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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性的呼喚

作者:傑克.倫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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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勞苦的拉橇奔波之旅

五 勞苦的拉橇奔波之旅

「還在上邊時就有人對我們說,雪道的底子漸漸融化了,還說我們最好的辦法就是以後再走。」桑頓告誡他們不要在融化的冰雪上行走時,哈爾卻說:「還在……再走。」並自鳴得意地繼續說到:「他們說我們到不了白河,但是我們就在這個地方。」
一個旁觀者,本來絕不說話,這下說話了:
「看在這群狗的份上我說兩句,我可不是要管你們。你們先把雪橇活動一下,那就幫了牠們的大忙了。滑板凍住了,用力推撬杆,往左右兩邊推,這樣雪橇就鬆動了。」
狗隊一躍而起,胸帶勒得緊緊地花了好大一會兒勁,然後停了下來。這麼重的雪橇牠們拉不動。
她果斷地搖了搖頭,於是查爾斯和哈爾便把最後的一些零碎堆到小山似的雪橇上。
到了這個時候,這三個人全然喪失了南國人特有的儒雅和禮貌。北極的旅行失去了光彩和浪漫,對於他們這樣的男女就成了過於嚴酷的現實。默西迪絲為自己的事情抹眼淚、與她丈夫和兄弟爭吵,這就夠她忙的了,為狗抹眼淚的事就顧不上了。只有吵架,不管多累他們都會顧得上。糟糕的處境使他們脾氣暴躁,處境越糟脾氣就越暴躁,越發脾氣處境就越糟,結果脾氣的暴躁便大大超出了處境的糟糕。遭受折磨卻仍然心底樂觀的人才會具有的那種令人驚異的耐性,這三個人自然無法擁有,他們一點耐性都沒有。他們渾身酸痛,肌肉在痛,骨頭在痛,連他們的心都在痛,因此他們說起話來尖酸刻薄,從早晨醒來張口第一句尖刻的話開始,一直持續到晚上睡覺閉口為止。
他們這才狠下心來把多餘的物件清除。當默西迪絲的那些衣服袋子倒在地上,接二連三地扔出裡面的東西時,她哭了起來,她哭整個這樁事情,也哭被扔掉的每件東西。她用雙手摟住膝蓋,前仰後合地哭得很傷心。她宣稱,她不會被查爾斯帶走了,即使有十個查爾斯,她也一步都不走。她向每一個人、每一樣東西哭訴,可到頭來還是擦乾眼淚,動手扔起東西來,甚至連那些絕對不可缺少的衣服都扔了。她扔得起了勁,把自己的東西扔完之後,又旋風一般橫掃起男人們的東西來了。
又試了第三次,不過這次勸告起了作用,哈爾把凍在雪裡的滑板推鬆動了。這架過載的龐然大物吃力地向前挪動了,巴克和牠的隊友們在雨點般的鞭打下玩命地拉著。前面一百碼的地方,雪道轉過彎,下個陡坡就進了大街。這需要一個人經驗豐富,否則這輛頭重腳輕的雪橇不翻倒才怪,可哈爾不是這樣的人。他們一上彎道雪橇便翻了。由於沒綁結實,一半東西撒在地上。這就減輕了雪橇的重量,狗根本沒有停止步伐,拖著雪橇一顛一顛地往前衝。牠們受到的虐待和太不像話的貨載使牠們很生氣。巴克怒不可遏,撒腿跑了起來,狗隊在牠的帶領下也都跑了起來。牠們對哈爾全然不理「謔!謔!」的大喊聲。哈爾一失足被拖倒了,翻了的雪橇從他身上壓了過去,而那群狗則一口氣衝上斯卡格威的主幹道,雪橇上剩下的行李給撒得一路都是。
那些駕橇人心懷希望地能狠狠地休息一下。在一千二百英哩的行程中,他們只休息了兩天,所以不管論道理還是論常識,都該給他們一段時間放鬆一下。然而,湧到克倫代克地區的人實在太多了,而那些還無妻子和親人的人也太多了,結果積壓下來的郵件堆成了山,再說,還有許多公函。一批批來自哈德遜灣、體力充沛的狗就要取代這些上不了路的狗了。這些沒用的狗就得打發掉,反正狗也值不了幾個美元,隨便賣了就可以了。
來自每一座山坡的潺潺流水,奏出了視線之外那山泉的樂曲。一切都在消融、碎裂、噼啪作響。禁錮著育空河的堅冰正被它奮力掙破。河水從下面將冰銷蝕;太陽從上面烤化了冰。冰面出現孔洞,裂縫四散迸開,薄冰一塊塊墜入河中。迸發、爆裂和悸動的生命的復蘇、眩目的陽光和颯颯的微風絲毫也沒影響到這兩男一女和幾條狗,牠們踽踽而行,就像一群通向死亡的行者。
只要默西迪絲把機會給他們,查爾斯和哈爾就吵嘴。他倆都打心眼裡覺得自己幹得夠多的了,一有機會,誰都有表白的欲望。默西迪絲插入其中,兩邊倒,結果架吵得更是沒完沒了、熱鬧異常。開頭是為了誰該去砍點柴火這樣的事爭吵(這時只是查爾斯和哈爾之間的爭吵),www.hetubook.com.com可是沒多久就扯進家人來,爹媽老子、叔伯娘舅、侄兒外甥、八杆子打不著的親戚,連已經死去的人都扯進來了。令人不可思議的事是,哈爾對藝術的看法,或者他舅舅寫的什麼社會劇,居然能聯繫到砍幾根柴火的事。然而不光為這些方面爭吵,也指向查爾斯的政治偏見。查爾斯的姐姐愛嚼舌頭,竟然也和育空河地區的篝火發生了關係。這種事顯然只和默西迪絲有關,只有她自己才就這個話題大發宏論,偶爾還對婆家人特有的、其他一些令她不快的秉性發發議論。與此同時,卻熄著火,狗餓著肚子,帳篷也只完工一半。
「問題的關鍵在於牠們整個兒累垮了,需要休整一下。」
巴克隱隱約約地覺得,這兩男一女牠無法依靠。他們幹什麼都一竅不通,而且日子一天天過去了,他們顯然還沒長進。日子過得顛三倒四,毫無條理。紮一個烏七八糟的營帳要花半個晚上;用半個上午的時間才能撤完營、裝完雪橇,之後把雪橇裝得亂七八糟,結果在一天剩下的時間裡,他們只顧忙著走走停停整理雪橇了。有些日子,牠們一天連十英哩都走不了,還有的日子,牠們乾脆不上路了。那兩個男人以每天要走路程為根據算好了狗食,可牠們沒有一天能走到這路程的一半。
最慘的是腳,痛得要命不說,也沒有了彈跳力,腳步踏下時,沉重地會使身體受到猛烈衝擊,這大大增加了旅途的勞頓。除了疲勞至極以外,牠們並沒有別的毛病。這可不是短時間用力過猛產生的極度疲勞。沒有了復原的力量,沒有後勁可利用了。牠們用盡了最後一點點的體力。每一束肌肉、每根肌纖維、每一個細胞都在吶喊,都在呼喊休息。這是有原因的。在五個月之內,牠們跑了兩千五百英哩路,而在後面的一千八百英哩行程中,牠們只得到過五天的休息。到達斯卡格威時,牠們的腳已然抬不動,拉不直韁繩了,下坡的時候只能勉勉強強地躲開追上的雪橇。
「拉著那些寶貝玩意兒走上一整天還是沒問題的。」另一個人肯定的說。
終於有一天,好脾氣的比利倒下去再也沒起來。哈爾已經把牠的手槍拿去換了馬皮,所以當比利倒在韁繩裡時,哈爾便拿起斧頭砍在比利頭上,然後砍斷比利的韁繩,把屍體拖到一邊。巴克和牠的夥伴們都看到了這種情形,牠們心裡清楚,下一個輪到的也許就是自己。第二天,庫那也死去了,只剩下五條狗了:喬已經虛弱得發不了淫|威了;派克一瘸一拐,只有一半知覺還存在,而且這點知覺連裝病都不夠用了;獨眼索爾雷克斯仍然以拉橇為樂,但可憐的牠,渾身已沒有半點力氣了;梯克只因為加入狗隊時間不長,冬天沒有走過那麼多的路,結果挨的打比誰都重;巴克依在狗隊伍前面走著,但不再維護秩序,也不做維護秩序的努力了。牠虛弱得一半時間兩眼昏花,憑著雪道的朦朧影子和腳下的模糊感覺才沿著雪道往前走。
約翰.桑頓站在巴克身旁,盡力把自己控制住,氣得直哆嗦,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第二天上午時分,巴克率領著長長的隊伍來到街上,巴克和牠的那些夥伴,在殫精竭慮中開始了牠們的行程。從鹽湖到道森的這條路,巴克已經打過兩個來回,走膩了,也走累了,一看又要上這條路,牠就相當不高興。牠的工作做的無精打彩,其他的狗也同樣如此。那六條外來狗被嚇得乖乖的,而那些老隊員則對牠們的這幾位主人毫無信心。
「你們這樣子走路會有困難的。」又一個人說道。
鞭子野蠻地呼嘯著,這時默西迪絲又一次出面干預了。她在巴克身旁跪著,含著眼淚摟住了巴克的脖子。
三天過去了。一歇下來,巴克和牠的隊友們才知道自己疲乏、虛弱得有多厲害。第四天上午,兩個美國人跑來只用幾個子兒就把牠們買下了,全套的挽具還包括在內。這兩個人彼此稱呼用的名字是「哈爾」和「查爾斯」。查爾斯是個中年人,膚色較淺,有著一對不太好的淚汪汪的眼睛,和一嘴亂七八糟纏在一起,硬邦邦翹起來的鬍子,這些鬍子遮住了醜醜的軟塌塌垂下來的嘴唇。哈爾是個二十幾歲的小夥子,身上束著一條皮帶,皮帶上插著一支科爾特式轉輪手槍和一把獵刀,還鼓鼓囊囊地塞滿了子彈。這條皮帶是他渾身上下最惹眼的東西,讓人一看便知道他m.hetubook.com•com是個嫩小子,真的是太嫩了。這個地方顯然不是他們該來的,可他們居然來了,來到北極這個地方冒險,真讓人摸不著頭腦。
巴克是這個樣子,牠的夥伴們也都是這個樣子,全成了會走路的骨頭架子。算上巴克,還剩七條狗。遭此大難,牠們對鞭抽和棒打已經麻木不仁了。疼痛的滋味遠離了牠們,模模糊糊地一如牠們看到的和聽到的東西。牠們只剩下半條命,甚至少於半條命了,就像一袋袋的骨頭,裡面的生命只閃著微弱的火花,一俟雪橇停止,牠們便如死了一般躺在雪道上,生命的火花暗淡、蒼白的閃著,眼看就要熄滅。而當棍子或鞭子落在牠們身上的時候,火花又微微閃亮了起來,於是牠們便顫巍巍地站起身子,在前面步履艱難地走著。
那幾條狗一路上摔著跟頭,默西迪絲哭哭啼啼坐在雪橇上,哈爾不痛不癢地詛咒著,查爾斯淌著哀怨的淚水,他們就這樣跌跌撞撞地走進了位於白河河口的約翰.桑頓的營地。一停下來,狗像被擊倒在地上。默西迪絲擦乾淚眼,望著約翰.桑頓。查爾斯渾身僵硬,他緩慢、吃力地坐在一根原木上休息。哈爾上前搭話。約翰.桑頓在用樺木棍做斧頭柄,正在進行最後的幾刀。他一邊削,一邊聽,嘴裡嗯、嗯地應著,哈爾發問時,他便簡短地給幾句忠告。他清楚這號人,就是給了他們忠告,他們也不會按忠告辦事。
默西迪絲產生了一種特有的不滿——女性的不滿。她是那種美麗而又弱不禁風的女人,男人們對她都很殷勤,但現在這殷勤的味兒,在她丈夫和兄弟身上連影子都沒有。她慣用的手法就是擺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而他倆卻叫苦不迭。她最拿手的理由就是身為女性的特權,以此橫挑鼻子豎挑眼,把他們弄得痛苦不堪。她不再關心狗的事情了,因為累得周身酸痛,便非要坐雪橇不可。她美麗而柔弱,可畢竟也有一百二十磅重——這個分量加到雪橇,簡直就是致命的一擊,那些無法休息,餓癟了肚子的拉橇狗拉這些分量很吃勁。她一連數日坐在雪橇上,直到拉橇狗倒在雪道上,雪橇停住不動為止。查爾斯和哈爾叫她下來自己走,又是規勸,又是懇求,可她卻一個勁兒地哭天抹淚,把他倆的殘暴不仁歷數一遍。
「你要是再打這條狗我就宰了你。」他終於用結結巴巴的聲音擠出一句話。
默西迪絲用懇求的目光望著他們,漂亮的臉蛋上露出一副絕不願看到狗兒遭罪的神情。
「為什麼不行?」查爾斯沒好氣地反問了一句。
狗的身體上又響起了鞭子的噼啪聲。牠們挺身抵住胸帶,腳扎進了已經踩硬的雪地裡,壓低身體,把全身的力氣使足了。雪橇卻紋絲不動。試了兩次之後,牠們站在那兒喘著粗氣不動了。
「你對狗還是很在行的,」他弟弟挖苦道,「我看你還是別來管我的事。牠們偷懶,我告訴你吧。你非得給牠們點顏色瞧瞧,牠們才肯出力。牠們就是這個樣子。你去問問別人,問問那幾個人。」
哈爾無心再戰了,再說,他的兩隻手,準確地說是他懷裡,正扶著昏厥了的姐姐;而巴克,也活不多久了,用不著牠再拉橇。幾分鐘後,他們離開河岸,從河上走了。巴克聽到他們離去,抬起頭看著。派克在前頭,索爾雷克斯駕橇,喬和梯克走在中間。牠們拖著沉重的腳步,踉踉蹌蹌地向前面拉著。默西迪絲坐在滿載的雪橇上,哈爾操著橇把,查爾斯則跟在雪橇後面蹣跚而行。巴克注視著他們的時候,桑頓跪在牠身旁,用他那雙粗糙而慈愛的手撫摸巴克,尋找被打斷的骨頭。非常僥倖的是,他只發現了棍打留下的青腫和無東西可吃導致的極度飢餓。這時,雪橇已經出去四分之一英哩了。巴克和桑頓一起看著雪橇在冰上滑行。突然,他們看見雪橇的尾部陷下去了,像是陷進了橇轍,橇把卻高高地翹到了半空,哈爾懸在上面。默西迪絲的尖叫聲傳進了他倆的耳朵。他們看見查爾斯轉身邁了一步,打算往回跑,接著,整個那塊冰都塌了下去,人和狗都無影無蹤了。冰上留下了一個張著大口的可怕的窟窿,裡面有雪道底部融化的徵兆。
達布是第一個被輪到的。這個可憐的笨賊骨頭,老是被抓獲挨一頓懲罰,可幹起活來仍舊忠心耿耿。牠扭傷的肩胛骨,休息、治療都沒有得到,致使傷勢沉重,被哈爾最終用科爾特式轉輪手槍開槍m.hetubook.com•com打死了。一個說法在北國流傳,外來狗吃愛斯基摩狗的定量就得餓死。巴克手下的那六條外來狗只吃愛斯基摩狗定量的一半,當然只有餓死一條路,其他無路可走了。那條紐芬蘭狗第一個餓死了,接著就是那三條短毛獵狗,那兩條雜種狗頑強地多活了幾天,但到了最後還是不行了。
但是,狗隊聽到命令後並沒有行動,牠們早就到了鞭子不打便不起身這樣的地步了。鞭子甩起來了,左抽右打,執行著無情的使命,約翰.桑頓雙唇緊閉。第一個爬起身的是索爾雷克斯,接著是梯克。喬也起來了,痛得汪汪叫。派克很吃力地撐著,但兩次都在起到一半時又倒下了,第三次才勉強站起來。只有巴克還靜靜地躺臥在那裡,一點起身的意思都沒有。鞭稍一次又一次地在牠身上抽著,可牠既沒有呻|吟也沒有掙扎。桑頓好幾次站起身好像要說什麼,但都改變了主意。在鞭打過程中,他的兩眼蓄滿了淚,站起了身,拿不定主意地走來走去。
查爾斯轉過身盡量把綁繩拉緊,但實際上一點也沒有拉緊。
他們自己都苦不堪言,對牲畜的苦也就無動於衷了。哈爾有個理論,不過這個理論只對別人,那就是,心腸該狠時就得狠一點。這個理論被他宣揚給姐姐和姐夫,卻沒有引起共鳴,於是,狗身上的棍棒聲和狗的哀鳴聲便成了宣告。走到指頭山的時候,狗食用完了。一個連牙都沒了的印第安老嫗提議,用幾磅凍馬皮交換那支一直和大獵刀一起掛在哈爾腰上的科爾特手槍。這種食物替代品不怎麼像樣,因為這馬皮半年前就從趕牛人那些餓死的馬身上剝下來了,凍硬之後更像是一條條白鐵皮,當狗撕碎嚥到胃裡之後,就融化成一根根沒有營養的細皮繩,接著再變成一團細毛,既刺|激胃口又消化困難。
「看來,這是因為你不傻,」哈爾說,「不管怎麼說,反正我們還是要去道森。」他甩開了捲著的鞭子。「起來,巴克!喂!起來!走啦!」
有一次,他倆拼足了力氣才把她從雪橇上拉下來,可後來再也不這麼幹了。她像個寵壞了的孩子,腿一軟坐在了雪道上。他倆不管不顧地往前走,她則動都不動,沒有辦法,他們把雪橇卸空,往回走了三英哩回來找她,使出了渾身解數,她才又坐到了雪橇上。
心地善良的市民們把狗勒住了,整頓好他們散落的東西,並給了他們一些建議。他們說,如果真想去道森,那就得把行裝縮減一半,把狗增加一倍。哈爾和他的姐姐、姐夫聽著很不樂意,他們把帳篷支起來,裡裡外外地檢查了一遍行裝。翻出來的罐頭食品把人們逗得大笑起來,因為罐頭在這條雪道上是做夢都不敢想的東西。一個笑著幫忙的人說:「開旅館才會用到那麼多毯子,打發掉吧。把帳篷和那些碗碟也扔掉吧——反正也沒人顧得上洗澡和作飯。老天爺,你們以為這是坐火車旅行嗎?」
哈爾把他那把長獵刀抽了出來。默西迪絲又是尖叫,又是啼哭,又是大笑,一陣歇斯底里大發作。哈爾的手背剛一被桑頓那根斧頭柄敲了一下,刀就應聲落地。哈爾準備撿起刀時,桑頓又朝哈爾的手背敲了一下,接著便彎腰撿起獵刀,來回兩下便把巴克身上的韁繩割斷了。
狗食短缺的問題,這是不可避免的,可他們居然還大餵特餵,加速了狗食短缺,這會使限量餵食的日子提前到來。只有經過長期飢餓鍛鍊的消化系統,才會從盡可能少的食物中吸取盡可能多的養分,那幾條外來狗沒有這些鍛鍊,後來又無饑無飽地吃東西。鑒於這種情況,再加上那些疲憊不堪的愛斯基摩狗拉起橇來有氣無力,哈爾便認定這常規的狗食定量太少了,於是他把定量翻了一倍。這還不算,當默西迪絲美麗的眼睛溢滿淚水,喉嚨發哽,求哈爾再多餵一些而哈爾不答應的時候,她就從放魚的袋子裡偷一些東西出來,悄悄地餵狗。然而,巴克和那幾條愛斯基摩狗需要的不是食物,而是休息。雖然每天走路不多,狗兒們的體力卻仍然給沉重的貨載無情地耗費著。
「那當然。」哈爾冷冰冰地說,一隻手把橇把握著,另一隻手揮起了鞭子。「走!」他大聲喊道,「走啦!」
巴克頭一次這樣不聽指揮,這本身就足以使哈爾勃然大怒了,他把鞭子換成了常用的棍子。巴克身上遭到雨點般沉重的打擊,但牠硬是不動。牠和同伴們一樣,幾乎沒有力氣起身了;但和*圖*書又和牠們不一樣,牠下了決心,絕不起來。有什麼不幸的事情就要發生了,牠已隱隱約約地感到了。當牠把雪橇拉上河岸時,這種感覺很強烈,而且一直沒有消失。整天都感覺到腳下的冰很薄而且變軟了,這使牠意識到災難似乎近在咫尺,正好在前面的冰上,就在主人正企圖驅趕牠去的地方。牠一動都不肯動。棒打與牠遭受的痛苦,與牠身體的虛弱相比,算不了什麼,牠感覺不到太大的疼痛。棍子繼續打在牠身上的同時,生命的火花在牠體內一閃一閃地暗了下去,差不多要熄滅了。牠有一種莫名其妙的麻木感。牠意識到正在挨打,但好像非常遙遠。最後的一點點痛覺也消失了,牠的意識漸漸不清晰了,不過牠還能稍稍聽到棍子落在骨頭上的聲音,但牠不再有自己的身體,牠感到一切都離得那麼遙遠。
「向你們坦白說吧,牠們已經精疲力竭了。」其中一個人答道。
桑頓接著削。他心裡很明白,不要傻瓜去幹蠢事,那是浪費心思;並且,世上的傻瓜多三兩個或是少三兩個也是無關緊要的事,反正大局又不會改變。
清理完東西之後,行裝雖然減半卻仍然是可怕的一大堆。傍晚時哈爾和查爾斯又出去買了六條外來狗。現在牠們是一共十四條狗的長隊,狗隊的六名老隊員,在凌克灘加入那次創紀錄旅行的兩條愛斯基摩狗梯克和庫那,六條外來狗。那六條外來狗雖然一到北國就受到了訓練,但沒有多大作用。三條是短毛獵狗,一條是紐芬蘭狗,另外兩條是品系不明的雜種狗。這些新來的傢伙,牠們好像什麼都不懂。巴克和牠的夥伴們看見牠們就討厭,雖然巴克很快就收伏了牠們,告訴牠們不該做什麼事,但就是教不會牠們什麼事應該做。牠們天生不喜歡雪道拉橇。除了那兩條雜種狗之外,環境的殘酷又陌生、虐待的種種遭受,把牠們弄得無所適從,情緒低下。那兩條雜種狗則壓根兒就打不起精神,瘦得像乾柴一樣。
巴克如在惡夜中一般,承受著發生的一切,步履艱難地在狗隊前面領路。拉得動的時候牠就拉;拉不動了牠就倒下去,躺在地上直到鞭子或棍子再把牠趕起來為止。牠漂亮的毛皮彈性和光澤消失了,在遭過哈爾棍棒的地方,鬃毛與血塊凝了起來,一團團地糾結著,其餘的鬃毛則無力地披散開來。牠的肌肉被消耗成一根根扭在一起的筋,連腳爪上的肉趾都沒有了,一張又癟又皺的皮鬆鬆地裹著軀體,清清楚楚地把一根根骨架顯示出來。這令人心碎,但巴克的心碎不了,那個穿紅毛衣的人已經證明了這一點。
離開道森三十天後,由巴克和牠的隊友們全力運送的鹽湖郵班到達了斯卡格威。沒有一條狗的處境是好的,每隻狗都無精打采了,狼狽不堪。巴克一百四十磅的體重只剩下一百一十五磅。牠的隊友們,個子沒有牠高,但失去的體重卻相對來說比牠還多。裝病號的派克,一輩子都在裝假,裝腿部受傷常常很成功,這一次卻真的瘸了。索爾雷克斯也一瘸一拐了,達布則因肩胛骨扭傷而痛苦。
約翰.桑頓和巴克互相看了看。「你這個可憐的鬼東西。」約翰.桑頓說。巴克在他的手舔了舔。
接著,非常突然,事先一點跡象都沒有,隨著一聲含混不清的大叫,一聲更像是動物發出的大叫,約翰.桑頓撲向那個揮舞棍子的人。把哈爾撞得就像被一棵倒下來的大樹砸了一下似的,向老遠飛出。默西迪絲尖叫起來。查爾斯用哀怨的眼神看著,擦了擦淚眼,但由於全身發僵沒有起來。
可憐兮兮,希望全無的新入夥的幾個傢伙,疲乏不堪,走過兩千五百英哩路程的老隊員,使得這一組狗隊前途並不樂觀。然而,那兩個男人卻興高采烈,並且相當自豪。他們真夠風光的,有十四條狗。他們見過別的雪橇從這兒出發,翻過山口,前往道森,也見過從道森來的雪橇,可從來沒見過哪輛雪橇有多達十四條狗的。北極特有的特點決定了不用十四條狗來拉一輛雪橇的原因——雪橇上盛不下太多狗吃的食物。可是哈爾和查爾斯並不知道這些。他們早就用鉛筆把旅程籌劃好了,每條狗吃多少,共有多少條狗,要走多少天,證明完畢,云云。默西迪絲待在身後,有些領悟地點點頭,原來事情那麼容易。
桑頓一點讓開的意思都沒有,仍然在哈爾和巴克之間站著。
巴克聽見他們討價還價,看他們向政府官員分了錢,於是牠明白了,和_圖_書牠的生活中不再出現那個蘇格蘭混血兒和郵班的駕橇人,正如不再出現佩羅和弗朗索瓦以及先前那些人一樣。當巴克和牠的隊友們被趕到新主人的營地後,牠看到的是一幅邋裡邋遢、亂七八糟的景象:鬆鬆垮垮的帳篷,沒有洗刷的碗碟,沒有一個像樣的地方;此外,牠還看到一個女人。那兩個男人叫她「默西迪絲」。她是查爾斯的妻子,哈爾的姐姐——滿不錯的一家子。
但默西迪絲干預了。「喲,哈爾,你千萬別那麼做,」她叫著從哈爾手裡奪下了鞭子,「這些可憐的寶貝兒。你得向我保證,不能那麼狠地對待牠們,否則別想讓我走一步路。」
「懶骨頭,我要教訓教訓你們。」他一邊嚷,一邊準備甩鞭子抽牠們。
在他們動手拆帳篷的時候,巴克很不放心地看著他們。他們幹起活來倒是挺賣力,但根本就不對路。本該捲得好好的帳篷捲成了亂七八糟的一堆,比原來大了兩倍;馬口鐵盤子沒洗就裝進了行囊。默西迪絲不停地跑來跑去,男人們的工作被妨礙了,還沒完沒了地嘮叨、出主意。他們把一包袱衣服裝在雪橇前面的時候,她說應該裝在後面;那個包袱就給裝在了後面,上面又堆了幾個包袱,這時候她才發現漏掉了幾樣東西,而且這幾樣東西除了放進剛才那個包袱之外,放在哪裡都不可以,於是他們又把東西卸了下來。旁邊一個帳篷裡走出三個人,擠眉弄眼地望著他們幹活。「你們裝的東西可不少了,」其中一個說,「這裡本來沒有我說話的地方,不過我要是你們的話,那頂帳篷就不要帶了。」「虧你想得出來!」默西迪絲姿勢優美地揚起雙手,驚訝地喊道,「沒有帳篷我可怎麼辦?」
「可憐的小寶貝」,她很同情地哭著說,「你要用勁拉噢,否則你就會挨鞭子的。」巴克不喜歡她,但牠太難過了,沒心思拒絕她,只當這也是這一天受罪的一部分。
「這狗是我的,」哈爾回答,一邊往回走一邊擦著嘴上的血。「你給我滾開,要不然我可就不客氣了。我要去道森。」
「到春季了,不會再冷了。」那個人答道。
接著便是限量餵食。有一天,哈爾一覺醒來發現,狗食用去了一半而路只走了四分之一;再說,要弄到狗食,多大能耐都不夠,於是他把狗食定量減到了常規以下,而且還要設法讓狗多跑路。他姐姐和姐夫也給他幫忙,但他們常常被沉重的行裝和無能搞得灰頭土臉的。給狗少餵些吃的倒是件簡單的事情;讓狗走得快一點就不可能了,再加上他們又沒有本事早點收拾好行裝上路,所以連增加點走路的時間都辦不到。他們不知道如何駕馭狗,更不知道如何控制自己。
「可他們說的並沒錯,」約翰.桑頓回答,「雪道的底子隨時都可能化掉。你們是瞎貓撞到了死耗子,才命不該絕地走到了這裡,你們這些傻瓜。我跟你們直說吧,給我阿拉斯加的全部金子,我也不會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到這種雪道上去冒險。」
美麗的春天已經到了,可這種意識無法到達這兩男一女和五隻狗的腦子裡去。太陽在每一天愈來愈早地升起,愈來愈晚才落下去。凌晨三點天就開始放亮,而黃昏卻一直延續到晚上九點。一整天都是陽光普照。冬季幽靈般的沉寂已經變成了春天生命復蘇的偉大細語。四面八方都在傳播著、充溢著生命的活力。這細語發自那些活過來並且又能運動的物體,這些物體曾像死了一樣,在漫長的寒冷日子裡曾一動不動。汁液灌滿在松樹上,嫩芽綻放在柳樹上,綠葉披在灌木和藤蔓上。夜裡蟋蟀歡歌,白晝各色爬蟲沙沙作響地來到陽光下。鷓鴣和啄木鳥在森林裡咕咕地叫、篤篤地敲,松鼠在唧唧喳喳,小鳥在愉快地唱歌,來自南方的大雁排成精巧的隊形劃破長空、從頭頂呱呱地飛過。
但她並非吃裡扒外之人,馬上幫他弟弟辯解。「別理那個人,」她尖刻地說,「你趕的是咱們的狗,你覺得怎麼好就怎麼幹。」
「再走幾步,可憐的傢伙們,」當牠們步履蹣跚地走上斯卡格威的大街時,駕橇人給牠們鼓勁。「這是最後的幾步,然後我們就能好好地休息一陣子了。放心吧,能暢快地休息一陣子。」
「休息個屁!」哈爾扯動著他那兩片沒長鬍子的嘴唇說。聽到這句粗話,默西迪絲又痛苦又難過地「啊」了一聲。
「啊,可以,可以,」那個人急忙和氣地說,「剛才我不是有意說的,不過看上去有些前輕後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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