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林中迷霧

作者:哈蘭.科本
林中迷霧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卡拉睡覺時從不給我添麻煩。我們已經養成了非常不錯的習慣。我讀書給她聽。我這樣做不是因為所有的育兒雜誌都讓我這樣做,而是因為她喜歡聽我讀書。但這從來不能讓她入睡。我每天晚上都讀,但她甚至一次也沒進入過淺睡狀態。而我有時卻讀得快睡著了。有些書糟糕透了。我乾脆就在她床上睡著了。她肯讓我睡。
「你那邊有收獲嗎?」她問。
我的受害者不是我們所說的那種會受陪審團同情的人。夏米克十六歲,有個非婚生的孩子,曾因教唆罪被捕過兩次,因私藏大麻而被捕過一次。她是聚會上的脫衣舞演員。是的,這是對脫衣舞|女的委婉稱呼。人們會納悶,她在那個聚會上做什麼。但這種情況不會讓我灰心喪氣,只會讓我更努力地戰鬥,並非由於我在乎政治上的正確性,而是由於我支持——非常支持——正義。我的意思是說,如果夏米克是個金髮黑眼的學生理事會副主席,來自排斥黑人的利文斯頓,而那些男孩子是黑人,可能情況會有所不同。
我幾乎能看出約克在想什麼,不知道他會採取哪種辦法。他會開始說起死者衣袋裡的那些剪報、那個戒指和其他事情嗎?我幾乎能想像他在心裡預演的樣子,覺得那些話聽上去都很傻。剪報、戒指——它們其實並不能真正證明什麼。突然,甚至我自己也懷疑起來。現在,我們都在這裡了,佩雷斯夫婦的世界就要像小牛犢一樣被開膛破肚了。我暗自高興,幸好自己坐在單向透視玻璃後面。
「卡米爾.科普蘭的哥哥?」
那個留鬍鬚的男人將床單向後拉拉,動作仍然很輕,值得敬佩。傷疤就在那裡,是被感染過的刀傷留下的。佩雷斯太太臉上又浮現出笑容,但那是什麼樣的微笑啊?是痛苦,幸福,迷惑,虛偽,老練,還是自然的笑?我說不出來。
佩雷斯先生的眼睛眯了起來。佩雷斯太太更緊地抓住手提袋。我不禁想到那或許就是十五年前那個手提袋。這個時候,我還會想到這樣的問題,真是奇怪。
「這個男人的頭髮被剃掉了。他還留著鬍鬚。佩雷斯太太,你已經許多年沒見過他了。請慢慢辨認一下。」
我卻看著佩雷斯太太。那種痛苦的微笑再次出現在她臉上。「你是科普蘭家的孩子,對嗎?」
「你為什麼認為那是我們的兒子?」
我思考著,又想到了受害人的陳述——我不想再去看一遍。陳述說得相當具體,讀起來都讓人噁心。那兩個男孩讓夏米克做各種事情,擺出各種姿勢,而且他們一直都在說話。但其中有些東西。他們拖動擺弄她的方式……
約克說:「佩雷www•hetubook•com•com斯太太,你肯定嗎?」
佩雷斯先生的聲音低了下去,但沒有人插話。
他的聲音又低了下去。他妻子把手放在他前臂上。她坐得更直了。有那麼一會兒,她轉頭看著那堵玻璃,我肯定她能透過玻璃看到我。然後,她看著約克說:「我猜,屍體在你們這裡吧?」
她點點頭:「我們的一個鄰居家有駱駝。他家有道帶刺鐵絲網護欄。吉爾很擅長爬高。八歲的時候,他想翻過那道護欄,結果腳下一滑,鐵絲網深深扎進了他的肩膀。」她轉頭看著丈夫,「喬治,他縫了多少針?」喬治.佩雷斯臉上現在也浮現出那種痛苦的笑容:「二十二針。」吉爾給我們講的故事卻是另一個版本。他杜撰了一個持刀打架的故事,聽上去就像《西城故事》的蹩腳翻版。儘管我當時還是個孩子,但我也不相信。因此,我對現在出現的這種不吻合幾乎不感到吃驚。
「我知道這聽上去有點像——」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佩雷斯太太說話。我幾乎本能地迅速低下頭。
「你的意思是說……」
「除非『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這個說法的確不假。可它不是真的。」
二十年前,佩雷斯太太曾在夏令營的洗衣房工作過,但悲劇發生後,我只見過她一次。遇難者家屬碰過一次面。就在距我們現在所在的地方不遠的一個華麗律師事務所裡,富裕的格林一家、更有錢的比林厄姆一家、貧窮的科普蘭一家和更窮的佩雷斯一家都到場了。四家人已經共同起訴營地的主人。佩雷斯一家人那天幾乎沒說什麼話。他們只是坐在那裡聽,讓其他人大叫大嚷,站在前頭。我記得佩雷斯太太一直把手提袋放在大腿上,雙手緊緊抓住手提袋。現在,她把手提袋放在桌子上了,但兩隻手仍然緊緊抓著手提袋。
「昨天,曼哈頓的華盛頓高地區發生了一起謀殺案,」約克說,「我們在一百五十七大街附近的一條巷子裡發現了屍體。」
我一定要讓他們罪有應得。
「是的,太太。」
她沒回答。
她總是貪婪地讓我讀書給她聽,我簡直無法滿足她的要求,因此開始買有聲圖書。我先讀一會兒,然後她可以聽磁帶的一面——通常四十五分鐘,然後便閉上眼睛睡覺了。卡拉理解並喜歡這條規則。
「我從夏令營起就一直記得,」我用下巴指指那堵玻璃說,「看看他的胳膊吧。」
佩雷斯太太的眼睛閉上了。佩雷斯先生僵在那裡。一時,誰也沒說話,誰也沒動。佩雷斯先生沒看妻子。他妻子也沒看他。他們就那樣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約克的話音彷彿還在空m.hetubook.com.com中迴蕩。
卡爾和吉姆。
約克吞了一下口水,看著佩雷斯先生說:「佩雷斯先生,你認為呢?」
佩雷斯先生說:「這太荒唐了。」
「快滿十九了。」佩雷斯先生說。
約克試圖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更令人信服。「嗯,我理解你們的不安。」
「是的。」
佩雷斯太太終於將目光從屍體上移開,轉眼看著約克。約克不說話了。
夏米克是一個人,不應該受到巴里.馬蘭茲和愛德華.詹雷特的侮辱。
「你最後一次看到他時,他才十幾歲,」約克繼續說,「我知道,他那時留著長髮。」
佩雷斯太太站起來。她丈夫看著她,顯得那麼弱小和無助。
「是的。」
「因此,你們才把我們帶來。你想讓我們看看屍體,看看那是不是我們的兒子。」
「感謝你們到這裡來。」他說。
別著急。
「晚安,小南瓜。」
她回頭看著我,說:「傷疤在左臂上,吉爾的傷疤在右臂,而且吉爾的沒那麼長,也沒那麼深。」
我關上錄音機,關掉燈,向我的家庭辦公室走去,打開電腦。這臺電腦與我的工作電腦是連網的。我打開夏米克.約翰遜被強|奸案的檔案,開始沉思起來。
約克點點頭,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這就是小孩子。一會兒像個情緒惡劣的美狄亞,一會兒又像被上帝親吻過的天使。
佩雷斯先生費力地點了點頭,清清喉嚨,說:「甚至都不太像。」他說完就把眼睛閉上了,臉上的肌肉又顫動了一下。「只是……」
「不安?」那位父親又說話了。「你知道這種感覺嗎……你能想像嗎?」
「對。」
「有好消息?」我問。
他們在一間審訊室裡。在約克警探的建議之下,我從一面單向透視玻璃後面觀察著他們。他還暫時不想讓他們看到我。這也情有可原。
答案就在這裡的什麼地方,但隱藏起來了,好像就藏在大腦的一角。但是,如果我不繼續戰鬥,直到抓住那個龜孫子,將他繩之以法,那我就真該死。
「如果你失去了那樣一個兒子,你隨時都會納悶。對我們來說,他永遠只有十幾歲。但如果他沒死,是的,他和這個強壯的男人差不多大。因此,你會納悶:他會怎麼樣?他會結婚嗎?會有孩子嗎?他外表怎樣?」
「我已經說過了,我們有個證人。」
沉默。我沒想到會這樣。
他妻子舉起一https://www.hetubook.com.com隻手,示意他閉嘴。毫無疑問,這裡她說了算。她衝我所在的方向點了點頭,然後把目光轉回到玻璃後面。
佩雷斯的父親把身子向後靠靠。他的母親卻仍然沒動。
她盯著屍體看了好一會兒。誰也沒說話。我意識到,我正屏住呼吸。我把注意力又轉到佩雷斯先生身上。他正看著地板。眼睛是潮濕的。我能看到他的嘴唇顫動了一下。
佩雷斯太太笑了笑。這是我看到過的最痛苦的笑容。「對,警探,我肯定。」
佩雷斯太太目不斜視地說:「那不是我們的兒子。」
「是的,太太。」
「好,」她說,「那我們何不去看看?」
「暫時沒有,」我說,「但我們繼續努力吧。」
「我們的兒子二十年前就被殺了。」佩雷斯先生最後說。
卡爾和吉姆。
幾小時後,我把女兒抱到床上。
「這不是吉爾。」她又說了一遍。
「我馬上就告訴你們。」
「這不太好說。」約克警探瞥了一眼單向玻璃,又把目光移開了,我知道,他是想徵詢我的意見,「但是……我還是實話實說吧。」
「左邊。」她說。
我幾乎無法看到他們的臉。佩雷斯夫婦並排站在那裡,沒有互相倚靠。我可以看到佩雷斯先生把頭低下了。他穿著一件藍色運動夾克。佩雷斯太太穿著一件深色寬鬆上衣,有點像乾了的血液的顏色。她身上佩戴著許多金手飾。我看到,這次是另一個人,一個留鬍鬚的高個子男人推著輪床向窗邊走來。屍體上蓋著床單。那個留鬍鬚的男人把輪床推到窗前後,望著約克。約克點點頭。那人小心翼翼地揭開床單,好像下面蓋著的是什麼易碎的東西。我害怕弄出聲響,但仍然將身體稍微向左傾斜了一點。我想看到佩雷斯太太的部分面孔,至少能看到一點側面。
走廊地上鋪著舊油氈布,兩邊的水泥牆面粗糙得可以劃破皮膚,還有一個百無聊賴的工作人員斜倚在牆上喝咖啡,使這條走廊看上去更加單調乏味。我能聽見我們腳步聲的回音。佩雷斯太太戴著很粗的金手鏈。我聽見,手鏈的叮噹作響聲與她腳步聲的節奏很吻合。
她丈夫露出迷惑不解的表情,但仍然走到窗前,站在她身邊。這次,她拉起丈夫的手,緊緊握著。那個留鬍鬚的人已經把輪床推走了。約克敲敲玻璃。那個人立即站起來。約克讓他把輪床推回窗前。那人照辦。
佩雷斯先生搖搖頭:「但我們已經說過……」
卡爾和吉姆。我究竟沒看到什麼呢?它就在面前,觸手可及。你知道那種感覺,你知道那東西就在那裡,就像情景喜劇《裙路口》中那條狗的名字,或者丁先生在《洛hetubook.com.com基Ⅲ》中扮演的那個拳擊手的名字一樣。彷彿觸手可及,但你就是想不出來。
「讓我看看。」她說。
「我們已經帶了一個證人來辨認身分,」約克繼續說,「這個證人好像覺得死者可能是你們的兒子。」
「死者是男性,年齡好像在三十五到四十歲之間,身高一.七八米,體重七十七公斤。」約克警探的聲音已經變得有了一種職業節奏,「死者用的是化名。因此,我們難以辨認他的身分。」
電話響了。是洛倫.繆斯打來的。
約克繼續說:「是的,我們正是這個意思:你們的兒子吉爾這二十年來一直活著,但沒有告訴過你們或者任何其他人。現在,當你們終於有機會與失蹤的孩子重新團聚時,他卻被謀殺了。生活真會開玩笑,是嗎?」
三個人都往我所在的方向看過來。佩雷斯太太的目光像雷射一樣射向我。那目光中有什麼東西,一種奇怪的狡黠,也許是一種挑戰。佩雷斯先生先說話。
約克點點頭:「抱歉把你們帶到這裡來。」
「誰?」
「不,我不這樣認為。你們的兒子失蹤時才十八歲,對吧?」
「你的意思是說,你們終於找到他的屍體了?」
佩雷斯體格魁偉,有衣領扣的襯衫小了一號,緊緊箍在他肚子上,扣子似乎隨時有崩掉的危險。
「你肯定這個人不是你兒子?」
「我先前說到的這個男人——就是死者,他年近四十。」
佩雷斯太太還轉過身來,把一隻手放在我手臂上:「這不是他,科普蘭先生。我明白你們為什麼希望他是吉爾。可他不是。他不會回到我們身邊了。你妹妹也不會。」
約克按下那個白色對講按鈕:「請把他的胳膊給他們看。」
我又將案子從頭到尾梳理了一遍,從剛立案的時候開始。兄弟會會所是座豪宅,前面有大理石圓柱,刻著希臘字母。房子剛剛油漆過,還新鋪了地毯。我查了電話記錄。非常多,每個孩子都有自己的私人專線,更不用說手機通話、短信、電子郵件和黑莓機中的信息了。繆斯的一個調查官已經反向追蹤了從那天晚上起打出的每一個電話。有一百多個,但都沒什麼特別的。其他都是普通賬單——電費、水費、在當地一個菸酒店的購物費、門衛費、有線電視費、在線服務費、公司的影像租賃費、網上訂購的披薩費用等等。
第二天一早,約克警探就坐在佩雷斯夫婦面前了。
我一直盯著他們的臉。佩雷斯夫婦臉上什麼也沒表露出來。
他們正要轉身離開,我說話了:「讓他們看看那隻胳膊。」
我記得讀過有關拷問的書籍。書上說,如果www•hetubook•com.com被拷問者想隱瞞什麼事情或任何事情時,他們會咬緊牙關,不喊叫,臉部不扭曲,不表露出任何跡象,無論如何不讓拷問者得到任何滿足感。佩雷斯太太臉上的某種東西讓我想起了這些。她是在強打精神。她只用一個小小的戰慄接受了打擊,別的什麼也沒表露出來。
「什麼?」
「我們這是在什麼地方?」佩雷斯太太問。
佩雷斯太太斜眼看著丈夫,但她身體的其他部分沒動。
約克繼續說:「你們兒子的屍體一直沒找到。是這樣嗎?」
「該死。」
佩雷斯夫婦開始順著走廊向前走。
我跟在後面,謹慎地與他們保持著一定的距離。狄龍陪著我。約克陪著那對夫婦。佩雷斯太太的頭高昂著,雙手仍然緊緊抓住手提袋,生怕它會被人搶走似的。她走在丈夫前面一步。男性至上主義者可能會想,情況應該相反才對:母親應該更軟弱,父親應該更堅強。從「表面」上看,剛才佩雷斯先生顯得更堅強。現在,事已挑明,佩雷斯太太卻走在前面了,而她丈夫卻每走一步好像都在往後縮。
約克說:「我好像不太明白你們的意思。」
我本想解釋一下剪報和戒指的事,但好像已經沒那麼多時間了。「看看那條胳膊吧,」我說,「吉爾胳膊上有個很大的傷疤。」
「年齡相當。」佩雷斯太太替他把話說完了。
「你是誰?」他問。
現在,我正在給她讀羅爾德.達爾的書。她的眼睛大睜著。去年,我帶她去看舞臺版的《獅子王》時,給她買了一個貴得嚇人的丁滿玩偶。她總是把它緊緊夾在右胳膊彎裡。丁滿也是個很熱切的聽眾。
讀完之後,我在卡拉臉上吻了一下。她聞上去像個剛洗完澡的嬰兒。「晚安,爸爸。」她說。
我走到離佩雷斯太太更近的地方。我聞到了她身上的香水味,好像有點熟悉,但記不起在哪裡聞到過。我站在他們身後大約三十公分遠的地方,從他們的腦袋之間看過去。
「你就是他們找來確認身分的人?」
走到我昨天曾站在那裡看過屍體的那堵窗戶前面時,他們轉過身來。狄龍立即伸出手,保護性地擋著我,好像我是坐在汽車前排的小孩子,而他剛剛踩了急剎車似的。我們在他們後面至少十米遠的地方停下腳步,盡可能待在他們的視線之外。
約克停下來。這是一種典型的技巧。看看他們是否會說什麼。佩雷斯先生說話了:「我不明白,這與我們有什麼關係。」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