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黑幕
1
「系統部也有很多相關企業，但部長完全沒有領薪水。」
佐佐木興奮地盯著畫面，像要把它吞下去。
「如果N企畫是銀行的相關企業，中村就不應該從那裡索取報酬才對。雖然相關企業有許多種，但除了該公司正職人員外，都應該是無報酬的。」
「沒錯。偏重菁英就是銀行，尤其是大榮衰弱的最重要原因。我們偶爾也要給菁英一點痛擊，讓他們了解非菁英的心聲呀！教他們知道：並不是只有你們說了算！」
「銀行員可以這麼大手筆地玩股票嗎？」由里問。
「不過，他的薪水還真多呀。就算他說不領主管加給，每個月的薪水就很夠看了呢。如果由里的推理正確，那這三十萬只是零用錢。真羨慕哦。」
「我去找您，他們說竹內先生在這裡。」
「的確不得了！」竹內附和佐佐木地發出感嘆聲。
佐佐木捲動畫面後說，竹內隨著佐佐木的目光，看向螢幕。
「我是佐佐木，佐佐木哲夫。昭和五十三年入行的大叔。在第一家分行工作被趕出來之後，就一直待在系統部。一直待著比較好聽，說穿了就是個宅男。我跟竹內兄是大學校友，所以比較親。我不敢說什麼正義，但昨天，竹內兄對我說，要給那些神氣的傢伙一點痛擊，所以我才想幫忙的。」佐佐木朝由里輕輕點了一下頭。
「我重新自我介紹。我是早川由里，平成十年入行，現在在公關部負責媒體宣傳工作。這次是進藤來找我，說這個團隊需要我的力量，他的話打動了我。希望為正義盡一點棉薄之力，所以才參加的。」
由里聳聳肩，俏皮地伸伸舌頭。
「薪水入帳日是每月二十日，之後，就只有提款。跟他這個人一樣，乏味無趣。」
但是，對組織來說，什麼樣的人才是適當的人才呢？一定要每科都考八十分的好學生才行嗎？某科考滿分，某科考鴨蛋為什麼不行？留下多方面的人才，才能讓組織更強，不是嗎？
「我猜中了嗎？」由里開心地說。
「去你的！」竹內瞪了佐佐木一眼。
「你猜對了。我們想調查中村常董帳戶的動向。」
由里沉默地看著畫面，突然叫著「你看，你看」想徵求兩人的同意。
「所以我是白擔心嘍。」
「是嗎……他是單身啊？……」
「沒這種事吧。佐佐木，是你想多了，他們應該是看每個人的性向來方配的吧。」
「我還沒向佐佐木介紹過吧。這位是公關部的早川由里小姐，叫她由里就行了。她是進藤的朋友，我們的夥伴。」
「營業上哦。可是，你們兩個大男人在這房間裡鬼鬼祟祟地偷看電腦，左看右看都不像是營業上吧。而且，不管用什麼業務的理由，電腦裡都會留下閱覽紀錄，之後不是更麻煩嗎？」
他和進藤、由里對談後的激動還未散去，便把自己的想法直接了當地說給佐hetubook.com.com佐木聽。
竹內應和著說。每個月匯入一百五十萬左右的薪資，接著到下一次發薪日前，只是陸續領出做為生活費等支出。不但沒有三人所期待的不透明入帳，也如竹內所說，它的收支狀況十分單純。
「打擾一下！」一個清亮的聲音令竹內和佐佐木同時回頭，是早川由里。她一身米色套裝，姿態優雅地站在後面，低頭俯視著他們。
「平成七年，中村在擔任新宿分行長時，帳戶裡就開始出現這個名字。N企畫每幾個月就會匯個五百萬到一千萬到這個帳戶裡。很難說這不是股票投資的資金。」
「OK。我來試試。如果再被我找到存有更多錢的帳戶，看我怎麼修理他。」
「我們系統部負責的電腦系統，可以說是銀行的心臟。但卻沒有人重視這點。營業和企畫部那些傢伙，一副菁英模樣，把我們當成下游包商一樣使喚。叫我們一下做這個，一下做那個。想到什麼無聊的點子就來叫我們試試。結果就是其他銀行的系統已經到達一流，而我們連三流都算不上。在別人眼中，我們只會做這些。受到這種冷落，但銀行系統還能順利運作，全都是靠著系統人員的傻勁和自我要求在支撐。我還想過等系統運轉百萬次後，偷偷放一個病毒進去把所有的數據都破壞掉。」
佐佐木轉過身背對著由里，開始在電腦前以凌厲的攻勢打起鍵盤。
竹內閉著眼睛繼續說。佐佐木和由里審視著竹內的臉，一面仔細聽著。
「啊？潛入電腦……」由里睜大了眼睛看著竹內。
「雖然很自然會認為它們是同一家……」
由里緊追不捨地問。
「為岡村復仇而戰，這主意的確很有趣。岡村先生雖然是個菁英，最後卻像一支牙刷般用舊了就丟。菁英成了垃圾，於是垃圾們集合起來打這場復仇戰。告訴別人就算是一塊垃圾也有骨氣。」
「因為我聽說人才能力開發室在那棟大樓裡。但那棟大樓裡並沒有銀行的辦公室。灰色的牆面浮出紅黑色的鐵鏽，宛如一座廢墟。岡村就是被關在其中的一個房間。他凝視著虛空，失去希望，像是個沒有祖國的浪人……監禁岡村的那個房間門口，掛著N企畫的牌子。」
由里娟秀的鼻子動了一下，像是下定決心般挺起胸膛。
「如果這些股票的買賣或投資，是來自於職務上所得知的祕密，就違反了證券交易法。大榮本身自不待言，在銀行，職務上較常接觸到客戶祕密事項的人員或主管，必須自主規範股票的買賣。像如果不得不買賣股票的時候，就得微求上司或總裁的許可。」
「因為我看見竹內先生為了岡村先生所做的事，心裡有點感動。」
「哪裡不得了？」由里把臉湊近畫面。
竹內說明道。
佐佐木是昭和五十三年（一九七八）入行，在銀htｔps://wｗw•heｔuｂｏoｋ.ｃｏｍ.ｃom行界已經二十幾年，但從沒擔任過要職。他和竹內從同一所私立大學文學系畢業後就進入銀行，在經濟系或法學系占多數的銀行裡，文學系確實是異數。入行後的經驗也只有一家分行和系統部而已，這在行內也十分少見。
筆電泛著綠光的液晶畫面上，映出一大堆數字。交易日期、交易種類、收支明細、支付對象、匯入單位等紀錄都一應俱全。這一個個數字看起來單純，但對存戶本身，卻是極重要的個人資訊。中村怎會想到竟有三個怪人在這裡偷看他的資訊。
由里傻傻地看著佐佐木的背影說道。
「不是。」
數據處理室的桌上，放著一台筆記型電腦。
「我沒有想太多，當時，我問過分行長，所以才恍然大悟，銀行的高層主管為什麼多是某有名國立大學的畢業生。其他人就發配邊疆了。」
「沒關係。我的工作就是檢查閱覽紀錄，要略過它或是刪除它都是我的自由。由里小姐不用擔心。」佐佐木帶點嘲弄的口氣說。
「這是中村的完全私人帳戶。每月那三十萬也匯入這裡，就像由里小姐猜測的。不過中村這個人喜歡玩股票，你看這裡。」
「銀行並不是靠這些菁英在支撐的。」
「怎麼了，由里小姐。」竹內帶著笑意問道。
「哦？我還以為這個團隊全是些臭男人呢。看來暫時還不能拋棄大榮銀行。連這麼漂亮的美女都為將來擔心。」
「由里說的可能沒錯。」
房間外，系統工程師正捲起襯衫袖子，專注於系統設計工作。誰也沒朝他們看一眼。
「如果是得到總裁許可而不得不做的交易，這頻率看起來又太高了點。」
轉調到系統部時，銀行業界正競相投資電腦化，以提升工作效率。佐佐木在這股滾熱的氛圍中，意外地展現了程式設計和系統設計能力，成為系統部不可或缺的人才，還被認真地捧為「天才」。但由於性格孤僻，所以升官永遠輪不到他。雖然任何人都肯定佐佐木系統工程師的實力，但一般認為他缺乏銀行員的平衡感，上司對他敬而遠之，視他為叫不動的部下，怪人。
「竹內，是你的朋友嗎？幫我介紹一下嘛。」
「你們想用那台電腦竊取什麼資料嗎？」
「有問題嗎？」竹內朝由里露出溫柔的笑容。
「那麼，會是不正當的交易嗎？」
竹內想起中村瘦長的身軀，禁慾主義的感覺就是來自單身的氛圍吧。
「嗯。雖然還不能確定它是不正當，但有調查的必要。值得特別注意。」
「簡直就像松樹盆栽一樣曲折哩！舉個例好了。我在分行做不出業績，所以才把我送到系統部。另一個也一樣沒用的傢伙，卻因為是某有名國立大學畢業，所以轉到調查部。他們說他頭腦好，所以會寫報告吧。拜此之賜，他現在總擺出一副分析師m.hetubook.com.com的派頭，成了超級菁英啦。」
「勾結的關鍵就在N企畫吧。」由里燦然一笑，說。
「這個帳戶平平無奇。」佐佐木說。
「中村是單身。他年輕的時候太太就過世了。」由里說。
由里睜亮著眼瞳說。
「對於由里小姐的疑問，我的回答是，我們是在潛入電腦。」
「駭客行為本身相當於是資訊竊盜罪。但是對於銀行的資訊，我有通行的權力，所以在營業上有需要的話，查閱資訊是沒問題的。」
「我去過新橋一棟商辦大樓探望岡村。」
「然而，從以前到現在，從來沒有女性當上董事職位。連分行長都沒有。我們雖然是靠雇用機會均等法，而考上綜合職入行的，但一向都被當成是男性職員的附屬物。不但升職沒有份，也不能和男性做一樣的工作。現在這社會，連工程工地都有女性進出了呢。新銀行應該更重用女性才對。」
「由里小姐只是為了正義感才想要加入的嗎？」
「竹內先生。」由里轉向竹內。
竹內交叉雙臂，閉上眼睛。他的記憶中確實留有這個名字的印象。N企畫？他像在幽暗的水底摸索著，一面撿拾、蒐集記憶的片斷。黑暗中，岡村的臉浮現出來。
「還有別的原因嗎？」
「賓果！」佐佐木大叫著舉起右手。
竹內對佐佐木說。
「但是駭客不是犯罪嗎？佐佐木先生。」由里壓低了聲音說。
「你的意思是說，將中村和賽克隆公司結起來的是這家N企畫？」
「進藤在新宿分行調查中村主導的賽克隆案。會不會與這個N企畫有關係呢？」
由里微微點了點頭。
「這筆薪水入帳之後，第二天都轉到另一個帳戶。他好像另外有一個帳戶，做為個人使用。竹內先生，你認為呢？」
「竹內兄，帥哦！」佐佐木高聲說。
「妳一定經歷一番曲折吧。也真辛苦你了。」
佐佐木不覺嘆了一口氣。
但是這就是最後的結果。對組織來說，只留下適當的人才，就會演變成這種結果。
「這是什麼……」
佐佐木做出磨拳擦掌的動作，繼繼敲起鍵盤。
佐佐木特意大動作地從椅背上彈起。
「而且？還有嗎？」
「別再說我的事了，能不能告訴我你在做的事呢？」由里問佐佐木。
「妳說的沒錯。」
「聽說你憑著實力，明明可以升職，卻拒絕升職，是真的嗎？」
「佐佐木，別光顧著羨慕，找找看中村還有沒有其他帳戶吧。」
佐佐木說得越輕鬆，竹內的心情便越沉重。佐佐木的例子，肯定是入行時在分社的挫折決定了他之後的前途。佐佐木說得的確沒錯，大榮銀行裡用的人，的確在不知不覺間都只有名校畢業的人留下來。
「他當上人事主管後的九月，也從N企畫匯入了六百萬圓。簡直像是薪水，或是禮金。」
竹內和佐佐木視線交會了一下，露齒而笑。
「這個Nwｗw•ｈeｔubｏoｋ.cｏm.ｃoｍ企畫如果能查到什麼就好了。」佐佐木說。
房間裡立刻轉為明亮愉悅的氣氛。
竹內想起昨天深夜，他與佐佐木通電話。
「妳以為有分行會讓我們調查這種資料嗎？妳覺得可以拜託誰幫我們調出中村常董的帳戶呢？對方可是常董哩。」
「才決定加入團隊？」
由里自言自語地看著竹內。竹內盯著螢幕沉默不語。
「竹內兄，出來了。」佐佐木指著電腦畫面。
「這並不算是犯罪，但是很容易被人懷疑是內線交易，所以有限制。」
「就是別人說的駭客啦。」佐佐木得意洋洋地對由里說。
「那還用說嗎。」佐佐木笑說。
「N企畫是什麼？是中村常董個人的公司嗎？」
「妳的問題很好。我也這麼想。但是，他也有可能認為，沒有人膽敢查看他的資料，因而露出破綻。我們要找的就是這個。」
「所以，這與證券公司之間看似股票買賣的交易，有得到總裁的許可嘍？」
「什麼事？」佐佐木交互看著由里和竹內的臉。
一大早竹內就被佐佐木叫出來，到系統部的數據處理室去。佐佐木說他或許可以拿到中村的資料。他盯著電腦螢幕快半小時，專注地操作鍵盤。昨晚才讓他加入團隊，他已開始發揮戰力了。是個可靠的夥伴。
「而且……」
由里的臉紅了。竹內也因為由里出人意表的話而有些赧然。
「我不滿意銀行對女性綜合職的待遇。銀行是個少了女性就無法營運的企業呀。」
「中村常董會在這個有可能被人看到的帳戶裡，做一些不透明的交易嗎？他應該會小心不露出馬腳吧。」
「中村常董在N企畫擔任主管或什麼職務吧？」
由里找了椅子坐下，淺淺地笑了。椅下的那雙修長的腿令竹內為之目眩神迷。
「什麼樣的限制呢？」
「這個帳戶不得了。」
正如由里所說，在銀行業界，女性好不容易才剛開始有機會升任管理職。與歐美的金融機構或其他業種相比，還只是少數。由里的不滿是可以理解的。
「原來如此，畢竟我們調查的不是壞人的帳戶，而是我們行內高層的帳戶。一般人都會覺得可疑吧。」
「怎麼樣，幹勁來了吧？」竹內調侃似地說。
「怎麼回事？」
「N企畫的部分可不可以印出來？我們得把數據處理室讓出來，要不然下一個預定單位就要來了。」
「在會議上，所有人看到中村常董的臉色，都噤聲不語，只有竹內先生真心地說出做為一個人該說的話。公關部的東野次長和其他人，都謹遵中村常董的吩咐，每每都令我們急得跳腳。因此，竹內先生的話更是顯得擲地有聲。這次的計畫也因為聽進藤說竹內先生也加入，所以才……」
竹內雖然有些不好意思，但由里的話還是讓他高興不已。這次單挑中村是個衝動的嘗試，但它卻打動由里的心。
「當然會覺得可疑。而且如ｍ•heｔｕbｏoｋ•cｏｍ•coｍ果有哪個腦筋動得快的人，跑去向中村常董通報，我們就玩完了。」佐佐木冷冷地說。
「算不算拒絕我不知道。不過在那個時期，我的確請長官不要推薦我升職。我們的工作沒受到正當評價，不看表面的成果，只在乎潛在的能力，也就是還沒發揮的能力，這就是我們的評價系統。就像是大學考試的偏差值。因為用這種評價方式，才會出現有如金太郎軟糖那種奇怪的菁英集團，然後屢屢出錯。我想打破這種評價系統。」
「但是，只有三十萬，就生活費來說太少了點。是零用錢嗎？」
「佐佐木，怎麼樣？要不要加入我們？這次實在需要你的鼎力幫助。」
「岡村被監禁的N企畫，跟畫面上的這個是同一家公司嗎？」
「你把我們叫成『垃圾』我未必同意，不過的確沒錯。」
佐佐木臉上似笑非笑地問。
「想調查他的帳戶，只要查出他帳戶所在的分行，然後去把資料拷貝出來不就行了嗎？」
「與這個N企畫之間的金額往來也很大。」
所謂的內線交易，就是在股東或公司各級職員的立場，可獲得股票買賣的有利情報時，進行不正當交易的情況，這就違反了證券交易法，證券交易等監察委員會會進行交易的監督。因此銀行內，站在守法的立場，多會要求各級職員及其家人自主規範股票的買賣。
佐佐木像是自言自語地問竹內。
「這是什麼意思？」
畫面更新了，映出一大串數字，金錢的流動比剛才的畫面更頻繁。
由里插入他們的對話。
分行很委婉地釋出佐佐木。
「沒問題，要印幾頁都行。」佐佐木眨了一下眼睛，嘴角揚起笑意。
在竹內和由里的視線下，佐佐木咯答咯答地敲著鍵盤。那姿態宛如一個漁夫正在追逐著水面下看不見的魚。
由里也反嗆回去，露出小小的酒窩。
「如果這場政變能夠成功，希望我們系統部也能得到應有的光榮。」
竹內手指著畫面，心裡有些不可置信。中村那嚴厲的表情和瘦削的身軀，完全看不出是會玩股票的人。畫面中，與證券公司之間有幾千萬的金額在移動，而且十分頻繁。證券公司也是大型的野澤證券。從野澤證券匯入的是他賣掉股票的所得吧。反之，匯出的錢則是新投資。
在調至分行時，佐佐木也出去跑過業務，但完全失敗，因為他每每說起道理，便惹火了客戶。頭痛不已的分行長找人事部商量，最後得出「不如讓他去電腦系統部試試看」的結論。在分行，只要有一個沒用的行員影響便很大，但系統部人數眾多，就算一兩個人出問題，也大多能平攤掉。至少，不太了解系統重要性的高層是這麼認為的。
由里確認畫面一面說。她的聲音裡含著驚訝和對中村的批判。
由里微微地點點頭。
「把生活費轉到另一個帳戶？比方說交給太太……」
「說不定中村常董比較特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