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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中迷霧

作者:哈蘭.科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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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像這樣的波動。」
難道她是在說她相信的事實——這具屍體不是她兒子的?難道佩雷斯先生和佩雷斯太太因悲痛過度(但可以理解)而犯了錯誤?由於很難理解他們的吉爾一直活著的事實,因此無法接受親眼看到的一切?
媒體不放過他,受害者家屬更不會輕饒他。艾拉是個太和藹可親的男人,不知道如何應對這一切。他被打垮了。
但首先她為什麼要那樣說呢?
「那是什麼?」
「好極了。從來沒這麼好過。」
「怎樣知道?」
艾拉打開一個瓶子,吃下一粒維生素。他經常吃維生素。儘管艾拉是不贊成資本主義的人,但在二十世紀七〇年代初,他仍然靠生產維生素發了點小財。他把財富全部兌換成現金,買下了賓夕法尼亞州和紐澤西州交界處的那片地產。有段時間,他在那裡創辦了一個公社,但沒持續多久。因此,他把那裡變成了夏令營地。
艾拉從來不想她叫他「爸爸」。聽到她的叫聲,艾拉像所有病人那樣,慢吞吞地轉過身來,舉起手——彷彿置身水下一般——向她擺擺手:「嘿,露西。」
與他們直面相對之前,我需要掌握更多的事實。我將不得不提供權威性的證據,證明停屍房中那具屍體,那個化名馬諾洛.聖地亞哥的人,其實就是吉爾.佩雷斯,就是大約二十年前和我妹妹、瑪戈.格林及道格.比林厄姆一起在樹林中消失的那個年輕人。
我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我皺起眉頭。這究竟……
「暫時不知道,」朗尼說,「但我會知道的。」
「你好嗎?」露西問。
露西現在才想起這個護士叫麗貝卡。麗貝卡說:「我得走了。」
「你知道那篇日記是誰發的了嗎?」
「艾拉,我也愛你。」
下午的審訊被推遲了。
「露西,你就是我的世界,」他說,「我看到你……就看到了一切。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朗尼沒抬頭。那個狂妄自大的傢伙現在不見了。露西覺得很難過。他不喜歡她強迫他做的事。她自己也不喜歡。但她別無選擇。為了隱藏她的過去,她做了很大的努力。她改了名字,她不讓保羅找到她,還用這頭亂糟糟的棕色頭髮取代了天然金髮。天哪,她這個年紀的女人還有多少人有天然金髮啊?
他衝女兒笑笑。對於一個如此殘酷的世界來說,艾拉一直太寬宏大量,太慷慨大方,太孩子氣,太天真。提到父親時,露西總是稱他「前嬉皮」,這暗示艾拉在某個時候已經放棄做嬉皮了。在別的每個人都把表示自己主張和平與愛情的紮染和串珠都交出去之後很久,在其他人都把頭髮剪掉、把鬍鬚剃掉之後,艾拉仍然忠實於他們曾經的事業。https://m•hetubook.com.com
「嘿,艾拉!」
「他歷來就喜歡說六〇年代的事。」
「怎麼回事?」
駕駛員座位上有一個牛皮紙信封。
我不知道能從這個留言中了解到什麼。不多。我向汽車走去。但我剛一打開車門想坐進去,就知道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在露西美好的童年生活中,艾拉從沒對她說過一句重話。他對女兒幾乎沒有限制,從不為女兒設置界限,他想讓女兒見識和經歷一切,即使可能不那麼適當的事情。但奇怪的是,這種監管的缺失卻讓他的獨生女露西.西爾弗斯坦變得有些謹慎,至少根據當時的標準來看是如此。
露西在前臺辦理了探視手續。這個康復中心很特別,專為有終生吸毒和精神問題的老年住戶提供食宿。住在這裡的人好像種類繁多,在外人看來,有些人貌似「正常」,但他們也許可以勝任《飛越杜鵑窩》中的替身演員。
我在那裡坐了一會兒,盯著敬愛的父親的照片出神。我想起他年輕時曾在列寧格勒當醫生,他生活中的許多東西都被剝奪了,最後還經歷了無盡的災難和失望。我記得他和母親經常吵架。他們無法傷害別人,只好互相傷害,兩人都傷得不輕。我記得,母親總是喑自落淚。我記得,他們有時晚上吵架時,我和卡米爾通宵達旦地坐在那裡,無法入睡。我們倆從沒打過架——這在兄妹之間是很奇怪的——但也許是因為我們已經看夠了父母的爭執。有時,她會拉著我的手,或者提議我們出去散步。但大多數時候,我們都會到和-圖-書她房間去,卡米爾會放一首她最喜歡的流行歌曲,向我講述那首歌的事,告訴我她為什麼喜歡它,彷彿歌中蘊涵著什麼意義似的。然後,她又向我說起她在學校裡喜歡的某個男孩。我就坐在那裡聽,心裡有種最奇怪的滿足感。
護士是用問句的方式說的這句話,但露西沒有回答。走廊那頭有個護士在叫:「麗貝卡?」
如果他們是在撒謊,那是為什麼?
「還在努力。」
「感覺怎樣,艾拉?」
她迅速轉身,往出口走去。接待員請她簽字,因為簽字後才能離開。每個病人都有自己的簽字頁。那個接待員翻到艾拉那頁,把簽字簿轉過來,讓露西簽字。她拿起筆,正要像進來時那樣龍飛鳳舞地簽下自己的名字時,突然停住了。
「那好吧,」她說,「我回來的時候你會在這裡嗎?」
「你明白了?我就是這意思。我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
「他說他曾有一個夏令營地。但後來失去了。他還開始大聲說什麼鮮血、樹林、黑暗。然後,他又安靜下來。很恐怖。上個星期以前,我從未聽他說起過夏令營,更沒聽他說過他有一個營地。除非,當然,艾拉的腦子總是飄忽不定。也許,他只是想像自己有個營地?」
房間裡有串珠和紮染,還有一幅廣告畫:「鮮花都到哪裡去了?」露西笑了,但笑容中沒有多少喜悅。懷舊是一回事,心理狀況日漸惡化是另一回事。
然後,他哭起來。露西在他身邊坐下,拉著他的手。他哭一陣,笑一陣,然後又哭了,不停地說他是多麼愛她。
這通常是個象徵性的問題。這種病人的情況都不好,但他們的家人不想聽別人那樣說。因此,護士通常都會說:「啊,他棒極了。」但這次,她說:「你父親最近更容易激動了。」
艾拉現在幾乎不離開房間。他總是回憶幾十年前的事,但二十世紀六〇年代這十年是他過得最開心的十年。有一半的時間,他真的以為現在還是一九六八年。其他時候,他知道他已身處二十一世紀——能從他的表情中看出這點——他只是不想面對現實。因此,作為新的「確認療法」的部分內容,和圖書出於各種意願和目的,醫生讓他的房間保持一九六八年的風格。
然後,他又哭了。
「不,不是……」
我拿起那個信封。沒有地址,沒有郵戳。正面完全空白,摸起來很薄。我在前座上坐下,並順手關上車門。信封是密封的。我用食指將信封挑開,將手指伸進去拿出裡面的東西。
露西感覺胸口受到緩慢一擊:「他說些什麼?」
我不明白。為什麼這張照片……
「不,不是那麼久以前的事。」
「我下週再來,好嗎?」
我知道那不是我的。我知道我之前沒放過那樣的信封在那裡。我還知道我把車門鎖上了的。
那個護士——露西忘記她的名字了——在走廊上等她。「他最近情況怎樣?」露西問。
「從來沒這麼好過,露西。」
走廊上剩下露西一個人時,她回頭看了看父親的房間。父親背對著她,正盯著眼前那堵牆。她不知道父親腦子裡在想些什麼。他有什麼事情沒告訴她。是他對那天晚上真正了解的事情。
艾拉.西爾弗斯坦,她的父親,尚存的生命現在被安置在離瑞斯頓大學十六公里的一個康復中心裡。她開著車,享受著獨處的時光。車裡正迴響著湯姆.維茨的歌聲,她聽見他唱到他希望自己沒陷入愛情,但當然,他陷入愛情了。她把車開進停車場。那座祕密隱藏在一大片土地上的豪宅比大多數房子都更漂亮。露西全部薪水中的絕大部分都花在這裡了。
艾拉既有一點吸毒問題又有一點精神問題。
早期癡呆症已經悄悄潛入——誰也無法說清楚是年齡還是吸毒的原因——聲明了對父親心智的擁有權。艾拉一直沉溺在往事之中,一直生活在過去,對此很難說這種衰退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醫生是這樣說的。但露西知道,最初的打擊,最初的衰退,發生在那個夏天——由乾樹林中發生的事,艾拉受到眾多指責。那是他的營地。他應該採取更好的措施保護營員。
她把車停在父親的舊車旁邊。那是一輛鏽跡斑斑的黃色金龜車。這輛金龜車總是停在同樣的地方。她甚至懷疑,過去的一年中它就沒動過地方。他父親在這裡行動自由,可以隨時離開,可以自行辦理登記和離開的手續。但令人難過的事實是,他幾乎從不離開他的房間。裝飾在汽車保險桿上的那些快乾膠貼紙都退色了。露西有一套車鑰匙,每隔一段時間,她會把汽車發動一次,只是為了讓電瓶處於可使用的狀態。僅僅坐在那輛車上發動汽車的時候,她腦子裡也會閃hetubook.com.com現出過去的一幕幕情景。她彷彿看到滿臉大鬍子的艾拉正開著這輛車,把車窗全部打開,向每一個路過的人微笑、揮手、問好。
這個馬諾洛.聖地亞哥究竟是誰啊?
她在國內搬過好幾次家。營地早已不存在。她父親的所有資產都沒了。因此,到了最後,她父親的大部分生命也沒了。
我把信封倒過來,沒有東西掉出來。我把一隻手伸到信封底部,摸到那裡好像有張索引卡。我把它拿出來。對,是一張索引卡,白色,紅線條。那一面——有線條的那一面——什麼也沒寫。但另一面——純白色的那面——用加粗字體列印出了五個字:第一樁醜事。
露西在父親門口停下腳步。艾拉正背對房門坐在那裡,穿著她熟悉的那件大麻篷卻,灰白的頭髮向各個方向支楞著。那套她父親仍然稱為「高傳真」的音響設備中正放著一九六七年流行的那首草根樂隊的經典名曲《讓我們為了今天而活著》。露西等著。沃倫.恩特納正在大聲倒數「一,二,三,四」,然後樂隊再次齊聲合唱「沙——拉——拉——拉——拉,讓我們為了今天而活著。」她閉上眼睛,無聲地跟著他們唱起來。
約克的留言是這樣的:「抱歉,這麼長時間才弄到這些。你問到過死者女朋友蕾亞.辛格的事。信不信由你,我們只查到了她的手機號碼。無論如何,我們給她打了電話。她在林肯隧道附近三號公路邊的一家印度餐廳上班。」他說了餐廳名稱和地址。「她應該整天都在那裡。嘿,如果你打聽到有關聖地亞哥真實姓名的消息,別忘了告訴我。據我們所知,他使用這個化名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我們已經發現了六年前他在洛杉磯犯過的一些事,不過都不大。回頭再聊。」
「他老說起一個夏令營。」
露西急忙上前一步擁抱父親。父親身上有股老人特有的蒼老氣味。那件大麻篷卻也需要洗了。
另一個人上週來看過艾拉。除她之外,這是艾拉的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來訪者。她皺皺眉頭,唸著那個名字。聽上去一點不熟悉。
她聳聳肩:「他一直喋喋不休地說過去的事。」
「真高興你來了……」艾拉一面說著話,一面腳步蹣跚地向她走來。
她不能在這裡逗留太久。她需要回辦公室去看看朗尼查到了什麼。艾拉的頭正靠在她肩膀上。父親的頭皮屑和氣和*圖*書味讓她有些心煩。因此,當一個護士走進房間時,露西藉機擺脫了父親。但她為此憎恨自己。
「艾拉通常是世界上最可愛、最溫和的男人。但他的情緒波動……」
醫生已經解釋過,這種癡呆症不會隨著年齡的增加而有所改善,因此,需要讓病人盡可能生活得開心、無憂無慮,即使那意味著活在某種非現實之中。總之,艾拉想活在一九六八年。那是他最開心的時候。因此,為什麼要去打擾他?
她眨掉眼中的淚水。他總能認出她來,總知道她是誰。如果說他還活在一九六八年,而他女兒那時甚至還沒出生這個事實好像是一種矛盾的話,嗯,那就讓它矛盾去吧。但那從不會讓艾拉的幻想破滅。
艾拉點點頭。她離開的時候,父親在微笑。
「他很讓人討厭嗎?」
「他一直有情緒波動。」
我用手機給洛倫.繆斯打電話:「你那邊有收獲嗎?」
好聽,真好聽。
有人擅自闖入我的汽車。
信封裡還有別的東西。
我掛斷電話,看到有約克警探的留言。對於佩雷斯太太對吉爾胳膊上的傷疤撒謊一事,我已經不大清楚自己還能做些什麼。如果我直接說她撒謊,她可能會說她記混了。反正又沒造成什麼傷害,因此不會有問題。
他點點頭。露西下樓向汽車走去。
「那是什麼?」
在電視劇裡,得到新身分好像很容易。也許是,但露西卻發現不是那麼回事。那是一個緩慢的過程。她首先將姓從西爾弗斯坦改成戈爾德。從西爾弗改為戈爾德。聰明,對吧?她不這樣認為。但是,不知怎麼回事,這對她倒是很管用,讓她覺得和深愛的父親之間仍然有一種連繫。
有人說這對案子有影響——陪審團當天只聽到了我的直接訊問,這會對他們的意見產生影響,等等。這種說法其實毫無道理。這是案子的生命週期。即使這種進展對我有什麼積極作用的話,也會被這個事實抵消:弗萊爾.希科里現在有更多的時間為他的交叉訊問做準備。審訊就是這樣。你有時會對它歇斯底里,但這種情況最後通常都會自行消失。
或者,他們在撒謊?
看到那是什麼時,彷彿有冰塊一下子被倒進了我的血液中:我父親的一張照片。
照片底部的白色邊緣上工整地列印著他的名字:「弗拉迪米爾.科普蘭。」就這些。
簽字頁上還有一個別的名字。
她從沒想過把車開出去兜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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