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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狼

作者:傑克.倫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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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六章

第廿六章

「哈哈!哈哈!」他大笑起來,「你怎麼看待這種說法,凡.韋登先生?」
至少在這裡
她聲音裡的韻調是我耳邊最後的迴響。
「扶我坐下來。」他說,嗓子依然沙啞,聲音充滿懼怕。
「漢弗萊.凡.韋登,」她說,「你是一個勇敢的男人。」
我的胳膊瞬間放了下去,只是瞬間放了下去。我手裡的刀子又舉起來,要不是她及時趕過來,狼.拉森一準會一命嗚呼。她兩臂緊緊地把我抱住,她的頭髮在我的臉上刷來刷去。我的脈搏超乎尋常地怦怦跳動,我的怒氣也隨之越來越厲害。她兩眼毫無畏懼地看著我。
「不,」我回答說,「你才是一個勇敢的女子呢。」
太陽在我身後落下.她的眼睛就是我的光,
他立即按吩咐去了,我這下一個人待在了「幽靈」號的甲板上。我盡量不弄出聲響,把中桅帆扯上桁,把三角帆和支帆索放下,掉過來三角帆,把主帆放下來。然後我下艙找到莫德。我把食指放在嘴唇,示意不要聲張,接著走進了狼.拉森的屋子。他還是原來我離開他時的姿勢,他的頭在不停搖晃——幾乎是在扭動——左一下右一下。
「俐落一些。」我補充說,目送她轉身向她的艙房走去。
我用拳頭朝他打去,直衝臉面,碰巧他把頭抬起來,但是那是無濟於事的一拳。他嚎叫起來,怒氣沖沖,像野獸一樣,用手把我推向一旁。就是這麼一推,只是他的手腕動了一下,可是力量奇大,我像從石弩裡發射出來一般向後拋了出去。我撞在了馬格利奇過去一直使用的那間艙房的門上,我的身子把門上的鑲板撞得亂七八糟。我掙扎著站起來,費勁地從那扇撞壞的門邊掙脫身子,也不知道受了什麼傷害。我只知道我怒不可遏。想來我也在大喊大叫,一邊從我的胯間把刀抽出來,第二次撲了過去。
舢板降到海面,她的腳踩住了舢板,我才鬆開了她的手。我把滑車摘開,跟著她跳下去。我生來從來沒有划過船,但是我毅然拿起槳,費了不少周折,終於讓舢板離開了「幽靈」號。然後,我嘗試著使用船帆。我看見過舢板舵手和獵人們多次張起斜杠帆,可是這次卻是我第一次親自嘗試。他們可能只需要兩分鐘就把帆張起來,而我卻需要用二十分鐘,不過最後我成功地把帆張起來,調整好了,兩手掌穩了舵槳,乘風行駛起來。
我來不及說出我的任何欲望,他早已死死卡住了我的喉嚨,身上的肌肉輕輕的抖動了一下——彷彿是一種暗示——他要我明白他只要扭一下,我的脖子一準會斷掉。他很快放開我,我們注視著「馬其頓」號的燈光。
而且把我的罪過更加完善了。
「不,對我們來說什麼也沒有,只有那隻露天的舢板了,」我堅定地重複說,「請你馬上去穿暖和一些,越暖和越好,並且把你想帶走的東西打成一個包袱。」
「我要是大聲叫嚷又會怎樣呢?」莫德問。
我看了看莫德。她沒有講話,但是點了點頭。

但是,狼.拉森做出了口若懸河的架勢,滔滔不絕地講起來,我過去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彷彿他積蓄的能量憋不住了,必須找到一個發洩口發洩出來。很快話題就討論到了愛情問題。一如既往,他完全站在不折不扣的唯物論的一邊,而莫德則站在唯心論的一邊。至於我自己,除了時不時說一句半句或者一個建議或者更正一下,沒有加入討論。
她搖了搖頭,「我什麼也沒有看見。這對我來說是一頭霧水。他突然間鬆開了我,搖搖晃晃離開了。可是我們倆怎麼辦呢?我應該怎麼辦呢?」
「請你等著我,等我回來。」我回答說。
他起初沒有回答,我又問了一遍,他才回答說:「不,不;我還好。別管我,明天早上就好了。」
但是,他很不耐煩地晃動一下,把我的手擺脫掉了,於是我站在他身邊待了很長時間,一聲不吭。莫德在觀察,臉色又驚又怕。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們倆猜度不出來。
「凡.韋登!」他聲音沙啞地呼喚道,聲音裡含有害怕的調子。「哦,凡.韋登!你在哪裡?」
莫德處之泰然的樣子,我忍不住會為之大聲叫好。她流利地把最後一節朗讀完,然後慢慢地把這場對話引向危險比較少的方向。和圖書我坐在那裡,始終半醒半昏的狀態,統艙那邊酗酒的喧鬧從隔壁傳過來,我懼怕的這個男人和我深愛著的這個女人在交談,滔滔不絕。餐桌沒有清理。接替馬格利奇的廚子顯然已經加入到船首樓的同夥中喝酒去了。
我們可以安全地統治;按我的選擇
如同他過去閱讀奧馬爾的詩歌產生悲觀情緒一樣,現在他卻把斯溫伯恩的詩句朗讀得慷慨激昂,神采飛揚。他朗讀得字正腔圓,十分中聽。他還沒有完全停下來,路易斯把頭探下升降口,悄聲地問道:
「一派胡言!」他不耐煩地嚷叫起來,「作出決定的是欲望。比如說,有人想喝酒,一醉方休。他又不想喝得不省人事。那他怎麼辦呢?他怎麼幹才好呢?他是一個傀儡。他是聽從他的欲望的奴才,這兩種欲望中他只能聽從最強有力的那個,別無他法。他的靈魂這時候一點作用都沒有。他在誘惑下怎樣才能喝醉而又不醉得不省人事兒呢?如果保持清醒的欲望占據上風,那是因為這種欲望是最強有力的欲望。引誘扮演不了什麼角色,除非……」他停頓下來,趕快尋求進入他腦子裡的新思想,「除非他受到引誘,保持清醒。」
「我是一個病人,一個病得很重的人。」他重複說,接著又重複了一遍。
我上到了甲板上。路易斯在掌舵。
後來我又變得怒不可遏了。在昏暗的燈光下,所有我受過的冤屈和侮辱在我腦海裡一一呈現,所有我在他手裡遭受過的、別人在他手裡遭受過的冤枉一一呈現,這個人的存在所造成的所有暴行一一呈現。我向他撲過去,盲目而發瘋地撲過去,把刀向他的肩部捅下去。當時我知道一刀下去只能畫出一個新的傷口——我能感覺到利刃插在了他肩胛骨上——我拔出刀來向更加要命的部位刺去。
「我很難想到你願意把美國文人第二號人物犧牲了吧。」他嘲笑說。
狼.拉森從我手裡拿出威士忌,挨個兒分發,酒瓶兒開始風光起來,而我去船首樓照料那些新受傷的水手。我過去見識過威士忌喝醉的人,比如俱樂部的人喝威士忌加蘇打水,但是從來沒有見過這些船員喝威士忌的樣子,他們用小鍋、大杯和瓶子喝——各種器皿都把酒倒得滿滿的,每喝一次都是大口痛飲。然而,他們並沒有喝一兩杯酒便停下來。他們喝了一回又一回,只要酒瓶遞上來,他們就不停地再喝下去。
門關上了,莫德去了。他站在那裡看了她片刻,然後恢復神態對我說:
那是一種無所畏懼的精神的挑戰的喊叫。艙室裡迴響著他的聲音,他站在那裡,搖晃著身體,他那古銅色面孔閃閃發光,他抬頭傲視,眼睛裡閃著金光,男子氣概,十足的男子氣概與十足的溫情脈脈,直逼向站在門口的莫德。
他對「死亡」.拉森的勝利看樣子在他身上產生了非同尋常的影響。前一天晚上他已經變得鬱鬱寡歡,我一直在等待他隨時發作,他那種獨特的發作。但是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他現在精神氣兒很好。很可能他俘虜了這麼多獵人和舢板,把他習慣的反應抵消了。不管怎樣,他的鬱悶情緒不見了,那個鬱悶的魔鬼沒有露出猙獰的面貌。當時我是這樣想的;但是,我呀,對他了解得太少了,不知道就在那個時候,他也許正在思考一種更加恐懼的爆發,我從未見過的爆發。
「我運氣不錯,他沒有帶探照燈?」狼.拉森說。
「我能為你做點什麼嗎?」我問。
每一個人都喝醉了;受傷的人也喝威士忌;奧夫蒂.奧夫蒂本來幫助我,結果也喝醉了。只有路易斯有節制,只是小心地用嘴唇喝了幾口,儘管他也加入了狂歡,和大多數人一樣大呼小叫。那真是不顧一切的縱情狂歡。他們扯起嗓門兒大談那天的戰鬥,為了一些細節爭吵不休,或者大動感情,和他們剛剛交過火的人做朋友。俘虜們和戰勝者們彼此拍著肩膀打嗝兒,指天發誓以後要互相尊重,互相敬仰。他們哭訴過去和以後在狼.拉森的鐵腕統治下遭受的種種苦難。所有的人都在咒罵他,把有關他的獸行的可怕傳說講述出來。
「他走向了一條迷途,可他不怕上帝的雷霆,」狼.拉森娓娓道來,「被打進了地獄https://www.hetubook.com.com,可是他沒有被打敗。他帶走了上帝三分之一的天使,義無反顧地煽動人類反抗上帝,為自己和地獄贏得了人類世世代代的大多數。為什麼他被逐出天堂?是因為他沒有上帝勇敢嗎?沒有上帝自尊嗎?沒有上帝胸有抱負嗎?不!根本不是的!上帝更加強大,如同他說的,雷霆讓上帝更加強大了。然而,魔鬼是一個自由的精靈。為人奴役是不堪忍受的。他寧願在自由之中遭受痛苦,而不願意享受舒服的奴役的一切幸福。他不屑為上帝服務。他很在意無為而生。他不做傀儡領袖。他站在自己的雙腿之上。他是一個獨立的個體。」
「怎麼回事兒?」我問道,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我能為你做點什麼嗎?」
「然而,」我繼續說,「布魯斯特小姐主張引誘就是引誘,這是正確的。火在風的吹拂下會燃燒得猛烈。所以,欲望就像火。如同被風吹旺一樣,欲望是被你看見後一心想得到的東西煽動起來的,或者是聽人把你一心想得到的東西說得天花亂墜或者理解得頭頭是道而蠢蠢欲動的。這就是引誘在作祟。是風煽動了欲望,把欲望煽動到了主宰的地步。這就是引誘。風不能把欲望煽動到主宰一切的地步,但是只要在不停地煽動,那便是引誘了。如同你說的,它也許引誘行善,也許引誘作惡。」
「你是說為我,」她說,「你在這裡像過去一樣肯定安全的。」

我們扭過頭來,在不約而同的衝動的驅使下,向「幽靈」號望了最後一眼。它那低矮的船體隨著海浪或起或落,向上風方向駛去;它的帆在黑夜裡黑魆魆一團;它的舵輪在海浪衝擊下吱嘎作響;過一會兒,船影和聲音都消失了,我們孤零零地待在了大海上。
統治就是值得的雄心,雖然是地獄:
統艙裡只有兩個受傷的獵人,也像船首樓裡一樣大呼小叫,只是狼.拉森沒有受到他們的詛咒;我再次來到甲板上,大有如釋重負的感覺,然後向船後的艙室走去。晚餐已經準備好了,狼.拉森和莫德正在等我就餐。
在這裡設置妒忌;不會把我們趕走;
狼.拉森振振有詞,不過莫德也能言善辯,一時間,我只顧端詳莫德說話時的面相,不知道談話的頭緒了。那是一張很少顯示顏色的臉,但是這天晚上這張臉漲紅了,非常生動。她的才智咄咄逼人,而且和狼.拉森一樣對這場討論充滿快樂,而狼.拉森更加快樂。在辯論中,出於某種原因,儘管我也不清楚究竟是什麼原因,我全然因為莫德一綹鬆開的棕色頭髮而想入非非,這時候狼.拉森引用了《伊蘇爾在廷塔格爾》一詩裡的詩句:
他戴上一副兩指手套,又戴上帽子,走下了升降口樓梯,我聽從他的建議上床睡覺。不知出於什麼原因,鬼使神差的,我沒有脫掉衣服,而是和衣睡下了。有那麼一會兒,我聽見統艙那邊吵吵嚷嚷,冥想了一下降臨到我頭上的愛情;但是我在「幽靈」號上的睡眠已經健健康康,習以為常,很快那些歌聲和尖叫消失了,我的眼睛閉上了,我的意識沉入了半死的酣睡狀態。
「就算為我。」她祈求道。
不一會兒就把東西裝完了,然後我把舢板放下水裡。我扶著莫德越過欄杆,感覺到她的玉體緊緊依偎著我的身體,我簡直忍不住想大聲叫喊出來:「我愛你!我愛你!」我想到,真正的漢弗萊.凡.韋登終於陷入情網了,我把她往舢板上放,她的手指緊緊地和我的手指拉在一起。我一隻手拉住船欄,另一隻手撐住她的體重,我此刻感到了無比自豪。這種力量是幾個月前我還根本不具備的,那天我和查理.弗拉塞斯道別,乘坐倒楣的「馬丁內茲」號前往舊金山,還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一介書生。
莫德見我走出來,用詢問的眼光看著我。我搖了搖頭,說:
狼.拉森名副其實,總是狼.拉森的德性,以奴役人和折磨人為樂,一個男性賽蓮,這些人都是他的豬玀,趴在他面前受苦受難的畜生,只有在喝醉酒和私下裡才敢發洩不滿,奮起反抗。那麼,我也是他的一個豬玀嗎?我尋思。還有莫德.布魯斯和圖書特嗎?不!我強忍憤怒,咬緊牙關,下定決心,終於引起了我正在照料的傷員注意,他抖動了一下,而且奧夫蒂.奧夫蒂也好奇地看著我。我突然間覺得身上充滿了力量。想起我新近找到的愛情,我認定自己是一個巨人。我無所畏懼。我要錘煉我的意志,面對狼.拉森也沒什麼,我過了三十五年的書齋生活也沒什麼。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會把事情做成功的。力量頓生,我感到神清氣爽,轉身離開那大呼小叫的地獄,從樓梯爬上甲板上,只見海霧像魔鬼一樣在夜氣裡飄動,空氣甜甜的,純潔而平靜。
「你聲音裡的韻調在迴響。」他坦率地說,她的眼睛閃爍著金色的光芒。
不理睬這裡的女人我是有福的,
「在這兩種欲望之間,這個人的靈魂就可以得到證明,」莫德說,「如果具備善良的靈魂,那他就有欲望幹出善良的行為,而如果具備惡劣的靈魂,那就正好相反。作出決定的是靈魂。」
我們三個在餐桌邊落座之際我感到很自豪。我的話具有決定性作用。至少,我的話為這場討論畫上了句號。
但是,莫德看見了我捅出去的第一刀,她驚叫起來:「別幹了!千萬別幹了!」
但是,我轉身之際看見他的頭接著搖晃起來。莫德在耐心地等我,我驚喜地注意到她的頭像女王一樣挺著,她的眼睛燦爛而平靜。眼睛平靜而安詳,如同她的精神一樣。
我們沒有再說什麼,不過我們已經習慣彼此保持沉默,沒有感到難堪;等到那紅燈和白燈消失以後,我們返回了艙室,接著吃中斷的晚餐。
但是,我把他扶到床上,他還是用雙手把臉埋起來,捂住了眼睛,我要轉身離去,又聽見他嘟嘟噥噥地說:「我是一個病人,一個病得很厲害的人。」
然而,某種事情發生了。他們正在搖搖晃晃地分開。我離他近在咫尺,我把刀舉了起來,但是我沒有把刀捅下去。我被眼前奇怪的景象弄迷糊了。莫德倚靠在牆上,一隻手支撐身體;但是狼.拉森仍在搖搖晃晃,左手按在頭上,捂住他的眼睛,右手伸出來四下亂舞,瞎摸一氣。他的右手終於摸到了牆,身體在手觸到牆的一剎那似乎如釋重負似的鬆弛下來,彷彿他終於找到了他的依託之處,他的容身之地,他可以放心倚靠上去的東西。
他的頭向前倚在桌子上,埋在兩隻手裡。一次又一次,他的頭疼得前後搖晃。有一次,他把頭抬起來一半,我看見額頭髮根一帶掛滿了大滴大滴的汗珠。
貯藏室就在艙室的下邊,打開地板上的活板門,拿著一支蠟燭,我跳下去,開始仔細檢查這間船上貯藏室。我主要挑選了一些罐頭食品,我挑選好之後,上面伸下兩隻默契配合的手,把我遞上去的東西接住。
「你到前艙睡覺去吧。」我說,從他手裡接過舵。
「我是一個病人,一個病得很厲害的人,漢普,」他說,離開我扶他的手,坐到了椅子上。
「天字第一號無政府主義者。」莫德大笑著說,站起來準備回到自己的艙房。
「別急,好嗎?霧退去好多了,一艘輪船的左舷燈剛才照了一下我們的船頭。」
「那麼做一個無政府主義者好嘛!」他叫喊道。他也早站起身來,站在那裡面對著她,她在自己的艙房門口停留了片刻,他趁機接著說:
「那麼她已經得到了我的允許,叫喊出來吧。」我用滿不在乎的口氣說。
我們一聲不響地幹活兒。我也為自己從貯藏品裡拿了些毯子、兩指手套、油布衣、帽子以及諸如此類的東西。這是一次沒有光線的冒險,我們完全把自己託付給一隻小舢板,在惡劣而暴風不斷的海上漂流,毫無疑問我們不應該讓自個兒受凍挨淋。
「你是說……?」她問,我知道她已經猜對了。
他們又開始引用詩句,莫德朗讀道森的《頑固不化》。她把詩朗誦得很美,不過我沒有觀察她,而在注意狼.拉森。他對莫德專注的神情十分著迷,我被他迷住了。他完全不是原來的樣子,我注意到莫德朗讀的詩句,他的嘴唇無意識地跟著一字一句地唸,一字不落。莫德念出下面的詩句後,他打斷了她:
狼.拉森已經回到船尾樓艙口,我們幾個人一聲不響地站在那裡,觀看在我們船首掃過的燈光。
「你看看吧和-圖-書,」他說,「我認為一個人因為有欲望才幹事情的。他有許多欲望。他有逃避痛苦的欲望,有享受歡樂的欲望。但是,不管他幹什麼,他都是因為有欲望才去幹的。」
統治地獄遠遠勝過在天堂被人奴役。
「我要是大聲叫喊,那會怎樣呢?」我小聲問道。
「這正是我要講的事情。」他說。
「漢普,」他終於開口說,「我必須躺到床上去。扶我一把吧。我過一會兒就會好的。我相信就是該死的頭疼病。我害怕頭疼。我有一種感覺——不,我不知道我胡說些什麼。把我扶到床上去吧。」
狼.拉森一下子跳上了甲板,動作很快,等我們隨後跟上來,他已經把統艙活動門拉上,把水手們喝酒胡鬧的嚷叫掩蓋起來,接著趕往船前去關船首樓的小艙口。霧氣雖然還濃,但是已經散去許多,星星還被遮擋著,夜色因此漆黑一團。就在我們的正前方,我能看見一束紅光和白光,還能聽見輪船的引擎在隆隆作響。毫無疑問,這是「馬其頓」號。
我後退下來,從她身邊離開,把刀放回了刀鞘裡。我看著狼.拉森。他仍然把左手撫在額頭上。右手擋住了他的眼睛。他的頭下垂著。他看樣子變瘸了。他的身體從腰部向前折去,他那闊大肩膀耷拉下去,向前縮起。
不理睬所有天生的女人是我的罪過,
那是一種奇怪的可怕的景象——一溜狹窄的排床中間的空地,地板和牆壁在跳躍,在搖晃,昏暗的燈光,搖曳的影子一會兒拉長,一會兒縮短,鬼影似的,汙濁的空氣裡混合著菸味兒、人體味兒和碘酒防腐劑的味道,還有那些人漲紅的面孔——我應該稱他們野蠻人才對。我看見奧夫蒂.奧夫蒂拿著繃帶的末端,觀看這個場景,他那天鵝絨似的發光的眼睛,在光線下像鹿兒的眼睛,不過我知道他的胸腔裡潛伏著野蠻的魔鬼,可他的臉上和舉止上卻裝出溫文爾雅的樣子,幾乎像女人那樣。我還注意到哈里森那個孩童般的臉——曾經是一張善良的臉,可現在成了魔鬼的臉——充滿激|情,正在向新來者講述他們所在的這艘地獄船上的情況,扯起嗓子詛咒狼.拉森的腦袋。
「我在這裡,」我回答著,站到了他身旁,「怎麼回事兒?」
「日本就在那邊,」我說,「在我們的正前方。」
「再見了,魔鬼。」我悄悄跟自己說,把門悄悄地關上。
「噓!」她說,並且將她的手指頭輕輕地放在我的嘴唇上。我要是有膽量,能夠親吻它們,哪怕當時我怒火中燒,它們在我嘴唇上的輕觸格外甜蜜,甜蜜極了,「求了,求了。」她懇求道,憑著這兩句話我便放下了武器,如同後來她的話隨時能解除我的武裝一樣。
我不知道什麼東西把我喚醒了,但是我自己已經下了床,站在一旁,十分清醒,我的靈魂隨著危險的警告在顫動,彷彿聽見喇叭召喚驚醒一樣。我把門打開。艙房的燈光一片昏暗。我看見莫德,我的莫德,正在狼.拉森兩臂的摟抱中拼命地掙脫,掙扎而又無能為力。我看見她在掙扎之際還徒勞地捶打和推抵,將她的臉抵在狼.拉森的胸部,試圖擺脫他。這一切是我瞬間看見的,我立即跳起來撲了過去。
「你相信自己可以和我航行六百英哩嗎?」我問。
我們應該自由自在;萬能的神沒有
「是的,我就是那個意思,」我回答,「這裡除了那隻露天的舢板留給我們使用,什麼都沒有。」

「你們倆都是在吹毛求疵呢,」我說,「人的欲望就是他的種種欲望。或者,如果你要說個明白,那麼他的種種欲望的總和就是他的靈魂。在這點上,你們倆都錯了。你強調欲望,看輕了靈魂,布魯斯特小姐呢,強調靈魂,看輕了欲望,可說到底,靈魂和欲望是同一種東西。」
「正是為了你,我才要殺了他!」我叫嚷說,極力從她的摟抱中掙脫出來又不至於傷害她。
「我去替路易斯掌舵,」他簡短地說,「半夜裡叫你來接替。現在趕快回去睡一會兒吧。」
「我太喜愛你,不會傷害你的,」他溫和地說——不,他話音裡有一種溫情和憐愛,我聽了不由得哆嗦了一下,「不過別那樣做,結果全一樣,我會把凡.韋登的脖子擰斷的。」
下一步是弄到一些彈藥——輕而易舉的事情,只是我不得不進入統艙升降口去幹這件事情。獵www.hetubook.com.com人們在這裡貯藏他們在舢板上攜帶的彈藥,離他們吵吵鬧鬧狂歡的地方只有幾英呎,我拿了兩箱彈藥。

莫德的眼睛裡又一次出現了那種無名的明明白白的恐懼,她幾乎像耳語般說道:「你就是魔鬼。」

我們緊張地在甲板上搬動我們搜尋到的東西,統統放在船的中部,幹活兒太緊張,莫德體力本來就不行,這下累得支持不住,筋疲力盡,坐在了升降口的梯子臺階上。這樣不能讓她馬上恢復體力,她於是仰身躺在了堅硬的甲板上,胳膊伸展開,整個身體放鬆下來。我記起來這是我妹妹的招數,我知道她很快就恢復過來了。我也知道我們不能不攜帶些武器;我於是又返回狼.拉森的艙房,拿走了他的來福槍和獵槍。我和他講話,但是他沒有回答,不過他的腦袋還在搖來晃去,他還沒有睡著。
倘若狼.拉森達到過生活的頂峰,那麼彼時彼刻就是了。一次又一次,我放棄了自己的思想緊隨他身後,我緊隨他一唱一和深感驚訝,當時被他非凡的智慧牽著鼻子走,受他激|情的驅使,因為他在宣講反抗的熱情。在所難免的是密爾頓筆下的魔鬼被拿來當作例子,狼.拉森分析人物和剖析人物的獨到之處充分展現了他被壓抑的天分。他的論說讓我想起了泰納,不過我知道這個人過去從來沒有聽說過那位傑出而危險的哲學家。
「可是,假如他有欲望幹兩件截然不同的事情,每一件都不允許他分出身來去幹另一件事情呢?」莫德.布魯斯特插話說。
「他犯了什麼病了。是什麼病,我不知道。他無可奈何,很害怕,我估計,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吧。那一定是在他挨到那一刀之前就發作了,那一刀只是一點皮肉傷。你一定看見到底發生了什麼。」
莫德傳遞給我那些物品,我再把它們儲存到舢板上,這時候一個水手從船首樓來到了甲板上。他在上風船欄那邊站了一會兒(我們正好在下風船欄這邊往下放舢板),隨後不慌不忙走到船中部,在那裡又停下來,面向海風站著,他的背朝著我們。我能聽見我的心臟跳動,窩在舢板上一動不動。莫德早已潛伏在甲板上,而且我知道她一動不動地躺著,她的身體藏在船舷的影子裡。但是,那個水手一直沒有轉身,把手舉過頭頂伸展一下胳膊,出聲地打了個哈欠,便又走回船首樓小艙口,走下艙去。
接下來是放下去一隻舢板。一個人幹這件事可不簡單。解開捆綁的繩子,我首先在前邊的滑車上吊起,然後在後面的滑車上吊起,一直把舢板吊離船欄,接著往下放,這個滑車放下一兩英呎,那個滑車放下一兩英呎,直到把舢板放得平穩,吊在水面上,靠在大船幫上。我檢查過,舢板上有槳、槳架和帆,設備齊全。淡水切不可忽略,我把船上每隻舢板上的小水桶都盜走了。總共有九隻舢板,這下我們弄到了不少淡水以及壓艙物,只是我還帶了別的通用供給品,舢板可能會超載。

他船上所有的人都很快喝醉了,他卻仍然清醒。他沒有喝一滴威士忌。在這種情況下他不敢喝酒,因為他只有路易斯和我可以依靠,路易斯現在還在掌舵。我們在霧中揚帆行駛,沒有瞭望,沒有燈光。狼.拉森在他的水手們中間大撒手分發威士忌,這令我大吃一驚,不過他顯然知道他們的心理,明白以流血開始的人重建友誼,最好的辦法就是一醉方休。
「那就全完蛋了,」他回答說,「不過你想到過緊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情況嗎?」
如同我說的,我走進艙室的時候,看見他一副精神抖擻的樣子。他好幾個星期都沒有頭疼了,他的眼睛清澈明亮,藍瑩瑩的像藍天,他那古銅色膚色在健康的狀況下非常美麗;他的血管裡充滿生氣,熱血在充足而有力地流動。等待我的工夫,他想著法子和莫德進行愉快的交談。他們正在談論引誘的話題,從我聽到的幾句對話裡,我知道他認為引誘只是在一個人受到引誘並且墮落的時候才會產生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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