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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中迷霧

作者:哈蘭.科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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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三十九

「我懷念青春,」他說,「其他的,我已不再懷念。」
「科普,別管我,好嗎?」
「結果?」
「我想也許你該去瑞斯頓大學訊問一下露西。」
「在車裡等我一下可以嗎?」我說。
可可羅夫是個酒鬼。一直就是。但年輕時,這幾乎對他有利。他身體強壯,腦袋聰明,酒可以讓他更凶猛。他像狗一樣忠實地執行命令。現在,他已經上了年紀。孩子們都已長大成人,用不上他了。妻子多年前就離開了他。他很可憐,但話又說回來,他的輝煌本來已經成為過去。的確,他們不喜歡對方,但仍然有一種紐帶將他們連在一起。可可羅夫已經變得對索希十分忠誠。因此,索希一直沒解雇他。
「我有消息了。」
我像想念熱戀中的人一樣想念她。我可以給這種說法找到一些理由,說由於正在發生的事情,我的感情正處於超光速推進狀態,聲稱這是對過去好時光的懷舊情緒使然,是因為我懷念那段純真美好的時光,父母健在,妹妹還活著,甚至簡也還健康漂亮,非常幸福。但事實並非如此。
「但她置若罔聞。」
「露西!」
「我就這樣,經常在黑暗中一面喝酒一面聽這些該死的歌。很快,我就會進入恍惚狀態,或者暈過去,或者,你想怎麼說都行。然後,第二天,我幾乎不會宿醉。」
「他會讓你想起你逮捕的人。那個老人和他妻子。」
「我想應該沒問題。」
他嘆了口氣:「彈道試驗確認了我們已經知道的事實。西爾弗斯坦用來打你的那支槍就是他殺吉爾.佩雷斯時用的槍。儘管DNA鑑定需要幾個星期,但金龜車後座上的血跡與佩雷斯的完全吻合。用運動術語來說,我可以稱之為全面勝利。」
「就是那麼回事。」
「我可不相信,」索希說,「我們那時就是些凶手。」
「帕維爾來這裡之後,我一直在關注本地新聞,」可可羅夫說,「他們在網上公布的。」
「那我可以用公司的車嗎?」
「真的很遺憾。」我又說了一句。
索希笑了。兩個最勇猛的老克格勃用美國網際網路搜集信息。真是諷刺。
「上午九點整。」
「什麼時候?」
「老板,你的意思是讓我開車送你去女友家?」
「這不能由你決定。這是我的家。這是我的生活。回家去吧。」
亞歷克西.可可羅夫儘管相貌醜陋,仍然是個讓人印象深刻的人。二十世紀八〇年代末,也就是蘇聯解體,他們的生活永久改變之前,可可羅夫還是索希在InTourist旅遊公司的部下。想到這點,你會覺得很滑稽。他們在國內時都是克格勃精英。一九七四年,他們都是阿爾法小m•hetubook•com.com組成員。這個小組的使命本來是抗擊恐怖活動和犯罪行為,但一九七九年一個寒冷的聖誕假日早晨,他們的人卻襲擊了位於喀布爾的達魯阿曼宮。不久之後,索希就得到了在InTourist旅遊公司的這份工作,搬到紐約來了。可可羅夫,一個與索希從來就不特別合得來的人,也來到紐約。他們都拋下了家人。事情就是這樣。紐約是個有誘惑力的地方。只有最堅毅的蘇聯人才會被允許去那裡。但即使意志最堅定的人,也需要受到一個自己不喜歡或信任的同事的監督。但即使意志最堅定的人,也需要有人提醒,家裡還有所愛的人可能正在受苦。
我一定忽略了什麼,一定還有很多沒考慮到的方面。
「萬能鑰匙。我從學校保安那裡拿的。」
「你應該放一張K─tel唱片。」我說。
「真遺憾。」
麥克范登醫生進來告訴我說,我很幸運,那顆子彈從我腰上擦過,沒傷到內臟。在電影電視中往往會有這樣的鏡頭:英雄被打中,然後繼續活下去,彷彿什麼事也不曾發生一樣。我以前看到這樣的鏡頭時總是翻白眼。但事實上,有許多槍傷的確可以恢復到那種程度。坐在這張床上並不比回家休息能讓槍傷好得更快。
「不,你不是。」
「別開燈。」
瑞斯頓大學教師宿舍看上去就讓人壓抑。建築物都是些舊磚房,緊緊擠在一起。燈光很暗,但我認為這可能倒是件好事。
沒動靜。
「不,我知道我不比你好。」
沒人阻攔我離開醫院。
「當然。為什麼不?不管怎麼說,我們案子已經結了。你感覺怎樣?」
「給你。」她說。
「皮爾斯法官想在內廷見辯護律師。」
「這不是為你,是為我。我想和你在一起。特別是今晚。」
「感謝你向我傳授狄龍勾引女人的小竅門。」
是露西。
「該死,你怎麼知道?」
「也許什麼事也沒有。也許更多的人會死。也或許帕維爾終於有機會正視他的過去了。」
「需要。」
「怎麼啦?」
「好極了。」她繼續向前開,「我對你妹妹的事表示遺憾。」
我聽到身後有汽車的聲音。是繆斯。她把車停下,從車裡出來。
「做?」
「狄龍說她幫不上什麼忙。她還沒從驚恐中緩過勁來。她說她父親思維不清,可能想像受到了什麼威脅。」
「不,是郡檢察官請你開車送我去最近一起凶殺案的重大利害關係者的家。」
「她暫時住在我那裡,等她找到第五任丈夫後就搬走。hetubook.com.com其實,我讓她別在我車上抽菸。」
「來接我一下行嗎?」
「我更願意留在這裡。」
「了解。」
我又敲了幾下。不管醫生給我用過什麼藥,現在都已開始失效。我能感覺到腰間縫合的每一針。我真的有這種感覺——好像我的每一個動作都在將皮膚撕裂開。
索希閉上眼睛。他沒料到這點,但一點也不吃驚。帕維爾.科普蘭想把過去重新挖出來。索希本想阻止他。有些事情還是不知道為好。蓋夫雷爾和艾琳,他的哥哥和姐姐,被埋在一個萬人坑裡。沒有墓碑,沒有身分,骨灰挨著骨灰。索希從來沒有為此煩惱過。但有時,他也會想。有時他會想,如果蓋夫雷爾哪天重新站起來,會不會指責他這個小弟弟,他這個六十多年前偷偷多咬一口麵包的小弟弟。索希知道,那只不過是一口麵包。不會改變任何事情。但他每天早晨仍然會想到自己做過的事,想到那口多咬的麵包。
我聽到她破涕為笑。我的眼睛也慢慢適應了屋裡的光線。我看到她正坐在沙發上。我走過去。
「狄龍受過槍傷嗎?」
我的目光停留在關鍵部分:盆骨上的蝕損斑。
她沒回答,又喝了一大口酒。
「你真的相信過嗎,亞歷克西?」
「我愛你,」她說,「我的意思是說,我從未停止過愛你。我與其他男人好過,建立過戀愛關係。但你總在那裡,總在我們房間裡。甚至在我們床上。我知道這很蠢。我們那時還是孩子。但事情就是這樣。」
她盯著我,看看我是否會反駁她。但我沒有。
我不知道。我看看鐘。「十點五分,」我說,「有什麼新情況嗎?」
沉默。
「我不希望你留在這裡。這只會讓我感覺更糟。」
二十年前,那些樹林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呢……也許那些本地的孩子們說得對,他們說是個怪物把我妹妹他們四人吃掉了,或者是妖怪把他們擄走了。但是,無論殺死瑪戈.格林和道格.比林厄姆的是什麼,卡米爾.科普蘭很可能都還活著,還在呼吸,還在生活。也許那個怪物已經沉睡了二十年。也許,它跑到某個新地方去,或者搬到其他州的其他樹林中去了。但那個怪物現在回來了。如果我再次讓它跑掉,我就罪該萬死。
「我不喜歡這一切回來。」
她又喝了一大口酒。
我不喜歡露西這樣。她父親剛死,她卻一個人在公寓裡。「你現在離醫院有多遠?」
「索希,你以為自己比我好?」
「你認為呢?」
「知道是為什麼嗎?」
「他們在那些樹林中發現了一具屍體。」可可羅夫說。
我本想爭辯,但又想到回家也沒什麼好處。我覺得疼痛噁心,可能外表也一塌糊塗,會把卡拉嚇壞的。
「在和-圖-書這個國家,謀殺罪沒有追究時限。他們會調查的。」
「我必須去辦件急事,」繆斯說,「很快就回來。」
死者生過孩子。
「我們應該怎麼做?」可可羅夫問。
「那時別人都怕我們,」可可羅夫說,「我們從旁邊走過,他們都會發抖。」
「求求你,」她懇求地說,「請你讓我單獨待會兒吧。明天。明天我們再從頭開始。」
「我們開車送她回學校了。」
我又想了想這個問題,不知道會不會有這種可能。通常情況下,這可能會讓我產生一種希望:他們挖出來的不是我妹妹。但如果不是,我又能得出什麼結論呢?大約在同一時間,另一個女孩——一個誰也被報告過失蹤的女孩——慘遭殺害,被埋在營地被害孩子的附近?
「我會去的。」
「相信過。現在仍然相信。我仍然不知道我們是否就錯得那麼厲害。當我看到自由帶來的危險時,我仍然很納悶。」
「對。我們應該怎麼做?」
我感覺仍然不好,但比先前好些。我擔心露西。而且,我越來越肯定,這已經不是通常意義上的擔心。
我沒說什麼。我仍然不知道該對這件事作出什麼反應才好。也許我需要聽到他們確認身分的消息。也許我已經哀悼了二十年,已經沒多少可哀悼的了。也或者,這種可能性很大,我正在把那些感情放到次要位置上。
「你知道的,那不是我的決定。有人告發他們,我們就採取了行動。」
「繼續說。」索希說。
「我想說……」
「回家路上。什麼事?」
「他只是想讓過去的事不再重現。你知道嗎?那太令人痛苦,對我們造成了太大的傷害。後來,他見到了吉爾。他一定覺得是鬼魂回來找他算賬的。」
「很好。」
「不,我們是惡棍。我們不是上帝,我們是上帝的不道德追隨者。他們有勢力。他們讓我們感到恐懼。因此,我們讓別人比我們更恐懼。這讓我們感覺自己很了不起——恐嚇弱小者。」
「我們是為了更崇高的事業。」
「不知道。」
「誰能阻攔我?而且我只出去一會兒。」
「你在哪裡?」我問。
「沒錯,」索希說,「上帝命令你去,你就去了。你感覺自己有那麼偉大?」
「是的,我會。」
「不是那麼回事。」
但我繼續往前走,並在她身邊坐下。她手裡拿著瓶伏特加,已經只剩半瓶。我打量著她的公寓。沒有個人物品,沒有新東西,沒有明亮的或活潑的東西。
「我們都老了。」
我想念她。
「什麼東西?」
「就像他們過去用來做電視廣告的那種。Time Life唱片公司出版『有史以來最令人沮喪的歌』。」
「我在他車和_圖_書裡看到血跡了。他向你開槍。因此,對,我當然認為吉爾是他殺的。」
「完了。再也沒有組織或國家保護我們了。」
我拿起手機。醫院沒有信號。但我找到約克的號碼,用房間裡的電話撥通他的號碼。
「艾拉死了。」她說。
「她不開門。但我看到她房間亮著燈。她在房間裡。」
亞歷克西衝索希的方向擺擺手,示意他別說了:「你老了。」
「露西!」
「我不想讓你一個人這樣待著。」
「你是怎樣知道的?」索希問。
「科普,我就是這樣的人。」
她把鑰匙扔給我,回頭向汽車走去。我把鑰匙插|進鎖孔,又敲了一下門,轉動鑰匙。門開了。我走進去,隨手關上門。
「開門吧。我知道你在裡面。」
繆斯已經把初步的屍檢報告傳真到醫院來了。他們沒了解到多少信息,但很難相信那是我妹妹。洛厄爾和繆斯又徹底檢查了那地方的失蹤女人記錄,看看是否有其他女人的情況與屍檢報告吻合。但是,他們一無所獲,與電腦記錄信息初步吻合的只有我妹妹。
「我不是你的人。你不可能拯救我。」
「別。」她說。
她尖聲大笑起來:「什麼,你以為這是第一次?」
「你為什麼不把酒瓶給我?」我說。
「露西!」
「換成你,你也會那樣做。」
「受過一次。怎麼啦?」
「狄龍會相信?」
「知道展示傷疤之後他會說什麼嗎?」
「為什麼?」
「警察說吉爾是他殺的。」
可可羅夫沒說什麼。
「我更擔心的是你頭部受到的那一擊。」他說。
這解釋不通。
繆斯,真有你的。
「不,不,我想正因為我讓她別抽,她反而抽得更多。我公寓裡也是。我下班回家一打開門就感覺像在吞食菸灰。」
「也許可以。」
我向人行道走去。露西房間裡的燈現在已經關了,但我還能聽到音樂聲。我聽出了那首歌,是邦妮.麥琪的「某人」。這首歌令人沮喪得要命——那個「某人」是她認為世界上的完美愛人,但她永遠找不到——但這就是露西。她最喜歡聽這種令人心碎的歌。我敲敲門。沒人應答。我按下門鈴,又敲了幾下。仍然沒有回應。
亞歷克西的笑容令人恐怖,牙齒太小,嘴巴太太,像齧齒動物。「別裝了。我們那時多有勢力。我們就是上帝。」
「但我可以回家了吧?」
「我告訴他了,」索希說,「但他不聽。誰知道最後證明我們誰對誰錯呢?」
「你和露西談完後,她去哪裡了?」
「我不想聽你說。」
「怎麼,亞歷克西,你認為那是好事?」
「不管你怎麼說,」繆斯說,「我很快就到。」
「回家去吧,科普。」
可可羅夫說:「現和圖書在,他們找到屍體了,會發生什麼事?」
「你不這樣認為?」
「我們不為公司打工。我們為國家效力。」
「他們能發現什麼?」
到目前為止,驗屍官還沒能確定死因。對於這種狀態的骨架來說,這也不奇怪。如果他曾割破她的喉嚨,或者是將她活埋的,他們可能永遠查不出死因。骨頭上不會留下切割痕跡。軟骨和內臟早已腐爛,成了某些寄生蟲的美餐。
「他們認為瑪戈和道格可能也是艾拉殺的。」
「你也不喜歡帕維爾回來,因為他會讓你想起他外公,是嗎?」
「你還是再睡會兒吧,好嗎?看看你醒來時會有什麼感覺。我認為你應該在這裡過夜。」
「你明天出庭沒問題吧?」她問。
「什麼也不做。亞歷克西。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真希望她能開得再快點。
「很好。不管怎麼說,他仍然可以向碰到的每個女人展示傷疤。打開她們的開關,他是這樣說的。你還記得嗎?」
沉默。亞歷克西摸摸下巴,眼睛看向別處。
「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
「有什麼新情況嗎?」我問他。
「你可以出來嗎?」
「她沒事吧?」
現在,又多死了兩個人。
「我明白。」我說。
「我怎麼會知道?」
繆斯在開車。她的車又小又窄。我對汽車不是很懂,不知道這是什麼車,但車裡有股香菸的味道。她一定看到我臉上的表情了,因為她說:「我母親是個菸鬼。」
我喜歡和露西在一起。我喜歡那種感覺。和她相處的感覺與和熱戀中的人廝守的感覺一樣。沒必要作進一步的解釋了。
他們在樹林裡找到了一具屍體。我仍然無法集中精力去想這件事。
「不是。」
「什麼?」
「那我能開國家的車嗎?」
「十五分鐘車程。」
「露西怎麼說?」
我試試門把手。門鎖上了。有兩堵窗戶。我從窗縫中往屋裡瞧。太暗,什麼也看不見。我想把窗戶打開,但發現它們都被鎖上了。
「嘿,寶貝,想看我的槍嗎?」
「已經去過了。」
「好的,謝謝。」
iPod又已經開始播放下一首歌。亞雷漢德羅.伊斯科維多正在用歌聲問什麼樣的愛會毀滅一位母親,讓她從纏結的樹枝中間墜落下來。
我掛斷電話,又撥通露西的號碼。電話轉入語音留言。我留了言。然後又撥繆斯的手機。
我本來可以對她的話做出幾種回答,但又覺得每一種都是陳腔濫調。因此,我乾脆不回答。
這和他的情況一樣嗎?死人在吶喊,他們要報復?
「但……」
亞歷克西說:「你懷念那些日子嗎,索希?」
「需要我去接你嗎?」
「你沒告訴他不應該這樣做嗎?他應該讓過去的事永遠成為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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