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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杯茶

作者:葛瑞格.摩頓森 大衛.奧利佛.瑞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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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紅色的絲絨盒

第十六章 紅色的絲絨盒

阿斯蘭跟著父親走了兩天下山的路。和每個胡歇艾的男孩一樣,阿斯蘭經常在狹窄的山路間漫遊,那些緊抓光滑崖壁的狹小山路就像攀在石牆上的長春藤蔓。他從來沒有離家這麼遠,山下的土地是沙質的,而且沒有冰雪。那座他熟悉的穩固的世界中心——巨大的瑪夏布洛姆峰,從他身後漸漸退去,終於隱身在群山間。
「一個老人把我從水中撈起來,用一件犛牛毛毯把我包住。」阿斯蘭說。「我那時還在顫抖,也一直在哭。他問我為什麼會過河,我就把父親的指示告訴他。」
中亞協會學校的教學課程將和巴基斯坦政府成立的任何一所好學校一樣。課程內容不會涉及當時西方流行的「比較文化」,所以任何保守的宗教領袖都無法指控他們有「反伊斯蘭教」的嫌疑,免得他們有理由關掉學校。同樣的他們也不會教授狂熱的基本教義派伊斯蘭教,也就是在許多神學院裡教導的課程內容。
一九九七年的春天,阿斯蘭坐了兩天的吉普車到司卡度的印度飯店,想見摩頓森。但是飯店裡的人告訴他摩頓森到了上布勞度河谷去了,可能要好幾個星期才會回來。「我留了一封信給這個『安格瑞茲』,邀請他到我們村子裡來,」阿斯蘭說,「但並沒有聽到任何回音。」
「我變得很尊敬阿巴斯,並且倚重他的遠見。」摩頓森說,「他是那種我最感佩的宗教領袖,他對人民的同情是會付諸實際行動,而不僅是空談。他沒有把自己鎖在書堆中,而是相信捲起袖子去做事,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因為他的努力,春達村的婦女再也不用長途跋涉去找乾淨水源,而且一夜之間,一座兩千人的社區,嬰兒死亡率立刻降低了一半。」
「我什麼時候可以回家?」阿斯蘭問,想要控制顫抖的嘴唇。
薩耶.阿巴斯要人送茶來,「我想跟您談另外一件事,」在辦完嚴肅的正事後他顯得輕鬆許多,「我想提議一個小合作計畫。」
一切皆為短暫。
「好,現在抓緊。」他說。
「那個春天我再度回到可安村,」摩頓森說,「打算召開一個『吉爾嘎』,也就是『大會議』,讓大家推翻將宗帕的提議,這樣我才能在那裡蓋學校。」
當最高宗教委員會在審理摩頓森的案件時,他們派遣了許多人員密訪這名美國人在巴基斯坦什葉派核心地區從事的各項工作。帕爾維說,「許多學校跟我報告說有陌生人到訪,詢問有關學校課程的事情。那些人想知道學校是不是想吸收學生變成基督徒,或是鼓勵西方的放蕩行為?」
「夏奇拉是所有胡歇艾河谷的村莊裡,第一位享有高等教育權利的女性。」阿斯蘭驕傲的說,「現在,所有胡歇艾村的女孩都拿她當榜樣。」
而在真實世界中,那個放著裁決的紅色絲絨盒是從庫姆寄到伊斯蘭馬巴德,然後搭乘巴基斯坦國際航空的737班機到達司卡度,最後才送到巴基斯坦北部地區的最高神職人員手中進行公開宣讀。
時至今日,阿斯蘭最大的女兒夏奇拉已經在哈伯羅的一所公立高中就讀。父親在學校附近租了一間房子給她,夏奇拉回想著胡歇艾村小學的成立,如何為當時年僅八歲的她打開了一條通往世界的道路。在尊貴的父親身旁,夏奇拉盤腿坐在粗毛地毯上,已經是位美麗端莊的十五歲少女,她戴著落葉圖案的乳黃色頭巾,說話時自信的微笑。
做完適當的儀式後,薩耶.阿巴斯把盒蓋往後掀開,拿出一個纏著紅色絲帶的羊皮捲軸,慢慢展開,然後宣讀了摩頓森的未來。
「哈爾德是我心目中的香格里拉,那種我想帶著一大疊書,把鞋子脫掉,在裡頭待上很久的地方。」摩頓森說,其實他沒有那種奢侈的閒暇。而對穆札佛來說,他的登山生活就要結束了,他想像著自己平靜的晚年會在果樹圍繞的小房子度過,和他的孩子、孩子的孩子在一起,遠離永凍的山峰。
「你要去上學。」他的父親說。
「男孩子接受教育後,通常就會離開村子到城市找工作。」摩頓森解釋原因,「但是女孩會留在村子裡,成為社區裡的領導人物,並且把所學再傳承下去。如果我們真的想改變當地文化、讓婦女獲得力量、改善基本衛生環境、醫療照護與嬰兒的高死亡率,答案就是要教育女孩子。」
阿斯蘭除了受過很好的教育,也相當有創意,他大膽的在家裡漆上色彩鮮明的幾何圖案。那棟帶著一絲非洲風和-圖-書格的房子立刻讓摩頓森有回家的感覺。夜裡,他和剛認識的村長朋友在他家的屋頂上喝白玉茶,聆聽他的求學故事。清晨時分,升起的太陽將瑪夏布洛姆峰的冰川染成一片粉紅,像個巨大的早餐甜點,掛在他們頭頂。摩頓森同意將董事會核准在可安蓋學校的經費,移到山上的這個村莊,一個有位村長曾經千里跋涉下山求學的村莊。
阿斯蘭跟當初提供他工作職位的政府官員請願,說服巴基斯坦北部的政府機關,開了一條往上直通到胡歇艾河谷的道路。他也不斷跟政府請求經費,補助他把一間通風良好的農舍改成小學,可以容納大約二十五名男學生。但要說服村民把孩子送來這所沒什麼設備的學校卻非常困難,他們寧願讓孩子到田裡幫忙。阿斯蘭在路上會被村民攔住,他們低聲的說願意捐給他奶油和麵粉,如果他們的兒子可以不用上學。
只有天空,會在所有事物消失後仍然長存,
哈伯羅是是阿斯蘭見過最大的城鎮,學生都很都市化,有些人會嘲笑阿斯蘭的外表。「我穿著犛牛皮做的鞋子、羊毛織的衣服,而其他學生都穿著很好的制服上學。」阿斯蘭說。
阿斯蘭仔細看著夏奇拉最近的課業成績,發現有一門科目女兒考了一百分滿分——烏爾都語文測驗。阿斯蘭溫柔的握著那張考卷,彷彿握著從什約克河珍貴礦脈中找到的金塊,「對於這一切祝福,我感謝全能的阿拉,」阿斯蘭說,「還有葛瑞格.摩頓森先生。」
阿斯蘭被什約克河吞沒,遠離了父親的視線,他緊抓著皮筏在水中浮浮沉沉,冰冷的河水讓他凍得發抖。現在沒有人會看見了,他開始放聲大哭。在淚眼朦朧的恐懼中,不知過了十分鐘還是兩個小時,他發現河道開始變寬,自己的速度也慢了下來。他看見遠處河岸有些人,趕緊用力踢水往那方向前進,他不敢用手划水因為怕把皮筏弄丟。
「最後一位伊朗的毛拉親自到我家拜訪我,我本人,而且直接了當的問:『你有沒有見過這位異教徒喝酒,或是試著引誘伊斯蘭女子?』我忠實的告訴他,我從來沒見過葛瑞格醫生喝酒,而且他是位已婚男士,非常尊重他的妻兒,絕不會和任何巴提女子有不當接觸。我也告訴他,歡迎他到我們任何一間學校去看,親自調查現況。如果他想立刻出發,我可以安排交通並支付所有費用。結果他說,『我們已經看過你們的學校了。』非常客氣的謝過我之後,他就離開了。」
一九九八年的整個夏天和秋天,巴基斯坦北部的數千名民眾,也和阿斯蘭一樣讚美著摩頓森。摩頓森再度回到巴基斯坦與阿富汗邊境的柏夏瓦——當年他在此死裡逃生,如今的發展仍然令他心驚,因為塔利班無情的伊斯蘭教基本教義派已經占領了大部分的阿富汗地區,東逃至此的難民情況更為惡化。他參觀了許多間難民營,努力提供庇護及食物,並且教育成千上萬的難民。在那種世界末日的情況下要蓋學校,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但摩頓森卻設法在柏夏瓦西南方的桑夏圖難民營,籌組了八十位教師幫四千名阿富汗學生上課,並且承諾只要難民們還留在巴基斯坦一天,學會就會繼續支付老師薪資。
影響力遍及幾十個荒野山谷的薩耶.阿巴斯,對每個社區的需要有著敏銳的洞察。他告訴摩頓森,他同意教育是打擊貧窮唯一的長遠之計,但也指出巴提斯坦的孩子有更急迫的需要。例如在希格爾下河谷地區的春達村,有三分之一以上的孩子活不過一歲,罪魁禍首就是不良的衛生環境以及缺乏乾淨飲用水。
現在有條直通山下的路,夏奇拉的高等教育求學之路,在現實環境中已不像她父親當年那麼惡劣。不過這個女孩以她的方式開創自己未來明亮的道路。
山路走到盡頭,便來到什約克河的河岸。苟羅瓦.阿里用繩子把一個裝著兩塊金幣的皮袋繫在兒子脖子上。「當阿拉願意,你到了哈伯羅鎮上時,你會找到一間學校,把這些金幣交給管理學校的大人,支付你的學費。」
夏奇拉的學業成績不只影響了胡歇艾河谷的女孩,也影響了她的兄長。十八歲的雅古在拉合爾大學讀了一年書,不過八個科目被當了六科。現在他轉到哈伯羅的地區性學院就讀,決定好好努力,希望能爭取到日後在政府機關工hetubook.com.com作的機會。
摩頓森把鬍子刮乾淨,換上他幾年來收集的五套土黃色夏瓦兒卡米茲中最乾淨的一套。
摩頓森也開始在飯店的廚房用餐,這樣至少他可以好好把煎蛋或是一盤咖哩蔬菜吃完,而不必忙著回應各式各樣的請願書,例如想跟他申請貸款成立準寶石的開礦公司,或是要經費重建村裡傾圮的清真寺等等。
這是生活,這是每個胡歇艾河谷孩子預期的日子。但是阿斯蘭的父親苟羅瓦.阿里,胡歇艾的村長,對阿斯蘭這個家裡最聰明的孩子則另有計畫。
房裡站著八位纏著黑頭巾的宗教委員會毛拉們,氣勢相當威嚴。根據薩耶.穆罕默德.阿巴斯.瑞思維歡迎他時的嚴肅態度,摩頓森已經準備聽到最壞的消息。和帕爾維一起,兩人坐上一張織著纏繞葡萄藤圖案的精美伊斯法罕地毯。薩耶.阿巴斯先招呼其他委員坐到地毯上,形成一個圓圈,然後自己才坐下,將一個紅絲絨小盒子放在膝前的長羊毛絨上。
離開美國之前,董事會已經通過在一九九八年的春天和夏天再蓋三所學校的提案。穆札佛的村子哈爾德列在摩頓森的優先名單中。摩頓森在先前的幾次拜訪中發現,穆札佛衰老了許多,不再是從前的他了。當年把摩頓森從巴托羅冰川帶下來的那蠻牛體力已經不再,聽力也越來越差。就像許多長年在嚴酷環境下靠勞力謀生的巴提人一樣,衰老像雪豹一樣迅速攫住了穆札佛。
寺院人員帶著他們穿過院子,走進一處拱門入口。摩頓森撥開巧克力色的厚絲絨簾布,走進清真寺裡的聖所——從來沒有異教徒去過的地方。摩頓森進入聖所,確認自己是先用右腳跨過門檻,以免造成不敬。
「我是胡歇艾村的村長,已經試著要見您一年了。」阿斯蘭還記得當時他說的話,「我說,『晚上請您一定要到胡歇艾村來,參加我們的茶會。』」摩頓森開始覺得可安村是個不祥的村莊,他雖不至於像幾年前第一次到可安村時,希望那「掛在峽谷上的滿月墜落下來把村子壓碎」,但很高興有個理由離開。
等到阿斯蘭自己的孩子已屆學齡,他明白如果想讓孩子們都受教育,他得找人幫忙。「我被祝福了九次,」阿斯蘭說,「我有五個兒子和四個女兒,女兒夏奇拉是最聰明的。村裡沒有任何地方能讓她受教育,而她年紀又太小,還不能送走。雖然多年來曾有幾千名登山客到過我們村莊,但沒有人伸出援手幫助我們的孩子。後來我聽說有個高大的『安格瑞茲』在巴提斯坦各地蓋學校,而且同時歡迎男孩和女孩,我便決定去找他。」
「我沒得選擇,」雅古害羞的移了移棒球帽,上頭有顆金星,他妹妹在胡歇艾學校經常贏得的獎章,「我妹妹一直在逼我,她很用功,所以我也得用功。」
摩頓森在孟加拉參加了一場開發專家會議後,決定中亞協會的學校應該提供教育到五年級,並且應著重於鼓勵女孩上學。
原來將宗帕一直想蓋一間自己的登山學校,處處排擠摩頓森蓋給一般孩子的建校計畫,甚至突發奇想,聯絡了當地警察,指稱摩頓森在邊界地區活動,還說了肯定會讓一個外地人被懷疑的話,「他說我是間諜,幫他們的『主要敵人』工作,」摩頓森說,「也就是印度。」
那個春天,紅色絲絨盒裡的裁決在巴提斯坦地區迅速傳開,比喀拉崑崙高山冰川滴下河谷的融雪還要徹底、無孔不入。摩頓森在印度飯店大廳固定的早餐會議,參加人數迅速增加到桌子坐不下,後來只得搬到樓上的宴會廳召開。組成分子也越來越龐雜,從巴提斯坦幾百個偏遠村莊來的代表,都想請他幫忙新的計畫,因為現在他有阿亞圖拉最高宗教委員會的同意保證了。
在中亞協會提供的經費和協助下,阿斯蘭和其他村民在一九九八年夏天完成的學校,也許是巴基斯坦北部最美麗的學校。這是村長說服村民投資孩子的偉大作品。摩頓森把學校的設計工作交給村長,從裝飾在每扇窗、屋頂輪廓線,以及走廊上的那些精緻形狀的鮮紅飾條,你能看到阿斯蘭對學校的遠見。沿著學校用牆圍起的庭院,向日葵會在最溫暖的月份長得比最大的學生還高。而從每間教室都能看到高聳的瑪夏布洛姆峰,它所代表的世界屋脊意義,讓許多胡歇艾村的孩子自然立下崇高的學習目標。
「對貧苦人富有慈悲的親愛閣下,」阿巴斯翻譯捲軸上的優雅波斯文,「我們hetubook•com•com神聖的可蘭經告訴我們,所有孩子都該受教育,包括我們的女兒和姐妹。您的高貴工作遵循了伊斯蘭的最高原則,照顧貧人及病患。在神聖的可蘭經中,沒有律法禁止異教徒幫助我們伊斯蘭教的弟兄姐妹。因此,」裁決的結論是,「我們指示所有巴基斯坦的神職人員不得干擾您的高貴用心,您有我們的允許、祝福,及禱告。」
「我鼓勵自己每一個孩子,」阿斯蘭說,對著夏奇拉的兩位兄長點點頭,他們現在已經是大學生,也和夏奇拉一起住在哈伯羅,順便擔任她的護花使者,「但是我從很早就發現這個女孩上學的態度不一樣。」
阿斯蘭駛著向人借來的吉普車抵達時,看到摩頓森正努力安撫要他交出護照檢查的警察。阿斯蘭便向他自我介紹。
「當父親把我推進水裡時,我忍不住哭了。他是個堅強的男人,而且很驕傲,但當我沿著什約克河往下漂走時,我也看到他眼中的淚水。」
薩耶.阿巴斯把捲軸捲好,放回紅絲絨盒裡,笑著將它交給摩頓森,伸出了手。
「如果女孩子能至少唸完五年級,」摩頓森說,「一切就會不一樣。」
摩頓森、帕爾維和瑪克瑪現在已經發展出一套完美的工作流程。摩頓森取得一塊位於兩片杏桃林間的空地後,在村民的幫忙之下,他們只花三個月就建好一棟有四間教室的牢固石造學校,而且只花了一萬兩千多元。穆札佛的祖父保瓦.加哈爾在巴提斯坦地區是位知名的詩人,而穆札佛的成年生涯則是位單純的挑夫,在村裡沒什麼特殊地位。但因為他為村裡帶來一所學校,大家對這位善良的老人有了更深一層的尊敬,當穆札佛挑著開採完的石頭到學校工地,或是幫忙抬起屋樑時,年輕人見狀也會主動幫他移開身上的重擔。
摩頓森擁抱著這位一路來幫助他找到自己道路的老人,而即使穆札佛說話聲音已經很虛弱,他的雙臂仍然強壯得讓這個大個兒美國人喘不過氣來。「你想做什麼呢?」摩頓森說。
「我在巴提斯坦四處找了他很久,當我終於遇到他時,我真的是非常驚訝,」阿斯蘭說,「我以為我得卑微的向一位『安格瑞茲』懇求,但是他跟我說話的方式彷彿我們是兄弟。我發現葛瑞格非常和善、心地柔軟,讓人很自然就喜歡他。我第一次遇到他時,立刻愛上這個人的個性。從我們開始蓋學校後,這種感覺也越來越強,最後這樣的敬愛傳開來,我的孩子和全胡歇艾村的人對他也都有這種感覺。」
一九九八年四月的一個清晨,帕爾維出現在摩頓森下榻的印度飯店房門前,告訴摩頓森他們兩人都將被召見。
秋天時,阿斯蘭和村裡其他男孩輪流駕著六隻氣喘吁吁的犛牛,拉著一根橫桿繞圈子,讓牠們的重蹄幫剛收成的麥穗脫殼。漫長的寒冷冬天,他會盡可能靠近爐火,和他的五個兄弟、三個姐妹以及家裡的牲畜們,在最冷的日子裡搶最暖和的位置。
「你會知道的。」他的父親說。接著苟羅瓦.阿里吹脹六個山羊膀胱,把它們捆在一起做成一個「紮克斯」,也就是皮筏,這是巴提人在水深無法直接過河時的傳統渡河方式。
穆札佛和摩頓森一起站在完工的學校前,看著村裡的孩子踮起腳尖,透著陌生的玻璃窗窺視秋天就要在裡面上學的神祕教室。他用自己的雙手握住摩頓森的雙手。
「我現在的工作,」穆札佛的回答很簡單,「是幫樹澆水。」
「當我走回山上,」阿斯蘭說,「整個人乾乾淨淨,穿著制服,每個人都盯著我看,說我變得不一樣了。每個人都尊敬我,我也理解到自己要承擔得起那樣的尊敬。」
摩頓森當時還沒完全體認到,其實他的生命已經進入了另一個不同的階段。他不再有時間跟每一位請他幫忙的人說話,即使一開始他很努力這麼做。之前他也曾經非常忙碌,但是現在時間都不夠用,每天至少都短少了五、六個小時。他給自己的新任務是篩選不斷湧入的各種請求,試著找出值得去做、同時也有資源和能力去完成的計畫。
就這樣,阿斯蘭的故事在下胡歇艾河谷傳開來,從一個人手上被交到另一個人手上,而且每個陪他一段路的人都捐了些錢幫助他的教育。
甚至包括苦難。
一九九六年,阿斯蘭以第一名成績從哈伯羅的十年級畢業,政府也提供他一個在北部地區的職務。但阿斯蘭決定回到胡歇艾河谷的家,並且在他www•hetubook•com.com父親過世後當上村長。「我見過山下人的生活,我相信改善山上村民的生活品質,是我的責任。」阿斯蘭說。
一些同情他的老師湊了錢幫他買了件白襯衫、褐紫紅色毛衣和一件黑長褲,好讓他和其他男孩穿得一樣。阿斯蘭每天穿著制服上學,晚上就把衣服盡可能洗乾淨。唸了一年書後,他回胡歇艾河谷的家時,在河邊撿到他的老人說的話真的應驗了。
最美的女人、最博學的人、
每一個成功完成的計畫都為摩頓森在巴基斯坦北部的名聲更添光彩。他的照片開始出現在一些家庭的壁爐旁,或是吉普車司機的儀表板上。受制於伊斯蘭教禁止偶像崇拜,巴基斯坦人不像他們東邊的鄰居印度人,會在雨刷上貼滿萬神廟般的神祇照片。不過某些巴基斯坦公眾人物仍然會被神化,從這個「一切皆會朽壞」的人間國度升上神殿。
巴基斯坦的板球英雄因姆拉汗就是這類的俗世聖人。而從摩頓森在司卡度的總部往外流傳的傳奇故事——有個叫做葛瑞格醫生的溫和異教徒為貧苦人民做了很多好事——開始抵達乾燥的沙丘、穿過曲折蜿蜒的峽谷、攀行到巴提斯坦天候惡劣的河谷地區,隨著光陰流逝不斷增長。
此外,巴基斯坦北部居民多有嚴重眼疾,摩頓森安排了一位美國白內障專家喬夫.塔賓醫生,幫司卡度和吉爾吉特的六十位老人家進行免費摘除手術。摩頓森也把巴提斯坦唯一的眼科醫生聶茲.阿里送到位於尼泊爾知名的堤朗加眼科醫院接受特別訓練,以便喬夫.塔賓醫生回美國後,他可以獨力進行白內障摘除手術。
摩頓森坐著他的綠色休旅車,一路顛簸爬到每一個中亞協會贊助學校的村莊,和村裡長老們開會。他堅持如果學校希望持續獲得中亞協會的贊助,他們必須簽字,同意讓學校每年增加百分之十的女孩入學率。
中亞協會的董事會成員也隨著它的新原則一起演變。喬治.麥可考恩的妻子凱倫曾在舊金山灣區創立一所特許高中,她加入了董事會。另一位新成員是舊金山城市學院的巴基斯坦教授阿都.賈巴。現在整個董事會的組成都是專業的教育人士了。
摩頓森一一和委員會的成員握手,腦中一片暈眩,「這是不是說……」他試著說話,「法特瓦,是不是……」
「我一開始去上學時,許多村裡的人都告訴我上學不是女孩子的事。」夏奇拉說,「他們說你最後還是會像所有女人一樣,要到田裡工作,所以為什麼要在腦袋裡裝一堆書上說的愚蠢東西呢?但我知道父親非常重視教育,所以不讓自己受他們影響,堅持我的學業。」
中亞協會十幾所學校都已經蓋好並開始營運,所以茱莉亞.柏格曼在兩位城市學院的老師,喬依.都里哈羅與鮑伯.厄文協助下,每年夏天會在司卡度舉辦教師訓練工作坊,並為所有教師建立一座永久性的資源圖書館。那年夏天在司卡度的會議,帕爾維、柏格曼從美國帶到巴基斯坦的訓練講師,以及中亞協會薪資單上的所有巴基斯坦教師全都到場,摩頓森在會議中定下了中亞協會的教育原則。
夏奇拉說,如果她能把像物理這樣的新科目學習好,她會盡可能的繼續讀書,她的理想是進入醫學院。「我想成為醫生,在需要我的地方工作。」她說,「我知道世界非常的大,而目前為止,我只看到它的一小部分。」
即使是聽見過阿拉聲音的穆罕默德,都將枯萎死去。
對她來說,要適應哈伯羅的都市生活還比較困難。「這裡的環境很特別,」夏奇拉說,「所有事情速度都很快,而且什麼都有。」她把最近的物理考試成績拿給父親看,因為只考了八十二分讓她很難為情。「這裡的功課很難,但我正努力適應,」她說,「在胡歇艾,我一直是班上成績最好的。不過這裡都會有高年級的學姐和老師幫助我。」
阿斯蘭不會游泳。
被讚美的夏奇拉害羞的用頭巾把臉遮住,然後撥開頭巾,好方便說話。「其實我不特別,」她說,「只是我在胡歇艾的學校都能拿到很好的成績就是了。」
摩頓森想像著信使正快馬加鞭往東南方前進。他想像最高宗教委員會的最後裁決此時就塞在信使的鞍囊中,他騎著瘦小山馬正從伊朗往阿富汗方向走,繞過遍布地雷的舒馬里平原(Shomali Plain),辛苦爬上興都庫什山脈的高山隘道,然後進入巴基和_圖_書斯坦。在心裡,摩頓森試著延宕信使的路程,沿途佈置落石和雪崩,希望他花上好幾年的時間才把指令送到。因為如果他帶來的是最壞的消息,那表示摩頓森可能永遠無法再進入巴基斯坦。
「我不希望教導巴基斯坦的孩子像美國人一樣思考,」摩頓森說,「我只希望他們能有個平衡、不走極端的教育,這個想法是我們一切作為的核心。」
「我在山上的日子已經結束了,葛瑞格大人。」他說,「我很想再為您多工作幾年,但是阿拉,以祂的智慧,已經把我很多力氣取走了。」
父親的讚美再一次讓夏奇拉躲進了頭巾中。「胡歇艾村人的觀念慢慢改變了,」終於把臉又露出來的夏奇拉說,「現在我回到村裡時,看到所有家庭都把女兒送去上學,而且他們跟我說,夏奇拉,我們錯了,你讀那麼多書是對的,你離開家去那麼遠的地方求學好勇敢,你給村子帶來了光榮。」
照理說他不能詢問父親原因,但是阿斯蘭還是挑戰了這個村子的首長。
「不要怕,」老人安慰著阿斯蘭,「你是個勇敢的孩子,離家到這麼遠的地方來。你回家的那一天,每個人都會尊敬你。」他在阿斯蘭手中塞了兩張皺皺的盧比紙鈔,然後牽著他的手陪他走到往哈伯羅的路上,再把他交到另一位能陪他一程的長者手上。
穆罕默德.阿斯蘭小時候,瑪夏布洛姆峰上的冰川陰影之下,胡歇艾河谷入口的高山附近都還沒有道路。胡歇艾河谷的村莊生活,數百年來如一日。夏季時候,像阿斯蘭一樣的男孩會領著羊群到高地牧草地放牧,婦女們則忙著製作酸乳和起司。從最高處的牧場,孩子們看得到被當地人稱做「丘苟里」(大山)、外面世界叫做K2的巨峰,刺穿瑪夏布洛姆峰的寬肩後直入天際。
和大部分的巴基斯坦什葉派穆斯林一樣,伊曼姆巴拉清真寺不輕易對外界露臉。除了一座鑲著擴音喇叭以便召集信徒的藍綠色高聳尖塔外,清真寺的高大土牆上完全沒有任何裝飾,因為他們重視的是內心的能量。
一九九八年六月的某一天,阿斯蘭在胡歇艾的家中,聽到一位吉普車司機說那個「安格瑞茲」人就在可安村,離他們只隔幾個村莊的距離。
哈爾德位於一片青綠的下胡歇艾河谷,在什約克河流速漸慢、河道漸漸開展,與印度河交會的南岸處。這裡是摩頓森在巴基斯坦見過最完美的村莊。灌溉渠道涓涓流過往河岸延伸的一塊塊田地,道路兩旁的熟杏、桑椹組成美好的林蔭風景。
晚春時分,最可怕的天氣已經離去,什約克河依舊帶著融冰湍急奔流,苟羅瓦.阿里在第一道曙光出現前把兒子叫醒,要他準備離開村子。阿斯蘭聽不懂父親的意思,但當他看到父親把他的行李都打包好,又放了一塊硬邦邦的羊乳酪「秋爾帕」到包裹裡時,忍不住開始嚎啕大哭。
沒有人,沒有任何生物能在永恆的天空下永遠活著。
——巴提詩人保瓦.加哈爾(Bowa Jahar),穆札佛.阿里的祖父
摩頓森積極的將這個新方向和他的任務結合,要讓樹苗成長前必須先澆水,學生得先活著,長到夠大,才能從學校得到幫助。在阿巴斯的陪同下,摩頓森拜訪了春達村長哈吉.伊伯拉敏,說服他讓村裡的男人在摩頓森團隊的調度下提供協助。四個鄰近村莊的居民也請求一起參與計畫,幾百名工人每天挖掘十小時的溝渠。只花了一個星期,整個計畫就完成了——藉由摩頓森供應的一萬兩千呎長水管,五個村莊的公用水龍頭終於能流出乾淨的泉水。
「大家都對我很好,這給我很大的鼓勵。」阿斯蘭回憶說,「所以很快地我就在哈伯羅的一所公立學校上學,而且盡我所能的用功讀書。」
「為什麼我要離開?」他說,轉頭看著母親想尋求支持,但在昏暗的油燈下,阿斯蘭嚇到了——母親竟然也在哭泣。
「把所有小村莊的小心眼把戲都忘了吧。」帕爾維開心的說,「我們有伊朗穆夫提的祝福!現在什葉派的穆斯林不敢再干擾我們的工作了,這是阿拉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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