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他把眼睛閉上了。
「她被殺了。和其他人一樣。」
我等他接續說。
「艾拉？」
「不錯。」
因為我還有希望。
他繼續向前走。我注意到，他的腿有點瘸，臉也痛苦地皺成一團。
「為什麼？」
「艾拉，你知道這一點。吉爾．佩雷斯來過這裡，是嗎？」
「吉爾提起我妹妹發生什麼事了嗎？」
「甚至內莉唱到『你的最有價值球員是斯蒂夫．納什』時你也不哭？」
「吉爾沒死。」
他轉過身來：「答案。」
「知道一些。他想知道得更多。」
「不是來這裡，是重新回到我們的生活中。」
「樹林裡有小路。跟我來。」
「吉爾提到我妹妹了嗎？」
我不知道怎樣理解他的話。因此，我順著他的話說：「從某種意義上講，我是想知道那天晚上那些樹林中究竟發生過什麼事。」
「你現在做什麼？」
「喜歡嗎？」
他沒說話。我決定再直接一點。
他半眯起眼睛：「你來這裡就是為這個？」
「什麼一樣？」
「露西說你想見我。」我說。
「不，艾拉，我需要明白。」
「艾拉說得很清楚。你一個人去。我可能會把他的車發動一下，確保電池還有電。」
「因為你來了。」
「心理學上對你這種分隔法有另一個術語，」露西說，「我們稱它為『一流否認法』。」
「對此，我們學心理學的人有另一個術語，叫『渴望的甚至錯覺的想法』。」
「什麼？」
「你不會讓這件事過去，對嗎？」
我們停下腳步。艾拉看著山下。我跟隨著他的目光。現在，我只能看到那座房子的屋頂了。我們已經進入樹林深處。兩個人都呼吸急促。艾拉臉色蒼白。
「你父親現在可能還記得什麼呢？」我問。
他大笑起來。我也沒糾正他對那種老牌商品的理解錯誤。他站起來，跌跌撞撞地往右邊走去。我跟在他後面。那邊有個箱式冷藏櫃，上面貼著紐約遊騎兵冰上曲棍球隊的徽記。他打www.hetubook.com.com開蓋子，抓起一瓶水，遞給我，又抓起一瓶，旋開瓶蓋，大口喝起來。水順著他的臉往下流，將他的白鬍子變成了深一點的灰白色。
「和你一樣。」
「什麼？」
「真的？」
我們繼續往前開了一會兒。
露西低下頭，靠在我胸口上。我聽到她在輕聲啜泣。我沒哄她，只是輕輕撫摸著她的頭髮，拼命壓抑著內心的波瀾。我不知道我們那樣坐了多久。可能有五分鐘，也可能有十五分鐘。不知道。
我的分隔法失效了。
還是原來的艾拉。
「那首歌一直能把我聽哭。」
艾拉的眼裡又出現了那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神情。他開始向前走。我急忙跟上。
「是我的做法。我把事情放在不同的盒子裡。我就是這樣度過那些讓人發狂的日子的。我暫時把它們放在某個地方。」
「艾拉，求求你，請你的注意力集中一點。吉爾說了任何與卡米爾有關的事嗎？」
「我從來都不想傷害她。」
「我想應該是的，艾拉。」
「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想知道你為什麼回來了。」
艾拉搖搖頭：「好孩子。但那麼容易被|操縱。」
我希望能找到妹妹。簡去世之後，我第一次希望真正與一個女人建立起關係，希望能感覺到我的心在別人的心旁邊跳動。
「這事已經結束了。韋恩已經進了監獄。」
「艾拉，這外面恐怕沒酒喝。」
我還是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儘管他看上去顯然痛苦不堪，腳卻動得越走越快了。我很想讓他「停」，但他的嘴也在動。
「你就待在這裡？」
「分隔法。」露西說。
他還記得我的小名。「你也是。」
「你是不是認為那些艱苦歲月應該在我們臉上留下更多的痕跡？」
「對，」我說，「我不會讓它就這樣過去。」
「我渴了。我以前有個朋友，是澳大利亞凱恩斯的人，是我認識的最酷的人。他常說：『夥計，人不是駱駝。』他https://wwｗ.ｈetuｂoｏｋ.cｏｍ•cｏm想喝酒時，就是這樣說的。」艾拉咧嘴笑著說。
「對。」
我以為她會順著走廊往前走，但我們卻從後門走出了大樓。花園打理得不錯。天色尚早，但庭院燈已經打開。康復中心四周有一圈密實的樹籬，像看門狗一樣守衛著這地方。
「你不用明白。」
我看著露西。她衝我笑笑。我感覺那個笑容撕裂了我的胸膛。我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很久沒感覺到這種劇烈的激動了。然後，我自己也吃了一驚。我竟然伸出雙手，捧起她的臉。她的笑容消失了。她在捕捉我的目光。我仰起她的頭，非常非常輕地吻了她一下，輕得讓人心疼。我感覺到一陣震顫。我聽到她喘息起來。她回吻了我。
他穿著一件篷卻，我上一次看到這種衣服，還是在一部伍德斯托克音樂節紀錄片裡。他腳上穿著涼鞋。聽到我的喊聲，艾拉慢慢站起來，向我伸出雙臂。在營地也是這樣。人人都互相擁抱，互相熱愛。其實，這也許只是一種盲從。我走進他張開的雙臂裡。他使出全身力氣緊緊摟住我。我能感覺到他的鬍鬚扎在我臉上。
「那你現在為什麼回來？」
「為什麼是現在？」
「我是郡檢察官。」
喝完之後，他滿足地說：「啊哈！」
「他提到她了嗎？」
「和你想要的答案一樣。那天晚上發生的事。他不明白，科普。那件事已經結束。凶手進了監獄，你應該讓死人安息。」
「可憐的孩子。」
「韋恩沒殺吉爾．佩雷斯。」
「他來過這裡嗎，艾拉？」
他皺皺眉頭：「那你是當官的了。」
「他們允許你離開嗎？」
我笑了。
我沒再吻她。我下車，順著小路走去，腳步有些發軟。康復中心環境幽靜，綠樹成蔭。我猜，那幢大樓是喬治王時代風格的磚房，幾乎是標準的長方形，前面有白色圓柱。它讓我想起了一個高級兄弟會所。
「不，她沒有。」
「接受指m.hetubook.com.com正。」
艾拉又開始爬坡：「那天晚上的血可真多啊。」
「我以為他殺了。」
「啊，我知道。不過，我從來就不是什麼豪飲者。我過去喝的多半也是他們現在所說的『消閒藥物』。但我剛才的意思是喝水。那個冷藏櫃裡有波蘭泉。你知道嗎，其實波蘭泉是從緬因州來的？」
「他想幹什麼？」
「什麼答案啊？」
「這事已經完了。他們走了。活著的人也安全。」
「謝謝。」
「什麼？」
一個身穿便裝的紅頭髮女人過來了。她穿著連衣裙，眼鏡吊在胸前，不停地擺來擺去。她看上去像個盡力不讓自己看上去像護士的護士。「我是麗貝卡。」她說。
艾拉點點頭。他看上去很痛苦。然後，他把手伸到那件篷卻下面，掏出一支槍，對準我，沒再多說一個字，便扣動了扳機。
「還有『濫交』。那首歌也不會讓我哭。」
「嗯。」
「你告訴露西說你想見我？」
「你愛怎麼說都可以。露西，現在有方向了。我們要找到卡米爾。她一定沒事。」
「可憐的卡米爾。」
「我得出去走走。」
「是的，卡米爾。他說了與她有關的什麼嗎？」
「我給她寫過信。我還打過電話。她不回電話。」
「你不明白。」
「我剛才告訴過你了。我想知道……」
「吉爾向你說了些什麼？」我問。
「我從來沒去過哪裡啊。」
「對。」
「當然。我是自願到這裡來的，所以來去自如。」
我想讓他重新回到剛才的話題上。
「你還是進去吧。」她說。
「你知道嗎，你把露西的心傷透了。」
「沒有。」
我感到一陣幸福的戰慄。
「對。」
「不明白。」
「真的。」
「知道。」
在營地，誰也不叫誰的姓，都是直呼其名。對成年人，就在其名字後面加上大嬸或大叔，但我無法再叫他艾拉大叔了。
「不知道。但我知道吉爾．佩雷斯去看過他。我猜，那次探訪把艾拉腦子裡的什麼東西攪動和圖書起來了。我不知道是什麼。可能什麼也不是。他的健康狀況不好。也許是他想像甚至捏造的什麼也未可知。」
「艾拉，你聽我說。吉爾究竟對你說過什麼？」
他繼續向前走。
接待臺後面坐著個女人，我說出要見誰。她讓我簽字登記。我照辦。她打了一個電話，悄悄說了些什麼。我等著，聽著背景音樂，有點像內爾．塞達卡的什麼歌，聽上去像是背景音樂板的背景音樂。
「儘管如此，也不能怪她。她那時正在痛苦之中。」
「我就是這樣告訴吉爾的。已經完了。繼續前進。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他死了。現在，他又沒死。但他該死。」
我伸手拉住他的胳膊：「艾拉，吉爾究竟對你說了什麼？」
「他說叫馬諾洛什麼的。但我知道他是誰。小吉爾．佩雷斯。你還記得他嗎？我的意思是，他那時候的樣子？」
「他不知道？」
「什麼歌都能把你聽哭。」我說。
我本來以為康復中心的院子是圍起來的，但卻發現沒有。艾拉從樹籬間的一個缺口鑽了出去。我跟著鑽出去。我們面前出現了一座樹木蔥鬱的小山。艾拉開始往山上爬。
「我是保羅．科普蘭。」
又是這個問題。
「必須讓它一直被掩埋著。」
露西上車後，我按下播放器按鈕。布魯斯的「重回你懷抱」的旋律響起。她笑著說：「你已經錄成ＣＤ了？」
「我不是和反戰抗議者作對的檢察官，」我讓他放心。「我追究殺人犯和強|奸犯。人民喜歡我做這樣的事。」
「天哪，你太了解我了。」
「科普，你看上去一點沒變。」他說。
「他沒說他是誰。開始時沒說。他看上去和那時很不一樣了。但他的舉止中有種東西。你知道，那是無法隱藏的。誰都可能長胖。但吉爾說話時口齒有點不清。還有，他走路的樣子，好像一直很警惕。你知道我的意思嗎？」
「我想知道我妹妹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我來了，」我一字一頓地說，「是因為你想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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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哪裡？」
「非常喜歡。我還加了幾首其他的，有一首是斯普林斯廷一次獨唱音樂會盜版帶上的『漏夜開車』。」
我想警告自己，想讓自己想起：希望是最殘酷的東西，它可能把我的靈魂壓得變形，像壓塑膠杯一樣。但此刻，我卻不想往那個方面想。我想要希望。我想擁有希望，想讓它使我暫時感覺輕鬆一會兒。
「分隔法。」
「記得。」
「瑞克．詹姆斯的『超級怪人』就不會。」
艾拉咂了一下嘴唇：「渴了。」
可以說他變了，也可以說他根本沒變。你知道有人就是這樣。隨著年齡的增加，他們的頭髮會花白，身體會發福，肌肉會鬆弛，但一看就是原來那個人。艾拉就是這樣的人。
「那他說了些什麼？」
「對於一個剛剛得知自己死去的妹妹還活著的男人來說，你顯得很平靜。」
他停了一會兒，臉上露出痛苦的微笑：「卡米爾？」
「他想知道那天晚上發生的事。」
「我愛你父親，你知道的。他是那麼可愛的一個人，卻被生活傷得那麼深。」
「這是一個詞？」
「艾拉，我來這裡不是……」
「你想找到殺人犯和強|奸犯？」
我們把車停在艾拉的金龜車旁邊。看到那輛舊車，我覺得很有趣，讓我回憶起過去。他經常開著那輛車在營地裡轉，還把頭伸出來，笑著說點什麼。他允許營員們裝飾那輛車，還假裝車子正開在花車遊行的最前頭。但現在，這輛舊車對他已經沒什麼用了。
「那天，他來看我那天之前，他都是死的。你明白嗎？」
「你沒事吧？」我問。
我一眼就看到艾拉．西爾弗斯坦了。
「為什麼？」
然後，他鬆開我，對麗貝卡說：「我們想單獨待會兒。」
麗貝卡轉身走了。他帶我走到綠樹叢中的一條水泥長凳前。我們坐下。
「我帶你去見西爾弗斯坦先生。」
「他沒用那個名字。」他說。
「因為，」我說，「吉爾．佩雷斯那天晚上沒死。他回來了。他還來看過你，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