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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性的呼喚

作者:傑克.倫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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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回報一個人的愛

六 回報一個人的愛

然而,牠對桑頓的愛卻與日俱增。夏季旅行中,只有他一個人可以把背包放在巴克背上。只要桑頓一發命令,什麼事巴克都可以去做。有一天(他們以木排的收益為抵押貸到一筆款子,從道森出發到塔拿拿河的上游去),人和狗都坐在一個峭壁的頂上,直直往下便是河床上裸|露的石頭,有三百英呎深。約翰.桑頓坐在離峭壁邊緣不遠的地方,旁邊是巴克。桑頓一時衝動,打算做一個實驗,他招呼漢斯和皮特來看。「跳,巴克!」他一邊下令,一邊向深谷揮手指出。說時遲那時快,桑頓一把拉住巴克,一起滾到了峭壁邊上,漢斯和皮特連忙把他倆拉回安全地帶。
「牠在旁邊的時候,我對你可連碰一下都不敢想呀。」皮特一邊斷言,一邊朝巴克點點頭。「沒錯兒,」漢斯加了一句,「我也不想那麼幹。」
巴克在跋涉了三千英哩之後,這時才得到充分的休息,牠的傷口癒合了,肌肉豐|滿起來了,骨頭上重新裹上了一層新肉。但同時,牠也懶惰了。說到懶,大家——約翰.桑頓,還有塞基特和尼格——都在消磨時光,等著木排下來,把他們帶到道森去。塞基特是一條小個子愛爾蘭獵犬,她早早就和巴克交上了朋友,奄奄一息的巴克對她的主動接近,連討厭都做不到。塞基特是那種具有醫生天分的狗,她像母貓舔小貓那樣為巴克擦洗、清潔傷口。每天早晨,巴克吃完早飯之後,她便照例來完成這件自派的任務,結果巴克就像等著桑頓的照顧一樣,盼著她的護理。儘管不怎麼外露出來,尼格也同樣友好。牠身高體壯,毛色發黑,血統一半是警犬,一半是獵犬,有著一雙會笑的眼睛和一種好得不能再好的好脾氣。
旁觀的人聽到一個聲音,既不是狂吠也不是尖叫,恰當地說,是一聲怒吼。接著,巴克的身體被人們清清楚楚地瞧見從地上一躍而起,朝伯頓的咽喉徑直撲去。那傢伙本能地伸出胳膊擋了一下,他的性命才保住,但還是被撲了個仰面朝天,身上騎著巴克。巴克鬆開咬著胳膊的牙齒,又朝他的咽喉咬去。這一次,巴克把那傢伙的喉嚨撕開了一道口子。接著,周圍的人群蜂擁而上,把巴克趕走了,可是當醫生來止血時,巴克仍舊打著轉,發出憤怒的咆哮聲,還企圖撲上來,看到一排充滿敵意的棍子後才不得不退了下去。當場就召開了一次「礦工會議」,會議判定,巴克咬人是迫不得已的,免於治罪。從那天起,巴克開始揚名於阿拉斯加的每一個營地。
桑頓的擔心在年終的環城被實現了。當時,桑頓在酒吧間出面好言相勸「黑」伯頓,——一個脾氣暴躁、心狠手辣的傢伙,——不要老是欺負一個新來的人。巴克呢,還是老習慣,臥在一個角落裡,頭伏在爪子上,對主人的一舉一動都留心觀察。但是,伯頓冷不防就是一黑拳,打得桑頓直打轉,一把抓住櫃檯邊的欄杆才沒有跌倒。
巴克很驚訝的是,這兩條狗一點也沒有表現出嫉妒牠的樣子,牠倆似乎分享了約翰.桑頓的仁慈和博大。巴克的身體一天天強壯起來後,牠倆就引誘牠玩各種各樣的滑稽可笑的遊戲,桑頓都忍不住插足其中。就這樣,巴克很輕易地康復了,獲得了第二次生命。平生第一次牠有了愛,真正充滿激|情的愛,這是牠在陽光明媚的聖克拉拉山谷的米勒法官家從來沒有感受過的。和法官的兒子們打獵或閒逛,那是工作上的夥伴關係;和法官的孫子們之間,那是一種堂堂的監護關係;和法官本人之間,那友誼是崇高而尊貴的。然而,約翰.桑頓激起了牠狂熱、傾倒和痴迷的愛。
「這麼辦吧,」他宣布,「我們就在這兒紮營。」巴克的肋骨長好,能夠走路了,他們才開始拔營出發。
桑頓搖搖頭說:「不,這太棒了,而且令人心驚膽顫。你們不會明白,我擔心的https://m.hetubook.com.com也正是這一點。」
「是原地啟動,而且還要拉著走一百碼。」約翰.桑頓鎮靜自若地回答。
「你能借給我一千塊錢嗎?」他問,聲音低得如同耳語一般。
「是在原地啟動的,是嗎?而且還要拉著走上一百碼?」一個叫馬修森的伯南劄淘金大王追問,他就是那個吹到七百磅的傢伙。
這件事是由埃爾多拉多酒店的一場談話引起的,人們在店裡吹噓各自心愛的狗。巴克當然成為眾人談論的對象,桑頓也自然堅決維護巴克的榮譽。爭論了半個小時之後,有個人說他的狗能啟動一輛載有五百磅貨物的雪橇,並且能夠拉著向前行;另一個人吹噓說他的狗能拉動六百磅;第三個人則吹到了七百磅。
桑頓沒有答話。他也不知說點什麼,茫然若失地掃視著一張張面孔。這個樣子只有當一個人的思考能力喪失後,重新尋找能夠啟動腦筋的東西時才會表現出來。他的目光停留在吉姆.奧布賴恩的臉上。他是馬斯托頓淘金大王,也是桑頓原來的老夥計。他從這張臉上得到啟發,他的欲望被勾起來了,要去做這輩子都不會做的事情。
桑頓睜開眼睛,他趴在一根漂木上,漢斯和皮特還在狠命地來回推拉。他睜眼便去找巴克。巴克癱瘓在地,毫無生氣,尼格正在那身體上發出哀叫的悲鳴,巴克溼漉漉的臉和緊閉的雙眼則被塞基特一如既往地舔著。桑頓不顧自己遍體鱗傷,仔細地檢查了一遍巴克的身體,發現三根肋骨斷了,這時巴克已有了知覺。
「咿!」桑頓又下達了命令。
後來,在那一年的秋天,巴克又以完全不同的方式救了約翰.桑頓的命。在四十哩河一處水流湍急的險要地段,三個搭檔正在順水放一條又長又窄的撐篙船,漢斯和皮特在岸上用一條細棕繩一棵樹、一棵樹地挽著扯住船,桑頓則留在船上一邊撐篙,一邊向岸上大聲發出指令。巴克憂心忡忡,心急如焚地在岸上跟著,和船同速前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牠的主人。有一處特別險,一排岩石半隱半現從岸邊凸進河中。漢斯放出繩子,當桑頓把船撐向河心的時候,他便抓著繩子跑下河岸,讓船繞過那排岩石。船繞過去了,而且順流而下,但被漢斯用繩子猛的一剎,給弄翻了,底朝天地衝到岸邊。桑頓掉在水裡,激流把他捲到了最危險的地方,漩渦連連,進去就性命全無。
這個人救過牠的命,這很重要;然而,他還是一位理想的主人。其他人是出於責任感和為了工作才關心狗的利益;而他卻情不自禁地關心著他的狗,猶如牠們是他的親生子女一般。不僅僅是這樣,他從不忘記親切地打個招呼或是說些鼓舞人心的話;他還坐下來和牠們長談(他把這說成是「侃」),大夥兒對此很樂意做。巴克把桑頓粗魯地抱著自己的頭、猛烈地搖動的動作和罵著那些難聽的話,視之為愛。巴克從未體驗過比這粗魯的擁抱和低聲的咒罵更快樂的事了。每次前後推搡時,牠的心彷彿要跳出來一樣,這讓牠感覺很快樂。當放開牠時,牠就一躍而起,嘴笑眯眯地,眼神意味深長,喉嚨發出無聲的震顫,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這時,約翰.桑頓便發自內心地驚呼:「上帝啊!除了不會說話,你懂得這麼多啊!」
牠又一次被繫上繩子放進河裡,又一次向前游去,但這一次牠筆直游向河心。牠已經犯了一次錯誤,這一次不能再犯了。漢斯放出繩子,並且讓繩子繃緊,而皮特則把繩子整理了一下,不使繩子打結。巴克往河心前進,一直和桑頓成了一條直線才停止,這時牠猛地轉身,如箭似地衝向桑頓。桑頓看見巴克過來了,當激流以排山倒海之勢把巴克像一柄大槌似地砸到他身上時,他把胳膊伸出,用兩臂牢牢地抱住那毛茸茸的脖子。漢斯把繩子繞到樹上往和-圖-書回拉,巴克和桑頓被拖到了水下。又憋又嗆,一會兒這個在上,一會兒那個在上,他們被拖過坎坷不平的河底,在礁石上連碰帶撞,靠向河邊。
桑頓立起身來,他溢滿雙眼的淚,順著臉頰淌下來。「先生,」他對那個有錢人說,「不行,先生。見你的鬼去吧,先生。這是我能幫你的最大的忙,先生。」
桑頓跪在巴克身旁,他沒有照老規矩把巴克搖得如撥浪鼓一般,也沒有罵那些粗魯的髒話,只是雙手捧住巴克的頭,臉貼在上面,嘴巴湊在巴克的耳邊小聲說:「你愛我,巴克,你是愛我的。」巴克抑制住衝動,嗚嗚地叫著。
桑頓搖搖頭,走到巴克身邊。
牠比牠看到的歲月還要古老,比牠呼吸的空氣還要原始。牠連接起了過去與現在,牠體內搏動著強有力的節奏——過去的永恆,牠也隨著這個節奏擺動,就像潮汐和四季一樣循回往復。蹲在約翰.桑頓的火堆邊時,牠胸脯寬闊,滿嘴白牙,體覆長毛,是一條出色的狗;牠身後卻襯著各種顏色的狗、半狼半狗和野狼的影子,催促著牠、激勵著牠,品嘗著牠吃進去的肉的滋味、渴飲著牠喝下去的水,和牠一道嗅風、一道聆聽,給牠講解森林中野獸發出的聲音,支配著牠的情緒、指導著牠的行動,和牠一道臥下入睡、一道做夢,而且很灑脫,成為牠夢到的內容。
「先生,我出八百塊買你的狗,在測試牠的力氣之前便買下。牠現在這個樣子,我就出八百塊。」
巴克拼死掙著命,想游回去,卻怎麼也支持不住,隨波逐流地漂向下游。當牠聽到桑頓又一次下達命令時,向後仰了仰身子,伸出腦袋,似乎想看上最後的一眼,然後才乖乖地轉過身,向岸邊游去,牠竭盡全力地游著,快到無力游泳,牠就要在河底葬身的時候,皮特和漢斯把牠拖到了岸上。
雪橇在晃動,震顫著開始有點挪動了。巴克的一條腿打了一下滑,有人便啊呀了一聲。接著,雪橇發出一連串抖動,向前一點一點地走,不過再也沒有停下來。半寸……一寸……兩寸……,抖動明顯減弱,雪橇動量明顯增加,不再發抖了,而是開始平穩地向前移動。
「駕!」在緊張的沉寂中,桑頓的喊聲顯得很尖厲。
那十條狗從雪橇上解了下來,巴克則帶著自己的挽具被套上雪橇,這種興奮的場面已經感染了牠,牠覺得有一件大事牠必須得做,才對得起約翰.桑頓。人群中發出低語,讚歎巴克的英俊。牠狀態極佳,沒有一塊多餘的肉,一百五十磅的體重,每一磅都體現出剛強和毅力。牠的皮毛光潔得如同絲綢,從脖子到雙肩,鬃毛半豎著,即使不動也是如此,而動起來,就彷彿聳立起來似的,好像活在牠過剩的精力的激發下。寬闊的胸脯和粗壯的前腿與身體的其他部位構成了極勻稱的比例,渾身上下的肌肉結結實實,在皮毛下顯得滾圓滾圓的,人們摸著這一塊塊肌肉說,堅硬得如鋼鐵一樣,於是賭注的比例降到了二比一。
「那好,」馬修森慢慢地有板有眼地說,一字一眼地說道,為的是讓大夥兒全聽見,「我打賭牠拉不動,我以一千塊錢作賭注。」說著,他把一袋香腸大小的金沙甩在櫃檯上。
那年冬天,巴克在道森又立新功,或許不那麼英勇,然而卻使牠在阿拉斯加的聲望連升數級。他們三人尤其滿意這件事,這件事把他們需要的裝備提供全了,使他們可以以礦工的身分出現在從未出現過的未曾開發的地區,把他們到東部已久的渴望實現了。
桑頓的命令就像槍響一樣。巴克挺身向前,一個衝刺繃緊了韁繩。牠整個的身體收攏著,渾身的力氣全都使了出來。在絲綢般光滑的皮毛下,牠的肌肉像小動物似的扭動著,糾結著。地面上緊貼著牠寬闊的胸脯,向前方低低地壓著腦袋,與此同時,腳爪瘋狂地騰挪倒www.hetubook•com.com動,硬邦邦的雪地上硬給刨出兩條平行的深溝。
桑頓是唯一讓牠牽掛的人。此外,對整個人類就不那麼尊重。對於偶爾經過這裡的人對牠的愛撫或者誇獎,牠都反映冷淡,要是有人過分殷勤,牠就會一走了事。當桑頓的夥伴漢斯和皮特乘著他們等待了很久的木排到來的時候,巴克不理睬他們,直到牠搞清楚,原來他們和桑頓關係密切。此後,牠便以消極的態度對他們加以容忍,接受他們的寵愛似乎是給他們一點面子。他倆是和桑頓一樣的人,特別爽快,有著敏銳的目光,樸實的思想和腳踏實地的作風。在木排還沒有撐到道森鋸木廠旁邊的大河灣裡時,他們就了解了巴克和牠的脾氣,並不向巴克強求他們從塞基特和尼格那裡得到的那股親熱勁。
「你必須遠離牠,」馬修森不滿地說,「離得遠點,讓牠自己來。」
「當然能,」奧布賴恩一邊回答,一邊把一個快要漲破的袋子咚地一聲放在馬修森那個袋子旁邊。「不過,約翰,我可不太相信這條狗能有這兩下子。」
「我有輛雪橇,現在就停在外邊,上面裝著二十袋五十磅一袋的麵粉。」馬修森又毫不留情地說,「所以,這個問題你就不用犯愁了。」
巴克重複了一遍剛才的動作,不過這次的方向是向左。喀嚓聲變成了噼啪聲,雪橇轉向左面,滑板有些鬆了,並且向一側吱吱地滑動了幾寸。雪橇已經崩脫了冰面。人們緊張得忘記了呼吸,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
巴克的身體甩向右側,猛地一衝,牠一百五十磅的體重突然被繃直的韁繩給扯住了。抖動了一下雪橇,滑板下面發出清脆的喀嚓聲。
他們清楚,在這樣的激流中,攀著一塊滑溜溜的岩石的人,只能在幾分鐘內堅持。於是,他們用最快的速度沿著河岸跑向上游,在離桑頓很遠的地方。把那根用來剎船的繩子繫到巴克身上,留心不讓繩子卡住巴克的呼吸,也別對牠游泳造成妨礙,然後讓牠躍入激流。巴克勇敢地出發了,但牠不能到達河心。當牠發現這個錯誤時,已經來不及了。這時候,牠的位置已經和桑頓平齊了,可牠還得再划五、六次水才能搆著桑頓,結果還是無可奈何地被激流沖過去了。
不過,在很多情況下,巴克的愛是以崇敬來表達的。雖然桑頓碰一碰牠或對牠說話都會使牠欣喜若狂,但牠並不刻意去尋求這些東西。而塞基特卻喜歡把鼻子鑽到桑頓的手掌裡拱,直拱得桑頓拍了拍她,她才作罷;尼格則喜歡悄悄走上去把自己的大腦袋枕在桑頓的膝蓋上。巴克不會這麼做,牠滿足於遠在一旁表達牠的崇敬。牠會長時間臥在桑頓腳邊,熱切而機警地望著桑頓的臉,在那張臉上看了一會兒,端詳著,以極大的興趣追蹤著每一個轉瞬即逝的表情,面部每一個動作或變化。有時候,牠會碰巧臥得遠一些,臥在一旁或身後,這時牠便注視著桑頓的輪廓和偶然的身體動作。心領神會,約翰.桑頓常常轉過身來回應巴克的凝視,也會一言不發地凝視著巴克,就像巴克用眼睛閃爍出心靈之光一樣,也用閃閃的目光表達著自己的心。
人們鬆了一口氣,又有了呼吸。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曾經停止過一陣呼吸。巴克被跟在雪橇後面的桑頓簡短而又熱情的話鼓勵著。距離早就量好了,當巴克接近那堆標誌著一百碼終點的柴火時,加油聲頓時變成了一片狂熱的歡呼。連馬修森算在內,全都興奮得手舞足蹈起來,帽子、手套滿天飛。大家互相握手,也不管是誰,逢人便握,一個個激動得語無倫次。
牠不能抗拒這些影子的呼喚,牠身上在一點點地喪失人類和人類要素的體現。森林深處迴蕩著一聲呼喚,一聽到這聲呼喚,這聲具有神奇的感染力和誘惑力的呼喚,牠一直忍不住把身轉過來,離開火堆周圍被踏過的土地,躍入森林,不斷和圖書地向前奔跑,牠不知道要到哪裡去,為什麼要去,牠也不打算知道,只知道自己無法抗拒那聲呼喚,那聲在森林深處迴蕩的呼喚。然而,每當牠來到這柔軟的、未被踐踏的土地上和綠色的陰影下,對約翰.桑頓的愛就會把牠重新拉回到火堆旁。
漢斯迅速扯住繩子,像剎船一樣拽住了巴克。激流中,身上的繩子這麼一勒,就把牠拖到了水面下,而且始終沒能冒上來,直到撞在岸邊,被拉上去為止。牠被淹得半死,漢斯和皮特連忙撲在牠身上,把空氣壓進去,擠出了水來。牠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接著又倒了下去。桑頓微弱的喊聲傳了過來,儘管他喊些什麼並不能聽清,但他們知道,他馬上就要堅持不住了。主人的喊聲像電擊一樣在巴克身上起了作用。牠一躍而起,沿著河岸跑在那兩個人前面,來到了上次進入水中的地方。
那群人莫名其妙地看著,事情越來越神祕了,好像在施法術。桑頓起身的時候,巴克像經常一樣把他戴手套的手咬住了,用牙咬了咬,又不太情願地慢慢鬆了口。這就是回答,不是用語言,而是用愛來回答的。桑頓退出老遠。
許多狗在牠的臉上、身上留下了牙咬的痕跡,但牠的勇猛依然如故,並且愈加精明。塞基特和尼格脾氣好得連架都吵不起來,再說,牠們屬於約翰.桑頓;凡是陌生的狗,不管是什麼種,也不管是否勇猛,很快就認可了巴克的至尊地位,否則就得和一個可怕的對手進行殊死搏鬥。巴克是無情的,牠太了解棍棒和牙齒的法則了,絕不會放棄有利時機,對敵人展開一場生死的決戰,也絕不會半路收兵。牠從斯匹次身上得到過教訓,從西北警署及郵班的幾條善戰的狗身上得到過教訓,從而懂得了沒有中庸之道這個道理。牠要麼是領導者,要麼是服從者,沒有中間路可走;不應該心慈手軟。在原始的生活裡,憐憫是不存在的,會被誤解為膽怯,而這樣的誤解會導致死亡。殺或被殺,吃或被吃,這是法則,是從遠古時代傳下來的指令,牠服從。
「三對一!」他宣布,「我照這個比例再加一千塊,桑頓,你看如何?」
事情過去,待他們回過神來,皮特說:「太懸了。」
酒店裡的人潮水般湧到街上觀看這場賭博的結果,不吃飯了,賭不玩了,場子不看了,就想一窺究竟,並且提出誘人的下注條件。好幾百人,穿著皮襖戴著手套,在雪橇周圍站了一大圈。馬修森的雪橇裝著一千磅麵粉,已經在這兒停留了近兩個小時,天氣又特別冷(零下五十度),滑板牢牢地凍在硬邦邦的雪地上。人們提出二對一下注的條件,賭巴克拉不動雪橇。「啟動」這個詞引起了爭議。奧布賴恩主張,桑頓有權先把滑板撬鬆,只要巴克從靜止狀態「啟動」就行;馬修森卻堅持,這個詞包括把滑板從凍結狀態中拉鬆動這層意思。一開始打賭就在場的那些人,多半贊成馬修森的看法,於是,下注的條件成了三對一,都打賭巴克拉不動,無人響應巴克拉動的提法,都不相信巴克有這個能耐。桑頓也是頭腦一時發熱才捲入這場賭博的,本來就已憂心忡忡,現在看著這輛雪橇,這事實是無法改變的,還有蜷伏在橇前雪地裡的、由十條狗組成的常規狗隊,越看越覺得沒希望。馬修森則越發得意了。
「開始吧,巴克。」他說。
「好了,姆是!」
巴克表達愛的方式就像要傷人似的。桑頓的手經常被牠銜在嘴裡,用牙齒狠狠地咬,結果好長一段時間過去了,牠的牙印還留在桑頓的手上。正像巴克明白那些咒罵是愛的表示一樣,桑頓也明白這假裝咬人就是一種愛撫。
巴克按以前學到的辦法,先把韁繩繃緊,然後又把它放鬆了大約幾寸。
「我的天!我的天!」一個剛發了財的有錢人連連驚呼。
巴克用牙齒銜住桑頓的手,桑頓把巴克前後搖晃著。旁觀的人和_圖_書彷彿明白了什麼,幾乎同時退了回去,知趣地不使他們受到打擾。
在巴克獲救後的一段時間裡,牠不願意讓桑頓走出自己的視野,從他走出帳篷時起,巴克在他身後跟著,直到他再走進帳篷。牠來到北國後,一直在更換主人,不由得牠不擔心,恐懼於得不到一個長久的主人。牠害怕桑頓會像佩羅、弗朗索瓦和那個蘇格蘭混血兒一樣,從牠的生活中消失。這種恐懼,不管在夜裡,還是在睡夢中,牠都無法揮去。每逢這種時候,牠就驅除睡意,冒著風寒躡手躡腳地來到帳篷的門簾前,站在那裡聆聽著主人的呼吸聲。
巴克當即向水中躍進去,游了三百碼之後,在一個湍急的漩渦中追上了桑頓。當牠感覺到桑頓抓住自己尾巴的時候,便使出渾身的力氣朝岸邊游去。然而,水流衝擊得他們只能緩慢地前進,而且在快速地順流而下。下游傳來奪命的咆哮聲,那裡有更加湍急的水流,岩石像一把巨大無比的梳子伸進河裡,把激流劈成一股股水花四濺的飛沫。桑頓感到河流在最後一道陡坡發出一股可怕的引力,意識到他不可能再上岸了。他從第一塊岩石的上面一擦而過,衝過第二塊岩石時受了點傷,接著又重重地撞在第三塊岩石上。他用雙手攀住岩石滑溜溜的頂部,放開巴克,在一片驚濤駭浪中高喊:「快走,巴克!快走!」
前一年十二月,約翰.桑頓的腳凍傷以後,他的夥伴們就把他安頓好,留下來養傷,他們自己則逆流而上,去把木排放到道森。巴克被救下來的時候,他的腳還有點跛,不過天氣的暖和,使他的腳完全好了。在這裡,在長長的春日裡,巴克在河岸旁臥著,注視著流水,懶洋洋地聽著鳥兒的歌唱和大自然的和聲,漸漸地恢復了體力。
人群靜了下來,只有賭徒招呼人們下二對一賭注的聲音,此外一點響聲也聽不到。人人都承認巴克是條了不起的好狗,但二十隻裝滿了五十磅麵粉的袋子在他們眼裡太龐大了,哪敢還把自己的錢袋打開。
巴克身邊跪著桑頓,頭靠著頭,猛烈地搖動身子。急急忙忙趕過來的人聽到桑頓在罵巴克,罵得長久而熱烈,溫柔而親切。「我的天!我的天!」那個有錢人又驚呼起來。「先生,我出一千塊買你的狗,一千塊,先生……一千二百塊,先生。」
雖然桑頓一臉狐疑的神態,但卻徹底激發了他的鬥志——這種鬥志足以超越勝負,使人不顧現實的可能性,聽到的只有一片喊殺聲。他把漢斯和皮特叫到身邊。他們的錢袋也是癟的,加上他自己的錢,三個人只湊了兩百塊。他們的手頭正緊,這兩百塊已是他們的全部資本所在;然而,他們絲毫不猶豫地把這筆錢放下,去賭馬修森的六百塊。
巴克對約翰.桑頓的深切的愛,是文明潛移默化作用的深刻體現,然而這並不表明,牠身上被北國喚醒的原始本性不復存在,相反,它還是很活躍。牠擁有忠誠和獻身的精神,這些是文明生活的產物;然而,牠身上還保留著野性和狡黠。牠屬於荒野,從荒野走來,坐在約翰.桑頓的火邊,而不是帶著許多代文明標記的南國狗。牠不偷這個人的東西,是因為深切地愛他,然而偷別人的,別的營地的東西,牠會毫不猶豫地去做,而且偷得十分老練,讓人覺察不到。
「得了!得了!」約翰.桑頓說,「巴克能啟動一千磅。」
誰也沒出聲。如果能夠說的話,那麼桑頓說的大話,別人當真了。他能感覺到一股熱血直朝臉上湧,這下栽在自己的舌頭上了。他可不知道巴克能不能啟動一千磅的雪橇。半噸哪!這麼大的分量把他給嚇住了。他對巴克的力氣很有自信,巴克啟動這個重量當然不成問題,他以前就覺察到了;但他從沒遇到過這種要一決高低的場面。十幾雙眼睛緊盯著他、一聲不吭地等待他做出決定。再說,他是沒有一千塊錢的,漢斯和皮特也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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