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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村打算把我逼到死境嗎？那一絲笑容帶有那個意義嗎？

「沒有出什麼事吧，我們家……」

我一定叫你走路，你捲好鋪蓋等著吧……。中村的聲音如同耳鳴般響起。剛才的一絲笑容有什麼意義嗎？突然間他覺得眼前一陣搖晃，心頭七上八下。他不禁為自己的怯懦感到丟臉。

「岡村，這不像你會說的話。別那麼灰心喪氣嘛。你太太、孩子會笑你的。振作一點呀。」

「竹內君，近來可好？」

中村一上任馬上快馬加鞭地進行人事制度改革，他廢止原本重視資歷先後的給薪體系，而採取重視成果的實力獎懲體系。改變人事制度一向曠日費時，需要花費心力與工會溝通。但這次卻異常地火速定案，工會完全被擱在一邊。

中村人事改革中最主要的就是「人才能力開發室」的設立。

春香愕然看著竹內。雖然她滿臉不高興，但還是轉小了聲音。

中村沒再說話，只露出一絲笑容。

「……」

「你跟老婆分手了？」竹內直言問道。

「喂！喂！岡村。」

岡村自己來接電話，好像一直守在電話邊似的。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嗎？你難得會打電話來。……」

「岡村，振作一點，不要哭。」

春香在客廳裡看電視的音樂節目。最近的搖滾樂特別吵，總是成為竹內和春香衝突的原因。

「春香！」

「我一直以為你一定會從檢查部調升為某處的部長或是大型分行的經理。」

「今天，人事部長把我叫去，給了我一紙人事命令，是『人才能力開發室調職令』，人事部長也很緊張，不m.hetubook.com.com知道是不是心虛，說起話來有點浮。這也難怪，在同期中我一向被視為頂尖人物，現在卻要把我送到強制收容所。」

智美動了氣。竹內沒來由地煩躁起來。

智美臉上露出關切的神情。

智美完全懂了。她微微點頭，眼中泛著淚光。

他想起兒時看恐怖漫畫時的光景。漫畫中將死神描繪成披著黑風衣，舉起發出銀光的大鐮刀，割下一個個人頭的模樣。因為畫面太逼真，即使閉上眼睛也都無法忘記死神的模樣，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

「是我不好。自從上面把我從菁英中剔除後，便天天沉溺在酒和抱怨中。現在回想起來，這都是我只知工作，忽略家庭的報應。當我把全部熱情投注在工作上卻失敗之後，才回頭想得到家人的安慰。到了這種時候，就算別人罵我只顧自己，我也無話可說。你說的沒錯，我們到底是什麼？為了什麼工作呢？到底是什麼地方出了差錯？」

竹內呼喊著。他想再撥一次電話過去，但是放棄了。他一時間也想不出該如何安慰他。自己再怎麼說，也無法填補他的挫折感。

在智美緊盯的目光中，他轉過臉，不想讓太太有不必要的擔心。

「上頭下了命令叫他去，他就應該去！但是妳認識的岡村是絕對不會去那個地方！」

他與中村從沒見過面，只知道他的長相和名字。看來對方在那件事之後，也對他做過調查了吧。心情漲滿了不安，跌到谷底。

十月初，竹內前往人事部與他們商量下屬的人事。幾位長期在營業審查部工作的部屬，必須將他們做調職異動。

「喂，你說什麼！」ｗww•ｈetｕbook.ｃｏｍ•ｃom

「竹內，以前的時光多美好啊，你我都有夢想……。請幫我跟智美問好。」

「你說什麼傻話。大榮銀行當然需要你。」

中村對這個「人才能力開發室」抱以期待，他打算用這個制度，一口氣推展裁員計畫。

「沒有，還不算正式分手。她說她想冷靜一段時間，想想未來該怎麼辦。可能因為我給工作和給家人的時間差太多了吧。我已經在反省了。」

「真難得，有什麼事嗎？」

「糟糕透了。我今天接到人才能力開發室的調令，我終於成了廢棄物。大榮銀行已經不需要岡村幸男這個人了。我完蛋了。」

中村突然開口了。竹內彷彿被閃電打中，全身麻痺，心臟砰砰鼓動著。

春香怒氣沖沖地頂回來。空氣彷彿凝結了起來。

「只是工作有異動？！別用跟我問好來隨便搪塞。」

是中村常董。他全身倏地緊繃起來。怎麼會碰巧與中村在電梯裡狹路相逢呢。竹內只好專心地看著樓層指示燈，一邊用眼睛餘光觀察中村。

「經你一說，覺得他說話沒有什麼精神。只叫你快點回電給他。」

竹內走進電梯，打算到十五樓的人事部，電梯裡已經有個人。

「把聲音關小一點，爸爸要打電話。」

八月底的董事會議，中村就任為人事部常董。

那天，他晚上八點多就回到家，比平常早了許多。

「喂，岡村，你清醒點。把事情說清楚。」

「我太太和孩子已經不知去向。」

相反的，現在竹內滿腦子想的，都是對「陣亡」的不安。陣亡的人不曉得自己已死，因此靈魂一直在世間徘徊，處於不生不死的狀態。不論如和圖書何宣稱自己的存在，也沒有人會回頭看你一眼。等到嗓子喊啞了，叫累了，才慢慢接受自己已死的事實。死了之後才開始感受真正的死亡，這就是陣亡……。

「我哪有搪塞！是那傢伙自己這麼說的。岡村的職位有異動了，要調到人才能力開發室！」

「對不起，對不起。怎麼哭哭啼啼起來了。不過我真沒想到會遭到這種待遇。在檢查部的期間，我一直相信大榮銀行一定還需要我。」

「岡村剛才來電話。」智美一見到他便說。

岡村的聲音帶著擰絞般的痛苦，看來已經相當醉了。

「太小聲聽不到嘛。我不知道你出了什麼事，但別隨便找人出氣！」

竹內從記事本裡找到岡村家裡的電話號碼，撥了過去。

「那傢伙……被家人拋棄了……」

「而且……他說太太回娘家去了，連女兒都帶走……」

「你們吵架了嗎？……」

竹內從行內的電子郵件得知中村就任的消息，由祕書室向所有行員發布的電郵中，登載著常務董事中村健一的名字、人事公告與職掌。他腦中浮出中村得意洋洋的笑臉。心頭一陣不快的同時，「捲鋪蓋……」那句話也令竹內煩惱。

竹內自信在銀行這個組織中，多年來他也有一定的貢獻。但是自己到底是「有過」價值，或是「還有」價值呢？不管他認為自己的價值有多高，但是一旦被這個蜥蜴男的冰冷目光瞪過，舌頭舔過，那些價值也都消失無蹤了。他聽人說過，「薪水族不可能人人都出人頭地，總有遇到挫折的時候，或許薪水族就是為了挫折而存在的。」竹內認為這是幸福的人才會說的話，這句話裡有著不斷奮戰、鞠和-圖-書躬盡瘁後的豪邁，也是一種享盡天年的充實感。

他把話筒壓在耳朵上。但吵雜的搖滾樂從另一邊耳朵不斷侵入。

「你不是跟中村常董很熟嗎？還幫了他的忙。」

「岡村先生是把我們倆牽在一起的恩人……我很擔心呢。實在坐立難安……」

「啊，好……」竹內好不容易才擠出這幾個字。

人才能力開發室成立之後，申請優退的員工迅速增加了。從經營層來看，中村的人事政策大獲成功。但是竹內無法釋然。將這些兢兢業業為銀行奉獻一生的人「賜死」，這種體系他怎麼樣都無法容忍。

春香不甘願地用遙控器關小音量，臉上卻在說「每次吵的人都是爸爸」。

「對不起嚇到你了。我之前沒跟你說這件事。我已經獨自生活半年多了。」

「人才能力開發室」的調令，與本人意願無關，由人事部主動發令執行。進到該室之後，完全沒有工作可做，天天都在提醒你退休才是最有效的生活方式。對於上班族來說，沒有工作做是最痛苦的事。無所事事的日子持續一段時間後，就會出現身體不適，氣力萎靡，失去生存的感覺。所以它才被稱為「強制收容所」。

不知不覺間，他用「那傢伙」來稱呼中村，竹內聽見吸鼻子的聲音，看來他哭了。

竹內看到身後的智美，她臉上充滿憂心。

「中村常董最後還是連個機會都沒給我，就判了我死刑。那傢伙在當祕書室長的時候，我這個MOF員幫了他多少忙……是我太傻，居然相信他的話！」

「謝謝。只有你一個人會真心對我說這種話。竹內，我真的很努力hｅｔuｂｏoｋ•ｃoｍ.coｍ。因為我喜歡大榮啊。說這一切為了大榮，聽起來像是漂亮話，但我是真心的。但是，當他們把我丟到檢查部時我就結束了。我的價值已經等於零。我應該更早一點發現的。」

岡村沉默下來。

「沒什麼，只是通知我工作有異動。還叫我跟妳問好。」

竹內隨口應允了兩聲，嘆了口氣。

中村清瘦的身子有點駝背，膚色微黑。他似乎有些焦慮，一直搓著尖削的下巴，好像想把它再磨尖一點。偶爾還會舔舔嘴唇。是習慣嗎？那鮮紅的舌頭十分刺眼，令人想到蜥蜴。

那張畫驀然在腦海中鮮明地復甦了。他的心跳突然變得又急又快，於是，他把手摀在胸口，閉上眼睛想讓自己冷靜下來。死神的臉和中村的臉在眼瞳的深處結合為一。中村冷笑地看著竹內……。難道中村就是死神？

雖然公告說明該室設立的目的，是為了培養不受限於銀行的專業人才，但沒過多久，它就多了個「強制收容所」的稱號。因為被調去該室的人不可能再回到實務工作，換句話說就是等退休。由於優退制度不太有人響應，中村一氣之下丟出了這個殺手。

「那是岡村應該去的單位嗎？」智美的眼光裡尋求認真的回答。

春香在竹內掛斷電話的那一刻，立刻把電視音量調大了。竹內不自覺地大吼：「電視關小聲一點！」

「發生了什麼事嗎……」

智美睜大了眼睛，捂著嘴似要壓抑住驚訝。

「我也這麼以為……」

他的聲音小到幾乎聽不見。就像是人瀕死的剎那，魂魄從遠處被喚回一般微弱。竹內暗暗心驚。他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聽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