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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問題，現在就開工吧……」
「好，成交。」
費莉絲清清喉嚨：「我有辦法讓媒體報導。」突然我能體會揭開水門案的華盛頓郵報記者伍得華德和伯恩斯坦當年得到深喉嚨獨家消息時的感覺了。
轉為綠燈了，她又往前狂飆。我們飆過電影院，飆過以洛杉磯的標準來看很奇怪的老舊住宅區，在這些磚泥砌成的房子間竟有枝葉繁茂的綠樹。費莉絲說著她的故事，種種私密的細節如同節慶遊行時灑落街道的糖果，一點一滴散落在我們風馳電掣而過的街頭。這故事就像我在電視上看過十幾次的劇情：媽媽和同居的重型機車騎士男友生了孩子，取名桑妮。如果這還不夠糟糕，他們搞到最後不僅酗酒，甚至染上毒癮，將不到蹣跚學步齡的寶寶丟給親友照顧。最後媽媽進入菸毒勒戒所，騎士男友則不知去向。當初被遺棄的女兒給自己取了莎莉這個新名字，發憤向上完成大學學業，成了白領經理人，或許還結婚生了子。我們不知道重新和莎莉建立關係是否會讓她像被拔起腳趾那般痛苦，不過媽媽已經洗心革面，暗自啜泣了十多年。
「有時候，」老媽放下樹剪，以手套背面撥開前額的頭髮，「我真懷疑老天爺在搞什麼鬼呀。」
「她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我猜還驚魂未定吧。」
「與工作無關。我想寫信給女兒。」
當然，我也只能坐在扶手椅上看著這一切，不知該說些什麼。基普曾教過我懷孕的西班牙字，embarazada（真慘，竟然和英文字「尷尬」（embarrassment）這麼像，不過我也覺得挺有趣），只是瑪麗亞霹靂啪啦說得又急又氣，我豎起耳朵來聽，也沒能從中抓出這個單字。
我將話題轉向來這裡的目的：「那妳想在信中跟莎莉說些什麼？」費莉絲脫下安全帽，平靜地說：「告訴她我是個很差勁的母親。」
「還有，很抱歉傷害了她。」
週三傍晚，我打了幾通「死馬當活馬醫」的電話給加油站，鼓舞他們好好迎接明天的汽油大放送。老闆畢格魯的祕書費莉絲打電話給我：「如果我說我能保證明天電視會報導妳的活動，這對妳來說有什麼意義嗎？」和圖書她用那一天抽五十包菸的沙啞嗓音問我。
啊，我懂了，原來是那種信。看來有人要找新工作了。「妳什麼時候要完成？」
「我們民族是很有自尊心的，蒂蒂，別忘了這一點！家庭是我們的一切！即使必須放棄夢想和希望，也絕不能拋棄家庭！」
我轉身向她揮手打招呼：「連妳也知道清單的事呀？」
「那種針很可怕，會讓人情緒低落，一直發胖，她一定吃了很多苦頭。」
回到費莉絲家。人生真好笑，我邊想邊抬高腳跨過聳起的後座準備下車。事情不是來得太早，就是來得太遲，到底有沒有天時地利人和這回事兒呀。
「嗯，」我從車子裡拿出紙和筆：「那就這麼寫吧。」
「最慘的是，」我一邊和媽聊天，一邊拔起我認為應該是野草的植物，「其實她很想採取明智的作法。」
「我不確定我聽懂妳的意思了沒有，」我問：「妳是說妳找得到媒體來報導？」（我不爽地想著，若真如此，下午員工會議時妳幹嘛不說出來呀？害我在會議上吞吞吐吐地說很多新聞媒體表示「可能會報導」，而讓莉莎白逮到機會冷笑道：「他們若說可能，就代表不會。我想我還是會找時間過去看一下啦，免得到時候真有媒體在場。」）
我聳聳肩：「得先戴上拳擊手套、護胸之類的。」
「狗屁啦，」她說，「趕時間的話也可以邊騎邊談啊。」
費莉絲出現在我身後：「妳的任務包括騎摩托車這一項嗎？」
我努力克制別讓自己興奮過頭，不過若真有電視報導，那活動可就算大大成功了，這肯定能讓畢格魯知道，我有能力獨當一面，成功辦活動的。雖然莉莎白一定會趁機占住鏡頭，不過至少我有機會在後頭晃來晃去，這樣剛好也能完成第九項任務：上電視。
傍晚接近六點左右抵達費莉絲家，我將車子停在街道上。她的車已經停妥在自家車道，前面還有輛碩大的哈雷機車，大到就像一間移動貨櫃屋而不是摩托車。或許那些關於費莉絲加入「地獄天使」重機隊的謠言是真的。我停下腳步檢查機車上的貼紙，看看能否找到線索，不過多半是一般機車俱樂部的貼紙，沒有代表地獄天httｐs://ｍ.ｈeｔuｂｏoｋ.ｃom.ｃoｍ使的骷髏頭。
「我沒那麼容易相信人喔，搞不好妳跑去墮胎了啊？」
「很多人說這種感覺就像性高潮，只是工具不一樣。」
「是啊，尤其是還得和哥哥做|愛，真可怕。」我誇張地顫抖了一下。心想，哥哥果然是這副德性，讓老婆受那麼多苦，只為了自己想有後代。
「不是現在。」
而正在我面前上演的這齣戲，即使沒有性挑逗，也一樣具戲劇張力。瑪麗亞的台詞多到難以配音，不過三句不離「蒂蒂惹了禍，就得自己付出代價嗜苦果。」
「喔，媽咪，拜託，我只想要……」
「我不過是坐，這我最擅長了。」
或許蒂蒂的媽媽瑪麗亞很納悶，為何十四歲的女兒懷孕是由醫生告訴她，而不是女兒，不過她並沒有表現出來。看來對醫生咆哮得到的快|感，就像對別人咆哮一樣。基普和瑪麗亞面對面而坐，雙膝交碰，基普的面容鎮定，瑪麗亞則吼著一堆西班牙話。蒂蒂也坐在長沙發上，躲在媽媽後面將身子埋在抱枕裡，雙手交叉胸前，半句話不吭。
母女情深真是感人啊！還好她不是好奇我是否曾自認懷孕了，若是這樣，那我可能必須回答：「有啊，好多次。」
「妳要我寫什麼信？」等紅燈時，為了壓過引擎轟隆聲，我撕吼問她：「妳要找新工作？」
然後瑪麗亞橫眉怒目地說：「和大帥哥卡洛斯上床前，妳就該先想到這些！妳以為我這把年紀還想養小孩嗎？我熱愛工作，我是全洛杉磯最棒的盲眼廚師！妳現在竟要我來養孫子！」
「妳的女兒？」
這時基普會插嘴，用他低沉充滿磁性的聲音說：「女士，女士！請別吵了，這世界已經夠亂了，不是嗎？」
「可是，媽媽！」蒂蒂終於開口了，但她的台詞伴隨著啜泣聲，顯得力道不足。依我看哪，如果她不加強音量和語氣，肯定無法在西班牙戲劇界找到立足之地。接下來的台詞我得用猜的，因為全是西班牙語，不過根據之前和她的對話，約略可以猜到一、二，「我是犯了錯，但不應該一輩子付出代價吧！寶寶也不該受苦啊！我才十四歲能當個什麼樣的媽媽？我想唸完高中上大學，當作家或醫wｗｗ•hetuｂoｏｋ.cｏm.ｃoｍ生，或許也會當媽，但那是以後，不是現在！」
「理論上是如此，」基普說，「但妳膽敢跟瑪麗亞作對嗎？」
「命運不由人，是不是啊？」老媽遞給我一把葉子，要我塞進布袋裡，「妳哥哥嫂嫂一直想懷孕，試了好幾年就是沒消息。這女孩才做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就中獎了！」
「不過，瑪麗亞並沒完全拒絕把孩子送人……如果對方是親戚或者他們認識的鄰居，或許就能接受。她同意和大姊姊協會的人談一談，看看能否多想想其他辦法。養育孩子的重擔一定會落在她肩上，想到這點她就心情沉重，所以她也想找個解套的方式，讓寶寶過好日子，但又不會因此失去自己的孫子。」
「妳得幫個忙，我對文字不在行，妳是靠筆吃飯的，我手頭有封信需要妳的協助。」
「這真是太好了，」不過我也納悶為何費莉絲要這麼神祕兮兮，「那我該提供些什麼嗎？」
摔車擦傷？喔，不，我是來寫信，不是來摔車的。「謝謝妳，不過我們不是該寫信嗎？我有點趕時間耶。」
我嘆了口氣：「沒，沒這一項。」
話還沒說完，老媽就插嘴：「我不想澆妳冷水，不過他們對領養小孩沒興趣。相信我，我已經和他們談過很多次了。他們想要有自己的孩子，事實上妳嫂嫂正在打那種荷爾蒙的針。」
「真是的。」我洩氣地說。
「妳騎摩托車嗎？」我搖搖頭，她說：「從來沒騎過？」口氣好像我一旦承認，就洩漏了自己是全世界最老的處女一樣。「等等。」她跑進車庫，一分鐘後手上拎著兩頂安全帽和一件皮夾克回來，將夾克扔給我。「穿上它，免得我們摔車時妳會擦傷。」
我曾承諾蒂蒂，不管她做什麼決定都支持她。那天談了一小時才送她回家。她說，她也懷疑自己懷孕了，只是不想面對現實。因為只有過一次性經驗，就是媽媽准許她參加舞會那天，她和卡洛斯發生了關係，最基本的算術就算得出來，她目前懷孕三個半月，預產期在八月初。雖然她想生下孩子，找人領養，不過她很懷疑事情能否如願。在我看來，這顯然是最理想m.hetubｏｏｋ•cｏm•cｏm的計畫。她才十四歲，成績優異，很有機會唸大學！我告訴她我的想法，她平靜地說：「妳不懂，我們墨西哥人不會棄養自己的孩子，所以這是不可能的。」
「妳是個很棒的乘客。」她說。
「可憐的孩子，我相信她一定承受很大壓力，她還會繼續上學嗎？」
可能是因為我最近的確有些冒險精神，不過更可能是因為我滿怕費莉絲的，所以終究乖乖地跨上機車後座。屁股下的坐墊抖呀抖的，費莉絲騎出她家車道時，我心想騎上一頭急奔的犀牛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又刺|激又可怕。她吼著問我「感覺如何？」時我就這麼老實回答她。
倒不是因為我習慣不做保護措施。雖然我的單身天數是戀愛天數的百分之一百五十，但保險套總有破掉的時候吧。要不就是週末露營時忘了帶子宮帽，又堅信安全期的計算可是經百萬人實驗證明的科學方法。或者月經毫無原因地晚了幾天，讓我虛驚一場。上次驗孕時，驗孕棒的最新技術還只是以「是」、「否」來表示。那次如同以往，出現了「否」的字樣。不過在答案揭曉之前，我還是有機會想著，要是懷孕了呢？當然我一直希望能按照傳統順序來進行結婚生子的人生大事，所以發現沒懷孕多半會鬆一大口氣，不過我知道若真懷孕，還是會有點小小高興，雖然很多事情仍不確定：我們會結婚嗎？我會當單親媽媽？但不管怎樣，我就是有個寶寶，對我來說他就是全世界最特別的人。而讓我的生命進入全新軌道的方式就是躺下來，張開腿，把小孩生出來。
正將葉子塞進布袋的我突然愣住，對，就這麼辦！「之前怎麼沒想到呢！」我大叫：「他們可以領養蒂蒂的孩子！哇，這太完美了，他們不算陌生人，我知道，這點很重要……」
「光坐著不夠，妳還得隨著我傾斜身子，這牽涉到信任以及某種『車感』。妳知道嗎？很多人在轉彎時摔車，身子往另一個方向滑出去。」
「好。」
接著蒂蒂苦苦哀求：「不用這樣的，我們可以給寶寶找個好人家，他在那裡會受到疼https://m.hetubook.com.com愛和照顧！這也是當父母該做的不是嗎？雖然很難做決定，但還是要為小孩著想啊！」
「喔，拜託，沒有，」我說：「我不曾懷孕過。」
「別責怪蒂蒂沒有堅持立場，」他說：「對她來說將孩子送走比懷孕更丟臉。妳我認為正確的決定，對她來說可能很自私，雖然她自己也想這麼做。事情就是這樣，沒辦法。」
掛掉電話前她還補了一句：「妳若好好幫我，我保證妳的活動電視上不完。」
回家路上，基普說雖然我聽不懂西文，不過他們談話內容和我猜得差不多。唉，真令人失望。
「嗯……我懷孕妳應該會察覺吧？」
因此我把基普找來，希望他能協助將蒂蒂懷孕的事告訴她媽媽，可能的話，也讓領養的事情能順利進行。「或許妳媽會接受的，」我告訴蒂蒂：「因為她也希望妳唸大學啊。」不過現在看看瑪麗亞和基普說話的神情，張牙舞爪、怒氣沖沖，顯然很不順利。難怪蒂蒂不願意由我告訴她媽，這女人太可怕了。如果告訴老媽我懷孕了，而她出現這種反應，那我肯定會縮成小球躲起來哭泣。
「但這是蒂蒂的人生，應該由她自己來決定啊。」
週日我去父母家幫忙整理花園。他們將舉辦盛大派對，這也是爸爸買一堆冷凍蝦的原因。一回到家，我將五袋冷凍蝦奉上，老爸滿懷感激地接過去，然後回到客廳，在電視機前打瞌睡。
她點點頭：「只是好奇嘛。」
我聽不懂他們的話，但約略可以猜到意思。我以前有個男友不會說半句西班牙語，卻能津津有味地看著西班牙語頻道的連續劇，還能編一套英文配音說給我聽。喔，更正確來說，他看到的是連續劇中衣不蔽體的性感波霸。至於配音的對話內容多半是：「人家胸部太大，塞不進這件細肩帶小可愛啦」，或者「這是用來謀殺佩多羅的凶器，將凶器交給你時，我會用另一隻手慢慢撫摸我的身軀，挑逗地舔添我的嘴唇。」
「真讓人難過。」
「所有人都知道啊。」
「我希望妳今晚下班後來我家一趟，我住在科佛市，離妳回家的路線不會太遠。」
老媽邊摘下薔薇灌木上的葉子邊問我：「那妳呢？妳懷孕過嗎？」她這麼輕描淡寫地順口提起，我花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