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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中迷霧

作者:哈蘭.科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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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二十三

「是吉爾的化名。」
我沒說什麼。
「你們在撒謊。」
我搖搖頭,看向右邊。她又笑了。
「沒開玩笑。你的用意是什麼?」
「求求你,」我說,「只需五分鐘。」
「你們……你們可以那樣?」
我故意拖長聲音說:「求求你,走吧,求求你了。」
我繼續開車:「因此,也許你說得對。也許我的確需要對過去進行一些彌補。但你呢?」
我想了想。
「他們知道我們要來嗎?」露西問。
「那道傷疤。」
「一方面,」她說,「我覺得自己過著兩種生活。一種是那天晚上之前的生活,一切都很美好;一種是那天晚上以後的生活,一切都變了。對,我知道這聽上去很可憐。但有時,我感覺自己那天晚上被推下了一座小山,從此一直在往下滾。有時,我好像已經找到支撐物,但那山太陡峭,我永遠無法再次找到平衡。然後,我又開始滾。因此,也許——我也不知道——但也許如果我能弄清楚那天晚上真正發生的事,能夠將所有這些可怕的事變成好事,我就不會再繼續滾下去了。」
「我試試。他狀況不好。腦子習慣性地恍惚。」
我不知道她說的是什麼撒手鐧,因此沒說話。
她轉頭看著我。
「懷疑的時候,直接去找最明顯的答案。」
我伸手拿出上面那張照片。是在夏令營拍的那張舊照片。我把照片放在茶几上。她低頭看著兒子的照片。我則觀察著她的反應。好像沒有什麼變化,或者,變化很微妙,我無法看出來。有那麼一會兒,她看上去沒事。但突然之間,毫無徵兆地,一切都坍塌了。面具破碎,受到毀滅性打擊的痕跡赤|裸裸地暴露出來。
「是DNA鑑定,佩雷斯太太。我們來這裡的路上,已經拿到結果。儘管只是初步鑑定,但結果吻合。那個男人是你兒子。」
「哈,你很在行啊。」
「不,科普,你在自責。承認吧。儘管現在出現了這麼微妙的情況,但你早就知道,你妹妹一定死了。你只是希望有第二次機會,希望能找到補救的辦法。」
「引誘?」
「你們馬上給我走。」
有個臥室裡有聲音傳出來。我們看到屋角有些紙板箱。側面的文字標明是醫學設備。我環視著客廳。除了那些紙箱之外,每樣東西都擺放在適當的位置上,非常協調,讓你發誓相信他們購買的是模範房。
「這張……」我拿出最後一張照片——「是用電腦人臉影像分析軟體合成的。換句話說,我們實驗室的人拍下吉爾二十年前的舊照片,然後在它上面配上馬諾洛.聖地亞哥那個剃光頭髮的腦袋和鬍鬚。」
「但我不在乎。」
「對。然後,韋恩和吉爾製造吉爾也死了的假象。也許吉爾一直www.hetubook.com•com在幫韋恩。誰知道呢?」
「他現在在家嗎?」
她緊緊閉上眼睛,好像我突然打了她一下似的。我想到她剛才說的話,想到她說不想太脆弱。我還想到了那篇日記,想到日記中說她再也沒找到過那樣的愛情。我想伸手去拉她的手,但我知道,對於我們倆來說,現在這樣做會顯得太生硬,甚至那樣的動作也會顯得太過分,而且起不到任何作用。
「佩雷斯太太?」露西說話了。我們進屋之後,這還是她第一次直接對吉爾的媽媽說話。「你為什麼不把吉爾的照片擺在那裡?」她指著壁爐架說。
「上帝啊,你一直就是不可救藥的浪漫派。」她說。
「可能是我的專利誘|奸者。」
「求求你,」我說,「我妹妹那天晚上也失蹤了。」
我不知道說什麼好。
佩雷斯太太閉上眼睛:「艾拉的女兒。」
「我怎麼啦?」
佩雷斯太太站起來。
「托馬斯現在三十三歲。」
我舉起那個牛皮紙信封。
「是什麼?」
「過去二十年最棒的成名作。」我點點頭。
「格倫達是律師。」佩雷斯太太說著挺起胸膛,「她上的是哥倫比亞法學院。」
「馬諾洛.聖地亞哥。」
「當然,那以後,我見誰愛誰。」
佩雷斯太太靠在椅背上,好長時間沒說話。我們等著。
「但……但他們怎樣得到我的DNA的?」
「你不知道我感覺自己有多脆弱。」她說。
佩雷斯太太笑著走回沙發前面:「托馬斯就住在隔壁。我們把一堵公用牆壁打通了。」
「露西.西爾弗斯坦。」她說。
「沒有。」
「對。」
露西看上去漂亮極了。
「不知道。」
佩雷斯太太嘆了口氣,退後一步。我們走進房內。房子裡那種廉價香波的味道更濃了。太濃了。她關上房門,把我們帶到一張長沙發面前。
「我還以為你兒子二十年前就死了呢。」
「我明白,」我說,「但你現在想怎樣呢?我的意思是說,正如你說過的一樣,我是想找到妹妹。除此之外,我還想弄清楚她那天晚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你呢?你在找什麼?」
「那個DNA鑑定結果是錯誤的,」她說,「或者就是你們在撒謊。那個男人不是我兒子。我兒子二十年前就被殺了。你妹妹也是。他們死在你父親的夏令營裡,因為沒人照管他們。你們倆是在追鬼。就這麼簡單。」
因此,我只好說:「露西,能再次見到你真是太好了。」
「那天晚上,你本來想留下來,你想擔任警戒。是我引誘你進樹林的。」
「首先,她在哀悼。還記得那種味道嗎?是蠟燭。從她身上的黑衣服、紅紅的眼睛、耷拉的雙肩中都能看出這點和-圖-書。都能說明問題。第二,那些照片。」
「你怎麼那麼肯定佩雷斯太太在撒謊?」我問。
「那你怎麼知道他們在家?」她又問。
「我們可以進去嗎?」我說。
「對。」
「對。忘了吧。」
我直視著她:「我不會對這事罷休的。」
佩雷斯夫婦住在帕克里奇市一套分戶出售的公寓裡。
「我照顧他。我們也請了護士。」
公寓裡有壁爐。我站起來,走到壁爐架前。上面擺放著家庭照片。我看著照片。沒有佩雷斯夫婦的照片。沒有吉爾的照片。我猜,壁爐架上擺的那些照片上的人是吉爾的兩個兄弟和一個姐姐。
「真的?我也是。」我說。
「如果我不同意呢?」
我沒說什麼。
「我昨天去看我爸。在他的,呃,家。我查看了探視記錄本。上個月,除了我之外,另外只有一個人去看過他。一個叫馬諾洛.聖地亞哥的男人。」
「『儀表板燈邊的天堂』如何?」
「科普?」
「不在。」
「那是什麼?」
她玩笑地拍拍我的手臂。我笑了。她把頭轉開。我們默默聽了一會兒米特.洛夫的歌。
露西沒再多說什麼。門關上了。我們坐到我車上後,我說:「怎麼樣?」
她思索著。我等了一會兒,然後說:「怎麼啦?」
「你是我的第一個。」
「那不是你的錯。」
「什麼意思?」
「佩雷斯太太肯定在撒謊。」
她仍然看著窗外。
「如果是這樣,」我說,「那我妹妹就死了。」
我正要再說下去,露西擺擺手。我決定最好還是先和她商量一下,看看她是怎樣想的,有些什麼話要說。然後再採取下一步措施。
「你在開玩笑吧?」
我差點一腳踩下剎車。
我把照片並排放好。
「他可以自理嗎?」
「你那個心理學學位,」我說,「真的沒白拿啊?」
她沒回答。我繼續向前開了一段。天已經開始黑了。
我想起了蕾亞.辛格曾說過的事:露西和我在撒謊。「你能問問艾拉嗎?」
我還沒敲門,門就開了。是佩雷斯太太。她沒打招呼,也沒表現出歡迎,只是用那雙腫泡眼看著我,等著我開口。
「放棄為止,」我重複道,「我喜歡這種說法。」
「那個人不是我兒子。我兒子二十年前就被韋恩.斯托本殺害了。」
「DNA?」佩雷斯太太太聲說,「我沒允許任何人進行DNA鑑定。」
她看了。看了很長時間:「他也許看上去像他。就這麼簡單。或者,也許你認為所有拉丁美洲人長得都差不多。」
她把一隻手按在我手臂上:「哦,科普。」
「你沒事吧?」
「什麼事?那個人不是我兒子。」
「有些事情我從未告訴過任何人,」我說,我感覺臉漲紅了,淚水www.hetubook.com.com馬上要從眼眶裡流出來,「那天晚上樹林中的事發生之後,我父親再也沒用同樣的眼光看過我。」
她的聲音柔和起來:「你根本不了解我的生活。」
她沒說話。
「你喜歡?」
「我不是有意……」
沉默。
「你在那裡擺放著從孩子們小時候起拍的照片,那時吉爾還活著。你沒有一張兒子的照片?我對失去孩子的父母們進行過心理輔導。他們都會把孩子的一張照片擺放出來。都會。然後,你又對胳膊上的傷疤撒謊。你沒有忘記。一個母親不會犯那樣的錯誤。你可以看看這些照片。它們不會撒謊。而且,保羅還沒向你使出撒手鐧。」
「對。」
「我們發現的屍體是吉爾的。」
「熱辣性感的。」
「那兩次醉酒駕駛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佩雷斯太太?」
她點點頭。我把車向右一轉,決定改變話題。
我指著那個女孩子。「我記得吉爾經常說起她,」我說,「她好像比吉爾大,多少,兩歲?我記得吉爾說她當時正準備上大學什麼的。」
「好,但跳到『她讓他保證會永遠愛她,直到她放棄為止』那個部分。」
「那些家屬——包栝你的家人——把我父親押上法庭。你們奪走了我們的一切。艾拉經受不住那樣的打擊,無法承受那樣的壓力。」
「承蒙誇獎。」
我們從車上下來。這個住宅區風景優美。空氣中彌漫著某種花的甜香味。我不確定是什麼花,也許是丁香。味道濃得膩人,好像有人把廉價香波弄倒了。
佩雷斯太太看著我:「你們來這裡幹什麼?」
「你可能說得對。」我說。
「他現在多大了?」
「你想聽什麼?」
「天哪,」她說,「你還記得?」
她閉上眼睛:「你為什麼給我看這個?」
我認識她的時候,她是那麼好的一個女孩子。我想提醒她這點。我想告訴她,她太傷感了,她仍然美麗,仍然是成功的,她還有許多可以追求的東西。但我知道,這段話聽上去會顯得太缺乏說服力。
「你在開玩笑。對嗎?」
「怎麼啦?」我說。
「我知道,對不起。這與我無關。」
一個弟弟坐在輪椅上。
她大笑起來。
我把手伸進信封。露西傾過身子。她還沒看到過這張照片。我拿出照片:「這是馬諾洛.聖地亞哥,停屍房那個男人。」
我想不去多想這件事。但做不到:「吉爾.佩雷斯怎麼會去看你爸爸?」
「啊?」我說。
「佩雷斯先生在家嗎?」
「你為什麼要捲到這裡面來?這麼多年過去之後,你還希望能得到什麼嗎?」
「在。」
「我所知的生活那天晚上就結束了。你不明白嗎?」
「我沒騙她。到處擺放著孩子們從小的照片,卻沒和*圖*書有死去孩子的,這很不尋常。這本身倒不能說明太大的問題,但你沒注意到那個可笑的空白嗎?那麼大個壁爐架上才擺了那些照片?我猜,她把有吉爾的照片拿走了。以防遇到今天這樣的事。」
「嗯?」
「我可能一直在設想。我的意思是說,你說得沒錯。從某種程度上講,我的確自責。如果我們沒走開,事情會怎樣?如果我沒擅離職守,又會怎樣?也許他臉上透露出的只是失去孩子的父母純粹的毀滅之痛。但我一直認為裡面還有別的東西,有某種對我的責備。」
我回答了這個問題:「我們不便回答。」
她穿著一件非常貼身的綠色套頭衫,恰到好處地勾勒出她的線條。她把頭髮梳成馬尾辮紮在腦後,一縷散髮被她拂向耳後。她今晚把眼鏡戴上了。我喜歡她的樣子。
露西露出驚愕的表情。
「我知道,我假裝成不是那樣。我有那樣的父親,他過著那種荒唐的濫交生活。但我從來沒有過。你是我的第一個。你是我愛過的第一個男人。」
我根據導航系統活潑的聲音提示在正確的地方轉彎。
「當然,我們可以。」
「那是誰?」
她仍然閉著眼睛。
「我沒法幫你。」
我等著她說下去。但她沒繼續說。
佩雷斯太太好像被人扇了一耳光。
「你說那個DNA鑑定?」
「科普?」
「我不應該這樣說的。」我說。
「仍然值得一試。」
「警方不需要得到你的允許,」露西說,「況且,據你所說,馬諾洛.聖地亞哥也不是你兒子。」
「因此,問題是,她在對什麼事情撒謊?」
「不。」
她的眼睛看向露西:「你是誰?」
我點點頭,坐下。我不知道為什麼要關心這個問題。不過我在想:他了解他哥哥嗎?知道他發生的事嗎?知道他過去二十年裡在哪裡嗎?露西一直坐在沙發上,什麼話也沒說,讓我唱主角。但她把一切都看在眼裡,她在仔細觀察這個公寓,也許又在作她的心理學分析。
「我接你之前打了個電話。我的號碼會被顯示為『號碼不詳』。聽到佩雷斯太太接起電話,我裝成別人的聲音說找哈羅德。她說我撥錯了。我說對不起,然後就掛了。」
「我們需要談談。」我說。
「科普,她的反應完全不對,好像在扮演一個角色。她在撒謊。」
佩雷斯太太指著那個坐在輪椅上微笑的男孩,說:「那是托馬斯。從肯恩大學畢業時拍的。他患了CP?你知道是什麼嗎?」
她仍然沒說話。然後,她說:「你還在自責。」
「嗯?」
我抬眼看著露西,希望她知道該怎樣應付。
「你還真會虛張聲勢。」我說。
她把臉轉過來向著我:「你會用什麼話來形容我?」
「問得好。」
她的雙肩好像和圖書耷拉下去了。
佩雷斯太太沒有隨著她的手指看過去,而是盯著露西。「西爾弗斯坦小姐,你有孩子嗎?」
露西沒再繼續那個話題:「你在裡面提到了馬諾洛.聖地亞哥這個名字。」
「我也不是很確定。但我認為佩雷斯太太是在藏匿證據。她以為自己是唯一擁有可以用來確認吉爾身分的照片的人。我沒有想到你還有一張那個夏天拍的照片。」
「對。」
「你說什麼?」
我把車停下:「你怎麼這樣說?」
露西聳聳肩:「吉爾幫助韋恩殺了他們。這能說明一些問題。人們一直懷疑斯托本有幫凶。要不他怎麼可能那麼快就把屍體掩埋起來?但也可能只有一具屍體。」
「我妹妹的。」
「我沒開玩笑。」她說。
令人沉重的沉默。
「你還有什麼別的碟?」
她沒說什麼。
「這樣的事永遠不可能忘記。」佩雷斯太太說。
我們走到門外後,佩雷斯太太說:「別回來了。讓我寧靜地哀悼吧。」
「愛德華多。」她說。從她的表情看,她不想我再多問什麼。愛德華多看上去像個大塊頭。我記得吉爾告訴過我,說他哥哥是黑幫成員什麼的,但我當時不相信。
「我已經向你解釋過了……」
她搖搖頭。我繼續。
「大腦性麻痹。」
她一坐進汽車,就去翻我的CD碟。「數烏鴉樂隊,」她說,「『八月和以後的一切』。」
「那你不會明白的。」
「如果說有什麼錯,」她說,「也是我的錯。」
天哪,我想,她可真行啊。
「你的意思是說萬一有人登門拜訪?」
「對。」露西繼續說,「但到了某個時候,你就不會想再寧靜地哀悼了。」
沉默。
「我出門時幾乎都帶在車上。」
「我自己有腦子,露西。你沒有強迫我做什麼。」
「看看吧,佩雷斯太太。」
「佩雷斯太太,我不想冒犯你,但你說的都是廢話。」
「米特.洛夫。」我把那個CD盒拿出來,「『來自地獄的蝙蝠』?」
「你說吉爾的傷疤在右臂。但看看這張照片。傷疤在左臂。」
我仍然沒說話。
「嘿,那件事影響你了吧?」
我沒說什麼。她扭頭看著窗外。我們默默地繼續向前開。
「你呢,露西?」我本不想那樣,但聲音中卻透露出一些尖刻,「你自責嗎?這就是你喝那麼多酒的原因嗎?」
「我知道。」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因此,我說:「我再也不會傷害你了。」
「照片怎麼啦?」
我感覺雙手把方向盤抓得更緊了:「不,我沒有。」
她把碟子放進光碟機。車裡響起「在這裡」。我們聽著音樂往前開。亞當.德特滋在歌中唱道:一個女人說,你應該嘗試一下,她的圍牆就會坍塌。我悄悄瞥了露西一眼。她的眼睛是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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