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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根本是無的放矢，是你自己誤會了吧。」

「是，總務部的西條君向我報告了。」

這個時候提起第一選拔是什麼意思？他猜不透中村的意圖。這時，中村從沙發上倏地站起，俯視著竹內。

「竹內，你聽說了嗎？」

竹內用力踩在地板上起身，向中村迫近。

「詳情我還不清楚，等知道了再跟妳說。」

走出中村的辦公室，回到營業審查部，他感到全身虛脫，這都是因為剛才超乎想像的緊張。再怎麼為岡村的死而憤慨，對方畢竟是常董，而且是大榮銀行裡的掌權者，他無法不緊張。就算如此，中村對岡村之死毫不負責的態度，還是大大衝擊著他，毋寧說，中村的口氣表現出岡村死得理所當然，這樣看來，岡村真的是枉死了。

「這麼長時間，多謝你幫忙了，我跟人事常董直接摃上，表示我也該完蛋了，八成也得到強制收容所去。出師未捷反而得隨著岡村去了。」

「我前幾天跟他見過面。」

敲敲門，清脆的聲音在靜謐的高層主管樓層響起。

中村回過頭，忿忿地瞪著竹內。

「怎麼了？真稀罕，從公司打電話回家。是人事上有異動嗎？」

「最後，可否容許我再問一個問題？」

「我去向中村常董強烈抗議，請他廢除人才能力開發室。」

「是岡村的事。」

竹內想岡村在人才能力開發室時的表情。

竹內打開門走進去。

岡村是被殺的。他不是自殺或是意外死亡。他是被人殺死的，竹內這麼相信。殺人的就是他，中村常董。中村必須比其他任何人先面對這個事實。

中村好整以暇地拿起桌上的打火機，給自己的菸點了火，他瞇細了眼睛打量竹內，然後深深吸了一口菸，吐出。

接到極少從公司打回家的電話，智美的口氣有些興奮。這種不搭嘎的感覺讓竹內一時傻住，說不出話來。

智美說到一半便頓住了。

竹內往中村的辦公室走去，雖然必須透過祕書，但他無法克制自己的行動。二十七樓七號，中村房門上亮著藍燈，顯示他在裡面。

竹內說。

辦公室的門又厚又重地矗立著，像要擋回竹內的怒意。竹內鼓起全身力量，握緊了拳頭。他必須用力才能讓自己冷靜，因為怒氣一旦爆發，他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事……

再說下去也沒有用。他一時衝動來向中村傳達岡村的心意，結果卻令ｈｅｔｕbook.ｃｏｍ•ｃom他心情更加低落。人才能力開發室沒有希望，就表示銀行經營本身沒有希望……！他無法原諒中村這句話。這話豈不表示岡村的死等於是白死嗎！

「等等，老公……」

竹內說。

「是關於合併的事。我聽說大榮要與東光合併……。有人認為會被吞併。裁員就是為了這個原因嗎？」

竹內說。

竹內陷入自暴自棄的情緒。

中村把香菸擠進菸灰缸裡按熄。

「他居然說出這麼沒人性的話！」

「怎麼？什麼事？」

竹內凝視著中村說。

「聽你的意思，好像是說到人才能力開發室是他過世的原因……而且，你也把原因歸咎到我沒有盡力照顧他？」

「常董沒有看到人在開發室裡的岡村，所以才會說沒有問題。像那樣完全不派工作，只是關在房間裡，腦袋出問題也不奇怪。您知道大家把人才能力開發室說成強制收容所，誰都不願意進去嗎？過去的榮耀全部被剝奪，只是在等待死亡。這種待遇還能說是禮遇嗎？更何況，岡村還一直相信常董不會忘了他。」

「岡村是裁員的象徵？這太荒唐了。常董應該很熟悉岡村的性格，你們早就預料到，把他逼到絕境，打擊他的自尊會是什麼結果吧。岡村或許就是受不了這種苦，所以選擇了死……」

「別天真了！」中村突然提高分貝地大吼一聲。

「是什麼問題？」

「我覺得很遺憾，除此之外沒別的感想。這樣可以了吧？我不知道你為何到這裡來，不過請你離開。我很忙。」

「說到頭你就是要指責我？岡村的死很可悲，但是我沒有任何責任。更沒想過要廢止人才能力開發室。你知道在人才能力開發室和優退制度的幫助下，我們削減了多少人員，削減了多少成本嗎？本行正面臨倒閉或是被併吞的危機，前途茫茫之際，哪有時間去說那種悠閒的話！如果那個人才能力開發室沒有希望，那就表示現在的銀行經營沒有希望，目前我們跟各家行庫都在進行持久戰。只有不斷地降低成本才能生存下去。說難聽一點，你們都是成本，都是數字。減少這些數字就是我的工作。」

看到他狀若無人的姿態，竹內差點衝口而出說：「你只是把大榮銀行的行員當作犧牲品，來換取東光的擁抱！」但最後還是忍住了。

「我不知道你是從哪裡聽和*圖*書到這些事。但是他在地檢署沒把我供出來，與事實不符。不如說都是因為他，害得我無路可走。他自認優秀，自尊心也比別人強一倍。這種類型的人最容易被檢察官策動。只要檢察官撫慰一下他的自尊心，或是恫嚇一下，他什麼事都會招的。我之所以沒有被捕，是因為我沒有犯罪。就只是這樣。」

中村臉上絲紋未變地說。竹內吃了一驚，他驚訝的倒不是中村早已聽聞岡村的死訊，而是他對此事淡漠的表現。

西條幽幽地說。

「這些話太可悲了。這就是經營嗎？那麼只不過是核對數字罷了嘛。」

「是。」

「岡村死了。」

只有中村一個人在，正面對著桌子在寫東西。他停下手，摘掉眼鏡，將細長的眼瞇得更細地打量著竹內。然後用手指指沙發要他坐。竹內依命坐下，中村則慢條斯理地離開位子，坐在竹內的對面。

「是自殺嗎……」竹內問。

「你冷靜點，竹內。我沒胡說。岡村真的死了。」

竹內撥了家裡的電話號碼，他不知為何想聽聽智美的聲音。響了兩三次，智美來接了。

中村做出了選擇。他可以把岡村轉回原本的菁英跑道，也可以把他送進人才能力開發室。但他行使了絕對選擇權，將岡村送進人才能力開發室，把他逼入絕境。一切都掌握在中村手裡。岡村心裡也十分明白，所以他才說：「枉費我那麼信任他……」

房間裡傳來「請進」的聲音。是那個很具特徵的尖高嗓音。

竹內咂了咂舌，聳聳肩。

「個人的感情與經營是兩回事。而且未來說不定還會有第二個岡村，第三個岡村出現。不對，非出現不可。」

西條在告知他之前，當然會向中村報告，這也是意料中事。

「我想知道常董對岡村的死有什麼看法……我是為了這件事才來晉見的。」

「死了。岡村．死．了！」

「你叫我冷靜？你敢再說一次！」

竹內加強了口氣質問道。

「岡村在人才能力開發室受到充分的禮遇。我的部下報告說，他每天都過得充實而滿足。我認為沒有問題。」

他的心情蕩到谷底，與岡村一起工作時的空氣輕拂著臉頰，但不論再怎麼懷念，岡村都已經不在，竹內的眼裡發出了淚光。

中村一臉不耐地說。他心裡可能在想，到現在才來翻什麼舊帳！中村的話與他從岡村那裡聽到的完全相反，m.hetubook.com.com令他有點退怯。誰的話是真的呢？但是，事情發展到一個上班族得到東京地檢署接受調查，畢竟非同小可，就算出了什麼事也不意外。或許兩個人說的都是真的吧。若是如此，岡村一味地認為自己幫了中村，未免太可憐了。

竹內沒等智美說完便掛了電話。

竹內稍稍打開門朝裡面說。

「常董，你應該向岡村道歉。你都沒有任何感覺嗎？」

竹內努力地從中村的表情中尋找一絲悲傷或悔恨，但是沒有任何跡象。

「岡村君是第一選拔|出|來，名副其實的菁英。雖然他遭遇不幸，但降低成本這件事，跟他是不是菁英沒有關係，我相信行員們都了解這件事吧。這次的事件正好可以讓行員知道，銀行裁員的動作不是玩假的。也就是說岡村君正是裁員的象徵。」

竹內的眼中浮現出岡村渙散的臉。

「對了，我想起來了。我擔任新宿分行長的時候，為賽克隆公司的案子大大費心的，就是你吧。那時候諸多失禮之處，還好多虧了你才順利完成。」

中村用平靜但不客氣的口氣下逐客令。

中村回到桌邊開始看起展開的公文。

中村轉過身子背對竹內。

「感想？什麼意思？」

竹內說得像在自我安慰。

智美驚愕的情緒從電話中傳來。

「你說話小心一點。你想一直陷在這種傷感當中嗎？別太過分了。我再說一次，你們都是成本、數字。讓一個人走路，大榮就多活一個人份的壽命。這是單純的算術問題。認清現實吧！」

竹內把話一吐為快。他的聲調漸趨高亢，因為激動而越說越快。

「我是營業審查部的竹內，有點急事想跟您見個面。」

「你是竹內君……」

「發生什麼事？車禍嗎？怎麼會……」

「岡村？你是指那個從前的MOF員岡村嗎？他過世了。」

剎那間，他的腦袋一片空白。什麼！你在說什麼？岡村死了？！他無法理解西條的話。握住話筒的手抓得更緊。

「今天有什麼急事嗎？我工作很忙，最好簡短一點。」

進藤閉上眼睛。

「不是……」

竹內桌上的電話急急地響起，是總務部副部長西條和彥打來的。西條與竹內同是昭和五十年入行的。

「詳細情形還不清楚。據警察說，他是在月台晃蕩時，腳步不穩被電車吸進去，掉在軌道上。確認身分後，發現他是大榮銀行的行員，所以跟ｗｗｗ•ｈeｔuboｏk•ｃom•cｏm總務部聯絡，就是剛才而已。為什麼你會認為是自殺呢？」

西條的聲音顫抖著。

「我沒有誤會。岡村擔任MOF員的時候，幫了常務很多忙是事實吧。我常常聽岡村這麼說。他被地檢署傳喚接受偵訊的時候，特意沒說出常董的名字，就是為了不讓地檢署的調查波及常董。岡村為了常董鞠躬盡瘁，卻沒回到第一線，反而被調到人才能力開發室，這是為了什麼？您是怕把受過刑罰的岡村調回第一線，會受到當局或社會的指責嗎？還是因為岡村知道太多常董的事，所以不能讓他浮出檯面？如果一開始就沒打算讓他回來，何必私下允諾他呢？就是這些話讓他痛苦不堪啊。」

竹內清晰地強調這幾個字。好像把它說出口，對聽者造成打擊，就能稍微減緩自己心中的衝擊。然而，他一說出口時就後悔了，因為他發現自己沒有想像過智美承受打擊的能力。

「我們只是單純的成本嗎！只不過是數字嗎！我們難道不是拼了性命、靠著血肉之軀護衛大榮銀行到今天嗎？若是如此，那岡村就太可憐了。」

「如果您要這麼解讀，我沒有意見。」

岡村為什麼非死不可？自殺……？為什麼要選擇自殺？他還有光明的未來呀。意外死亡……？為什麼他會遭遇這樣的命運？為什麼他會碰到這樣的意外事故？悲傷的同時一股激憤也在心中燃燒。

「幾天前，我在人才能力開發室見過岡村。他神情頹靡，像個廢人一樣。他對大榮的貢獻，常董也很清楚才對，為什麼要把他送到那裡呢？……岡村對常董非常信任，他相信總有一天會回到原來的位置上。他那麼信賴您，最後卻被調到人才能力開發室，所以受到很大的打擊。」

岡村被電車撞了！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一定是誰在騙人吧。竹內看看四周，大家明明都聽到他的咆哮，但所有的審查員都還是若無其事地埋頭工作，令他焦慮得想對時間的流逝吶喊。

「你冷靜聽我說。今天早上八點三十分左右，他在JR新橋站月台被電車撞到，據說是摔落在軌道上。」

竹內看看手錶，上午十點二十分。也就是兩小時之前的事。西條的話在他心中翻攪，岡村死了，死了……。他覺得喉頭乾澀，不斷吞著口水。

中村向竹內投以挖苦的冷笑。

「發生什麼事了嗎？怎麼臉色那麼難看？」進藤沉著臉來到竹內身和*圖*書邊。

他知道自己在批判高層，但他停不下來。中村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接著轉為陰狠的表情，而且不斷撫弄著尖刻的下巴，怒意也逐漸升高。

「你在胡說八道什麼！別亂開玩笑。」

智美掉落了話筒，發出很大的撞擊聲。然後她才再次拿起。

「是岡村先生的關係嗎？岡村先生死得太慘了。大家都說他是強制收容所的犧牲者呀。」

「再這麼下去，大榮銀行恐怕會越來越不像樣。它會變成一家沒有人性的銀行吧。當第二、第三個岡村出現，我們的榮耀都將消失不見。」

西條掛了電話，只剩下「嘟——」的電子音。

所謂的第一選拔，是指在同期入行者中以榜首身分升職的人。由於銀行採取的晉升系統與政府部門類似，所以在晉升速度上有所限制。如果能成為第一選拔，就能以菁英之姿直升樞要幹部。是不是第一選拔者，在銀行內的待遇是有相當差距的。

竹內氣呼呼地說。

「岡村死了。在JR新橋車站被電車撞死的。您沒有什麼感想嗎？」

莫非，這全都在中村的算計之內？連岡村結果選擇了死都算到了！他應該不會算計到這種地步吧。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就是惡魔！但是他肯定盤算過，就算岡村沒有選擇死，這麼慘澹地離開銀行，也能達到一定的效果。

「但是，為什麼那種常董活得好好的，竹內先生卻要跟著岡村先生成為犧牲者呢！我實在無法接受。」

「我看，跟你說話等於是對牛彈琴，我問你，你是第一選拔|出|來的嗎？」

「您已經知道了嗎？」

「這不是你們這階層的人應該管的事。我現在什麼都不會說，只能告訴你，像你這種神經遲鈍的人，不管在什麼樣的環境都能生存下去。如果岡村能多學學你，把神經轉鬆一點，現在就不會這樣了……岡村到底只是一個軟弱的菁英。你今天的行為我就當成是你好友的不幸造成，不會放在心上，你放心好了。」

中村口裡叼著菸，歪著臉似乎不甚愉快。

「這種話說了也沒有用。對手是常董。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對岡村的死根本不放在心上，也不為我們行員考慮，任由我們自生自滅。他還說岡村是裁員的象徵。」

「我現在得馬上到現場去。岡村跟你最好，所以我才跟你說一聲。我記得你跟他家人都有交情吧。還有葬禮的事情要忙，詳情我晚點再跟你說。」

「岡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