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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性的呼喚

作者:傑克.倫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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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好戰的原始本性

三 好戰的原始本性

「巴克是雙料惡魔,」弗朗索瓦也來了一句,「整天朝夕相處,我心裡有數。聽著:總會有一天,牠會喪心病狂。到時候,牠會把那個斯匹次咬得稀巴爛,再吐到雪地上。沒錯兒,我知道。」
總有一天,爭奪領導權的衝突會到來,這是不可改變的事實。巴克希望它到來。牠之所以希望它到來,是因為牠天性如此,是因為牠為雪道拉橇而驕傲。這種難以名狀、無法意會的驕傲緊緊地攫住了牠;這種驕傲左右著勞作的狗,只要一息尚存,這種驕傲誘使牠們以死於套下為樂,一旦被卸下挽具,就會使牠們心碎。戴夫駕橇、索爾雷克斯全力以赴地拉套,牠們感受到的就是這種驕傲。牠們從一拔營起就被這種驕傲左右著,把牠們從乖戾無情的野獸轉變成不遺餘力、躍躍欲試、雄心勃勃的生靈;這驕傲讓牠們趕了一天的路,直到晚上紮營時才離開牠們,使牠們陷入悶悶不樂之中。斯匹次也被這種驕傲刺|激著,讓牠去懲處那些在拉橇時闖禍偷懶,或早晨套韁繩時躲起來的拉橇狗,但同樣也使牠擔心巴克奪去牠領頭狗的地位,領頭狗,這是巴克足以自豪的地方。
佩羅的一聲咒罵,一棍子重重打在骨頭架子上的聲音,還痛苦地尖叫了一聲,這一切都預示著一場大騷亂爆發了。一群形跡詭祕、體覆長毛的傢伙——想吃東西的愛斯基摩狗,突然之間出現在營地上。一群飢餓的愛斯基摩狗,竟有百十來條。牠們聞到營地的氣味後從某個印第安村落趕來了,趁巴克和斯匹次打架的時候溜進了營地,而且在那兩個人揮舞木棒衝進牠們當中的時候,牠們居然還張牙舞爪進行反撲。牠們匆匆忙忙地找食物。佩羅發現一個傢伙把頭埋進了乾糧箱,他的棍子重重地落在一根根凸起的肋骨上,乾糧箱也被打翻在地上了。頃刻之間,二、三十條想東西想得發瘋的畜牲便爭奪起麵包和鹹肉來,牠們不在乎棍子打在身上。棍打雨點般地落下,牠們尖叫著、哀嚎著,然而卻照樣發瘋一般地搶食,直到最後一片碎屑被吞下去為止。
在塔基拿河口,飯後的一個晚上,達布挖出一隻雪兔,手腳卻不俐落,沒有逮到。剎那之間,狗隊吠叫著全體出動了。一百碼開外是西北警署的一個營地,那兒有五十條狗,全是愛斯基摩狗,牠們也加入了追獵。兔子沿著河迅速奔逃,接著又拐上一條小溪,在結冰的小溪上不停地向前逃竄。在雪地上跑,兔子非常省力,狗兒們卻要費很大的勁才能破雪前進。巴克率領著六十條狗組成的強大陣容,拐來拐去,但無論如何追不上。牠一邊急切地嗚嗚叫著,一邊壓低身體奮力追趕,牠那光彩照人的身體一躍接著一躍,在淡淡月光下向前飛奔;而那隻雪兔也是一躍接著一躍,像一個若隱若現的雪地幽靈,在牠的前方飛奔。
然而,即使在情緒激動至極的時刻,斯匹次仍然冷靜而工於心計。牠離開狗群,在一處小溪轉彎的地方向前直插過去。這一招巴克不懂,當牠沿著小溪轉過彎時,牠仍然沒有追趕上那隻幽靈般的雪兔。這時牠看到另外一個個頭更大的幽靈從高聳的岸上飛身躍下,擋住了兔子的去路。那是斯匹次。兔子調頭已經來不及了,雪白的牙齒在空中咬碎了牠的脊梁骨,牠發出一聲在人遭到襲擊時發出的同樣尖利的叫聲。這是生命從生的頂峰墜入死的深淵時發出的叫聲。聽到這個聲音,巴克身後的狗群不約而同地發出一陣歡樂的地獄和聲。
什麼都難不倒他。沒有什麼事是他辦不到的,所以他才給政府選中充當信使。他冒著各種各樣的危險,堅定不移地把他那張枯瘦的小臉伸進嚴寒,早晚不歇地盡力趕路。他沿著七繞八拐的河岸,在河邊的冰上走著。冰在他腳下噼啪作響,往下陷落,所以他們不敢在冰上停留。有一次,戴夫和巴克給雪橇拖進了冰窟窿,等到牠們被拽上來時,已渾身僵硬,小命險些沒了。只有升起火才能保住牠們的命。牠倆身上包著硬硬的一層冰,於是那兩個人讓牠倆繞著火堆跑,直跑得出了汗、化了冰,結果牠倆離火堆太近,火都燒到了毛。
三十哩河沒有封凍住,河流湍急無法結冰。只有河灣處和水流平緩的地方才結了冰。要花六個讓人精疲力竭的日子才能走完這可怕的三十英哩路程。可怕的原和*圖*書因,是因為每走一步,狗和人隨時都會送命。在前面探路的佩羅十幾次踏破冰橋,多虧他帶在身邊的一根長杆,才把性命保住,因為每當他掉進自己踩出的冰窟窿,那根杆子便橫架在冰上。但是來了寒潮,氣溫下降到零下四十五度,所以每次掉進水裡之後,他為了活命就不得不點上一堆火,烤乾了衣服。
斯匹次是個老練的鬥士。從斯匹次卑爾根群島出發,跨過北冰洋,橫穿加拿大和北方荒原,牠身經百戰,把形形色|色的狗全都整得服服貼貼。牠怒火中燒,但一定不蠻幹。牠時刻都會記得,在牠處於撕咬和毀滅激|情的同時,牠的對手也同樣處於這種狀態之中。在防守住敵人的進攻之前,牠絕不首先去進攻。
前面和後面的冰又一次碎了,除非能爬上懸崖,否則他們已無路可去。佩羅居然出人所料地爬進去了,而弗朗索瓦祈求的正是這樣的奇蹟。他把所有的鞭子、綁繩和韁繩湊在一起,結成一根長繩子,把狗一條條都吊到了懸崖頂上。把雪橇和雪橇上的貨物都吊上去之後,弗朗索瓦最後一個才上來。之後便是找可以下去的地方,最後也還是靠繩子才從懸崖上下來。天黑之後大家又回到了河邊上,這一天只前進了四分之一英哩。
後來,牠們九條拉橇狗集合起來,躲進了森林。牠們雖然擺脫了追擊,但下場卻也非常的悲慘。牠們個個身上都有四、五處傷口,有幾條狗傷得還很重。達布的一條後腿受了重傷;在迪亞最後進入狗隊的愛斯基摩狗多麗,頸部被撕開一個大口子;喬丟掉一隻眼睛;好脾氣的比利一隻耳朵被撕咬得成了一條條碎片,哭叫了一整夜。天剛破曉,牠們就一瘸一拐,小心謹慎地回到了營地。發現搶匪們已經走了,那兩個人心情很不好。足足損失了一半給養。那群愛斯基摩狗連雪橇上的綁繩和篷布都嚼爛了。事實上,什麼東西能吃,就無一倖免。牠們吃掉了佩羅的一雙鹿皮靴子和大截大截的皮韁繩,甚至弗朗索瓦的鞭梢也被吃掉了兩呎。弗朗索瓦不再難過地盯著鞭子了,他起身檢查狗的傷勢。
這全部是本能,人們離開喧鬧的城市,來到森林和平原,用火藥推進的鉛彈荼毒生靈,全是這種本能引起的。巴克本性的最深處隱藏著這種本能,對鮮血味的渴望,享受殺戮的快|感。牠跑在群狗之首,要把獵物追得力竭而倒,再用自己的牙把那活生生的肉咬死,然後一頭插|進溫熱的鮮血裡,只露出兩隻眼睛。
不存在過去的畏懼了,如今大家都敢於向牠的權威提出挑戰了。一天晚上,派克把牠的魚搶去半條,並且在巴克的保護下把魚吞進了肚子。又一個晚上,達布和喬與斯匹次對打起來,結果斯匹次只好放棄了本應對牠倆實施的懲罰。甚至連好脾氣的比利也變化了很多,牠那息事寧人的嗚咽也不再息事寧人了。巴克一靠近斯匹次,準會凶相畢露地豎起鬃毛咆哮。事實上,牠的所作所為已經有些橫行霸道了,而且專愛在斯匹次的眼皮底下趾高氣揚地蕩來蕩去。
「斯匹次整個兒是一個惡魔,」佩羅說,「有一天牠會咬死巴克的。」
在貝利河口的一天早晨,大家正在套挽具,從無驚人之舉的多麗突然發起瘋來。一聲極長的,令人膽寒心驚的狼嗥從她口中逸出,把所有的狗都嚇得聳起了鬃毛。這時才有人知道她生病了。接著她便朝巴克直撲過來。巴克從沒有見過狗發瘋,因此牠也就不應該知道瘋狗的可怕,然而牠卻意識到眼前的恐怖,逃走得驚慌失措。牠筆直朝遠處逃去,多麗緊追不捨、氣喘吁吁、口吐白沫,只有一步之遙。多麗追不上牠,因為巴克驚恐至極,但巴克也甩不掉多麗,多麗已完全瘋了。巴克向島上的高地跑去,一頭鑽進那裡的樹叢,接著又衝下高地逃到島邊,然後越過一條滿是冰碴的小河溝,跑到另一座島上,跑過第三個島之後,又繞回到主河道旁,無所畏懼地逃到對岸去。多麗始終在牠身後一步之遙的地方緊追不捨,巴克不用回頭也知道。弗朗索瓦在四百米外喊牠,於是牠又折了回來,仍然以一步之遙跑在多麗前面。牠痛苦地喘著粗氣,深信弗朗索瓦會救牠。弗朗索瓦手拿斧子,擺好了架勢,一俟巴克從他身邊閃過,他便手起斧落,砍死了瘋子多麗。
要不是發www•hetubook•com.com生了一件非常不尋常的大事,說不定這樣的爭鬥一上路就爆發了。這一天過去的時候,牠們在勒.巴日湖畔無遮無攔、淒淒慘慘地宿了營。大雪紛紛,寒風刺骨,漆黑一片,迫使牠們瞎子似的摸索著尋找營地。這是牠們遇到的再糟糕不過的情況了。一道絕壁在身後,佩羅和弗朗索瓦只得在結了冰的湖面上點火、打睡鋪。連帳篷都為了輕裝前進,給丟在了迪亞。他們用幾塊漂木升起了一堆火,但把冰烤化之後便熄滅了,他們只好摸黑吃著晚飯。
另一方面,斯匹次卻乘機露出鋒芒,可能因為牠憑直覺感到,巴克是個危險的競爭對手。牠甚至於想盡辦法欺負巴克,不斷地企圖挑起一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生死搏鬥。
然而想像力,這一能造就出偉大品質的東西,生在了巴克身上。牠憑本能作戰,但牠也能用頭腦作戰。牠撲上去了,好像在耍牠的老花招,繼續撞對方的肩膀,但是最終,牠竟把頭一低,插|進雪裡。斯匹次的左前腿給牠咬住了,立時腿骨破碎,不得不用三隻腳和巴克對陣。巴克三次試圖將對方撞倒,接著又故技重演,斯匹次的右腿也給咬斷了。儘管疼痛難忍,身臨絕境,但斯匹次還是拼命地掙扎,想站起來。牠看到那群無聲無息的,舌頭耷拉著,眼睛發光的,銀白色氣息嫋嫋上升的狗兒們把牠圍了起來。這和牠以前多次看到過的、圍向牠的手下敗將的那些圈子很相像,但是這一次是牠自己敗下陣來。
巴克身上有著強烈的、爭權奪勢的原始野性。這種野性,在雪地生活的嚴酷環境中還在日趨增強。然而,這是一種不知不覺的變化。到北極以後才有的狡黠保持著牠的冷靜和自持。新的生活並不輕鬆,牠正忙著適應,牠抱著一種小心謹慎的態度,不輕舉妄動。雖然牠和斯匹次彼此都恨不得扒了對方的皮,但牠的急躁心情卻絲毫也沒有露出,免得把對方惹怒,徒增麻煩。
頭一天牠們就跑了五十英哩,到達六十哩河;第二天牠們沿著育空河奔馳,上了通往貝利的雪道。用這麼短的時間跑了這麼遠的路,弗朗索瓦操了不計其數的心。巴克領導的陰謀叛亂破壞了全隊的一致性,狗隊不再齊心協力地拉橇了。造反者在巴克的鼓勵下屢屢做壞事,而且也不再懼怕斯匹次這位首領了。
巴克已渾身鮮血,累得直喘粗氣,斯匹次卻安然無恙。戰鬥漸漸達到了白熱化的程度。整個這段時間裡,那圈野狼一般的狗一直在靜靜地等待,無論牠們兩個誰倒下去,都會被牠們消滅掉。斯匹次開始在巴克力氣衰竭時還擊了,撲得巴克左右搖晃,腳跟不穩。有一次,巴克被撞翻了,圍成一圈的六十條狗一齊支起了身子,不過巴克幾乎沒等落地就站了起來,於是那群狗臥下等候。
「啊,我的朋友們,」他柔聲說道,「挨了這麼多咬,說不定你們會變成瘋狗。會發瘋的,老天!你說呢,佩羅?」
到了道森的第七天時,牠們又沿著巴勒克斯河陡峭的河岸走上了育空雪道,向迪亞和鹽湖進發。佩羅帶走的公文比他送來的還要緊急,而且旅行的驕傲完全左右了他,他一心把往年的記錄打破。他有幾個有利的條件——狗隊經過一週的休整,已恢復了元氣,而且狀態極佳;他們開闢的雪道也給後邊上來的狗隊給踩結實了;此外,警方還在兩、三處地方設立了給養站,為人和狗把食物補充上,這樣他就可以輕裝上路了。
信使憂心忡忡地搖了搖頭。離道森還有四百英哩路程,狗隊要是發生狂犬病他可受不了。足足用了兩個小時,挽具才被他們罵罵咧咧地收拾妥當,於是傷痛纏身的狗隊開始出發了。掙扎著走上了到目前為止牠們經歷過的、最艱難的旅程,因此段也是到達道森之前最艱難的一段旅程。
巴克在緊靠的擋風懸崖邊上做了一個既舒服又暖和的窩。當弗朗索瓦把魚在火上烤化分給大家的時候,牠都不願意離開。但是當巴克吃完自己的那份走回來的時候,牠竟發現有別的狗占了牠的窩。一聲表示警告的低吼讓牠明白了,入侵者是斯匹次。這太過分了,雖然巴克一直避開雙方的衝突。牠身上的野性發作了,怒不可遏地撲到斯匹次身上。牠倆都震驚於這一舉動,尤其是斯匹次因為牠和巴克這麼久的交和*圖*書往,只有一個感覺就是,一條格外膽小的狗是牠的對手,沒有向牠低頭,那不過是仗著自己身高馬大罷了。弗朗索瓦看到牠們扭成一團從鬧翻了的窩裡滾出來的時候,大吃一驚,而且也對其中的來龍去脈瞭如指掌。「喂!喂!喂!」他衝巴克大喊,「老天爺,你就讓給牠吧!讓給那個賊骨頭吧!」
巴克使斯匹次的領導地位公然受到威脅。巴克故意在斯匹次和牠本來要懲罰的玩忽職守者間插了一杠子。有天夜裡下了一場大雪,第二天早晨裝病號的派克沒有露面,牠在窩裡安安穩穩地躲著,上面是一英呎厚的雪。弗朗索瓦喊牠牠不應,找又找不見。斯匹次暴跳如雷,怒氣沖沖地滿營地轉,牠也膽顫心裂地咆哮,一邊到處嗅,挖派克可能藏身的地方。派克聽到後在牠的藏身之處戰慄起來。
愛斯基摩狗比巴克的腳結實堅硬得多了。自牠的野狗祖先被穴居人和河居人馴化以來,許多代都是如此,牠們的腳早就變得柔軟了。牠整天在痛苦中一瘸一拐地走著,一到宿營地便死狗一般躺下了。雖然牠想吃東西,可是牠都不想動一下,弗朗索瓦只好把牠的那一份食物給牠送過來。每天晚上吃過晚飯後,巴克的腳還能享受半個鐘頭左右的弗朗索瓦的搓揉,以及弗朗索瓦用自己的鹿皮靴筒改造的四隻靴子。這次巴克好過得很了。有一天早晨,弗朗索瓦忘了給巴克穿靴子,巴克就躺在地上,搖著四隻腳要靴子,不給牠穿牠就賴著不動。逗得只有一張乾癟瘦臉的佩羅也露出一絲笑容。後來,牠的腳越來越結實了,扔掉了穿破的靴子。
牠終於被挖出來了,但當斯匹次撲上去要懲罰牠的時候,巴克卻大發雷霆,向牠們倆竄過來。這太出乎意料了,而且做得乾淨俐落,斯匹次被撞了回去,跌倒在地。派克本來一直在可憐巴巴地打著哆嗦,一看有人造反便壯起了膽子,跳到被掀翻在地的首領身上。這個場面逗樂了弗朗索瓦,但是他仍是公正的,使足渾身的力氣抽打起巴克來,這樣也沒能把巴克從倒在地上的斯匹次身上趕走,於是鞭杆也被用上了。巴克被擊打得一個踉蹌,幾乎暈了過去。接著,他一次又一次地抽打,而斯匹次則把那個屢次作案的派克結結實實地收拾了一頓。
與此同時,受驚的拉橇狗也從各自的窩裡衝了出來,卻遭到入侵者的凶猛襲擊。這樣的狗——骨瘦如柴,只有骨頭架子一副,髒兮兮的皮槐鬆垮垮地包在外面,眼睛卻賊亮,獠牙上淌著口水——巴克從來沒有見過。然而,飢餓的瘋狂使牠們變得令人毛骨悚然,無法抵擋。對牠們的進攻牠們根本擋不住,拉橇狗在第一輪戰鬥中就給逼退到懸崖邊上。巴克遭到三條愛斯基摩狗的襲擊,轉眼功夫,牠的頭和雙肩就被咬了幾個大口子。喧鬧聲令人膽寒。比利照例在哭叫;戴夫和索爾雷克斯勇敢地並肩作戰,幾十處傷口滴著鮮血;喬像個瘋魔似的亂咬。一次,一條愛斯基摩狗的前腿給牠咬住了,當場腿斷骨碎。裝病號的派克撲到那條瘸狗身上,猛咬一口,再一撕,就咬斷了那條狗的脖子。巴克盯住一隻白沫橫吐的傢伙,當牠把利齒插入這個傢伙頸部血管的時候,有一股血腥氣撲面而來。熱血的味道激得牠愈加凶猛起來。牠飛身撲向另一個敵人,同時牠也感覺到牙齒咬進了自己的喉嚨。原來是斯匹次卑鄙無恥地從側面襲擊了牠。
還有一次,斯匹次掉進去了,其他的狗也連帶掉入,巴克差點沒能例外,巴克拼足了全身的力氣向後撐,前爪踩在滑溜溜的冰窟窿邊上,四周的冰在噼噼啪啪地顫動。戴夫在牠身後,和牠一樣,也在使勁地向後撐。在雪橇後面的弗朗索瓦,也同樣在拼命,直拉得筋腱在噼啪亂響。
巴克拼命去咬那條大白狗的脖子,但白費力氣。巴克準備開咬的部位,全都在牠的犬牙碰上的一剎那,給斯匹次給擋了回來。犬牙撞擊著犬牙,嘴唇破了,流出鮮血,但是對敵人的防守巴克無計可施。於是牠大動肝火,旋風一般圍著斯匹次發動了一連串猛撲。那雪白的喉嚨,那個生命最接近體表的部位,牠一次又一次地下口,然而斯匹次每一次都逃脫了,反咬了牠一口。接著,巴克便擺出一副撲向喉嚨的假象,卻突然縮回腦袋,繞到對方一側,用自己的肩膀去撞斯匹次的肩www.hetubook•com.com膀,想把對方撞翻。結果卻適得其反,每一次斯匹次都輕鬆地跳到一邊,而巴克的肩膀反而被咬破了。
然而這樣的機會並沒有來臨。一個陰沉沉的下午,牠們到了道森,那場大戰的爆發尚待時日。這裡有很多人,還有數不清的狗,巴克發現牠們全在幹活兒,似乎牠們就是為幹活而生的。牠們組成長長的狗隊,整天在大街上奔來奔去,而且夜裡也聽得見牠們經過的鈴聲。牠們拖造木屋用的原木和燒火用的木頭,還送到礦上去的貨物,幹著各種各樣的活兒,這些工作在聖克拉拉山谷全是馬幹的。多數狗都是如狼似虎的愛斯基摩狗,只有一些南方狗。每天晚上九點鐘、十二點鐘、三點鐘,牠們如期地唱一首夜曲,腔調古怪而神祕,巴克高高興興地跟牠們一起唱起來。
牠生還無望了。巴克卻不為所動,憐憫這種玩意兒只有在氣候溫和的地帶才用得著。牠擺好姿勢準備作最後一撲。牠感到身體兩側那些愛斯基摩狗的呼喚,圈子越發收緊了。牠看得出,牠們圍在斯匹次身後和兩側,半蹲著身子準備跳上來,眼睛牢牢地盯著牠。時間似乎凝固了,所有的狗都好像變成了石頭,一動不動。只有斯匹次瘸瘸拐拐地渾身發著抖,聳著鬃毛,發出的嘶吼令人心碎,彷彿這樣可以嚇跑即將來臨的死神似的。接著,巴克撲了上去,然後又跳開了。在牠撲上去的時候,肩膀和肩膀終於正面相撞了。在灑滿月光的雪地上,那個黑色的圈子聚成了一團,與此同時,斯匹次消滅在世上。巴克站在一邊,冷眼旁觀,這位得勝的勇士,這個爭得了霸權的原始野獸,完成了牠的殺戮,而且感覺良好。
到了豪太林卡的時候,他們才走上好冰,可是佩羅為了把耽誤的時間補回來,讓大夥起早貪黑地趕著行路。頭一天他們走了三十五英哩,來到大鮭魚河;第二天又是三十五英哩,到了小鮭魚河;第三天走了四十英哩,來到指頭山下。
巴克沒有出聲,也沒有停留,反而加快速度朝斯匹次衝去。牠衝得太猛了,和斯匹次擦肩而過,卻沒能咬住對手的喉嚨。牠倆在粉末狀的雪裡一連打了好幾個滾。斯匹次彷彿沒有被撞倒過似地站了起來,咬了一口巴克的肩膀,就遠遠躲到一邊。當牠向後撤步,把腳跟站得再穩一點時,兩次狠狠地咬緊牙關,就像陷阱裡的鋼夾子一般,薄薄的嘴唇向上咧著、翻動著,發出咆哮聲。
崩潰的秩序再也不能把其他狗之間的關係搞好了,牠們經常彼此吵嘴打架,有時整個營地就成了一座鬼哭狼嚎的瘋狗院。只有戴夫和索爾雷克斯不為所動,不過牠們也被這種沒完沒了的吵鬧搞得心煩意亂。弗朗索瓦滿嘴古怪的髒話,氣得直跺腳,還揪自己的頭髮,但還是無濟於事。他不停地甩鞭子,但毫無用處,他一轉身,又恢復了老樣子。他用鞭子為斯匹次撐腰,而巴克則為狗隊裡其他的狗鼓氣。弗朗索瓦知道,出了這麼多亂子,都是巴克在背後搗鬼,而且巴克也清楚弗朗索瓦知道牠幹的事,但聰明的巴克,一定不會在當場被抓獲。牠忠心耿耿地拉著雪橇,因為勞作對牠來說已經變成一種樂趣;而巧妙地挑起同伴們爭鬥,把韁繩攪亂,就是牠更大樂趣所在。
從此以後,牠倆便總是搏鬥。斯匹次感到這條陌生的南方狗給牠的至尊地位——領頭狗,公認的一隊之長帶來嚴重的威脅。牠之所以對巴克感到陌生,是因為在牠見過的許多南方狗當中,還沒有哪一條在營地上和雪道上有過出息的表現。勞作、嚴寒和飢餓丟掉了這些軟腳蝦的性命。巴克卻是個例外,挺過來的只有牠,而且還變得強大了,在力量、粗野和狡詐方面足以和愛斯基摩狗相匹敵。巴克本來就是一條稱王稱霸的狗,那根由穿紅毛衣的人拿著的棍子,使牠成為危險分子,因為牠的蠻勇和輕率都給那棍子統統打掉了。牠狡詐過人,而且能夠以原始的耐心等待自己的時機。
巴克力氣全無,牠喘著粗氣,拖著沉重的步伐靠在雪橇旁,掙扎一下都不願意了。對斯匹次來說好機會來了。牠撲到巴克身上,兩次把牙齒插|進無力抵抗的仇人的身軀,再撕扯得皮開肉綻,連骨頭都露了出來。但弗朗索瓦的鞭子也無情地落到了牠身上,巴克心滿意足地看著斯匹次挨打。這是狗隊裡誰也沒有挨過的、www.hetubook.com.com最狠的一頓鞭打。
北極光在頭頂上冰冷地燃燒,繁星在嚴寒中舞動,冰雪覆蓋的大地凍僵了。生命的頑強盡數隱藏在愛斯基摩狗的這首歌裡,只不過用的是小調,拖著如泣如訴的長腔,如同在哀告生命,分明表達了生命的艱辛。這是一首古老的歌,和這個物種本身一樣古老——是過去的世界裡唱的、最早的一首歌,那時的歌都是悲哀的歌。無數代狗的深切悲哀就深深地掩藏在歌聲中,巴克莫名地被感動很深。巴克哀泣時,聲音中含著的是生活的痛苦,這痛苦正是很久以前牠那些尚未馴化的祖先們的痛苦;寒冷和黑暗讓人聯想到恐懼和神祕,對牠,對祖先們都是如此。這首歌居然打動了牠。這標誌著牠已經徹底地蛻變了,放棄了世世代代靠火取暖、室內棲身的生活,返回到哀嚎時代的原始生活之中。
標誌著生命頂峰的是一種顛狂,不可能超越生命生存的兩重性就是如此:一個人最亢奮的時候表現出來的這一種顛狂,卻使他自己完全忘記了自己還活著,還有生命存在。這種顛狂,這種對生存的忘卻,常在藝術家身上出現,他沉浸在烈火般的激|情中,忘卻了自己;士兵身上也常常出現這種顛狂,他在敗陣中成了戰爭狂,絕不會接受敵人的寬恕。巴克身上出現了這種癲狂,牠率領狗群,發出遠古時代的狼嚎,奮力追趕著那活蹦亂跳、在月光下急速奔逃的食物。牠發出的聲音來自牠本性的深處,來自牠本性中比牠自身還要深的那些地方,牠正在返回孕育過生命的時代。湧動的生命,存在的狂瀾,每一塊肌肉、每一處關節和筋腱都讓牠驚喜萬分。所有這一切,除了死亡外,這用運動來體現自己、閃爍著光芒、奔騰不息的一切,全然左右了巴克,靜止的,沒有生命力的雪地被牠飛身躍過,飛奔在星光下如痴如醉。
巴克突然明白了。是時候了,牠們就要有了勝負。當牠倆兜著圈子,咆哮著,耳朵倒貼著頭皮,機警地尋找著戰機時,巴克感到非常熟悉這個場面。牠似乎全都記起來了——那白色的樹木、大地、月光,還有那戰鬥的激|情。潔白寂靜的世界籠罩在一片幽靈般可怕的寧靜之中。沒有一絲風聲——一切都寧靜,沒有一片葉子在顫動,只看到群狗呼出來的氣息慢慢升起,在寒冷的空氣中飄蕩。牠們三口兩口就把雪兔吃掉了。這群狗都是些尚未很好馴化的狼,這會兒牠們圍成一個圓圈,期待著什麼。牠們也一聲不吭,只看見牠們閃閃發光的眼睛和冉冉上升的氣息。對於巴克,這舊時代的一幕既不新鮮,也不陌生,似乎事情向來就是這個樣子,這是本來應有的樣子。
佩羅和弗朗索瓦把他們自己的那部分營地清理停當之後,便趕來援救他們的拉橇狗。那群瘋狂的畜牲在他們面前潮水般地退了下去,巴克脫了身。但只是一會兒的時間。那兩個人不得不跑回去搶救乾糧,於是那群愛斯基摩狗就回過頭來襲擊拉橇狗。比利不再哭叫,牠被激起了膽量,衝出那群狗的包圍圈,從冰上逃走了。派克和達布緊隨其後,其他拉橇狗也跟著跑了。當巴克把身體收攏,準備跟在牠們後面跳出去的時候,從眼角上瞥見斯匹次向牠撲來,顯然想把牠撲倒。要是落在這群愛斯基摩狗的手裡,沒有希望生還了,然而,牠頂住了斯匹次的凶猛撞擊,然後隨著大夥兒向湖上逃去。
在後來的日子裡,道森越來越近了,而巴克卻仍然在斯匹次和罪犯們中間故意搗亂,而且每次都是不著痕跡,牠趁弗朗索瓦不在的時候才幹。由於巴克暗地裡謀反,不服管教的現象普遍發生,而且日趨嚴重。戴夫和索爾雷克斯無動於衷,但隊裡其他的狗則越來越不像話了。日子不再好過,總有吵吵鬧鬧的麻煩,亂子四起。而棍子都打在巴克身上。牠把弗朗索瓦搞得團團轉,因為弗朗索瓦一直在擔心這兩條狗之間會發生一場生死搏鬥。這是不可避免的,他心裡非常清楚。不止一個晚上,一聽到其他狗的吵鬧,他也要鑽出睡毯,生怕巴克和斯匹次打起來。
斯匹次急不可待,牠嘶吼著繞著圈子找空隙。巴克和牠一樣急切,小心謹慎如牠一樣,因為巴克也在兜來兜去尋找有利戰機。正在這時,一件意料不到的事件發生了。這件事使牠們爭當霸主的鬥爭一直延續下去,貫穿在日後漫長的旅途和勞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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