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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狼

作者:傑克.倫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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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難道不對嗎?」我問道。
「我也許可以讓路過的船隻把我帶走。」她提議說。
但是,她分辨清楚了狼.拉森話裡的嘲笑,又一次向我投來了同情的一瞥。不過她的眼睛裡也有迷惑的神色。正是狼.拉森的嘲笑讓她覺得目前的局面難以理解。
「我想有人為你鋪床疊被吧?」
「可你不是凡.韋登先生,所以我可以不回答你,是嗎?」
她用掩飾不住的驚訝之色看了看他。
她聳了聳她的肩膀。
「你養活得起自己嗎?或是別的什麼人養活你?」
不過她來到餐桌旁,倒是帶來一些有趣的東西。獵人們都像蛤蜊一般安靜下來。喬克.霍納和「思謀克」卻不怯場,時不時偷偷看她幾眼,甚至還參加談話。另外四個獵人的眼睛則死死盯著他們的盤子,不停地在咀嚼,而且心事重重,隨著下巴咀嚼的動作,他們的耳朵一拉一扯的,如同許多動物的耳朵一樣在活動。
「承蒙你的好意,我相信你,」她小聲說;她的語調和語言有別於那種習以為常的東西,引起了許多聯想,喚起了世界那另一邊的過去的生活,讓我激靈了一下——一下子浮想聯翩,思鄉的情緒十分迫切。
「可是你在文章中稱我是『美國的梅內爾夫人』!」
「你是莫德.布魯斯特。」我一字一頓地說,口氣很肯定,聽上去真好像我是在控訴她的一項罪過似的。
「他們把她送進大牢裡。按他們的情況,不能掙飯吃的罪過,叫做流浪罪。如果我是凡.韋登先生,總是在捉摸正確和錯誤的問題,那我便會問一問,你既然不為掙口飯吃而做任何事情,那麼你生活下去正確嗎?」
「我會為你提供布、針和線的,」他補充說,「我想,你為自己做一兩件衣服,這算不上什麼大不了的苦差事吧。」
「你可曾用自己的勞動掙得過一塊錢嗎?」他追問道,對她的回答心中有數,聽他的話音是勝券在握了。
布魯斯特小姐——我們從那個工程師那裡聽說了她的名字——沉睡不醒,繼續睡覺。吃晚飯的時候,我請獵人們說話小聲一點,別把她驚醒了;一直到了第二天早上,布魯斯特小姐才露面。我本來的意思是讓她單獨用餐,但是狼.拉森卻橫加干涉。她是誰?她怎麼就不應該在艙室餐桌上用餐,和大家一起生活?狼.拉森這樣責問說。
又是一陣表示肯定的嘟噥。
「不會有路過的船隻的,有的只是打海豹的帆船。」狼.拉森回答說。
「紙和墨水兒,」她哈哈大笑道,「還有,啊!還有一臺打字https://www.hetubook.com.com機。」
「我記得那篇評論,」她迫不及待說下去,漸漸感覺到了她說話有些不好意思,「那篇評論有點過分說好話了。」
「計件活兒。」她不假思索地說。
「一千八百塊,」他計算著說,「那就是每個月一百五十塊錢。哦,布魯斯特小姐,在『幽靈』號上不會比這個數目少。和我們待在一起這段時間,你就考慮薪水工資吧。」
狼.拉森站起來,不自然地大笑起來。笑聲像鋼鐵一樣。
「看看他現在的樣子吧。沒錯,他還稱不上所謂的肌肉疙瘩一身,不過他確實長出肌肉了,這比他上船的時候強得多了。還有,他有腿,站得住了。看著現在的樣子你想像不到當初的樣子,不過一開始他真的不能站起來。」
「你是嗎?」我追問道。
她沒有應許下來。她對這個人的各種怪念頭感到莫名其妙,自然無法泰然地接受他的提議。
「不,我不是在收集資料,你放心好了,」我回答說,「我對寫小說沒有一點興趣和愛好。」
「我沒有衣服,什麼都沒有啊,」她表示不滿說,「你很難想明白,先生,我不是一個男人,我對你和你的船員們過的這種漂流的粗糙的生活很不習慣。」
「我們只能用已知的來衡量未知的,」我回答說,使用了我最文雅的學院派風度,「身為批評家,我不得已給你安排一個位置。你現在已經成為一個衡量尺度了。你的七本小冊子都擺在我的書架上呢;有兩本比較厚一些,是散文集子,這兩本小書,請你原諒我的說法,我不知道哪句話說得更加過分,和你的詩文一樣才情四溢。用不了多久,某個無名的人會在英格蘭聲名鵲起,到時候批評家們會把她的名字說成『英國的莫德.布魯斯特』。」
接下來,我們全然忘記了我們身置何地,把狼.拉森晾在一旁,安靜地聽我們滔滔不絕的交談。獵人們離開餐桌,到甲板上去了,我們談鋒甚濃。狼.拉森一個人留下來。突然間,我注意到了他的存在,從餐桌邊向後仰起身子,對我們談論的那個他一點也不知道的世界聽得津津有味。
我也點了點頭,認可了我的身分。
「我記得寫過一篇關於一本小冊子的評論……」我很隨意地開始說,她卻把我的話打斷了。
「包括削馬鈴薯皮和洗刷碗碟,」我回答說,「更別說扭斷同伴們的脖子了。」
她吸了一口涼氣,有些結巴地說:「我……我原以為……我聽人家說橫濱只有一天的航程。這……」她停下話來,四下打量餐桌旁圍著的一張張毫無同情的面孔,都死死盯著各自的盤子,「這是不正確的。www.hetubook.com.com」她最後說。
「不過,目前呢,」她多少停頓一下後說,「我一年掙大約一千八百塊錢。」
「現在他倒是沒有多少好說的了,」狼.拉森接著說,「但是他改變得可是太大了。他剛上船的時候你要是看見他就好了。一副骨瘦如柴的樣子,好可憐的人體標本,你都很難想像出來那是什麼模樣。不是這樣嗎,科爾福特?」
「你對這種生活習慣得越早越好。」狼.拉森說。
「你知道在美國他們為窮人幹些什麼?像你這樣不會幹活兒掙口飯吃的窮人?」
他笑眯眯地看著她。她的眼睛在他的注視下垂下來,但是她很快就又抬起眼睛,帶著幾分挑釁,看著我。我看出來她目光裡的那個問題:這正確嗎?然而,我已經定下心來,我要扮演的角色必須是和稀泥的,因此我沒有回答。
狼.拉森縱情地大笑起來。
「看看他現在的樣子。他在你面前簡直控制不住自己。他無論如何在女士面前是不習慣的。我和他一起上甲板之前,我不得不把自己武裝起來了。」
「一點也不過分,」我不由分說地否認了,「你在指責我的清醒判斷,把我的批評標準說得一錢不值了。再說了,所有我的同行批評都和我所見略同。蘭不是認定你的《持久的吻》屬於英語寫作的女人的最高的十四行詩之列嗎?」
「他是靠削馬鈴薯皮和洗刷碗碟得到鍛鍊的。對吧,科爾福特?」
「薪水呢,還是計件活兒?」他問道。
「告訴我,你為什麼總是在舊金山藏著不露面?」她接下來問,「你有點過分了吧。我們東部的人很少見得到你——太少了,你可號稱『美國文人的教長』,二號人物呢。」
「請你不要從凡.韋登先生那裡得到不真實的印象,」狼.拉森用嘲弄的口氣,急忙打斷我的話,「你會看清楚,布魯斯特小姐,他腰間帶著一把短劍,呃……哦呀……這可是一個船上的長官最不應該攜帶的東西。凡.韋登先生真的值得尊敬——可我應該怎麼說呢?——呃……有時候卻喜歡挑起事端,強硬的手段就在所難免了。他心平氣靜的時候相當講道理,也很公正,現在他就很平靜,他不會否認,就在昨天他還威脅說會要我的命呢。」
她的眼睛抬起來看著我,很好奇的樣子,「你怎麼知道的?」
「凡.韋登先生講話是有權威性的。」狼.拉森大笑起來。
「你就是漢弗萊.凡.韋登了,」她說,也嚴肅而敬畏地注視著我,「多麼非同尋常啊!我不理解。我們無論如何也不會指望你用清醒的筆,撰寫什麼狂野的海上故事吧?」
「我恐怕是大半生都是別人養活我的。」她笑起來,盡力勇敢hetubook•com.com地來應對狼.拉森的嘲弄,儘管我看得出她觀察狼.拉森的時候眼睛裡流露和產生出一種懼怕。
「啊,別把我當回事兒,」他說,揮了揮手,把自己不當回事兒的樣子,「我什麼都不是。接著談,接著談,請你們講下去。」
終於,這個問題擺上桌面了。一張張嘴巴停止了咀嚼,一個個耳朵也不動彈了,雖然眼睛還盯著盤子,但是每個人都巴不得聽到這一回答。
但是,談話的大門關上了,我們兩個,也從餐桌邊站起來,不自然地笑起來。
我點了點頭,而她呢,恢復神態,滿懷期望地等待著。
「總是這樣嗎?」
好像一聲口令,所有的眼睛都從盤子上抬起來,落在了她的身上。一個女人一年能掙一千八百塊錢,那是值得一看的。狼.拉森也掩飾不住他的羨慕之情。
「你認為怎麼樣?」她追問道。
「我孤陋寡聞,」她請求說,「他們怎樣對待像我這樣的窮人呢?」
她把嘴緊緊抿起來,彷彿在表明她對做衣服一竅不通。她害怕了,不知怎麼辦了,可她在不惜一切隱藏這點,這點我看得很清楚。
「你呀!」她高聲叫起來,「你是……」
「在『幽靈』號上我們都很好客。凡.韋登先生對此深有體會。我們盡一切努力讓我們的客人感到像回到了家裡,是吧,凡.韋登先生?」
我往一片麵包上抹黃油的當兒,我的眼睛無意中落在了我的手上。指節都脫皮了,明顯在發炎,指頭腫脹起來,指甲縫裡都是黑泥。我覺得脖子上都長起了毛茸茸的細毛,知道我的衣服袖口破爛了,我所穿的藍襯衫的領口上掉了一個扣子。狼.拉森提及的那把短劍插在刀鞘裡,挎在我的腰間呢。匕首別在腰間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如何自然,到現在我還沒有想像過,只是我看著她的眼睛,才明白腰間別把匕首是多麼奇怪,而且有關匕首的一切在她看來也一定很奇怪。
「你就是莫德.布魯斯特了。」我一本正經地說,隔著餐桌注視著她。
獵人們都在竊笑,不過她眼睛裡滿含同情地看著我,這對狼.拉森的惡作劇是再好不過的補償。事實上,我手無縛雞之力的時候得到過同情,到現在已經好久沒有得到過了,我因此,而且心甘情願,成為她唯命是聽的奴隸。但是,我對狼.拉森感到氣憤。他是用詆毀的手段向我的男人氣概挑釁,他拿我的兩條腿挑釁,因為他曾聲稱是他幫助我得到了能站立的腿。
科爾福特突然讓狼.拉森這樣問到,嚇了一跳,手裡的刀子掉在了地上,不過他對付著對狼.拉森的話表示了肯定。
「我自己鋪床疊被。」她回答說。
「運氣確實差了點,尤其你在後邊的幾個月裡如果有hetubook.com.com什麼確定下來的事情無法完成的話。不過,既然你說你到日本是去療養的,那麼我敢向你保證待在『幽靈』號上身體會更加健康的。」
那天的其餘時間過得相安無事。一陣活力四溢的暴雨把我們澆灌得溼淋淋的,隨後漸漸緩和了。那個四級工程師和三個上油工,和狼.拉森熱烈地爭吵過後,穿戴起了水手箱裡取出的行頭,被安置在獵人們的各種舢板上並且在帆船上值班的活兒,然後收拾好東西向前艙去了。他們邊走邊發洩不滿,可是他們聲音並不高。他們親眼看見了狼.拉森的性格,不免畏懼三分,而且他們在船首樓很快聽到的悲哀的傳聞,把他們身上僅剩的那點反抗精神都嚇回去了。
「漢弗萊.凡.韋登,」她終於說出我的名字;然後如釋重負地吁了口氣,並且一點沒有提防她如釋重負地看了狼.拉森一眼,「我太高興了。」
「是的,我掙到過,」她緩緩地回答說,我看見狼.拉森神情沮喪,差一點大笑出來,「我記得我還是一個小女孩的時候,因為我絕對保持過五分鐘的安靜,我父親曾經給過我一塊錢。」
「我看,你像過去的凡.韋登先生一樣,習慣別人為你把事情做好了。哎,我想呢,為你自己做幾件事情,不會把你的骨頭節子累壞吧。再說了,你靠幹什麼生活呢?」
「不過這是很久以前的事兒了,」她接著說,「你總不至於強求一個九歲的小女孩去掙自己的吃喝錢吧?」
「我也許學會了站在自己的兩腿上,」我回擊說,「不過我還沒有學會用腿站在別人的身上。」
「我忘了問一下,」他溫和地接著說,「你的職業性質是什麼。你生產什麼商品呢?你需要什麼工具和原料呢?」
我在一句話的中間突然停頓下來。目前的處境,充滿危險和焦慮,帶著讓人窒息的力量一下子壓到了我的身上。這種氣氛也感染了布魯斯特小姐,她注意狼.拉森的時候眼睛裡一下子出現了模糊的無名的恐懼。
她點頭承認了身分。這下該狼.拉森感到迷惑了。她的名字和名字的來歷對他來說沒有任何意義。可她的名字對我來說有些意義,我不由自豪起來,而且正在無聊的時候我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意識到了對狼.拉森的優勢。
「四個月以後,如果打獵季節結束早,可能三個月以後。」狼.拉森說。
這些遠洋水手們的聲音在有限的空間裡嗡嗡隆隆的迴響,產生了一種野蠻的效果。整個群體都是野蠻的,而且第一次考慮這個陌生的女人,認識到她在其中是多麼別扭,因此我也明白了我自己在其中扮演著何等的角色。我了解這些人,了解他們的精神境界,我自己就是他們中間的一員,過著捕獵海豹的www.hetubook.com.com生活,吃著捕獵海豹的伙食,大體上思考著捕獵海豹的念頭,粗糙的面孔,野蠻的狂笑,搖晃的艙室牆壁以及晃動的海燈,我覺得已然見怪不怪了。
「我們什麼時候到達橫濱?」她問,向狼.拉森轉過身,直接看著他的眼睛。
他傷心地搖了搖頭,嘟噥道:「太糟糕了,太糟糕了。」獵人們在一旁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她這時候盯著我看,大睜的眼睛裡有一種好奇目光。
「不,不好這麼說,」她回答說,「我擔當不起。」
他傲慢地看著我。「那麼,你的教育才完成了一半。」他冷言冷語地說,向她轉過身去。
我簡直讓他耍弄得憋死了,我的眼睛裡一定怒火燃燒。他注意到我的樣子了。
「這個問題呢,你只好和凡.韋登先生商量了,」他回答,一臉惡作劇的怪相對我點一點頭,「凡.韋登先生在正確不正確這樣的問題上,你可以說是權威。可我呢,只是一個水手,看待情況有所不同。你不得已和我們待在一起,可能是運氣差了點,不過我們的確運氣不錯。」
我連忙鞠躬答謝,對這樣的恭維表示承受不起,「有一回,我在費城差一點碰上你,因為紀念勃朗寧的事情——你要到會講演的,你知道。可我的火車晚到了四個小時。」
狼.拉森一開始沒有多少話說,只是問到他才搭訕幾句。這倒不是他在生人面前害羞。他才不會呢。在他看來,這個女人是一種新的類型,是他過去所知道的種類中截然不同的一種,他感到非常好奇。他在研究她,他的眼睛很少離開她的臉,目光只有隨著她的手和肩膀活動才離開。我也在研究她,儘管維持談話的是我,但是我知道我有點難為情,做不到坦然自若。狼.拉森卻鎮定自若,自身顯得十分自信,沒有什麼東西能擾亂方寸;他在女人面前一點不會膽小退卻,正如他在暴風和戰鬥面前一樣毫無畏懼。
她帶著嘲弄的悲傷搖了搖頭。
「我沒有冒犯的意思,相信我吧。人要吃飯,所以他們必須有吃飯的資本。這些人為了謀生來打海豹;為了生活,我駕駛這艘帆船;凡.韋登先生目前至少是靠做我的助手掙口飯吃的。可你靠幹什麼生活呢?」
我看見她的眼睛裡閃爍著憤怒之色,這一次是我把眼睛垂下來了,我覺得在她的注視下我的臉都紅了。這是膽小怕事的表現,可是還能有別的選擇嗎?
她笑對狼.拉森,眼睛裡卻流露出恐懼,那種悲切之色讓我感到心如刀割。我必須設法加入談話,把話題轉向別的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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