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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琴恩，是我特洛伊，我打了好多通電話，妳可真難找。我很討厭留話，不過還是留吧。我知道我們談過週五要去幫妳進行賽車示範，但若妳現在不想見到我，我可以理解。那天我還是會準時出現，三點鐘，我已經記下來了。若妳真的不希望看到我，就打電話給我，好嗎？

等到哥嫂出了門，我終於忍不住問：「到底怎麼了？」

鮑伯將原本遮住臉的手放下，嘆了一口氣，「我得先帶夏綠蒂離開這裡。」但他音量好小，我不確定自己是否聽錯。突然，他開口大聲說出西班牙文，哈維爾和瑪麗亞停下來看著他，兩人神色慌張彷彿在沙發上舌吻被當場抓到。鮑伯拉起夏綠蒂的手，她顯然一臉疑惑，「我們先到外頭等。」

可是明天起，我就不再需要這種幻象了，我將像數個月前一樣讓事情有不可思議的發展。我會立刻改變很多人的生命，哥哥嫂嫂將會擁有他們夢寐以求的孩子，而這個孩子將能擁有一個甜蜜的家庭，蒂蒂則能繼續唸書上大學。特洛伊、瓊斯媽媽和他家所有人都將知道「改變某人的生命」這項任務會以如此優美周全的方式完成，而這一項正是瓊斯媽媽說最像瑪瑞莎會有的心願那一項。

在屋子裡忙了一大圈，終於換上運動衫和拖鞋，在給自己泡杯茶的同時，我思考著，或許真正的問題不在於為何我不覺得很傷心，而在於為何我一開始抱持那麼大希望。

我確定大家都離開辦公室後，溜到彩券行買了一百張刮刮樂。沿途發送給路人要他們當場刮開。如果你想了解當今社會人與人間的信賴式微到什麼程度，試看看這種免費大方送就能得知。

這個念頭如暮鼓晨鐘，一棒將我打醒。

夏綠蒂顫抖著聲音說：「我聽過會有這種事，生母會臨時改變心意，這是常有的事。」

我跑過去爬進乘客座，嗯，上等真皮座椅的味道就是和公車站牌的氣味不一樣。馬杜西換檔時咯咯笑個不停，「我很想問妳幹嘛只穿襪子站在那裡，不過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真想知道答案。」

我爬進後座，「真的很抱歉。」

開車來的途中我在心理反覆練習台詞，我要告訴蒂蒂，讓寶寶擁有幸福比什麼都重要，但我得承認自己錯了，自以為能帶給寶寶幸福。寶寶應該擁有完整的家庭，有爸爸有媽媽。還要提醒蒂蒂，她說不會把小孩交給陌生人，現在也不必這麼做，因為這對養父母就是我的家人，和_圖_書我保證他們一定會是最棒的父母，會疼愛、呵護、熱切地善待孩子。

我繼續翻找，終於看到一枚二十五分鎳幣，屏神等著她刮開彩券。

我努力了呀。

「妳還是得了解生產過程啊。」

雖然哥哥的西文很流利，不過我和夏綠蒂都不會，所以很難閒話家常。我心想，那乾脆直接說重點。

答錄機把他的留言切斷了，雖然我還無法正確把這通留言後面的空白秒數給填滿，不過聽到這裡，我已經明確知道他想說：如果情況不一樣，我們或許就能在一起，不過事實並非如此，所以我們之間還是很難走下去。

送我到家後他們立刻返回聖地牙哥。我一進門就癱坐在沙發上發呆。

「蒂蒂，」我努力擠出話：「這是妳要的結果嗎？」

回到家我按下答錄機的播放鍵。

至少他不是在婚禮上甩掉我，我們甚至還沒，套句特洛伊之前說的，還沒親吻／約會／上床。

如同特洛伊說的，日子照常過，不論我多麼想捲成一團躲起來。我多多少少故意不去想起今天是可怕的週二夜：瑪瑞莎的生日派對半小時後就要開始了。蘇珊和碧莉過來發現我還在座位上。

不需要我了。不需要鮑伯和夏綠蒂了。

沒錯，就是這樣！

她清清喉嚨，「大姊姊協會的蘿絲幫我找了另外的課程，是雙語的，我媽能陪我去上。每週六晚上，所以……」

最後一絲希望落空了。結束了。

蘇珊轉身離開前說了一句：「我們會幫妳留位置。」

她慢慢地打量我。「妳這雙鞋子看起來很舒服，我的鞋子夾得我腳好痛。若把妳那雙送我，會讓我的生命有很大不同。」

我是失敗了，但我能振奮精神，拍拍灰塵，再試一次。這就是我！

改變別人的生命竟然這麼困難，我到頭來還是一事無成。連蒂蒂的生命都將依照之前的步調進行，彷彿從沒遇見我。

她點點頭，依舊不抬起眼看我。

怕遲到太久，我一次給人好幾張。已經七點，派對正式開始了，才出現兩位中獎者，一位中了十美元，另一個中了六十美元。十美元的中獎者說：「多謝啦，這十元可以讓我買兩包菸呢。」六十美元的中獎者也很高興，不過她手上的訂婚戒指看起來值六萬美元，我真懷疑這六十美元能改變她人生什麼。

有個男人來應門，他自我介紹是蒂蒂媽媽的未婚夫，叫和-圖-書哈維爾，在這熱得半死的七月天竟然還戴毛帽，不過那燦爛的笑容和大眼睛讓他看起來還算正常有活力，我突然發現自己竟也回他一個微笑。「女士們待會兒就出來，請坐。」

「在簽領養合約前，」我說：「有些事情我們要討論一下。」

「妳本來就說過不保證能成功，」鮑伯說：「反正試看看。不過現在確定沒望了。」

好失望，我一定像深受打擊，因為她安慰我：「小姐，這沒什麼大不了的。」

「嗨！」是馬杜西，搖下他賓士車的車窗叫我，「快進來，妳這個阿呆。我載妳啦。」

「我不會去上。」從我踏進她家門，蒂蒂終於說了第一句話，「既然不把寶寶送人，那就不要再去上了。」

哈維爾清清喉嚨說：「很謝謝妳今天來這裡，」他的聲音聽起來很僵硬，像在背誦排練過的台詞，「很感激妳願意領養蒂蒂的孩子，不過我們想告訴妳，現在沒有必要了。」沒有必要？我注視蒂蒂的眼睛，但她卻躲著我。

不過，事情還沒完呢。剛剛我想起了馬杜西的點子，他說如果領養行不通，可以送彩券來改變別人的生命。只要其中一人中大獎，那我就如願了。

屋內陷入沉默。這種沉默可不是那種無聲勝有聲的沉默，而是像個早熟的孩子得學會拿捏情緒的沉默。最後，我起身離開。待在這裡還能說些什麼呢？蒂蒂的寶寶值得父母疼愛，值得擁有完整的家庭，這些她也的確都將擁有。我隨口恭喜他們，朝門口走去。

「還有，真該死，這該怎麼開口啊？妳可能搞不清楚上週六我為何匆忙離開，我希望妳知道，這事與妳或妳說的話無關。只是……我知道聽起來很奇怪……不過我突然覺得很不能接受，我們怎麼能坐在那裡，聽演場會，想著各種計畫，還有妳就要領養寶寶，彷彿生活就這麼順理成章地過下去，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切突然讓我很憤怒，我知道很不理性，但就是這種感覺。我想，我媽是用哭泣來處理這種情緒，而我則是以開快車、將門搥出洞、對好女孩罵髒話來宣洩。

不過還是有點小希望。蒂蒂在產房需要我，她母親失明又只會說西班牙語，幾乎幫不上忙的。「那我週三再來接妳去上生產課，好嗎？」

放出特洛伊在答錄機上的留言，反覆聽了五次後，我扼腕得搥胸頓足。

當然，他很可愛，不過可愛的男人多得很。真是見鬼，怎麼突然覺得剪https://www.hetubook.com.com掉噁心老鼠尾的馬杜西也好像變得……不會吧，我趕緊把這念頭甩開。馬杜西怎麼會是可愛一族呢。兔寶寶才可愛，馬杜西比較像是那種會把兔寶寶吃掉的生物。總之，重點是帥氣的臉龐只會引起我的注意，不至於愛得死去活來。而我之所以喜歡上特洛伊，一定不只是因為他長得帥。

我介紹哥嫂給他認識，蒂蒂和她媽瑪麗亞出來後，又介紹了一次。蒂蒂坐在沙發上，旁邊有媽媽和哈維爾。她平常的超大運動衫換成了貼身小背心，隆起的大肚一覽無疑。夏綠蒂坐休閒椅，我和鮑伯則安頓在廚房餐椅上。

「我沒有銅板。」我從錢包掏出五分鎳幣給她。

所以完全沒料到他在答錄機裡會說出這些話。

聽到這種結果，我竟出奇平靜。

她穿上我的鞋，半個謝字也沒說就走掉了。我站在公車站牌下，等著公車到來。或許明天，好好睡一覺後，我還能想出改變別人生命的其他方式。我當下決定先不把清單交回給瑪瑞莎家人，等到每項都完成再說。我要去派對，面對大家，誠實表現出我是個輸家，至少我努力過了呀。

敲了蒂蒂家的門，我盡力不去想此刻心中的混亂思緒。我可以聞到身旁夏綠蒂新衣服的氣味，聽見老哥哼著歌曲試圖讓自己平靜。

哈維爾替她們翮譯，瑪麗亞以西班牙語說了聲謝謝。

「後面一點的位置，拜託。」

「我說過了，我會去，四四〇公車直接可到那裡，很快的。妳們先去當代表吧。」

我原本那套完整家庭的重要台詞，乾硬哽在舌根，無法吐出口。同時也覺得自己身體不斷縮小，彷彿為了符合內心的渺小無力感。

「不是，拿著……」我將彩券交給她，她將彩券塞到乳|溝中，我說：「拜託，麻煩妳現在立刻刮開，我必須知道妳有沒有中獎。」

我失神地在茶裡加了糖，寶寶是個女的，或許他們會給她取名琴恩。

我的鞋子？搞什麼呀，我差點笑了出來，原來是我的鞋子呀。我脫下這雙最近在梅西百貨花了一百二十美元買下的鞋子。

「我真的很抱歉。總之，我想，對於我妹的意外，我的情緒處理或許比我認為的更糟糕吧。我真希望能在不相識的狀況下與妳相遇，例如在超市時購物推車撞在一起之類的。我知道自己在胡言亂語，不過若沒有說出來，讓妳知道我真的覺得妳很棒，我就和*圖*書無法安心，如果情況……」

我手中握著最後一張刮刮樂，走向公車站牌。有個女人站在那裡，衣衫襤褸，還缺了幾顆牙，這正是我要找的人。對這種人來說，就算贏個幾美元，也是很大的驚喜。

蘇珊不相信地看著我，「妳該不會放我們鴿子吧？有需要的話，用拖的我也會把妳拖去喔。大家都在等妳呢，不會有人在乎妳沒完成清單的。」

鮑伯離開前在我額邊輕吻了一下，這下我開始覺得大事不妙了。不管他們在爭論什麼，肯定不是好事。

「絕望了。」

「嗨，」我向她打招呼，「我有張刮刮樂要送妳。」她對我冷笑了一下，「為什麼？妳是詐騙集團吧？」

數個月前在墓園和他巧遇，那時我陷入憂鬱、萎靡不振。決定要完成他妹妹的心願，的確讓我的生活有了方向感，所以間接來說，我還得謝謝他，雖然他不知道這全是他的功勞。我想，我會喜歡上他，就是他聽到我說要幫他妹完成心願時臉上流露的神情，他的神情抹去了我平凡的過去，在他眼裡的我，就像在遊樂園中照哈哈鏡，變得更高更大，更勇敢更無畏。雖然我知道這不是真的，但就是無法將視線從哈哈鏡中的自己移開。

週一上班，我可以察覺消息已經迅速傳遍辦公室，一開始大家過來安慰我，不過！發現我心情低沉到連話都不想說，就自動散開讓我在地獄獨處。這些人真夠朋友。蘇珊甚至替我打電話給賽伯俊，告訴他不用再努力找費巴帝了。

「二十五分鎳幣比較好刮。」她狡猾地說。

我惱怒地替她把話接完，「所以妳再也不需要我了。」

「我得先把一些事情做完，待會兒自己搭公車過去。」

哈維爾開始對瑪麗亞說西語，我猜是在翻譯，但我只說一句他卻翻譯了一大串，瑪麗亞也說了什麼回應，兩人好像在吵架。鮑伯聽得懂，所以當我看見他臉埋進雙手，低聲嘟囔著「啊，天啊，慘了」時，著寶嚇了一大跳。

「代表？」碧莉咕噥著說：「妳們這些人可不可以別盜用我們的行話啊？」

「她仍然能上學，」哈維爾說：「當然在家得幫忙，不過是以姊姊的身分，不是媽媽的身分。」

她的話沒有安慰到我，反倒讓我心情降到谷底。都是因為我，她才會親眼目睹計畫生變的殘酷事實。

領養文件正躺在咖啡桌上，哥哥嫂嫂明天就會來，我們會一起去找蒂蒂。我已經ｈtｔｐs://www.ｈｅｔｕｂｏｏｋ.ｃom.coｍ打過電話給她，說得和她談些事情。

「妳家好可愛。」夏綠蒂對瑪麗亞說。

他們要留住寶寶。

電話鈴聲從週六響到週日，我都讓答錄機去接，反正遲早會回電的。在這段期間，我唯一能忍受的就是聽到蘇珊和我媽的留言，蘇珊不斷留話，總計四則，她們熱切期待和我說話，想聽我報告好消息。

「我們正要出發呢，和我們共乘吧？」碧莉問。

「別恨我。」蒂蒂說出這幾個字，聲音微弱到我幾乎聽不清。走在炙熱七月午後的烈陽下，看見鮑伯和夏綠蒂在車裡憔悴枯萎。

我竟然蠢到以為能完成清單？我既然那麼厲害，幹嘛不去參加奧運花式溜冰比賽，或者穿人字拖爬喜馬拉雅山？我是很絕望，但也是面對真相的時候了：我沒能耐完成瑪瑞莎的心願，我完成不了其中最重要的任務。還有連費巴帝這個人都找不到。所以我只能做做不|穿胸罩、丟掉體重計這種了不起的大事。我以為自己踏進了另一個女人的夢想，感染了她對生命的渴望，結果我還是遠不如她，如同以往，我永遠比不上別人。

喇叭聲逼近，將我從思緒拉回現實。

他繼續說：「瑪麗亞已經答應我的求婚，我們會共同生活，共組家庭。我們談過了，會把蒂蒂的孩子當成親骨肉來扶養。」

去就去，不過我打算趕流行學大家晚點到，還要盡可能低調。如果不說話，別人就會假設我已完成任務。我也想過乾脆說謊。如果不是在明亮燈光下難以掩飾微微的不安，我的確會這麼做。

「怎麼了？」我小聲問鮑伯。哈維爾和瑪麗亞繼續說個不停，當我們是隱形人。蒂蒂則低頭盯著地毯半句話不吭。

那晚第一次聽留言時，我以為已經聽得夠清楚，確定他要取消週五的約定。還有，在我辦公室他說要解釋匆忙離開賭城的原因時，我也認為大概是些陳腔濫調，例如「有急事」之類的。

雖然走到這一步很可悲，但我決定就這麼辦。

我投入工作，這是將混亂思緒趕出腦袋最簡單的方法。工作多著呢，雖然畢格魯說我不會接替莉莎白的位置，不過還是把她留下來的工作全都堆到我頭上。就算他察覺到我整天病懨懨，成了行屍走肉，也不曾多問一句怎麼了。

而我哥和嫂嫂的生活卻可能因為我從中白忙一場而更悲慘。我將他們推上山頂，讓他們以為能擁有全新的生命，手裡抱著寶寶，享受夢想中的家庭生活，但又毫無預警地將他們推下山谷，害他們夢想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