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他走近佐川，想把佐川臉上的報紙掀掉，但佐川使勁抵抗。突然間「唰——」報紙的破裂聲劃破了寂靜。竹內被這聲音嚇了一跳，不禁倒退一步。

岡村緩緩地豎起大拇指微笑，像在模仿自我振奮的動作。

河西獰笑著。

他看到杉本信士。他曾經是紐約分行的副行長。

竹內也跟著笑了。

竹內一把抓住岡村的肩頭，岡村失魂落魄地看著他。

加納是一九六四年入行。在業務方面辛勤耕耘下慢慢爬到副總裁的位，甚受中階幹部擁戴。這次突然調任引起諸多惋惜聲。加納的調職顯示與東光的合併已成定局。

「你在幹什，快住手。岡村先生並沒有生病。而且這是上面授命給岡村的工作。」

「竹內，來這裡之後，我才明白，就算是辭掉銀行都是件吃力的事啊。如果不能豁出去拋開自尊心，哪裡都去不了啊。雖然很想早點換個工作，可就是拋不下自尊……。我到底是在哪裡走錯了路啊，你告訴我！」

「上面好像鼓勵我們優退，你覺得呢？要去申請嗎？這個人才能力開發室雖然目的就是讓人優退，但是會不會太早了點？」

杉本、佐川……岡村，還有岡村。岡村在哪裡？他環視著空蕩蕩的室內，渾身起了雞皮疙瘩。他沒辦法待在這裡，惡劣的氣氛令人難以忍耐。他感覺就要被房間裡的沉重空氣壓垮了。

河西急忙靠過來，用嚴勵的目光瞪著竹內。

「但是這裡也太安靜了吧？」

N企畫是個跟銀行扯不上邊的名字。為什麼不大大方方地標示人才能力開發室呢？是不想讓外界知道它與銀行的關係嗎？不，說不定是中村董事為了誇耀自己的權利，用自己名字的第一個字母取的名字。

他瘋了嗎？至少看起來很不正常，這張沒有生氣的表情實在詭異。精神迫害後就把他丟在這種地方。在佐川眼裡，這片單調的景象中有著從前叱吒四方，激勵許多部下的分行營業室嗎？佐川再次讀起報紙，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偌大的衝擊，讓竹內覺得自己的身體搖晃起來。好不容易才站穩了腳步。

「這是人事部命令的工作。對不對，岡村，ｈttps://ｍ.ｈｅｔｕbｏｏk.ｃoｍ.ｃoｍ你自己說。」

「佐川兄，佐川兄……」

岡村低著頭似乎在考慮什麼。他沉默了一會兒，終於抬起頭仰望竹內。臉上掛著淡淡的笑。

他仰頭看向人才能力開發室所在的三樓，越是叫自己冷靜下來就越是憤怒。這股怒火甚至讓他全身顫抖起來。岡村為什麼得受到那種待遇？他做錯了什麼？想到那些把岡村逼到絕境的人，無法容忍的心情越來越激昂，終於再也壓抑不住。

到達三樓後，河西推開標示著「N企畫」的門。開門的軋吱聲異樣大聲地在大樓內響起，竹內也跟著進去。

最近的雜誌或報紙媒體越來越把矛頭對準了銀行。大型金融集團能夠存活下去嗎？建設業者破產將引發新的金融危機！宛如期待全日本的銀行都即將破產。

竹內感覺背上升起一股寒意。

「既不好也不壞……」

河西的臉上掠過一私不屑的神情，答道：

「是的。你是……？」

岡村悲哀地低下頭。

視線轉向室內其他人。

岡村想起往事，瞇起眼睛微笑。

應該是……應該是叫佐川這個名字吧。他因為分行業績提升，好幾次受到表揚，可以說是第一線的英雄。現在卻在這種地方無事可做，反而看起體育報……。竹內哀傷之餘，卻也感覺到更多憤怒的情緒不斷湧起。

「是啊，不過就算人數增加，也還是一樣安靜。」河西微微的冷笑。

大榮銀行周邊的環境日益嚴峻，大榮會被東光併吞吧？行內尚未有任何正式聲明。

「幹什麼？什麼也沒幹。我快悶壞了。這樣下去腦袋一定會出問題。每天在這裡無所事事地坐一整天，不發神經才怪。」

「身體還好嗎？我看你的臉色不太好……」

「對對，就是菅野，菅野課長。那個人真嚴格。沒拿到業績想回銀行時，他扠著腰擋在後門口，大吼一聲：沒拿到業績休想進來！我嚇得發抖，不敢回銀行去。」

「是嗎……他生病了呀……」

「悶不吭聲地盯著柱子，這叫哪門子的工作？」

「從前的MOF員岡村嗎？他應該在。竹內先生，在這裡，以前的頭和_圖_書銜沒有任何作用哦。」

「你是說菅野課長嗎……」

中村身為總裁的愛將，在合併之後一定會位居要職。掌握了人事之後，他的力量逐漸在行內滲透。再加上他有吸引人氣的魅力，不可違逆的氣氛逐漸形成。雖然並不完全因為這個緣故，但一向以中村和自己的關係為傲的齊木，近日總是滿面春風，不再有突然暴怒的情形了。

聽到那個消息之後，才不過兩個多月。告訴他合併消息的岡村去了人才能力開發室，不知道他過得如何。沒有消息。

岡村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般，再次把目光轉回白色的水泥柱，叫他也不回應，擺出拒絕同情的姿態。竹內覺得他與岡村之間有一道難以跨越的高牆，自己所認識的岡村，已經不知到哪裡去了。他再次想起電話中的哭聲。岡村被他堅信至今的事物拒絕，所以陷入絕望。那信仰深深鞏固在他心中，是他曾經做為菁英的根基。

「那個N企畫嗎……。好怪的名字……」

「我已經沒力氣了。太太也不回來。我的人生怎麼樣都無所謂了。」

河西像是開心極了，忍不住咯咯咯地竊笑起來。

竹內從人事部打聽到人才能力開發室的地址，從丸之內的總行搭上計程車，來到JR新橋附近一間混商大樓。微髒和雨浸蝕下滲出了幾條紅黑色鐵鏽。五層的樓房，沒有電梯。一樓是一家小型的便利超商。店家的一角是通往各樓層的樓梯間入口。

鴉雀無聲的死寂令竹內為之屏息。室內放了一排灰色鐵桌，桌上既無電話也無文件，像是灰色的隊伍。那是聞不到生活氣息或工作氣息的無機質景象。在一片灰色中，零星地坐著幾個人。

他看到岡村了，縮在柱子邊的角落裡，彷彿他並不在那裡似的，完全不想告知別人自己的存在。

「岡村、岡村，你不能待在這裡。這不是你應該待的地方。」

岡村看起來就快崩潰了，他發出哀鳴。

難以言喻的恐怖。這裡真的太奇怪了！他的身體不自覺地打起哆嗦來。

「是你啊。」

竹內向他微微頷首。

河西沒理會竹內，自顧往前邁開步子，走進大樓裡。竹和_圖_書內急忙跟上。

佐川把報紙蓋上。

人才能力開發室只是空有其名，送到這裡來的都是準備裁掉的人。他們被封閉，然後崩潰。果真是個強制收容所，而若是將人比作廢棄物，那它就是產業廢棄物處理場。不想崩潰的話，除了乖乖申請優退之外，便無路可走了。

岡村眼裡有些血絲，似乎是浮著淚。

創立那個組織的是中村常董，中村與岡村之間應有恩義在。岡村說在他擔任MOF員的時候，幫了中村很大的忙。他想去中村談談，請他把岡村從那個牢獄中救出來。

「岡村，以前的MOF員，岡村。」

「的確有那麼回事。」

或許是受到這類新聞的影響，行內瀰漫著低迷的氣氛。被視為下屆總裁熱門人選的副總裁加納隆，突然被調至子公司大榮不動產。行內八卦說，都是因為他反對合併，與總裁對立的結果。

竹內離開了。他覺得筋疲力竭，嘴裡殘留著黏稠的唾液令他作嘔。他可以就這麼把岡村放著不管嗎？沒有什麼能為他做的嗎？

岡村彷彿身上綁著一塊大石頭，費了好大的勁才看向竹內。他的臉有些浮腫。

「喂，別說那種沒出息的話。搞得連我都快哭了。」

「我聽人說他病了，卻也沒去探望他。那種嚴厲又討厭的主管，我們居然還念念不忘，我們是不是腦袋有問題啊？」

「我是營業審查部的竹內。」

「你要找哪一位呢？」

「岡村！……」

「什麼事？」

竹內在加納擔任分行長時曾是他的部屬，他是個對工作熱情，對屬下關懷的分行長。他還時常與當時的同事喝酒聚會。

但佐川毫無反應。表情中絲毫感覺不到往日的精悍。臉色黯淡而粗糙，雙眼充血，他雖然看向竹內，卻沒有焦點。那是張無力的臉。

「不是審查，我是到人才能力開發室來找一個人。但是場所標示不明，我找不到。如果你知道的話，可否帶我去一趟？」

「你愛報告就報告，隨便怎麼樣都行！」

「三樓的N企畫就是人才能力開發室。」

突然，他發現有個面熟的男子停下腳步看向他這邊。如果他的記憶沒錯，應該是人事部的河西博之。他是在人m.hetubook.com.com事部從事總務相關的工作，曾經照過幾次面。雖然不記得他何時入行的，但應該比竹內年輕。

「你到這裡拜訪的事，我會向中村董事報告。」

河西把竹內的手揮開，徵求岡村的同意。岡村交互地看著竹內和河西的臉，淒涼地點點頭。竹內覺得他似乎正無言地說：「別再說了。」

「幾乎所有的人都在之前的異動中離職了。現在還在等新人加入。」

就算是這樣，還有其他人啊。竹內想起岡村、杉本和其他人的臉。那些失去神采的臉。一個組織把人摧毀到那種地步算什麼組織！心中的怒火再次升起。

「對了。竹內先生。」

「課長不知道怎麼樣了。」

「就算是這樣，菅野課長還是很嚴厲，我們兩人都吃了苦頭。」

杉本兩手抱頭趴在桌上，偶爾抬起臉，像是在換氣。他的視線茫然無據，然後又俯下頭。領帶鬆垂著，襯衫皺巴巴的。再也不見他長年待在國外，既時髦又紳士的身影。這不是竹內認識的杉本，他真的是杉本嗎？竹內猶豫著不敢叫他。那張虛無的臉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岡村現在在工作，你這樣會干擾他，快把他放開。」

「你應該不是為了審查工作才到這裡來的吧……」

「岡村……」竹內小聲地呼喚。儘管聲音很小，卻還是打破了寂靜。可是岡村沒有反應，他應該不會沒聽到。於是他走近一點，用稍大的聲音再叫一次。

「這陣子我老是想起從前跟你競爭存款業績那時候的事。我一直招不到定期存款，業績沒法提昇。那時候的課長……叫什麼來著……」

岡村發出窸窣的吸鼻聲，或許他已眼眶含淚。

中村把持大權之後，銀行內便失去了快樂、明朗和活力了。許多行員變得只會看中村的臉色行事。只有齊木看起來輕鬆得意，那也是因為他與中村的私交，被視為明年高階主管的確定人選。雖然從前的大榮銀行是否氣氛愉快是見仁見智，但現在不像從前可以自由發言卻是事實。再加上合併的傳言，行內開始認真流傳著令人膽寒的謠言——只要違逆中村的意思，就可能被降職或裁員。每個人鬱悶、窒息，卻只能屏息以待的htｔｐs://m.hetuｂoｏｋ.com.coｍ感覺。

通勤電車裡的雜誌廣告上，醒目地寫著「東光、大榮合併！？」竹內想起岡村告訴他與東光合併訊息時的衝擊。當時，他感到眼前一黑。

竹內出聲叫他，但佐川沒有反應。他用報紙掩住臉，不理會竹內的招呼。竹內吃驚地「啊」了一聲，太奇怪了。佐川看的是三天前的報紙。為什麼要那麼認真地讀過期的報紙呢？他的胸口像被括搔著一般，很不舒服。

「對不起。佐川兄。我是竹內呀。」

他看向使用者名牌板，上面羅列了許多家事務所，果然是混商大樓的風貌。難以想像銀行人事部的分部居然會設在這種落魄的大樓內，不覺有種悲哀的感覺。而且，不論怎麼找都找不到與大榮銀行有關的名稱。人才能力開發室真的在這裡嗎？他開始失去自信。

「很想說已經步上軌道了，但是……」

竹內大聲吼道。

他發現一個熟面孔，那個人正專注地看著體育報紙。

這個人心理有問題，竹內想。他開始尋找岡村的所在。

「請問……你是人事部的河西先生吧？」

「你坐在這裡幹什麼？」

「這算什麼鬼工作！別胡說了。他根本什麼事都沒做呀。而且岡村生病了。不對，再這麼下去，他真的會生病。現在還來得及。我要他離開這裡。人事部那邊，我幫他去說。坐在這裡的不是我認識的岡村啊！」竹內不覺抓住河西的胸口。

為什麼提到岡村時，就不自覺地說出他以前的職稱呢？彷彿岡村除了MOF員之外，就沒有更好的用途了。

岡村現在不知道怎麼樣了？他吸著鼻子傷感訴說的聲音還在竹內的耳邊迴響。他想見岡村的意念越來越強。雖然他是在被中村拋棄的狀況下進到人才能力開發室，但並沒有聽到他退休的傳言。他想告訴岡村，行裡在中村把持下窒悶的氣氛。或許岡村可以給他什麼好的建議。

「我跟你不一樣，總是放不下身段，所以客戶的評價都不太好，業績當然也起不來。那時候真辛苦啊，還好你把業績分一些給我，才終於能回到辦公室。」

「你還好嗎？一個電話也不給我，害我擔心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