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險路

作者:戈馬克.麥卡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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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長官。
血。
麥金塔又開始在大腿上敲起寫字板。這倒是。
我記得小時候好像去過一次。
不知道。

你看看門鎖那裡。貝爾說。
不用,載我到市區就行了。
錢拿出來讓我看看。
我倒是沒擔心過這點。
他又回到房間,立於敞開的房門口,任停車場的死白燈光照亮身軀。他走進浴室打開電燈,打量房間大小,記住家具擺設與電燈開關位置,接著走至房間中央,又仔細觀察一遍。他坐在床邊穿上靴子,把氧氣罐扛在肩上,拿起接有橡膠軟管的震撼槍走至屋外,來到一扇房門前。
那群年輕人轉身離去,卻只剩下三人。他以掌心揉揉雙眼,想弄清楚第四個人跑哪兒去了,接著才意識到,原來從頭至尾對方僅有三人而已。你可以的。他說。只要一次一步,慢慢走就行了。
差不多就是這樣,只是他們現在已經不這麼做了。他們現在用一種彈出鋼條的空氣槍,鋼條插得很深,打過後又彈回槍管裡。他們都把那玩意兒壓在牛的雙眼之間,只要輕輕扣下扳機,那些牛就這麼一命歸西,又快又方便。
算了啦,布萊恩。
她瞥了一眼櫃檯底下。應該有,等我一下,我記得就放在這裡。
老人沒有反應。摩斯撐起身子,長椅上遍是血漬。我中彈了。他說。
摩斯微微點頭,眼前一陣發黑,只好在原地等狀況好些再說。
他手持螺絲起子,自桌前拖來一張椅子,站上椅子,拆下通風口護網,接著跳下椅子,護網滿是灰塵的那面朝上,放在以鬆絨線織成的廉價床單上頭。他又站上椅子,耳朵貼近通風管仔細聆聽,隨即下來拿取手電筒,又重新登上。

他又站在門前小心窺聽,接著自床底拖出先前收好的尼龍背袋,放到房間角落的椅子上。他走至床邊,打開床頭櫃上的桌燈,站在原地思考。他忽地覺得,說不定電話其實響過,於是拿起話筒,把話筒放在桌上。他將棉被與弄皺的枕頭放回原位,望了一眼時鐘。四點四十三分。他望向電話,又拿起話筒把電話線拔掉,並把話筒掛了回去,隨即走到門前,拇指始終壓在霰彈槍的擊鐵上。他趴下身子,耳朵緊貼門縫,一陣涼風吹來,像是外面有某扇門打開了一樣。都走到這一步了,還能怎麼辦呢?
他們一定急著離開。
摩斯於凌晨一點四十五分抵達鷹渡市。他盡可能調整成最舒服的姿勢,在計程車後座睡了一會兒,直至車子緩緩駛下公路,抵達中央大道才醒來。他看著白光路燈的圓形燈泡於車窗上緣閃逝而過,旋即坐起身子。
他依先前談好的價錢,付給司機五十美金,提起行囊下了車,步上旅館入口的階梯,走進裡頭。服務員就站在櫃檯後方,彷彿早已料到摩斯會在此刻上門。
他坐在床上思索片刻,然後站起身來,朝窗外的停車場望去,接著又走進浴室裝了杯水,回到床邊坐下。他喝了口水,把水杯放在木製床頭櫃的玻璃桌面上。真該死,這裡根本就沒有藏錢的地方。他喃喃自語。
別動。他說。要是你敢轉身的話,我就一槍把你給轟進地獄裡。
那人又看了齊哥一眼,隨即移開視線。
他瘸著腿走至街上,有一人正朝旅館入口處的欄杆緩緩移動。齊哥凝視著他,接著朝他背部開火。另外一人就躺在車頭擋泥板前,齊哥亦同樣往那人頭上補了一槍,那人隨即躺在暗紅色的血泊裡。那人的武器就掉在一旁,但齊哥根本無意去撿,只是又走回車子後方,用靴子踢了踢躺在那裡的人,接著彎腰拾起機槍,朝他再射幾發。那是把槍管較短、可裝二十五發彈匣的烏茲衝鋒槍。齊哥搜了搜那具屍體的風衣口袋,在裡頭找到三個彈匣,其中一個還是滿的。他把彈匣放進外套口袋,手槍插回腰間,檢查衝鋒槍裡的子彈還剩多少,接著背起衝鋒槍,跛著腳朝旅館欄杆走去。那個被他打中背部的人就躺在那裡,只能眼睜睜望著齊哥走來。齊哥擡頭朝旅館與郡公所各望一眼,四周全是高大的棕櫚樹。他朝地上那人看去,那人躺在血泊中,鮮血逐漸蔓延開來。救救我。他說。然而齊哥只是從腰間掏出手槍,直視那人雙眼。那人的目光移開了。
貝爾走回客廳,坐在沙發上,溫德爾就站在門口,手中仍然緊握著槍。你在想什麼?他問。
帶小孩去那種地方還真奇怪。
布萊恩朝同伴看了一眼,又轉頭望向摩斯。
什麼意思?
把剩下的錢給我。
看起來應該是打獵引發的意外吧。
他跑上格蘭迪街,身後傳來一陣混亂槍響,覺得自己再沒力氣逃下去了。他虛弱無力,行經街道旁的商店櫥窗,在櫥窗上看見自己的身影:手肘彎起,背袋掛於肩上,手持霰彈槍與皮箱,在一片漆黑玻璃的反射中,顯得極不尋常。當他再朝玻璃望去,已然無力地跌坐在人行道上。站起來,你這個王八蛋。他說。別在這裡坐以待斃,他媽的快站起來。
他一把抓住床頭櫃上的桌燈,使勁一扯拉長電線,爬上梳妝臺以金屬燈座打穿護網,接著用力扯下,朝通風管內望去,發現滿是灰塵的通風管留著東西拖拉而過的痕跡,旋即跳下梳妝臺,立於原地不動。由於襯衫沾到了牆上的鮮血與膿汁,於是他把襯衫脫掉,走進浴室清洗身體,用浴巾擦乾身子,然後打濕浴巾,先是抹了一遍靴子,再把浴巾對折,拭淨牛仔褲褲腳。他拿起霰彈槍,上身赤|裸走出浴室,單手拿著揉成一團的襯衫,再度於地毯上抹拭鞋底,最後一次環顧房間內部,隨即走出房外。
那疊鈔票的中間有個裁切的凹洞,與Zippo打火機差不多大小的發信器就放在裡頭。他取下鈔票綑條,拿出發信器在手心上秤了秤,把發信器放進抽屜,帶著那疊裁切過的鈔票與綑條走入浴室,丟進馬桶沖掉,隨即走回床邊。他把幾張百元鈔票對折塞進口袋,剩餘的全收進皮箱,把箱子放在椅上,就這麼盯著看了好一會兒。他思索各種可能,卻不免覺得自己的好運已然用盡。
她翻出一本老舊冊子置和圖書於臺面,封面畫著一輛五〇年代的汽車。摩斯翻開冊子,在櫃檯上攤平,仔細研究。
星期二清晨,貝爾走進咖啡店,拿著報紙朝他慣坐的角落走去。坐在大桌子那裡的客人均朝他點頭問好。女侍端來一杯咖啡,又回到廚房直接幫他點了份炒蛋。他喝的雖是黑咖啡,卻還是拿起茶匙輕攪幾下。奧斯汀地區報頭版登了張哈金斯的相片,貝爾邊讀邊搖頭。他老婆才二十歲而已。自己幫得上什麼忙嗎?答案是:完全沒有。二十多年來,萊默從未失去任何一名手下,是以必然牢記此事,就此縈繞心頭不去。
他們一同朝托貝特的車走去。探員打量貝爾,又在大腿上敲起寫字板。你不準備就這麼放手,對吧?
這輛車卻沒事。
他好不容易才走至墨西哥邊防,那裡空無一人。他繼續向前,來到墨西哥科阿威拉州的彼德拉奈葛市。
一架直升機飛抵他們上方,在上空盤旋一會兒,旋即於斜坡飛揚的沙塵間降落。沒人步出直升機,顯然等待沙塵靜定,貝爾與托貝特只好就這麼望著螺旋槳緩緩停止轉動。
要是海洛英沒了,錢也飛了,我猜應該有人也失蹤了吧。
星期三,在德州公路朝山德森方向一半路程的一間咖啡店中,貝爾正坐在老位子讀報。他放低報紙,擡起頭來,一個他未曾見過、約莫三十歲的男子就站在面前。那名男子自我介紹,說他是《聖安東尼奧光明報》的記者。警長,關於這件案子有什麼新消息嗎?他問。
放心吧,我不會叫你做什麼違法的事。摩斯說。
讓我問你一件事好了。
這案子總共死了十個人。我們忘了把老華瑞克算進去,所以總共是十具屍體才對。
貝爾雙手插在後口袋,彎腰啐了一口。海斯副警長覺得是兩邊人馬的其中一方幹的好事。
會。
貝爾伸手往分隔房間用的夾板牆一摸。門鎖打中了這裡。他說,同時把銅製鎖柱在手心上秤了秤,朝門口望去。從門鎖重量和彈出的距離,大概算得出衝擊的力道有多強。
你也回答得太不確定了吧。
那你得先把外套給我。
你去過屠宰場嗎?
不確定,不過我想應該知道吧。畢竟他也看過命案現場,應該跟我們一樣印象深刻才是。
對方脫下外套,朝摩斯遞去,摩斯將鈔票交給他。
打擾一下。他說,倚著鐵絲網護欄,後方一路留下自己染有血漬的腳印,彷彿商場內的指示標誌。
什麼?
下方是一片高大的水蘆蔗,沿著美國這側的河岸茂盛繁長。他放下背袋,抓緊皮箱把手,先是把皮箱往身後一甩,接著往前一拋,皮箱越過欄杆往空中飛。
信號接受器就擱在門外地板上,摩斯讓接受器留在原地,能夠安全脫身的感覺自心中油然而生。他以單手如同拿著手槍的方式用霰彈槍抵住那人腰間,在走廊倒退前進,並叫對方雙手伸到身後,卻又覺得不管對方有沒有照做,事情似乎都不會有所不同。房門依舊開著,浴室裡的水龍頭亦然。
鈔票上沾的是什麼東西?
太好了。
旅館登記處牆上的時鐘正指著十二點四十二分。電視開著,那女人看起來卻昏昏欲睡。你好,她說。有什麼需要服務的嗎?
轉過來一點。
我猜他們留下來的應該都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吧。
錢就在我手上。
兩人一同走進房裡。你怎麼想,警長?
對。
車燈照到一隻棲息於橋樑鐵架上的大鳥,齊哥按下按鈕,降下車窗,湖上冷冽氣息隨即潛入車內。他拿起置於接受器旁的手槍,手指扣住扳機,槍口對準窗外,槍管以後照鏡為支架。槍管末端裝著滅音器,可將槍口噴出的瓦斯氣體燃燒殆盡,大小接近髮膠定型液的罐子,以玻璃纖維做為絕緣材質,外觀漆成深黑。大鳥微微屈身、展開雙翅之際,齊哥同時朝牠開槍。
齊哥把接受器放在膝上,敞開車窗,沿旅館房間一路緩緩前駛,並於盡頭處迴轉,重繞一圈。他放慢車速,停下車,在柏油路上倒車一段距離,最後駛至登記處前,下車走進裡頭。
其中一方?
你會說英語嗎?
貝爾點頭。還有另一具屍體,離這兒北邊差不多一哩遠。
麥金塔探員。
一定還有活口離開這裡。
對。
是。
貝爾僅是微微搖頭,甚至沒擡起目光看他一眼。
你要過河嗎?司機問。
去年特雷爾郡地方法院總共有十九件重大刑案起訴,你知道有幾件跟毒品有關嗎?
問吧。
你當我白癡啊。
你是要換房間,還是要另外再加一間?
不好意思,我想跟你買你身上那件外套。
五百美金。
你有辦法站起來走路嗎?他比出一個走路的手勢。

血?
是這樣沒錯。
人總是抱怨有些倒楣事不該發生在自己身上,卻又總是對遇上的好事閉口不提,彷彿那些好事本來就該落在自己身上。我可不記得自己求過上帝,請祂多眷顧我一點,但祂還是這麼做了,不是嗎?
貝爾轉頭望向托貝特,托貝特彎腰唾了口乾沫。
夜班服務員取下叼在嘴上的菸,彈彈菸尾,把菸灰彈進玻璃菸灰缸中,雙眼直視摩斯。沒問題,他說。交給我吧。
是啊,是白色的沒錯。
衝擊力道強得很。
那人照做了。摩斯撿起那人的霰彈槍,丟在床上,接著打開房間電燈,關上房門。頭轉過來。他說。
摩斯把剩下的鈔票遞給他,接著把背袋放到人行道上,穿上外套。年輕人接過鈔票後,把錢收進口袋,轉身離開。
他們走進拖車,溫德爾正準備把槍收進槍套,貝爾阻止了他。繼續保持警戒。他說。
九釐米的魯格彈。托貝特突然開口。
是啊,長官。強得很。
一二〇號房還沒租出去,就在你原本那間的隔壁而已。
就是這份?貝爾問。
那是什麼?溫德爾問。
就我所知,他們幾乎動員了所有人。他們覺得那邊可能有什麼大動作,搞不好,想闖過邊境的人會比一九六五年水災那時的人還多。
那人未有回答,令摩斯不免覺得對方搞不好是個啞巴。
他走進廚房,打開冰箱門,片刻後關上,轉往檢https://www.hetubook•com.com查冷凍庫。
麥金塔點頭。我猜八成有一堆人在想自己的毒品怎麼還沒進貨吧。邊境巡邏隊那邊有什麼消息嗎?
他打開尼龍背包,從裡頭取出每根三呎長的鋁製帳篷桿,把三根帳篷桿連在一起,以絕緣膠帶黏牢接合處以防鬆脫;接著起身從衣櫥拿出三個鐵絲衣架,回到床邊,用鉗子剪下衣架彎鉤,先把剩餘部分以膠帶綑成直線,再將其中一端拗成鉤狀,用膠帶綑於桿子前端。完成之後,這才起身把長桿放進通風管內。
德里奧西方的惡魔橋上,齊哥拿起信號接受器。時間將近午夜,路上沒有其他車輛。他伸手調整放在副駕駛座的接受器,讓背面的收訊處朝上,仔細聆聽有何反應。
麥弗瑞克郡公所。
我要保留原本那間,另外再要一間。
穿著長外套那人與同伴停下腳步。
我也不知道,所以我只好在這裡趕緊吃完早餐,準備迎接忙碌的一天。
拜託,麥金塔,我只是陪你過來看看而已。
我也這麼想。

你覺得那傢伙離開多久了,警長?
他步入房內,朝浴室旁的牆壁再開兩槍,接著把霰彈槍舉在腰間,走進浴室。浴室裡那人低垂著頭,倒於浴缸中,手上仍握著一把AK─四七步槍,胸口與頸部全中了彈,渾身浴血。沒有人了,他氣喘吁吁說道。沒有其他人了。齊哥往後退去一步,以免浴缸的陶瓷碎片割傷自己,接著朝對方臉上開槍。
那人朝齊哥看去,望進破曉的天色。齊哥一槍射穿他的前額,站在原地,直視他的雙眼,看著屍體的眼球因血管破裂而脹紅,眼中光芒逐漸消退,凝望自己在他眼中的倒影與整個世界一同流逝。他把手槍插回腰帶,轉身又往街上瞥去一眼,接著拾起背袋,將烏茲衝鋒槍背在肩上,穿過街道,朝停車場中自己的車子跛行而去。
的確如此。
你會說英語嗎?
不知道。
摩斯拿起椅子上的尼龍背袋背在肩上,接著伸手拾取那把霰彈槍,上頭還附有啤酒罐大小的滅音器。他把槍緊緊夾在腋下,再度提起適才置於一旁的皮箱。走。他說。於是那人放低雙手,移步至走廊。
在大廳,摩斯看見橫躺在櫃檯後方的夜班服務員那雙腿,但他未曾停留,推開前門,一路衝下臺階。他過街那一刻,齊哥來到他上方旅館陽臺位置。摩斯覺得有什麼東西撞在肩上的背袋。一聲悶響,槍聲低沉輕微,在這由靜默與黑暗包圍的街區稍縱即逝。他轉頭望去,正好瞥見齊哥槍口所冒出的微弱光芒,火花隨即隱沒在十五呎高的旅館霓虹燈招牌的鮮豔粉紅色光芒中。他並不感覺疼痛,但子彈擦過襯衫,鮮血自上臂汩汩流下,於是只好繼續死命狂奔。齊哥又開一槍,擊中他身側,一陣劇痛使他跌倒在地。他趕緊爬起身來,慌亂中,從齊哥那兒奪來的霰彈槍落在街上。該死,他說。我怎麼會那麼大意?
藥品管理局派來的探員名為麥金塔,貝爾和他不算太熟,平常頂多點頭示意而已。他手持寫字板步出直升機,朝兩人走來,身著卡赫牌帆布外套,搭配靴子與帽子,看起來人還不錯,但一開口就破了功。
是的,先生。我會在這裡待到早上十點。
我知道。貝爾說。你還沒開口我就知道你想說什麼了。

摩斯把一張百元美鈔放在櫃檯上,服務員隨即擱下手中的雜誌。
摩斯朝前傾身,手肘靠在駕駛座椅背上。
他叫溫德爾過來會合,接著一同開車前往沙漠艾瑞拖車社區。兩人在拖車門口站了一會兒後,溫德爾率先敲門。
他站在門前傾聽房裡動靜,接著以震撼槍射掉門鎖,一腳踹開房門。
在此同時,摩斯總算意識到對方無意打開浴室的門,而是準備直接轉身。若是等到他轉過身來,一切便太遲了。他將由於來不及反應而造成無法彌補的損失,令自己徒送性命。現在。他告訴自己。就是現在。
沒關係。一四二號房還空著吧?
女侍端來炒蛋,貝爾隨即折起報紙置於一旁。
他從椅子上下來,拿著霰彈槍走到門旁,關掉電燈,於黑暗中撥開窗簾,掃視外頭廣場,又把霰彈槍放回床上,打開手電筒。
當他抵達建築物角落,對方僅剩一人站在街上。那人就躲在車子後方,車身被子彈射得一塌糊塗,車窗不是整扇射破,就是彈痕累累,車內至少還躺著一具屍體。那人朝旅館望了一眼,同時齊哥舉起槍,朝他連射兩發,對方隨即倒地不起。齊哥又退回建築物轉角,槍舉至肩膀高度靜靜等候。濃烈的火藥氣味於早晨的沁涼空氣中四散飄揚,正如施放煙火一般。周圍仍然一片死寂。
一名穿著綠色巴拿馬襯衫的墨西哥人自床上坐起,正要伸手拿取放在身旁的輕型機槍,齊哥迅速朝他開了三槍,槍聲不絕聽來猶如一聲長響。子彈大多擊中那人上方,遍布於床頭板與後方牆上。霰彈槍發出一陣奇怪低鳴,彷彿有個人躲在槍管裡咳嗽一般。他火速朝電燈開槍,旋即退回門外,背部緊貼走道牆壁,又迅速朝房內瞥上一眼。浴室的門適才還為之緊閉,此刻已然開敞。他朝浴室門口發射兩槍,子彈穿過門板,接著又朝一旁牆壁補上一槍,再度退出房外。旅館盡頭有盞燈亮了起來。齊哥於原地稍待片刻,又朝房裡望去。浴室門板幾乎被子彈轟爛,門鏈垂落,鮮血在浴室的粉紅色磁磚上流淌蔓延。
她從身後的木板取下鑰匙。你得先付我兩晚的租金。
貝爾點點頭。記得在報告上記下來。
托貝特站在貝爾辦公桌的桌角旁,等候警長繼續發言,然而警長並未再多說什麼。托貝特站在原地,轉頭望向他處。我還真希望你沒告訴我這件事。他說。
摩斯付了車資,在旅館登記處下車。他把背包掛在一邊肩膀上,先關上車門,旋即轉身走進登記處。那女人就站在櫃檯後方。摩斯把背包放在地上,朝櫃檯傾身。她看來有些不安。嗨,她說。你還要繼續保留房間嗎?
那夥人離開人行道,繞過他,走到馬路上。
他付了房錢,把鑰匙放在口袋和圖書裡,爬上樓梯,來到老舊的旅館走廊。四周一片寂靜,走廊的氣窗外漆黑無光。他找到房間,用鑰匙開門走了進去,隨即反手關門。路燈光芒自窗口透過蕾絲窗簾射進房內。他把行李放在床上,走回門口打開電燈。開關底座是老式的撥動面板,橡木家具全是二十世紀初期的款式,牆壁漆成棕色,床單則是同樣顏色的鬆絨線製品。
看起來輪胎也該換新的了。
他橫越街道,來到傑佛遜街,繼續沿建築物外牆朝北走去,嘗試加快腳步,以便搶先一步抵達目的地。他走至麥弗瑞克郡公所的路口,估計至多再過幾分鐘,對方的增援便會抵達。
你們才剛換班嗎?
是的,長官。
摩斯付了錢,拿起背包走出登記處,沿走廊朝旅館後方走去。那女人自櫃檯探出身子,目視他離開。
那是什麼車型?
他在寫字板上記下筆記,以步伐測量距離,畫出現場大致景況,抄下車牌號碼。
看著我。齊哥說。
托貝特在座位上擡起頭,正好看見貝爾走進辦公室,於是趕緊起身朝他座位走去,將一份報告放在他面前。

他們夫妻倆可惹上天大麻煩了,對吧?
我想下頭的車子應該全彈痕累累吧。
隨後,齊哥離開登記處,房間鑰匙在襯衫口袋裡。他回到車上,將車駛至旅館角落停好,帶著裡頭放有接受器與槍枝的背袋下車,朝房間走去。進門後,他把背袋扔在床上,脫掉靴子,自袋中取出接受器、一組電池以及從槍戰現場拿走的那把霰彈槍。那把霰彈槍是十二口徑的雷明頓自動武器,槍托為塑膠製的軍用款式,槍身經過防蝕與增加耐磨度的磷化處理,槍管上還裝著一呎長的滅音器,直徑約與啤酒罐差不多。他穿著襪子走到房外,順著走道一一行經其餘房間,細聽接受器傳來的警示聲響。
他一隻手掛在椅背外頭,覺得一陣反胃。別躺了。
摩斯走到房間另一頭,單手抓著床柱把床移開,皮箱就放在底下,沾滿床底塵埃。他提起皮箱,然而那人看都不看一眼,像是思緒早已飄至遠方。
我先給你一百塊。你把外套給我,我再把剩下的錢給你。
貝爾點頭。這還是我們知道的而已。他說。
他自背袋取出霰彈槍置於床上,先是打開床頭燈,再走至門旁關掉房間電燈,在床上躺平凝望天花板。他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何事,只是不知道何時發生。他起身走入浴室,伸手朝浴室的電燈開關拉繩一拉,立於鏡前審視自己。片刻後,他從玻璃吊桿上取下一條毛巾,以熱水打濕毛巾,擰乾後擦拭臉與後頸,接著又撒了泡尿,關上電燈,回到床邊坐下。事情已然發生,他的餘生可能永遠得在危險中度過,而他甚至無法確定自己能否習慣這種生活。行嗎?
橋上有著美國這端的邊防收費站與旋轉柵門,他把一枚一毛硬幣投入投幣孔,推開柵門,腳步蹣跚走了過去,茫然望向前方,眼前模糊不清。第一道曙光才剛出現,河岸東面的沖積平原顯得昏暗灰濛,顯然上帝無意打理此處。
他與同伴會合後,一行人才繼續往前走去,但走沒幾步便停下,彼此交頭接耳,還回頭望著摩斯。摩斯扣上外套釦子,把錢收進外套內袋,隨即背上背袋並提起皮箱。你得繼續往前走。他說。別讓我再說第二次了。
我們還得把這些屍體搬離這裡呢。
溫德爾掏出槍來,把門推開。警察。他朝屋內喊了一聲。
裡頭的人早走光了。
麥金塔調整一下帽子,望著幾輛卡車。巡警隊的人來過嗎?
全是墨西哥的黑焦油海洛英。
壞掉的門鎖。
一進到房中,他便坐在床上攤開平面圖,旋即起身走進浴室,站在浴缸裡,耳朵貼牆細聽。某間房裡的住客正在看電視。他走出浴室,坐回床邊打開背包,從中取出霰彈槍置於一旁,把裡頭東西全倒在床上。
他繞行卡車一圈,於寫字板上記錄眼前所見,接著看了看車內,扳起前座椅背,檢查後方。
七二年的福特貨卡。
是啊。
是啊。
血。
你想幹麼?
摩斯點點頭,轉身走上樓梯。
你誤會了,我只是想知道你有什麼吩咐而已。服務員說。
你覺得這些人死了多久?
我得去找醫生。
他們有個專門殺牛的人,還有一條雙軌的輸送帶,讓牛站在輸送帶上,一次一隻,接著那個人就會花上一整天用大木植敲碎牛的頭骨。
你覺得摩斯知道各路人馬派出一群該死的王八蛋要追殺他的事嗎?
我敢說八成沒錯。
要是你敢從樓梯口探頭,我就馬上朝你開槍。
一把霰彈槍落在地板上。摩斯趕緊自床底爬出,站起身來。手舉起來,他說。慢慢從門邊往後退。
走了啦,布萊恩。
讓我檢查一下。
在路上了,不過可能只派一個人吧。照一般程序來說,應該是藥物單位的人才對。
你要出多少?
麥金塔朝直升機瞥上一眼,又轉頭望向斜坡下幾輛卡車的位置。方便跟你們一起坐車下去嗎?
你有錢嗎?那清潔工摩擦著自己的拇指與食指。

老鷹旅館。
已經到市區了。
凡事總得小心點。
槍口噴出一道耀眼白光,旋即於黑暗裡閃逝無蹤。子彈打中鐵架,反彈至夜色裡,傳來一陣低鳴聲響,最後回歸靜默。齊哥把槍放回座位,關上車窗。
那幫人還不清楚子彈打哪兒來,齊哥已殺了一人,還打傷了另一個。受傷那人躲在車後,朝旅館方向射擊。齊哥背倚磚牆,換上新的彈匣。對方一輪掃射,打破門上玻璃,窗框也給打個粉碎。旅館大廳的燈光流洩而出,卻仍不足以照亮街道,讓人依舊得以瞥見槍口火光。槍響暫歇之際,齊哥立即轉身推門,衝進旅館大廳,踏過一地玻璃碎片,瘸行穿過走廊,走下旅館後門臺階,繞進停車場。
放我在那邊下車就行了。
很難說,搞不好才剛走而已。
你知道他們是怎麼殺牛的嗎?
你有旅館平面圖嗎?
那裡是什麼地方?
有人會來這裡找我,所以你只需要在有人來這裡住宿時馬上通報我一聲就行了。不管來的是何方神聖都一樣,辦得到嗎?
和圖書硬撐著走在街上,朝一個既像小公園又像廣場的地方走去,一群美洲黑羽椋鳥正在桉樹上跳動鳴叫。樹幹與牆齊高處全髹上白漆,從遠處望去,公園內彷彿錯立著許多白柱。中間區域是一座鍛鐵鑄成的建築,不知是露臺或演奏臺。他在一張鐵製長椅上頭躺下,讓背袋靠在身旁,雙手緊緊護著。橘色燈泡懸掛在燈柱上,世界逐漸變得一片模糊。公園的對面有座教堂,看來似乎離他十分遙遠,黑羽椋鳥在長椅前的樹梢上輕跳高歌,嶄新的一日迫在眼前。
四或五天吧。
人總是以為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但通常並非如此。有些時候,只要夠走運的話,最後也能得到那樣東西。我一直很走運,這輩子都是,否則我現在也就不會在這兒了;當然,我也吃過一些苦。有一天,我看見她從柯爾商店走出來穿越馬路,於是脫帽向她打了聲招呼,換來她一個淺淺的微笑。我想,這就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
他帶著手電筒站回椅子上,打開開關,讓燈光映在一旁鍍鋅的金屬通風管上頭,好使反光不至刺眼。他以長桿勾住皮箱,準備使皮箱轉向方便勾回。鉤子先是勾住皮箱,使其稍微移動,接著又隨之脫落。幾次嘗試後,他才好不容易勾住皮箱上一條綑帶,盡可能無聲緩緩於通風管中拖回,直至不靠長桿便能搆到皮箱為止。
也許吧,長官,印象中去過。
他跳下椅子,坐在床邊抹去皮箱上的灰塵,解開綑帶與鎖釦,打開皮箱審視裡頭一綑綑的鈔票。他自箱中拿出一綑,迅速盤點,又把綑條束好,放回鈔票,關上皮箱,熄去手電筒仔細聆聽。他起身從通風管內收回帳篷桿,裝迴護網,接著收拾工具,房間鑰匙置於桌上,霰彈槍與工具全裝進背袋,提起背袋與皮箱走出房門,彷彿自己未曾來過。
麥金塔站在斜坡上朝下望去,以寫字板輕拍大腿,轉頭望向貝爾。我就知道。他說。一看到那白色烤漆我就知道了。
他又橫越雷恩街,鮮血全濺進了靴子裡。他把背袋放在地上打開,將霰彈槍放進裡頭後又把拉鍊拉上。他搖搖晃晃站著,朝橋的方向走去,全身寒顫不斷,覺得自己隨時會吐。
我中彈了。
那輛凱迪拉克就停在十字路口,街上槍聲不絕。他後退幾步,避入理髮店門廊。自動武器的槍響不時傳來,間雜霰彈槍低沉轟擊,在建築物外牆引發一陣回音。街上那幾個人穿著風衣、網球鞋,一副就是你不會希望自己在這個國度裡遇見他們的兇神惡煞樣。他跛行登上階梯,站在門廊,手槍靠在欄杆上藉以保持穩定,朝他們開火。
貝爾警長。他說。
那人轉頭直視摩斯。他的髮色很深,有一雙藍色眼睛,眼神冷靜。就摩斯看來,對方並不像美國人。
我記得是我自己想去的,好像還是偷溜去的吧。
怎麼可能是打獵引發的意外?你這是在打發我走吧。
說的也對,這世界可沒什麼道理可言。
老人上下打量摩斯,雙手緊握掃帚,聳了聳肩。
我要一四二號房。
他走至房外,站在走道上,確定附近沒人後又步回房內搜尋。他先檢查衣櫥與床底,把房裡每個抽屜全拉出來扔在地上,接著走進浴室。摩斯那把H&K輕型機槍就擱在洗臉槽裡,然而齊哥無意取走,只是在地毯上來回抹拭鞋跟,好將靴底血漬擦去。他立於原地,掃視屋內,視線停留於通風管處。
老人看著他,舌頭喳巴幾聲,接著望向日出,樹木與建築物的輪廓愈來愈為清晰。他又望向摩斯,手與下巴並用,朝某個方向比畫一下。你有辦法走嗎?
對。
那人沒回答。
貝爾與托貝特一同坐著托貝特那輛四輪驅動車重回現場,那裡與他們前一日離開時一模一樣。他們把車停在摩斯的卡車旁,於原地靜靜等候。是十個才對。托貝特說。
麥金塔繼續做著筆記。別擔心,我知道不是你拿走的。
兩件而已。除了這件案子,在我這個跟德拉威州差不多大小的郡裡頭,還有一堆人等著我幫忙,你覺得我該怎麼辦才好呢?
是誰把輪胎弄破的?
現場沒留下半把槍嗎?
那人停了下來。摩斯倒退著走到樓梯處,那人仍立於原地,壁燈閃爍著昏暗黃光。摩斯朝那人望向最後一眼,接著轉過身去,兩步併一步加速跑下樓梯。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只知道得盡快離開。
早啊。老人說。
我想就這樣了吧。
他邊閃避邊奔過阿茲提克戲院前的人行道。經過售票亭時,售票亭的玻璃突然被打得粉碎,甚至連槍聲都未有耳聞。他翻滾一圈,壓下霰彈槍擊鐵開了一槍。霰彈擊中二樓欄杆,幾面窗玻璃隨之碎裂。他再度轉過身,一輛汽車正從中央大道駛來,車燈直射在他身上,先是放慢來勢,接著又加快車速。他轉進亞當斯街,那輛車因為輪胎摩擦過度而煙霧瀰漫,進而衝上十字路口的人行道,停了下來。引擎已然熄火,車內的司機嘗試重新發動車子。摩斯轉過街角,背倚建築物磚牆,有兩人自車內走出,跑著穿越街道,其中一人還以小口徑機槍朝他開火。他用霰彈槍還擊兩槍,感覺到鮮血如暖流滲進褲襠,聽見街道上那輛車的引擎再度啟動。
天空不見太陽,僅有灰暗日光。街上仍一片濕漉,商店的鐵捲門緊緊拉下。一個老人拿著掃帚沿路掃了過來,然後停下,片刻後才又繼續動作。
先生。摩斯說。
這裡有點三八〇點四五的彈匣,還有九釐米的魯格彈,用的是十二口徑的槍,另外還有一把點三八的左輪槍。你還發現什麼其他東西嗎?
有是有,但數量顯然和現場狀況兜不起來,只有兩把槍當作證據而已。
那就別看旁邊。我要你看著我。
貝爾靠在椅背上讀了起來,一面以食指慢慢輕敲下唇。一會兒後,他放下報告,並未正眼望向托貝特。我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他說。
他望進通風管,大約十呎深處看見了皮箱一角。他關掉手電筒,仔細傾聽另一頭有何動靜,甚至閉上雙眼好使聽覺更為敏銳。
可惡,快和_圖_書走啦,布萊恩。
他走至門邊,耳朵貼近門板,一隻手還握著霰彈槍。一會兒後,他走進浴室,拉平以吊環掛在桿子上的塑膠浴簾,扭開水龍頭讓蓮蓬頭開始灑水,然後走出浴室,反手將門關上。
他們沒停下,就這麼從他面前經過,接著其中一人這才回過頭來。你要出多少?
他們在斜坡附近那幾輛遍布彈痕的卡車處詳加調查,麥金塔以手帕掩住口鼻,裹在衣衫裡的屍體全浮腫了。這是我看過最噁心的事。他說。
我敢說你一定行。
他走到半途,遇見一群打從墨西哥回到美國的人。四個年輕小夥子,可能才剛滿十八,喝得醉醺醺的。他把皮箱放在人行道上,自口袋拿出一疊鈔票,上頭全沾著滑溜溜的鮮血。他把鈔票在褲管上稍作抹拭,算出其中五張,剩下的塞進後口袋裡。
沒問題。
不是,我是問掛著招牌那裡。
我要另一間房間。
他走到床的另一側躲進床底,腹部緊貼著地,以霰彈槍瞄準門口。床下的空間正好讓他容身,劇烈跳動的心臟緊貼佈滿塵埃的地毯,就這麼靜靜等候。門縫下突然出現兩道細長影子停在門前,接著,摩斯聽見鑰匙插入鎖孔的聲音,聲音相當輕微,房門隨之打開。他看見外頭的走廊,卻不見半個人影。他繼續等候,努力使自己不要眨眼,但忍不住眨了一回。當他睜眼時,只見門口那人腳上一雙昂貴的鴕鳥皮皮靴,牛仔褲腳緊緊塞在靴中。那個人佇立片刻,隨即步入房裡,朝浴室緩緩走去。
是啊,長官,你說的對。
那人往後退了兩步,停在原地,雙手上舉至肩膀高度。摩斯繞到床尾,與對方的距離不超過十呎。房裡的氣氛緊繃,飄著一股奇怪氣味,聞起來像是異國的古龍水,帶有一絲藥味。房裡不時傳來嗡嗡聲響。摩斯把霰彈槍舉在腰間,手指緊扣扳機。情勢完全在掌握之中,使他如同落下心頭大石般放鬆不少。那人甚至沒轉頭看他一眼,看起來過度冷靜,彷彿對此早就習以為常。
當然可以。
對方一手拿著鈔票,看了看手指上的鮮血。你怎麼了?
他解開黃銅釦鎖打開皮箱,取出一綑綑鈔票堆疊在床上。皮箱清空後,他先檢查皮箱底部有無夾層,接著檢查反面及兩側,然後把皮箱放至一旁,鈔票整齊堆好,迅速翻動每一綑鈔票,再把檢查過的鈔票放回皮箱。鈔票約莫裝至皮箱三分之一滿時,他找到了發信器。
走至河川正上方橋面,他停下腳步,彎腰俯視河水。墨西哥邊防就在他前方不遠處。他回頭望著來時方向,發現那三人已然離去。微弱陽光自東方傳來,越過低矮的陰暗山岳,映於城鎮之中。河水徐徐自他下方流過,某處傳來一聲狗吠,除此之外一片寧靜,沒有任何聲響。
他朝前幾步,自地毯撿起一小塊銅製零件,拿高仔細打量。
這輛野馬後頭有海洛英撒出來的痕跡。
打擾一下。
痛楚更為猛烈。他按壓身側,在橋上路燈迷濛的光芒下看皮箱無聲落在蔗叢中沒了蹤影。他雙腳無力,滑坐地面,面對鐵絲網癱坐在血泊中。站起來,他說。你真沒用,快給我站起來。
我在二十五歲當上了這個郡的警長,很難相信對吧。我爹不是幹這行的,爺爺傑克才是。我跟他在同一時期擔任警長,只不過他在布蘭諾市當差,而我在這裡。我猜他應該對此很自豪吧,至少我就是這樣。當時,我才剛從戰場上回來,身上帶著點錢和政府頒的獎章。當然啦,關於我的事很快就傳開了,只是競選警長的過程還是一樣辛苦得很,不過事情就是如此,至少在過程中,我盡量讓自己別胡亂信口開河。傑克老是說做人不能只圖一時之快;或許就是受到他的影響,讓我總是不太願意去說競選對手的壞話。總之,我還挺樂意向他看齊的。我和太太結婚三十一年了,沒有半個孩子。我們曾經失去一個女兒,但這檔子事就恕我不再提起。後來,我又連任一次,接著就搬到德州丹頓市去住。傑克曾經說過,警長這份差事是全世界最棒的工作,而前警長則是最爛的。或許世事就是如此。我們搬到那裡住了段日子,我也換了工作,當了好一陣子的鐵路探測員。當時我做什麼事都提不太起勁,所以我太太一直考慮是不是要搬回來這裡。她看得出來我很希望搬回這裡,於是咱們就回來了。我得承認自己真是高攀了她——只要有人願意聽我講話,我必定把這件事拿出來說;不過,我也不是老把這點掛在嘴上。總之,我肯定她絕對是我所見過最好的人。
齊哥奔下階梯、衝出旅館大門之際,右大腿上是以窗簾拉繩固定綑綁、早已染滿鮮血的毛巾。他一手拿著背袋,另一手握著手槍。
對方停下動作。摩斯緊握霰彈槍,手肘支地匍匐前進。從他的角度連那人的腰部也看不見,是以不知對方用的是哪種武器。把槍丟在地上,他說。快一點。
他關掉手電筒隨手扔在床邊,回到窗旁往外窺視。一輛卡車的引擎聲自公路方向傳來,他就這麼靜候片刻,直至卡車遠離。有隻貓兒在旅館中庭停下腳步,一會兒後才又繼續往前走去。
打獵引發的意外?
有。摩斯說。有。他搖搖晃晃起身,自沾滿鮮血的外套內袋取出鈔票,從中挑出一張百元美鈔遞給老人。老人注視摩斯,接過鈔票時不斷點頭致謝,然後把掃帚擱在長椅旁。
我要買你後面那個人的外套,長外套那件。
走吧,布萊恩,這傢伙喝醉了。
停,摩斯說。敢往前一步你就完了。
沒問題。
他清空背袋,霰彈槍塞進裡頭,拉上拉鍊,提著背袋走至旅館櫃檯。幫他登記入宿的墨西哥人已經下班了,現在站在櫃檯後方的是另一名頭髮灰白,體型較瘦的服務員,身穿一件薄薄的白襯衫,上頭還打著黑色蝴蝶領結。那名服務員抽著菸,一面讀著《擂臺雜誌》。他擡起頭來,無精打采望著摩斯,煙霧後方的雙眼微微瞇起。有什麼事嗎?他說。
電話沒響過,摩斯卻驚醒過來。他坐起身,望向桌上時鐘。凌晨四點三十七分。他坐在床沿伸手拿起靴子穿上,仔細聆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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