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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中迷霧

作者:哈蘭.科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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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狄龍擊中了我的要害。事實上,我現在的職位是暫時性的。我的朋友,「花園州」現任州長,讓我成了現任郡公訴檢察官。我們已經很嚴肅的探討過讓我競選國會議員的事,甚至可能去填補那個空缺的參議員位置。如果我說自己沒有政治抱負,那是在撒謊。這時甚至出現一絲醜聞,也會造成極壞的影響。
然後,格蕾塔在我臉上輕輕吻了一下,這是她很少有的舉動。我舉步向外走。孩子們的歡笑聲在我身後迴蕩。我打開門,走進走廊。那兩個警察跟在我後面。學校走廊好像也千篇一律,幾乎都有一種好像鬧鬼的房子裡才有的回聲,一種奇怪的半安靜狀態,還有一種微弱但很明顯的氣味,既能起到撫慰作用,也能讓人焦慮不安。
「當然,」我說,「我的意思是說,我不想讓你的屁股不必要地再癢癢了。」
「不知道,」我說,「兩隻都看看吧。」
「當然,」約克說,他捂著嘴下咳了兩聲,「難道你想讓我們跪下來親吻你的戒指或什麼嗎?」
「在哪裡?」
我愛妹妹。我們都愛她。大多數人相信,死亡是最殘酷的事情。其實不然。一段時間之後,希望變得更折磨人得多。如果你和我一樣,與希望共存了如此長久的時間,脖子一直放在剁肉板上,斧頭已經在你頭頂舉起數天,數月,數年。那麼,你會渴望它落下來,把你的頭剁掉。大多數人都相信,我母親之所以離家出走,是因為我妹妹被害。但事實正相反。我母親之所以拋下我們,是因為我們不能向她證明妹妹已經被害。
「科普蘭先生?」
他們早該知道這一點。
「我在家。」
「你是說過」——約克竟然真的看了看便簽本,但那是為了裝樣子。我剛才說話的時候,他什麼也沒寫,「你『非常肯定』你不認識他。」
在他左臂上。我沒有大聲喘氣,也沒有任何其他明顯反應。我的身體彷彿剛剛被拿走了一部分,但我卻麻木得對此無能為力。我只是呆呆地站在那裡。
所以,我選擇了不回答。約克和狄龍也沒追問。
「我們覺得你可能幫得上忙。」
「你在想什麼?」她輕聲問。
門開了。那兩個男人一踏進體育館,我就看出他們是警察。儘管我的經驗並不豐富,也一眼就能看出這點。順便說一下,我是埃塞克斯郡公訴檢察官,暴力事件猖獗的紐華克市(Newark)就位於這個郡。電視裡有些東西的確表現得沒錯。比如,大多數警察的穿著方式就很奇怪,里奇伍德市(Ridgewood)富庶郊區的父親們是不會那樣穿著的。我們不會穿西裝來看孩子進行準運動表演。我們都穿燈芯絨褲子或者牛仔褲,上身是T恤,外面套件V領毛衣。這兩個人穿著極不合身的西裝,是一種很難看的棕色,讓我想起被暴雨沖刷過的木塊。
「警探,你他媽以為你是在和誰說話?」
我還以為會上一輛破舊的雪佛蘭,但卻發現他們的車是一輛乾乾淨淨的福特。我坐在後排。我的兩個新朋友坐在前排。我們一路上都沒說話。喬治華盛頓大橋上堵車了,但我們拉響警笛,從車流中擠了過去。進入曼哈頓時,約克才說話:
他們把我帶到那堵窗戶前面。不用走進停屍房,站在玻璃後面就行了。房間裡鋪著地磚,因此可以直接用水沖洗。別以為這樣的地方還有什麼裝飾,或者需要多少清潔工打掃。所有的輪床上都是空的,只有一張例外。屍體上蓋著被單,但我能看到腳趾上的吊牌。他們還真使用這樣的吊牌。我看到那個大腳趾從被單下伸出來——完全陌生的東西。我心裡當時就是這樣想的。我沒認出這是哪個男人的腳趾頭。
她望望那兩位可能是警察的人,然後又看著我:「我準備帶麥迪遜去餐廳吃午飯。你想讓我把卡拉也帶去嗎?」
「去哪裡?」
「而我卻想讓你告訴我。」
我知道這聽上去有些可笑,但我就是那種感覺。我看著從馬諾洛口袋裡搜出來的那堆硬幣。我看到它了。彷彿一隻手伸進了我的胸腔,正在用力擠壓我的心臟,讓它再也不能跳動。
「也許你不能,也許你能,」狄龍轉著他那顆煤渣磚一樣的腦袋說,「但如果你能夠幫忙,你會幫嗎?」
「什麼事?」
「請告訴我們,你昨晚在哪裡?」約克問。
「我是塔克.約克警探,」高個子說著拿出警徽。然後,他又指著煤渣磚說,「這是唐.狄龍警探。」
「想參加競選的人恐怕不會想讓我們把這事直接捅給媒體吧。」
很簡單。樹林太大。韋恩.斯托hetubook.com.com本把他們的屍體隱藏得很好。但有些人,那些喜歡聽陰謀故事的人,就是不相信。為什麼只有那兩具屍體沒找到?斯托本怎麼可能如此迅速地挪動屍體並將它們掩埋好?他有幫凶嗎?他是怎樣做到的?首先,那四個年輕人到樹林去幹什麼?
「一些指明與你有關的物品。」他說。
也許我對死亡想得太多,但妹妹被害與妻子早逝之間有著巨大的區別。我遭遇過的第一次死亡,妹妹的死,讓我走上了現在的工作崗位,確定了我的事業軌跡。我可以在法庭上捍衛正義。我能。我想讓世界變得更安全;我想把害人之人關進監獄;我想讓其他家庭得到我的家庭從來沒有真正得到過的東西——團圓。
我不相信他。至少有兩具屍體一直沒找到,這個事實引發了多種推測,也讓整個事情顯得更神祕,讓韋恩受到了更多的關注。我想,他喜歡這樣。但是,那些不為人知的情況究竟是什麼?是否還有一線希望之光?想到這些,我的心仍然很痛。
她笑起來:「不,你不會生。」
「我們認為馬諾洛.聖地亞哥是化名。」
狄龍一步逼到我面前:「我們看上去像是在這裡上該死的語義課嗎?」
「放學以後我也可以接她。」
我正要去看最後一張照片,也就是吉爾.佩雷斯的照片。但有什麼東西讓我把頭抬了起來。
我真希望韋恩.斯托本能告訴我們,他究竟對我妹妹做了些什麼。當然,我們不是想為她舉行一個得體的葬禮什麼的。儘管那會很不錯,但卻不可能。死亡能起到純粹的破壞作用,就像破碎錘一樣。它重重地砸在你身上,把你砸成肉餅。然後,你會開始復原。但不知道實情——那種懷疑,那一線希望——卻會讓死亡變得更像白蟻或某種形式的致命病菌,從內部啃噬你。你無法阻止那種腐敗,你無法復原,因為那種懷疑會不停地吞噬你。
「那就說肯定不認識。這總行了吧?我肯定不認識他。」
「你能說得更具體些嗎?」
「什麼意思?」
「他是誰?」
「那好,那我們的想法就一致了。」我不喜歡他的態度,但沒去追究。「那你為什麼『非常肯定』你不認識馬諾洛.聖地亞哥呢?」
房子裡的溫度彷彿一下子下降了十度。不過,我們本來就在停屍房裡。我想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更顯得漠不關心:「也許他是個喜歡搜集犯罪資料的人,有許多這樣的人。」
「對。」
就像我妹妹一樣。
妻姐格蕾塔和丈夫鮑勃有三個孩子,最小的女兒麥迪遜六歲,和我女兒卡拉在同一個班。格蕾塔和鮑勃一直對我幫助很大。我妻子簡——格蕾塔的妹妹——去世之後,他們把家搬到了里奇伍德住。儘管格蕾塔說他們一直打算搬過來,但我表示懷疑。不過,我仍然非常感謝他們,因此沒怎麼追問原因。我不敢想像,如果沒有他們,我的生活會是什麼樣子。
「是。」
「你妹妹,」他說,「以及那些樹林中發生的事。」
是妻姐格蕾塔在叫我。我轉身看著她。她像平常那樣,關切地看著我。我笑而不答。
格蕾塔點點頭。
「可能。」
「他的胳膊,」我轉身走到窗前,指著屍體說,「讓我看看他該死的胳膊。」
「指明我是什麼?」
「也許我們應該到外面去談。」高個子說。
「我想沒有。怎麼啦?」
「當然,那太好了。」
胸脯上現在已經長上胸毛。他至少比當時重了三十磅,但這不奇怪。我也變了。我們都變了。但那不是我要看的地方。我正在看著那隻胳膊,尋找那道刺眼的傷疤。
「你們為什麼把我帶到這裡來?」
「對。」
「你有沒有戲單或節目單?」我問。
我們到達停屍房後,他們領著我順著一條長長的走廊往前走。誰也沒說話。我還不知道該如何反應為好。我現在明白剛才約克所說的話了。我是另一邊的人。我看到過許多證人像我現在這樣走在這樣的走道上。我在停屍房中觀察過各種各樣的反應。那些辨認屍體的人剛開始時通常都顯得很堅韌。我不知道是為什麼。難道他們是在強打精神?或者,那一點點希望——又是這個詞——仍然存在?我不知道。無論怎樣,那點希望很快就會化為泡影。我們從來不會在確認身分時犯錯誤。如果我們認為死者是你所愛的人,那一定是。停屍房不是發生最後奇蹟的地方。從來就不是。
「那時我們已經把你送回來了。」
「是郡公訴檢察官。」我說。
我覺得這是個不需要回答的問題。但他在等著。我和*圖*書最後不得不說:「不是。」
我們走到外面。陽光明媚。高個子斜眼看看天空,抬起一隻手遮住眼睛。煤渣磚任由太陽照在臉上。
「隨你怎麼叫。」他用力扭扭脖子,骨節發出噼啪聲,然後,他指著我的胸脯說,「你真的開始讓我的屁股癢癢了。」
他們都看著我。
「你到哪裡去?」格蕾塔問。
韋恩從來沒認過罪。儘管過去十八年裡,他一直被關在一個安全設施一流的監獄裡,他卻一直堅持說最開始那四個孩子的死與他無關。
「為什麼非常肯定?」
我知道他們在看著我,在觀察我的反應。使我對自己的步伐、姿勢和面部表情在意起來。我想表現出中立的樣子,但轉念一想,何必呢?
她知道我在想什麼。但我還是撒了謊。
聽到這話,他差點笑出來:「那就上車吧。」
聽到這話,約克咯咯笑起來:「我只是說,這有些奇怪,沒別的意思。我是想說,你以前被警察盤問過嗎?」
「我下午有個重要會議。」
我又去看吉爾.佩雷斯的照片。他就是與我妹妹一起在樹林裡被害的那個男孩。我的記憶一下子閃回到二十年前。我想起了那道傷疤。
三個月後
「我看不出我能怎樣幫上你們的忙。」我說。
我聳聳肩。我不知道他們找我幹什麼。我問心無愧,但經驗告訴我,只要警察來找你,肯定不會像表面上那樣沒事。而且,這還與我正在處理的那個頭條新聞案子無關。如果是那個案子的事,他們會給我辦公室打電話。我的手機或黑莓機會收到消息。
儘管我非常希望把我生活中的那部分當成自己的私事,但媒體卻總是不放過它。即使你在Google上作一下最快的搜索,都會看到我的名字總是和那些神祕的「失蹤營員」——那些孩子們很快就得到了這個綽號——聯繫了起來。最糟糕的是,他們還在「發現頻道」和「法律頻道」中播放那些所謂的「真實罪案」電視節目。我那天晚上就在那裡,在那片樹林中。我的名字就在那裡,誰都可以查到。我受到過警察的盤問,受到過審訊,甚至受到過懷疑。
「不會耽誤太長的時間。」
「公事?」
之前,一直是約克在問,我在答。現在,他沒理會我的問題。「你認識一個叫馬諾洛.聖地亞哥的人嗎?」
我又繼續盯著死者的臉。臉上有麻子和皺紋。我試著把這些痕跡從那張臉上移開後再去看。仍然不認識。馬諾洛.聖地亞哥對我是個陌生人。
「哎,約克?」我說。
我點點頭:「可能需要你幫忙接一下。」
「科普蘭先生?」
對我遭遇過的第二次死亡,妻子的死,我顯得那麼無助,把一切弄得那麼糟。無論我現在怎樣做,也永遠不可能彌補。
「你是保羅.科普蘭嗎?」那個高個子問道。
這是一個陷阱問題。他們一定知道,我十八歲的時候,曾在一個夏令營做過輔導員。一天深夜,四個營員——吉爾.佩雷斯和女朋友瑪戈.格林、道格.比林厄姆和女朋友卡米爾.科普蘭(也就是我妹妹)偷偷溜進了樹林。
「我是個公眾人物。」
只找到了兩具屍體。瑪戈.格林,十七歲,她的屍體是在離營地一百米之內的地方找到的,喉嚨被割破了。道格.比林厄姆也是十七歲,他的屍體是在約一公里之外的地方被發現的。他身上有幾處刀傷,但致死的原因仍然是喉嚨被割破了。另外兩個人——吉爾.佩雷斯和我妹妹卡米爾——的屍體一直沒找到。
我的目光從瑪戈.格林和道格.比林厄姆的照片上掠過。第三張是我妹妹的照片。我已經無數次看過這張照片。媒體之所以喜歡這張照片,是因為照片上的妹妹看上去平凡得驚人。她彷彿就是鄰家女孩,就是住在街區那頭的可愛女生,你最喜歡請她幫忙照看孩子。其實,卡米爾根本不是這樣的。她非常頑皮,水靈靈的大眼睛,臉上總是掛著一種漫不經心的微笑,她的美麗總是讓男孩子們驚得後退一步。這張照片根本沒反映出她的特點。她比照片上的女孩可愛得多。也許這就是讓她喪失性命的原因。
我曾獨自一人在那片樹林中度過許多個夜晚,但從未聽到任何人號叫。
我把目光從死者臉上移開,走到那張桌子邊。我的腿在顫抖。
「你肯定?」
「我的意思是說,這個名字我不熟悉,所以我想我不認識他。但可能會是某個我曾公訴過的人,或者我的某個案子中的證人,或者,該死,也許是我在十年前的一次募捐會上遇到過的人。」
有折疊起來的紙張。我小心地展開其中的一張。是《新聞週刊》上的一篇文章,上面有那四個被害少年的照片——「夏日殺手」的第一批犧牲品。他們總是把瑪和-圖-書戈.格林的照片放在最前頭,因為她的屍體很快就找到了。一天之後才找到道格.比林厄姆的屍體。但他們真正感興趣的是另外兩個年輕人。發現過沾上血跡的衣服碎片,是吉爾.佩雷斯和我妹妹的。但沒有發現屍體。
壓力之下,人的大腦會做些可笑的事。
我坐在一個小學體育館的看臺上,看著我六歲的女兒卡拉。她正緊張地在那條離地面可能只有十公分的平衡木上往前挪動腳步。但不到一小時之後,我將看著一個被惡毒地殺害了的男人的臉。
因此,他們一定都知道。
狄龍——那塊煤渣磚——終於開口說話了。
「兩槍。」
約克和狄龍回頭看看學校。「那個在裡面翻筋斗的小女孩?」
「頭部中彈?」我問。
「我們知道,你妻子死於癌症。為了治癒她的病,你與許多組織打過交道。」
「你說什麼?」
我正要點頭,但好像出於什麼原因,又沒點下去。
在那裡。
「口徑多大?」
孩子們繼續在運動場上翻筋斗或者說摔跤,看你怎樣理解。我看著卡拉。她正全神貫注,做得還不錯,但我懷疑她仍然遺傳了我這個父親的不協調性。有運動隊的高中女生在幫助訓練。那些女孩子都大了,可能十七八歲。卡拉嘗試翻筋斗時,有個女孩子負責幫助她,這女孩子讓我想起了妹妹。妹妹卡米爾死時大約就這麼大,十幾歲。這些媒介的存在讓我永遠不會忘記妹妹。但可能這也是件好事。
「不知道。」我說。
「換種情況,你通常是提問題的人,而不是回答問題的人。所以說有點奇怪。」
為什麼沒找到呢?
聽到這樣的問題,警報應該立即響起。我應該立即提醒他們我是誰,並告訴他們,沒有律師在場,我不會回答任何問題。但我就是律師,而且是個非常棒的律師。當然,如果你不表現得像個律師,那只會讓你顯得更蠢,而不是更聰明。但我也是個人。儘管我並不缺乏和警察打交道的經驗,但如果受到警察盤問,我仍然想取悅他們。那是一種情不自禁的本能。
「實際上,那些剪報並不是關於你本人的。」
一個戴口罩的女人把輪床推到離窗戶更近的地方。不知怎麼回事,我竟然立即回想起女兒出生那天的情景。我還記得那個嬰兒室。窗戶幾乎是一樣的。玻璃上有很細的鋁箔組成的鑽石圖案。那個護士與停屍房裡這個女人的個子差不多,她把那張小小的嬰兒床推到窗邊,我的女兒就睡在裡面。和現在的情景很像。我猜,在這樣的情況下,我通常會看到什麼意義深刻的東西——生命的開始,或者生命的結束——但今天我卻沒有。
「他身上還有別的什麼?」
我的手好像不由自主地伸了出去。我看到我的手指撿起那個東西,把它舉到眼前。
不,他們到這裡來一定有其他事,與我個人有關的事。
「聖地亞哥先生」——約克猶豫了一下,好像在斟酌後面的詞句,「身上有些物品。」
這個案子成了頭條新聞。兩年後,當時也是那個夏令營輔導員的富家子弟韋恩.斯托本被捉拿歸案。但那已經是他製造的第三個恐怖之夏,他被捕之前至少已經又謀殺了四個孩子。他也因此被冠以「夏日殺手」的稱號——一個夠直白的綽號。韋恩的下兩個犧牲品是在印地安那州蒙西的一個童子軍夏令營附近被發現的。另一個受害者當時正在維吉尼亞州維也納鎮參加一個綜合夏令營的活動。韋恩的最後一個犧牲品當時在賓夕法尼亞州的科勒斯山區的一個運動夏令營裡。他們大都是被割破喉嚨而死,都被埋在樹林裡,有些還沒死就被埋葬了。是的,就像活埋一樣。花了不少時間才找到那些屍體。比如,在科勒斯山區被害的那個孩子就用了六個月時間才找到。大多數專家都相信,還有其他沒找到的受害者,還被埋在林地裡。
通常,其他父親們都會和我一樣,站在後面觀看,但由於這次比賽是在白天,因此,我身邊的人不多。母親們都非常喜歡我,只有一位例外。她現在正舉著攝影機,對我怒目而視,因為她偷聽到了我剛才那番關於攝影機的廢話。當然,她們喜歡的也不是我這個人,而是我做的事。我妻子五年前就去世了,我獨自撫養女兒。城裡也有其他單親父母,大多數是離婚媽媽,但我卻最受青睞。如果我忘記寫便條,或者不能按時去接女兒,或者把她的午餐忘在接待臺上了,其他母親們或者學校教職員工們都會主動幫忙。她們覺得我這個大男人表現出無助顯得很可愛。但如果某位單親母親像我這樣,不僅不會有人去幫她,那些年長母親們反而還會看不起她。
他看了看那個矮個子同伴。矮個子胖乎乎的,好像沒https://www.hetubook.com.com有脖子,腦袋像塊煤渣磚。除此之外,他的皮膚還很粗糙。走廊轉角那邊走過來一群孩子,可能是四年級學生。他們的臉看上去紅撲撲的,可能剛從操場上回來。他們從我們身邊走過,他們的老師跟在後面,疲憊不堪的樣子。她生硬地衝我們笑笑。
校長在她那張口紅塗得太多的嘴唇上掛上那種故作關心的笑容,往兩個警察的方向走去,想和他們說話。但那兩個男人卻幾乎沒正眼看她。我觀察著他們的眼神。那個高個子警察,當然是頭,看到我,把目光定格在我臉上。我們就那樣一動不動地對視了一會兒。他非常非常輕地將頭偏了一下,意思是讓我從這個充滿歡笑聲和打鬧聲的避風港裡出去。我同樣輕輕地點了點頭。
「有什麼?」
約克轉身看著站在他身邊的一位助手。我甚至沒注意到這個人是什麼時候出現的。「我們把死者的私人物品給科普蘭先生看看吧?」
「你的意思是?」
「你怎麼知道?」
多年來,我已經用可以想像的最可怕的方式漸漸明白,生死之間,超凡脫俗的美麗和讓人畏懼的醜陋之間,最寧靜的和平之地與最令人恐怖的大屠殺之間,只有一堵很薄弱的牆壁相隔。前一刻,生活好像還充滿詩情畫意,你正坐在小學體育館這樣純潔的地方,你的小女兒正在運動場上歡樂地旋轉,她雙眼緊閉,銀鈴般的童聲讓你眩暈。你彷彿看到了她母親的臉,她母親生前也喜歡這樣閉上眼睛歡笑。這樣的時刻,你總是會想到,那堵牆的確非常薄弱。
折疊椅已經被其他父母全部坐完了。我站在後面,雙臂交叉抱在胸前。入口處的牆上貼著入館規則,而且隨處可見那些惱人的逗趣的警句,如「別說天空就是盡頭,因為月亮上已經有了腳印」。午餐桌已經被折疊起來放到後面。我靠在一張桌子上,感覺到鋼鐵和金屬的涼意。從我們小時候起,小學體育館的樣子就沒改變過。現在只是覺得它們變小了。我指著那些家長說:「這裡的攝影機比孩子還多。」
「你一定覺得這有些奇怪。」約克說。
兩個警察交換了一下眼神。我盡量裝出不讓步的樣子。
不過,我仍然知道,我沒做過什麼錯事。但我在工作中已經看到過各種嫌疑犯,見識過各種反應。說出來可能會讓你大吃一驚。比如,警察抓到重大嫌疑犯時,通常將他們長時間關押在審訊室裡。你可能會認為,做賊心虛的人可能會翻牆逃跑。但實際上,很多時候情況正好相反。最坐立不安和緊張的,恰恰是那些無辜的人。他們不知道為什麼會被關在那裡,不知道警察會錯誤地認為他們做過什麼不法之事。而那些有罪之人往往會呼呼大睡。
「對。」我說。
是一枚戒指,一枚女孩子的戒指。
這樣的事應該不會讓任何人吃驚。
「是的,我們知道。」
我又看了一眼那張臉:「不認識。」
「便攜式攝影機。」我說。
「你確定?」
她把床單的一頭揭開。我低頭看著那張臉。我知道,所有的眼睛都在盯著我。死者和我年齡相當,快四十了。他留著鬍鬚,但頭髮好像被剃光了,頭上戴著一頂浴帽。我覺得那頂浴帽看上去非常滑稽,但我知道它為什麼會出現在死者頭上。
「一個叫馬諾洛.聖地亞哥的男人昨晚被殺了。」
「非常肯定。」
「我們更想讓你自己去看。」
他戲劇性地「啪」一聲合上便簽本:「但聖地亞哥先生認識你。」
我的心停止了跳動。
「你知道我是誰嗎?」
他們根本不屑於回答。
「我寧願生孩子。」
約克插話了:「誰也沒威脅誰。」
「是嗎?但是什麼讓你們認為我會認識他呢?」
約克點點頭,好像在鼓勵我繼續說下去。但我沒有。
「還有別的什麼嗎?」我問。
「哪隻?」停屍房裡那個女人問。
我說:「嗯,嗯。」因為我不知道還能說別的什麼。
「他的屍體是在曼哈頓的華盛頓高地區被發現的。」
約克示意狄龍。狄龍按下對講按鈕:「他想看看死者的胳膊。」
「什麼?」
他猶豫了一下。我看見他又與搭檔交換了一下眼色。
「有誰能證明嗎?」
他們疑惑地看著我。但那個女人按我的要求把被單揭開了。
「科普?」
約克乾咳兩聲,清清喉嚨,好像是在提醒我,這與我無關:「你認識他嗎?」
「多少槍?」
甚至在韋恩被捕十八年後的今天,人們還在說那些樹林中有「鬼魂」。或者,也許是個祕密異教徒,住在廢棄的小木屋裡;或者是從精神病院跑出來的病人;又或者是虎克船長那樣的男人;還或者是某種稀奇古怪的醫學實驗出錯之後的犧牲品。人們傳說那些樹林裡有個男妖怪,還發現了被他熄滅的營火,周圍是被他吃掉的孩子的骨頭。那些人甚至還說,他們現在仍然能聽見吉爾.佩雷斯和我妹妹卡米爾在號叫著說「要復仇」。和-圖-書
「怎麼啦?」約克說。
「你們認為我知道?」
「我女兒。」
約克的聲音和春日一樣宜人。「你是個鰥夫,科普蘭先生,對嗎?」
「真佩服你。」
我側眼看見約克和狄龍交換了一下眼神。狄龍聳聳肩,約克說話了:「我們在他口袋裡發現了你的地址,」約克說,「而且他有許多與你有關的剪報。」
「你在威脅我?」
如果妹妹活到現在,也快四十歲了,至少和這裡的大多數母親年齡相近。這樣想的確很奇怪。在我眼裡,卡米爾一直只有十幾歲。很難想像她現在會在哪裡,或者說她現在應該在哪裡。她會不會也像這些母親們一樣,正坐在這樣的一張椅子上,臉上掛著那種「我首先是母親」的開心笑容,忙著為她的孩子錄影呢?我很想知道她現在會是什麼樣子,但我能看到的仍然是一個已經死去的少女。
「我不是這意思。」
「物品?」
「查過了,是一次性用品,裡面什麼信息也沒有。」
「好啦,是的,可能不會。但我們不是都在MTV的年代長大的嗎?快速切換不同畫面,還有許多種不同的角度。但就這樣把這些都拍下來,還硬要放給朋友或家人看……」
他在後視鏡中衝我笑笑。
「戲單,」我說,「這樣我就可以看到你的過去了。你知道的,就是你開始扮黑臉之前的事情。」
我沒說什麼。
「那是關於什麼的呢?」
再也沒人看到過他們。
我不想說難聽的話,但格蕾塔就是那種醜姐姐的角色。她和我已經逝去的漂亮新娘長得很像,可以看出她們是同一對父母的孩子。但簡身上的一切長到格蕾塔身上好像就沒那麼耐看。我妻子的鼻子挺直,但不知怎麼回事,這好像讓她看上去更性感了。格蕾塔的鼻子也挺直,但看起來太大。我妻子的兩隻眼睛分得較開,讓她平添了一種異國風味。但格蕾塔那兩隻分得很開的眼睛卻讓她看上去有點奸詐。
「你能和我們走一趟嗎?」
「嗯,嗯。」
「你說什麼?」
「這與我有什麼關係?」
「而且,那些父母們,他們把什麼都拍下來。我的意思是說,什麼都拍。他們拍這些東西做什麼啊?難道真的會有人從頭到尾看這些錄影?」
有人拿來一個紅色塑膠證據袋。他們把裡面的物品倒在一張桌子上。我從遠處能看見有一條藍色牛仔褲和一件法蘭絨襯衫,還有一個錢包和一部手機。
「讓我看看他的胳膊。」我說。
「你不看?」
「不認識。」
狄龍也拿出他的證件。他們都把證件出示給我看。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要那樣做。造幾個這樣的假證件有多難嗎?「我能為你們做點什麼嗎?」我問。
「怎樣幫?我已經告訴過你們了。我不認識他。」
「是的。」
我退後一步。
「不會耽誤太長的時間,」我重複道,「聽上去好像不是去什麼好地方。」
他們表情嚴肅地掃視著體育館。我認識這個地區大部分警察,但卻不認識這兩個人。這讓我有些心煩意亂。有什麼事情不對勁。當然,我知道自己沒做過什麼,但心裡仍然有一點那種「我是無辜的但仍然感覺有罪」的感覺。
「嗯,我們沒在死者身上找到身分證。屍體是昨天晚上發現的。駕駛證上寫的是馬諾洛.聖地亞哥。我們已經查過了,好像不是他的真實姓名。我們還對他的指紋進行了核對,沒找到匹配。所以,我們不知道他是誰。」
我指著雜誌上的那張照片說:「他叫吉爾.佩雷斯。」
「那就好好給我聽著。我們發現了一具屍體。那傢伙與你有很大關係。你是想跟我們走一趟,把事情說清楚,還是想玩更多的文字遊戲,讓你他媽的看上去可疑得多?」
「還有別人嗎?」
「我們想看看你是否認識……」
「我認識他。」我說。
「嗯,地方檢察官?」
我想,它現在仍然在吞噬著我。
他不說話了。我轉身看著他:「還有什麼別的嗎?」
「科普蘭先生?」
「你們檢查過手機了嗎?」我問。
「一定不容易吧,自己帶著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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