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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狼

作者:傑克.倫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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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老天爺!先生,這是一艘什麼樣的船呢?」他叫嚷說。
舢板越靠越近,宛若一種活物在沸騰的碧波上拋來拋去,在滔天大浪裡一會兒高抬,一會兒沉落,一會兒翻滾,一會兒消失在大浪後邊又衝出來直奔天空而去。看上去它真的不可能繼續生存下去,但是每一次眼花繚亂的衝撞之後它把不可能變為可能。一陣疾風驟雨過去,舢板從風雨中衝出來,幾乎就衝到了我們跟前了。
約翰遜迅速準備停當,在我們後邊追趕。在他面前沒有任何選擇。死神無處不在,一個巨大的浪頭以排山倒海之勢壓在小舢板上,席捲而去,只是一個時間問題了。
「幽靈」號又一次竄出去,乘風奔馳起來,約翰遜和利奇在我們後邊追了兩個小時。我們頂風停船又開船而去,聽憑那條苦苦掙扎的舢板的影子拋向天空又落回到呼嘯的浪谷。在四分之一英哩的地方,一陣密集的暴雨把舢板籠罩起來了。舢板再也沒有出現。海風把空氣再一次吹得清清爽爽,但是舢板的影子沒有在激盪的海面上出現。我好像覺得我在一瞬間看見了舢板的船底在浪花頭上出現了黑色的影子。一切從此結束,倒也再好不過了。對約翰遜和利奇來說,生存的痛苦已經結束了。
「還是把中桅帆收起來為好,凡.韋登先生。」狼.拉森見我向船尾樓走來,對我說。
「這些天來,我什麼都不想,只想保住我自己的這張老皮,」他回答說,「我心下好生納悶兒,等著事情發生呢。舊金山的威士忌搞得我糊裡糊塗,不過船後邊那個女人會把你搞得更加糊塗的。啊,只有我知道你是一個頭號大傻瓜。」
「你真這樣想嗎?」我問道。
「我不知道,」我回答說,「她睡著了。她累壞了。實際上,我是來聽你介紹情況呢。那艘船是怎麼回事兒?」
「你打算……」我開口說。我想問他是不是要把這幾個救下來的人送到橫濱去,話到嘴邊又收住了。
「啊,他一會兒就要頂風停船,把他們搭救上來了,」我心情愉快地說,「他就是要誠心給他們一次教訓,就這麼回事兒。」
「沒錯兒,」我回答說,「你不這樣想嗎?」
我們蹓躂著走過船尾和圖書樓一帶,來到了下風的一側。那隻舢板現在漂到了跟前,陷入孤注一擲的境地。約翰遜在掌舵,利奇在往外舀水。我們以加倍的速度追上了他們。狼.拉森提醒路易斯保持一些距離,我們很快跑到了舢板的前邊,迎風不到二十英呎的樣子,「幽靈」號擋住了舢板的去路。斜杠帆失去風力,軟塌塌的垂下來,舢板船首和船層保持在同一平面上,讓兩個人趕快交換了位置。舢板這下不能向前行駛了,而且,隨著我們把一個大浪推上去,它則掉進了浪谷。
「轉舵擋風開!」他向奧夫蒂.奧夫蒂下命令說,那個卡內加人已經接替路易斯掌握舵輪。
那是四擊鐘的時分。路易斯來到船尾駕馭舵輪。空氣裡溼淋淋的,我注意到他穿上了油布衣褲。
一道命令接一道命令。大帆船駛向下風,前帆和主帆帆絞索都放鬆,吃上了風。我們趕到了風前邊,向前跳躍,這時候約翰遜冒著極大危險鬆下帆腳索,從一百英呎遠追上來。狼.拉森又一次大笑起來,同時還向他們招手,示意他們跟上來。再明顯不過,他是在和他們玩貓捉老鼠呢——我看出來那是教訓,代替毆打的教訓,一種危險的教訓,因為那條脆弱的舢板危在旦夕,隨時會被海浪吞沒。
船員們仍然待在船的中部。沒有人走下甲板去,也沒有人開口說話。大夥兒連眼色都沒有交換一下。每一個人都好像嚇壞了——好像是深深地陷入了思考,卻不大相信,在努力認識清楚剛剛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狼.拉森沒有留給他們思考的時間。他馬上命令「幽靈」號起航——向海豹群進發,而不是向橫濱港進發。但是,海員們收拉帆索的時候不再那麼著急匆忙,我聽見他們中間有人在咒罵,嘴唇在嘟噥,他們因此像以往一樣顯得沉重,沒有生氣。獵人們的情形則不是這樣,「思謀克」忍不住講了一個故事,他們走下統艙,爆發出一陣哄笑。
「我們看見了他們是再壞不過了,」我說,這時「幽靈」號的船身被一陣巨大的海浪甩了出去,那條舢板瞬間向前跳躍過來,滑過三角帆,進入了我們的視線。
我簡直不能相信我的耳朵。這個hetubook.com.com人究竟是想幹什麼呢?
「我是什麼意思?」他大叫道,「就是你問我的意思!這不是我的意思,是那隻狼的意思。我說過,那隻狼,那隻狼啊!」
「好樣的!」他大聲喊道,「你讓我感到驕傲,漢普!你站得住了,知道復仇了。你是一個響噹噹的人了。你過去讓你的生命享盡種種安逸,那是很不幸的,不過你在發展,你現在的樣子我更喜歡。」
狼.拉森在我耳邊短促地大笑一聲,如狗叫,然後大步流星地走向船尾樓的上風一側。我等待他下達命令,讓「幽靈」號頂風停船,但是「幽靈」號繼續向前行駛,狼.拉森沒有任何表示。路易斯站在舵輪旁邊不動聲色,不過我注意到船前邊成群結隊的水手們的臉色大變,朝我們這邊看著,「幽靈」號仍然在向前開去,那隻舢板漸漸變成了一個小點子,這時候狼,拉森聲音突然響起,下達命令,要帆船右舷迎風行駛。
我們還在向前行駛,等待那舢板落後幾英哩,我們才頂風停船,等待他們趕來。所有的眼睛都在看著舢板到來,哪怕狼.拉森也不例外;但是他是船上唯一冷眼旁觀的人。路易斯,死死盯著觀看,臉上流露出了憂慮,他想藏也藏不住。
緊接著,他們倆便正對著船尾樓了,我和狼.拉森就站在這裡。我們跌進了浪谷,他們升到了浪頭。約翰遜看著我,我看見他臉色憔悴,疲憊。我向他招招手,他也招手作答,不過他的招手顯得無望,絕望。他好像是在作最後的告別。我沒有看見利奇的眼睛,因為他在看狼.拉森,過去那種不可調和的不共戴天的憎恨情結,一如既往地留在他的臉上。
「打算什麼?」他問道。
「說定了。」我回答說。
他的聲音和表達發生了變化。他的臉色很嚴肅,「你相信諾言嗎?」他問道,「諾言是神聖的東西嗎?」
「你有眼睛,你都看見了。」我回答說,簡直是出言不遜,可我自己內心的疼痛和恐懼難以掩飾呀。
「那麼,她叫什麼名字呢?」他追問道。
我不知道什麼原因,狼.拉森提到她,我感到一下刺痛或者痛擊,好像一把刀割了一下。我認為這是我和圖書單方面的一種愚蠢的吹毛求疵,但是這種情緒揮之不去,我只是聳了聳肩膀,算是回答。
「當然。」我回答說。
「郵船,」他簡短地回答說,「『東京城』號,從舊金山來,到橫濱去。在這場颱風中毀掉了。一隻舊船。從頂到底都開裂了,像一面篩子。他們漂流了四天了。這麼說你不知道她是誰,是幹什麼的,是嗎?——小姐,妻子,或是寡婦?哎呀,哎呀。」
「會發生什麼事情呢?」我問他。
狼.拉森嘬起嘴,打了一個又長又滑稽的口哨。
「從一絲氣息看得出,一場颶風是一準要到來的,先生,」他回答說,「帶來一場雨把我們劈頭蓋臉地澆溼,不過這種事情吧。」
「那麼,我們來一個條約吧,」他接著說,好像一個全能的演員,「如果我許諾不動利奇和約翰遜一隻手指頭,那麼你會答應我,不再企圖殺死我嗎?」
「哦,這並不是說我害怕你,根本不是我害怕你。」他趕緊補充說。
「你打算怎麼處置利奇和約翰遜呢?」
「三個上油工,一個四級工程師,」他興沖沖地說,「不過我們要讓他們做水手,或者至少是槳手。問題是那個女士怎麼辦呢?」
「這時他們心裡害怕死了。」路易斯悄悄地在我耳邊說,這時我向前邊走去檢查他整理三角帆和支帆索。
我向船尾走去,路過廚房的下風處,我們救起來的那個工程師向我走過來。他的臉色煞白,嘴唇在哆嗦。
「站在一起嗎?和老胖子路易斯站在一起,只會招來更多的麻煩。我們剛剛看見麻煩,我對你說吧,事情才剛剛開始。」
路易斯狡黠地看著我,「你這樣想嗎?」他問。
我來到甲板上,發現「幽靈」號近乎在依靠左舷向前疾駛,緊緊咬住一面熟悉的斜杠帆頂風前行,那面斜杠帆在我們前邊也在迎風行駛。所有的船員都在甲板上,因為他們知道利奇和約翰遜被拖到船上後,將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
「這樣許諾行嗎?」他不耐煩地問。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追問道;他忙完手頭的活兒,就要轉身離去了。
「轉舵擋風,快!」狼.拉森嚷叫道,他本人噌一下跳到舵輪旁邊,把舵輪打過來。
我沒有作https://www.hetubook.com.com答。我說不出話來,我的腦子亂糟糟的一團。我知道,我必須好好想一想。這個女人,現在正睡在那間備用的艙室裡,是我必須考慮的一種責任,我腦海裡閃現的唯一合理的思想是,我眼下不能操之過急,如果我還想幫助她的話。
他搖了搖頭,「真的,漢普,我不知道。你看見了,新添來這些人,我想要的水手足夠了。」
隨後,他們落到船後邊了。那面斜杠帆張滿了風,突然之間,風使這條沒有遮蓋的脆弱的舢板傾斜起來,看上去傾覆一準會發生了。一個白花花的帽狀浪頭出現在舢板上方,接著橫打下來,濺起雪白的大水。然後,舢板出現了,灌滿了半船水,利奇把水迅速往外舀,約翰遜緊緊掌握著舵槳,他的臉蒼白,焦急。
約翰遜是一個傑出的水手,如同掌握大帆船一樣,他對小舢板十分了解。一個多小時之後,他差不多和我們並行了,最後一段強風行駛接近了我們的船尾,目標是下一段搶風行駛趕上我們。
「如果禍患來臨,你會站在一起嗎?」我貿然問他,因為他說出了我自己的恐懼。
「是的,先生。你覺得不是這樣嗎?」(一陣大風咬住了大帆船,他不得不趕快打舵輪,讓帆船躲開風頭。)「一個小時以後小小蛋殼兒船就無法在海上漂流了,我們在這裡把他們拉上船來,倒是一點運氣呢。」
「是我逼的嗎?」
他用輕蔑的眼光狠狠看了我一眼,「如果我壓根兒不伸手幫那個可憐的傻瓜,」他把手指向那個小舢板——「你認為我能為了今天之前從來沒有睜眼看過的女人不管不顧地打破腦袋嗎?」
我譏笑地轉過身去,向船後走去。
狼.拉森從船中間大步來到船尾,他剛剛和救起來的那四個人交談過。他健步如飛,像貓兒一般輕靈,比平常更勝一籌,而他的眼睛裡亮閃閃的,活力四射。
「你的許諾呢?」我對狼.拉森說。
「我想不到你是這樣一個膽小鬼。」我譏笑說。
我覺得心裡輕鬆了許多,起碼對那兩個人不用多操心了。看得出來,他不希望把帆船開出去太遠,扔下他們。想到這裡頓時有了希望,馬上把他的命令付諸實踐。我幾乎沒有開口下達必要的命令www.hetubook.com.com,著急的人們紛紛跳到揚帆繩和落帆索的旁邊,另外幾個人急匆匆爬往高處。他們的這種救人於危難的行為,狼.拉森見了只是冷笑一聲。
他把頭搖得像撥浪鼓,在取笑我,看著我兩隻眼睛也像在大笑。
他把手向我伸出來,可是當我滿心歡喜地握住他的手搖動起來時,我發誓我分明看見他的眼睛裡瞬間冒出了嘲笑的魔鬼的光亮。
「是你逼的,」我毫不退縮地回答道,「我警告你,狼.拉森,要是你下手太狠,把這兩個可憐的人逼死,我會搭上我的性命把你殺死的。」
「他們所做的只不過是想逃走而已,」我說,「為什麼不改變一下對待他們的方式呢?把他們弄上船來,和氣一些對待他們。他們走到如今這一步,都是被逼無奈呀。」
我們往回收船,在那條苦苦掙扎的小舢板兩英哩多的地方,飄拂的三角帆收下來,帆船頂風停下。打獵豹的舢板是不適合迎風行駛的。它們的希望在於保持上風位置,海風刮起來了,它們可以乘風快行,趕到大帆船前面去。不過在到處都是狂野荒涼的海面,利奇和約翰遜除了上「幽靈」號,沒有什麼可以避難的地方,他們毫不退縮地迎風行駛。在不停湧動的沉重的大海上這是一件緩慢的工作。他們隨時都會被嘩嘩作響的海浪吞沒。一次又一次,無數次我們都看見舢板搶風行駛衝進巨大的白色大浪中,然後被劈頭打回來,像一塊軟木頭一樣隨波飄蕩。
「這麼說你們改變主意了?」我聽見狼.拉森嘟噥,半對自己,半對他們,彷彿他們能夠聽見似的,「你們想上船來,是嗎?好吧,那麼,快跟上來吧。」
正在這時候,利奇和約翰遜抬起頭來看著他們的同舟共濟的夥伴,他們都站在船中間的欄杆旁邊。雙方沒有打招呼。他們兩個在他們的同志的眼睛裡已然是要死的人了,在他們之間橫亙著生與死的鴻溝。
「連手指頭都沒有動,連手指頭都沒有動。」他過了一會兒大笑起來。
「我是做出了許諾,可我並沒有想到要把他們救上船來,」他回答說,「不管怎樣,你得承認我並沒有親手殺害他們。」
路易斯打了一下舵把,迎合水勢,「他們永遠到達不了陸地,先生,我認為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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