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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藤，董事出馬，你應付不了吧。電話給我。」

竹內回答，雖然這麼說但心裡卻是火冒三丈。你自己在成為新宿分行長之前，不也是在冷氣房裡當你的祕書室長嗎？真好意思說呢！一副一直在第一線工作的樣子。什麼早點回到分行，這算什麼話！

竹內輕笑著縮縮脖子。

「跟我同期的同事在新宿分行。是他告訴我的消息……完全是他的推測，所以不太好說。」

「賽克隆網路公司是支援中小企業利用網路來開創事業。市場有需求，收益也年年提高，前期的折舊攤銷前獲利是一億圓強，如果營運順利的話，五億元在四、五年之內即可清債。」

事情變得棘手了。如果不通過這個案子，肯定會惹火中村。中村絕不會原諒違背他的人，天涯海角都要揪出那個叛逆者。這人真難纏。

「你和他一樣說話沒禮貌。你說『如果』是什麼意思？什麼叫『如果』！我這麼生氣不就是因為他沒禮貌嗎？你懂不懂啊？我的不悅你聽不出來嗎？……」

「我再說一次，最後一次問你，這案子你們何時會通過？」

鏗鏘有力的意見，讓竹內連插嘴的機會都沒有，只好靜靜聽中村繼續說。

公有資金挹注銀行的目的之一，就是為了解決貸款緊縮的問題。因此，銀行必須增加對中小企業的貸款金額。到了歲末，他們必須向金融廳報告對中小企業的貸款額增加多少。如果減少的話，就會接到改善業務的命令。負責的主管也恐怕職位不保。

「進藤，你認為這筆融資是中村董事與賽克隆公司利益勾結的結果吧。所以就算向分行詢問，也無法得到滿意的結果。」

「董事，這案子通不通過，我們會盡速討論後向您呈報。」

「你一開口就是擔保擔保的，現在是現金至上的時代。賽克隆網路公司的現金十分充足。這種程度的貸款，他們馬上就能還得出來。而且他們還要在瑪札茲市場上市。到時候這區區五億圓馬上就會還給我們。」

我什麼地方無能了！對人事常董這個人物來說，他最多只是審查官罷了，他不記得有人說他無能。

中村董事……。他就是讓岡村氣憤難平的人，岡村還說自己太傻才會相信中村董事……。

臉頰、體態都過於削瘦，整個人看起來分外陰沉。因此很少人喜歡他。但是，他律己嚴苛的外貌，與敵我分明的攻擊性格，也形成了hetubook.com.com某種魅力。

因此，各銀行無不卯足勁增加對中小企業的融資。然而到處都不景氣，根本找不到業績穩定的中小企業。如果把錢貸給他們，銀行增加不良債權的可能性很大，但又必須合乎政府的要求。因此只好使出苦肉計，向大企業的子公司等，不太能算是中小企業的公司低頭哀求，請他們借一點非急用的貸款。把錢硬塞給不需要借錢的大企業子公司，卻不貸給需要用錢的公司，這種現象屢見不鮮。

「你還在聽嗎？竹內君。」

新宿分行經理中村健一是昭和四十六年（一九七一）那一梯中的佼佼者，因而升上董事。但也有人暗地裡說他是在祕書室長任內，受到總裁青睞，才那麼快就高升。

竹內喃喃的說。

「這，這什麼這。你們拖太久了。做件事拖這麼久，只能說你們太無能！」

「沒什麼。倒是我肚子餓了。想太多也沒用，還是去吃飯吧。」

耳邊傳來可憐兮兮的聲音。竹內抬頭尋找聲音的方向。正好看見部下進藤榮一手拿著話筒，一味地低頭道歉。

「這樣好嗎？他說他即將掌管人事單位呢。您的立場會變得很為難吧？」

「這……」

「瑪扎茲」是東京證券交易所為培養新興企業，與平成十一年（一九九九）成立的新型股票市場。它和美國納斯達克與大阪證券交易所合作成立的「日本納斯達克」一樣，可供新興企業調度資金。

「這個案子若是不通過，造成新宿分行業績下滑，你要負責嗎！」

沒有人敢違背我——中村在電話那頭笑著。他彷彿能聽到笑聲。

「這部分只要看資產負債表，不就能一目了然了嗎？」

「我不想給自己樹敵……，而且我也答應他會盡早答覆。結論出來了嗎？到底怎麼回事，很難處理的案子嗎？……」

「宛如泡沫時代重現。這是事實嗎？」

「還是先向部長報告一下吧？」進藤臉色沉重的說。

在泡沫時代，分行長與客戶利益勾結，引發種種問題，但在泡沫破滅之後這種情形少很多。

「資金用途不明應該是根本性的，也是最初步的問題呀。應該不進入討論的範圍吧。」

竹內流出冷汗，思緒無法集中。中村在期待什麼，而那是……。很明顯的，除非屈膝乞求他的原諒，並發誓對他效忠，他才會滿足。

安慰進藤的同時，自己的心情卻七上八下。真的不擔心嗎？他會不會把中村想得太簡單了？

由於與分行需要在案件審理上周旋，因此處於對立關係也是沒辦法的事。審查得越嚴格，越有可能阻止融資案通過。這www.hetubook.com.com種對立雖然可以將不良債權的發生防患於未然，但若是只顧慮風險，而減少對有潛力企業的融資，不只是對企業，也會阻礙銀行的成長。

「董事，通過或不通過，我們會盡快向您呈報。」

中村說得彷彿理所當然，冷靜至極的說話方式，反而讓竹內全身發抖，不自覺地害怕起來。

「說到賽克隆網路公司的五億圓融資案，為什麼拖了這麼久遠還沒結果呢？如果不早點決定，難得的機會就要溜走嘍。這樣你也無所謂嗎？如果最後真的變成這種結果，你負得起責任嗎？」

進藤吸了一口口水，挺直了背。

「也就是說是粉飾了……？」他直盯著進藤的眼睛說。

「就像中村董事所說的。」

進藤一臉困惑地說：

該怎麼辦呢？心頭好像插著一把鈍刀般令他痛苦不堪。他瞄了一眼進藤，他很不安的樣子。

「進藤，怎麼了。什麼問題？」

「是新宿分行經理中村董事。他來問那個創投公司的融資案。」

「部長會挺我們嗎？對方是中村董事呢。」

竹內絞盡腦汁思忖著該怎麼回答，但還是想不出適當的答案，不由得閉緊了嘴唇。

「竹內先生，你說什麼？」

中村一聲不響地掛了電話。耳邊只剩下冰冷的電話聲。中村震怒而陰鬱的臉，彷彿就在眼前。

竹內悄悄壓住話筒，小聲地對進藤說。

竹內呆住了。他說這些話是什麼目的？提到人事布局！他打算怎麼樣？這跟中村董事當不當人事常董有什麼關係？難道是威脅……？！原來如此，用人事這兩個字想要威脅他？

「那就另當別論了。他們對審查也不好好說明，是打算強行闖關嗎？」

「是的。」

「是。真對不起。我們會加緊腳步審查的。因為他沒有任何擔保……」

「這就是延遲的原因……？」

裁員嗎……竹內僵著一張臉想。

「就像您說的，這是初步的問題。資金用途的部分是寫長期營運資金，既不是採購電腦伺服器，也不是開發軟體要用的資金。為什麼需要這麼大筆的營運資金？這點很模糊，但卻完全沒有說明。」

「是的。」

「問題是……看了資產負債表也不明白。也就是說，不懂他們為什麼需要那五億圓。」

「如果誠惶誠恐地說聲『是，遵命』，然後把案子通過，就能討他開心吧。別人是『是，希特勒』，咱們是『是，中村』。」

「是的，而且……」

「因為它是創投公司，沒有擔保我們可以理解。這一點您覺得如何？」

「現在這時代，我們ｗwｗ.heｔuｂｏｏｋ.ｃｏm.ｃom必須多增加中小企業的融資案。這也是國家的基本方針。萬一到了歲末，我們未能達成對中小企業的融資，而讓總裁被金融廳指責，你們也認為沒關係嗎？」

「什麼事不太好說？」

在工作上只要犯了過失。儘管當著大家的面，他也毫不留情地徹底痛批，但是事後在私下他又會徹底地予以慰勞。丕變的態度讓被責備的人大為驚訝、困惑。但漸漸地就會被中村收買。他的手法雖然和新興宗教的教祖沒兩樣，但大部分的人都會完全被他控制住思想，於是行內甚至出現自稱中村派的人。

「因為我們延遲了答覆，所以才大發雷霆吧。」

「裁員嗎……」

「我在猜會不會是有什麼不良項目，像是庫存、壞帳、業績不振等等問題，所以才需要資金？」

驀地，不悅的情緒隨著中村那句「你等著捲鋪蓋走路」再次出現，還有岡村提到合併的事，也讓他開朗不起來。

「別這樣說。與分行經理對立是審查員的宿命。就算如此，他也太蠻橫了。比人家說的更厲害。」

「是的，我同事也很憤慨，所以應該沒錯，而且這筆融資案，完全是中村董事自作主張決定的，部下只是照他的指示寫成簽報書，聽了這些內情，實在很難放心的將案子通過。」

「竹內君嗎？我是新宿分行的中．村。」

中村像是無比慎重，字斟句酌地說出這句話。

「像你這種儼然一副官僚模樣，在總行冷氣房裡工作的人不會明白，我們在第一線天天日曬雨淋地做業務有多麼辛苦。你們這些人，應該用更重視第一線的心情來工作才對吧。光看那些文件，能了解企業老闆的感受嗎！只有我們了解。我看你是不是也該早點回到分行來做看看呢？」

「……」

進藤一臉內疚的低下頭，似乎認為這都是自己的責任。

「竹內君，你對部下都沒有好好指導吧。他連說話的遣詞用句都不知道。根本沒有什麼審查經驗，憑什麼嫌案子不好？你不覺得這太失禮了嗎？」

「當上人事常董之後，我第一個就要把你，和跟你一樣無能的員工解雇。你等著捲鋪蓋走路吧，聽到了沒！」

「是，是，很抱歉。是，是……」

「您說的完全正確。」

「真受不了他……」

進藤是昭和六十二年（一九八七）那一梯的。在分行來說算是課長級。因為才剛調來這部門，審查經驗還少。到底發生什麼事了？被囉嗦的分行主管抓到小辮子了嗎？

進藤垂著肩膀向他致歉。

竹內從進藤手中搶過電話。掌控整個案子的進度，應該由竹內來負責。

此時除了道歉別無他法，亂說m•heｔｕbｏｏk.ｃｏｍ•ｃom話只會偏離主題。雖然他也覺得很沒出息，但低頭是最好的策略。

進藤說明了賽克隆網路公司的狀況。折舊攤銷前獲利的意思，即是從現金的角度，以獲利來表彰其償債能力。

「真會如此嗎……」

他再次看著進藤。他不想讓年輕的下屬看見他丟臉的樣子。審查員的感覺回來了，他們站在有理的一方。他向進藤輕輕地縮縮下巴，點點頭，露出微笑。

「還算不錯啊。」

竹內故意耍寶地說。他其實沒有心情開玩笑，但他不想讓進藤發現這一點。

「那些話都是他自己說的，不能算數。把我裁員這種話聽起來很聳動，但還不值得擔心吧。」

竹內想起中村董事剛才的話，心裡就有氣。

中村非常擅於抓住別人的語病把對方駁倒，之前好幾次用這一招硬是讓審查員通過案件。而且他的記憶力好得驚人。任何在言詞上對他態度輕慢的人，他永遠都不會忘記，劃分敵我有如涇渭，這種評語讓人覺得得罪中村恐非上策。他接電話時應該更機警一點才對。

「我說錯話了，真抱歉。」

賽克隆網路公司是一家網路相關的創投企業，為了他們家的融資案，分行經理中村董事特地打電話來。通常打電話給營業審查部負責人的都是課長層級，但分行經理直接打來，更具壓迫力。

「從你的意見聽來，似乎可以通過了嘛……」

進藤的臉上恢復平靜，聲音也變得高昂起來。

進藤撇開視線。

「嗯……也就是不缺錢囉？你有向分行請求說明嗎？」

「但是……問題在於這家公司貸款要用做什麼用途，至今還是不清楚。雖然簽報書上是有說明啦……」

「真的非常抱歉。如果對董事您有任何失禮之處，請多多包涵。」

「也好。由我去報告吧。中村董事一定會向部長抱怨的，所以我得向他說明無擔保、資金不明，難以通過案子的始末。跟賽克隆過從甚密的事，最好還是不要說。畢竟我們現在還沒掌握到確實證據。」

「他氣得發飆說人事要怎麼怎麼，還要把我裁員呢。」

「但是，五億圓全部無擔保，實在……」

「我是高級審查員竹內，您的問題由我代替進藤來回答。」

「那麼，依你之見，你覺得是怎麼樣？」

竹內拿著話筒，低頭道歉。

「有。我一再催他們說明，但都沒有得到滿意的答覆。東拉西扯地一直沒說到重點。」

「擔什麼保！創投公司怎麼有可能有擔保呢？你們到現在還墨守擔保主義嗎？如果受制於那種想法，我們與優良中小企業的合作永遠不會增加。擔保主義應該和泡沫時代一起結束了。」

「是這樣的，和*圖*書有情報指出中村董事與賽克隆公司有很明顯的利益勾結。他不但好幾次接受招待，而且還以出差為由，跟對方一起到國外旅遊。」

審查部長齊木昭三是與中村同校晚一屆的學弟，屬於中村派的人馬，若是中村強迫他讓案子過關，齊木可能會言聽計從吧。

這個案子是分行一星期前送過來的，但一直沒做出結論而擱置。應該是延宕太久，把他惹火了吧。這下子不妙了。

「如果他們在瑪扎茲上市的話，還款也沒問題。」

「而且什麼？還有什麼我不知道的？如果是有判斷價值的材料，全都告訴我。」

「我明白了。既然知道這麼多，就由我來負責把這案子退回。」竹內露出淡淡的笑。

「嗯——中村董事把擔保主義批評得一無是處。但是五億元全部無擔，好像有點說不過去。而且還是五年長期貸款？」

營業審查部主要的工作是審核融資案的簽報書，決定是否承貸。但實際上他們並沒有多餘的時間慢慢細讀簽報書，分行會不斷地打電話來追蹤，有時，分行主管則會突然要求見面，強迫他們要讓案子過關。甚至還有人語帶威脅，或是高聲怒罵。所以，忍耐再忍耐也是工作之一。

「是啊。已經十二點了嗎？難怪您會餓了。」

「是的，雖然還不清楚，但是有這種疑慮。如果是我自己多慮就算了。……而且……」

進藤徵求竹內的判斷。

竹內大大地嘆了一口氣，話筒都被汗濡濕了。

「對不起，讓竹內先生您也被牽連進來。」

中村念自己的名字時刻意把它一個音一個音分開來，這讓竹內渾身不自在，好像背脊被人用濕涼的舌頭舔過一般。於是他沉默地等中村的下一句話。

電話兩頭針鋒相對。他對竹內的回答不滿意，因為從話中聽不出來接受的意味。

進藤用另一隻手捂住話筒，一臉無奈地看著竹內。

進藤沒有回答，只是緊閉著雙唇。但他的眼光卻是同意竹內的意見。

「如果他擋回來的話，那就沒戲唱了。反正我們先跟他說理。」

「你聽清楚，下一次的主管異動中，我已內定成為人事部常務董事，這是不爭的事實。雖然先預告這些事算是特例，但已經決定了，應該沒關係吧。」

竹內是首席的審查員，營業審查部中，部長以下有十名高級審查員，每人各配有五名下屬。整個部門有六十人左右，在總行中也算是相當大的部門。

就算是中村派的人，但工作是工作，他應該不會放棄身為審查單位的觀點。

中村高分貝地說著。竹內把話筒稍稍移開耳朵。不悅的是我才對。竹內皺起眉頭看向進藤。正好與神情忐忑的進藤四目相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