也沒有差別;假若死了,也跟他人的死沒有兩樣。
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吃飯?
是,但有時會忘記留心。
你覺得世上還有烏鴉嗎?

你不開心啊。
我沒說你做錯。
我知道。
那你們是誰?
看起來像什麼,孩子的父親問。
你就賞我東西吃啦。
他們坐了很久,在疊折的毛毯上眺看大路兩端。平靜無風,什麼也沒有。過了一會兒,孩子說:沒有烏鴉了對不對?
清早,三人旁立大路,他與孩子爭辯該留哪些東西給老人;最後老傢伙收穫不多,僅有幾瓶罐裝蔬果。孩子索性踱到路邊坐進煙塵;老人將鐵罐收入背袋,縛緊束繩。你該謝他知道嗎,男人說,我自己可不會給你什麼。
兩人顧看老人進食;吃食完畢,他環握空罐垂坐,低頭看望罐底,像寄望更多食物冒升。
他伸出乾瘦如柴的手指取下罐頭收在胸前。
他倆扶老人起身,將手杖遞還給他,感覺老傢伙不足百磅重。他朝四下猶疑張望,男人接過他手上的空罐甩進樹林;老人想把枴杖也交給他,卻被撥開了。最後一次吃東西是什麼時候,他問。
是吧。
現在就行。
看得見我嗎?
不說也好。
我們小心一點就好。
上帝知道,對吧?
對呀。
你們才不帶我走。
我沒事。
人老想為明天做準備,我不來這套。明天不會為人做準備,明天根本不知世上有人。
有人賞我東西。
老人收回覆置頭頂的手,眨巴著眼睛,灰藍眼瞳半掩在薄脆、黝黑的皺紋裡。
誰?
傷他的心你也不管嗎?
看到了,男人回答。
好吧。
對。
不曉得。
老人不語。
嗯,人都不喜歡在坡道上逗留,而我們也不想有人逗留。

他點頭。
說不定他還信神。
沒有,那裡什麼也沒有。
沒什麼,你可以看。
嗯,別太自作聰明。
不想出生也算要求太高?
他舉頭探看大路兩側,說,假若有埋伏,就得讓他先走。
你是不想當孩子的面說。
如果飛到半路太累,會掉回地面嗎?
過午,他倆順路面鋪上防雨布,坐下啖冷食作午餐。男人細看孩子,說,不說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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