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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狼

作者:傑克.倫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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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七章

第廿七章

我顧不上掌管舢板,聽任帆一次又一次把風漏掉,看到她在毯子裡尋找髮夾的每一個動作,我感到好喜歡。我又驚訝又喜歡,看見她那樣溫柔的女人樣兒,女性固有的每一種特性和優雅展現出來,都讓我欣喜異常。因為我把她接收下來,把她看得無比崇高,讓她脫離普通人的水準太遠,離我也太遠了。我已經把她視為女神一樣的人,難以接近。因此,那些表明她畢竟只是個女人的小小特徵,比如她向後面甩一頭秀髮的樣子,尋找髮夾的樣子,我看見了高興得只想大喊大叫。她是女人,與我是同類,同一種水準,男人和女人之間那種愉快的親密是可能發生的,正如同我知道我總是應該對她保持敬畏一樣。
她終於找到了髮夾,發出了讓人喜歡的小小歡呼,我於是更加集中注意力,全力把舵掌好。我著手做一些試驗,把舵槳捆上,用楔子固定,直到舢板不用我幫助也能夠乘風順利行駛。偶爾,舵槳會靠得太近,或者一下子離開很遠;不過它總是會調整過來,總的說來把舵掌得令人滿意。
「不過不會連續刮的,」她說,她滿懷信心地說,「風會變化,會刮得緩和起來的。」
「但願我臉上沒有流露什麼怒氣吧,」我嚴肅地回答說,「因為我向你保證,我一點也沒有生氣。」
下午晚些時候,我在下風方向的天際看見了一艘輪船的影子,我知道那要麼是一艘俄國巡洋艦,要麼很可能就是「馬其頓」號仍然在尋找「幽靈」號。太陽一整天都沒有露露臉,天冷得很。夜幕漸漸來臨,雲團越來越暗,風越來越緊,因此我和莫德吃晚飯的時候,我們只好帶著手套用餐,我還一邊掌舵一邊在一陣緊似一陣的風中吃飯。
「要是刮起很大的風暴呢?」
在我的面前,在船底上,躺著莫德。至少,她是暖和的,因為她身下和身上都有厚厚的毯子。我把她身上的毯子拉到她的臉上,遮擋住了夜氣,所以我什麼也看不見,只能看見她的身體輪廓以及她的淺棕色頭髮,因為沒有蓋上,頭髮上面結滿了珍珠般的霰珠兒。
「現在我們應該用早餐了,」我說,「不過你必須穿戴得更加暖和一些。」。
「沒有咖啡,」我遺憾地說,遞給她抹了黃油的餅乾和一塊罐頭牛舌,「也沒有茶,沒有湯,什麼也沒有,得等到我們想方設法到達什麼地方才能改善。」
「我要是想和-圖-書到把狼.拉森的經線儀和六分儀帶來就好了,」我說,仍然有些鬱鬱不樂,「張帆向一個方向行駛,漂浮向另一個方向,更別說暗流向第三種方向帶去,這樣的航海無論如何也很難計算出來。用不了多久,我們就不知道我們漂到了五百英哩遠的什麼地方了。」
看得出來,她對這個活兒幹得有些疲憊之後,把槳交給了我。我已經把毯子疊起來,可是這時候她把毯子鋪在舢板底上。一切安排舒適後,她說:
簡單的早餐用過,喝下一杯冷水,莫德開始學習掌舵。在教她的過程中,我自己又學到許多東西,儘管我為「幽靈」號掌過舵,見習過舢板舵手為小小舢板張帆,已經學到了一些知識。她是一個機靈的學生,很快學會了保持航線,搶風行駛,遇到緊急情況時把帆腳索解開。
她看人有一種習慣,眼神在要求真實情況,而她現在問這個問題的時候就是這種樣子。
「西伯利亞就在那邊,」我說,用手指向西邊,「不過向西南方向行駛,再走六百英哩,就是日本了。如果這樣的風靠得住,我們五天之內就到達了。」
我怎麼辦呢?她一點也不讓步,說:「請了,請了。」我只好把槳交給她,按她說的做。我爬進她親手鋪好的被窩時,體驗到了一種明顯的感官享受的快活。她與生俱來的那種平靜和控制傳導給了那些毯子,我於是感覺到了一種溫馨的夢境和滿足,感覺到一張鵝蛋臉和一對棕色的眼睛罩在一頂漁夫的帽子裡,一會兒映襯在灰色的雲團裡,一會兒映襯在灰色的大海上,接著我知道我進入了夢鄉。
一種比平常稍微強一些的風吹起來,吹到了船帆。舢板一路傾斜穿過一個浪頭。舢板突然傾斜,舢板側舷和海水成了平面,一桶多海水乘機灌進來。我當時正在開啟一個牛舌罐頭盒,立即放下跳到帆腳索邊,及時鬆開。帆在風中啪啦啪啦扇動,舢板調向下風。用幾分鐘調整好以後,把舢板又納入航線,我才又開始準備早餐。
「那你還必須保證一些別的事情。」我乘機威逼說。
她看上去後悔的樣子。「我以後改好就是了,」她說,如同淘氣的孩子會說的話,「我保證……」
「不過一定不會過多使用它了。」她打斷我的話說。
「我累得一點力氣也沒有了。」她說,急促地吸了一口氣,嘆息一聲,疲憊地把頭垂下去和圖書
「那麼這是一張誠實的臉,因為它正是我所感覺的樣子。你對待你自己不公平,對我也不公平。我以後還怎麼相信你呢?」
「是的,」她回答說,「我這是賣傻,我知道。」
「我要是學會掌舵,那就大有幫助了,而且我一定學得會掌舵的。」
「這是一個好字眼……」我帶頭說。
「女人為什麼不可以把她們的頭髮一直垂下來呢?」我發問,「垂下的頭髮更美麗啊。」
「但是風不是的!」她回擊說,「我聽你滔滔不絕地談過貿易風。」
「那就要刮很大的風暴了。」我含糊其辭地說。
「如果有暴風呢?這舢板抗得住嗎?」
「現在怎麼辦?」莫德見我幹完了這件事情,把兩隻手套脫下來,興致勃勃地問。
我觀望了她很長時間,對著看得見的那點頭髮看啊看啊,把它視為一個男人在這個世界上享受到的最珍貴的東西。我注視得太專注了,她終於在毯子下面動彈了,上面的毯子被推下來,她衝我微笑起來,不過那兩隻眼睛還滿是睡意。
「如果你坐起來一起挨凍,我看也不會有什麼幫助。」我大笑起來。
「可是,二十四小時就能行走一百四十四英哩呢。」我用安慰的口氣補充說。
她的臉開朗起來,「我們還得走多遠?」
「早安,凡.韋登先生,」她說,「你看見陸地了嗎?」
就這樣,我端詳著莫德的淺棕色頭髮,愛戀它,領略到了更多的愛情,是所有詩人和歌手用他們的歌曲和詩篇教給我的東西所不能相比的。她把頭髮甩到了後邊,動作乾脆俐落,輕盈多彩,她的臉露出來,帶著微笑。
天黑下來了,風和大海都變得凶猛異常,舢板頂不住了,我很不情願地把帆收下,著手做浮錨或者海錨。我從獵人們的交談中已經學會了這一招,做起來倒是很容易的。捲起帆,把帆牢牢地和桅杆、下桁、斜杠以及兩對備用的槳捆綁在一起,我把這種東西扔到舢板外。一條繩子和舢板頭連接起來,因為它沉在水下漂浮,實際上不暴露在風裡,比舢板漂浮得穩許多。這樣一來,舢板頭就免受大風和海浪的衝擊——最安全的姿勢,海浪打來的時候能夠避免進水。
「那麼我們就一起學習吧,長官。好歹你已經開始了一個夜晚了,你就把你學會的東西告訴我。現在,吃早餐。我呀!這種空氣吊起了我的胃口呢!」
「我只好說我m.hetubook.com.com不懂你的技術,」她說,「不過懂你得出的結論,可我不喜歡。你不能白天黑夜一直掌舵呀。所以,吃過早餐,我要學習我的第一堂航海課程。你躺下來睡一覺。我們倆像他們在大船上一樣輪流值班吧。」
「大海是最不講信用的東西。」
她噘了噘嘴,表示失望。
「就是你不要老說『請了,請了』;因為你說這種話,就是對我的權威的蹂躪。」
「我不知道怎麼教會你,」我表示反對,「我還是自己剛在捉摸呢。你把自己託付給我的時候,沒有想到我對駕馭小舢板幾乎是外行。這是我第一次嘗試擺弄小舢板。」
「是的,要是連續刮三天三夜的話只能行走一百四十英哩。」
「沒有,」我回答,「不過在不停地接近陸地,一小時六英哩的速度。」
「隨時準備著。」
「不……沒有,」她想了想說,「看樣子你就是在責備嘛。」
天亮了,灰濛濛的,冷颼颼的。舢板在清新的和風吹拂下行進,羅盤上指明我們正在行駛的航線,可以把我們帶到日本。儘管帶著厚厚的手套,我的手指頭還是很冷,抓著舵槳疼痛難忍。我的兩腳被霜凍得生疼,我熱切地希望太陽快快出來。
「不過,舢板只是在這種風吹拂下才行駛得正常,」我解釋說,「要是跑得更自由,風吹到了舢板尾部,風橫向吹來,或者舢板側舷吃風,我就必須掌舵了。」
當我醒來時,看了看我的手錶。下午一點鐘了。我一覺睡了七個小時!她竟然掌了七個小時的舵!我接過舵槳,首先需要掰開她的痙攣的手指頭。她拼盡了最後的一點點力氣,連挪動一下姿勢都很難了。我不得已把帆腳索放開,幫助她躺在毯子窩裡,按摩她的手和胳膊。
「現在我們不再向日本行駛了,」我回答說,「我們向東南漂去,或者向東南方向的南邊漂去,每小時至少有兩英哩吧。」
下午,風刮得猛烈了,海浪更加沸騰了,對我的舢板和我自己都是嚴肅的考驗。但是,食物和九個小淡水桶的供給重量壓穩舢板,讓它頂住了海浪和大風,我盡可能堅持下去。隨後,我把斜杠移開,緊緊地把帆頂拉住,利用水手們所謂的「羊腿帆」行駛。
「要是一夜一直刮這樣大的風,」她追問說,「那就只行走二十四英哩。」
我點了點頭,「不過我們可能會被打海豹的帆船隨時搭救了。」
「喂,你凍僵https://m.hetubook.com.com了吧!」她驚叫起來,「看看!你在發抖。別不承認,你在發抖。可我在這裡一直暖暖和和的,像烤麵包。」
但是,我說真話,我再次說真話,我不害怕。狼.拉森、甚至托馬斯.馬格利奇過去威逼我害怕的死亡,我現在不再害怕了。莫德.布魯斯特進入了我的生活,好像讓我換了個人。不管怎樣,我認為愛別人要比被別人愛更好更可取,如果愛能讓生命的某些東西無比珍貴,那麼為這種東西去死就死得其所。我在深愛另一個生命,我因此忘掉了我自己的生命;然而,這又是悖論,因為我從來不像現在這麼想活下去,儘管我把自己的生命看得最不值錢了。我從來沒有許多的理由好好活下去,這才是我的最終想法;想到這裡,我還沒有昏昏入睡之前,我心滿意足地試圖穿透黑暗,觀望我知道莫德在船底蜷伏在船尾帆腳索的地方,密切注意浪花翻騰的大海,準備一有情況就喚醒自己。
我翻出一件厚襯衫,是從貯藏品中找出來的新衣服,毛毯這類材料做的。我熟知這種襯衫,很厚實,質地很緊密,能夠遮擋雨,淋上幾個小時也溼不透。她把這件厚襯衫套上,我把她頭上那頂男童帽子換成了大人帽子,寬寬大大,把她的頭髮都裝進去了,而且把帽簷兒翻下來,連她的脖子和耳朵也遮擋上了。效果非常好,她看起來很迷人。她長就了一張怎麼打扮都很耐看的臉蛋兒。沒有什麼東西能夠破壞那張俊美的鴨蛋臉兒、無可挑剔的古典線條、精心雕琢出來的眉毛和大大的棕色眼睛,它們是那麼清澈而平靜,莊重的平靜。
「現在,長官,上床睡吧。你可以睡到吃午餐。到吃午飯的時候。」她糾正說,想起了「幽靈」號上的作息時間。
「要是垂下來不亂蓬蓬地纏在一起就好了,」她大笑起來,「呀!我丟掉了我的一枚珍貴的髮夾!」
然後,我請求她的原諒,保證我再也不會灰心喪氣了。在她的懇求下,我讓她值班到深夜——現在才九點鐘,不過我把她裹在毯子裡,在她身上披了一張油布,我這才躺下了。我只是像貓兒打盹一樣在睡覺。舢板在一個個浪頭上漂過,或者上躍,或者下衝,我能聽見海浪沖刷過去,浪花不斷潑濺到舢板裡。儘管這樣,我想這還算不上一個惡劣的夜晚——比起我在「幽靈」號上經過的夜晚,這樣的夜晚算不得什麼;比起我們乘坐這https://m.hetubook.com.com隻蛋殼兒小舟今後度過的夜晚也算不得什麼。舢板的船板還不到一英吋厚。在我們的船底和大海之間僅僅隔著不到一英吋的木板呀。
但是,她過了一會兒就直起頭來,「現在不要責備我,你難道還敢責備我呀。」她大聲說,顯示出一種假裝的挑釁口氣。
她笑得有氣無力,頭又垂下了。我離開舵槳好一會兒,把她腳上的毯子塞好,又把單幅毯子蓋在她的臉上。啊呀!她一點也不強裝。我憂心忡忡地向西南方向望去,儘管前邊也就是六百英哩的艱難路程——哎,只要只是艱苦能辦到就好呀。在這個海域,暴風隨時會刮起來,把我們摧毀。不過,我不害怕。我對未來沒有信心,十分懷疑,但是我內心深處並不害怕。情況會好起來,一定會好起來,我反覆跟自己說,一遍又一遍地說。
「舢板行駛得很好,儘管我對航海技術不怎麼懂。」她說,點一點頭,對我掌舵的功夫大加讚賞。
「像水手聽從她的船長那樣嗎?」
她笑起來,顯示出覺得好玩的欣賞表情。她也早已注意到反覆使用「請了」的力量。
她坐起來,開始簡單地梳洗一下。她把頭髮抖落下來,她一下子罩在了一片棕色的雲團裡,臉和雙肩都看不見了。親切的潮溼的棕色秀髮啊!我想親吻它,想用我的手指撫摸它,把我的臉埋藏在裡面。我看得發呆,結果舢板駛向逆風,啪啪作響的帆警告我在忽略職守了。儘管我具備分析的天性,過去卻一貫是一個理想主義者和浪漫主義者,可是我沒有做到這點,直到現在我才懂得了許多愛情的物質上的特點。我一貫認為,男女的愛情,是和精神息息相關的某種崇高的東西,一種將他們的靈魂拉在一起的精神紐帶。肉體上的紐帶在我的愛情天地裡不占什麼位置。但是我正在無師自通地學習這門甜蜜的課程,懂得了靈魂是肉體轉化出來的,表現出來的;對心愛的人的頭髮看一眼,感覺一下,觸摸一下,就像呼吸、聲音和精神的本質,就像眼睛裡發出的光亮,就像從嘴裡說出來的思想。說到底,純粹的精神是不可知的,只是一種被感覺被感知的東西;它本身是無法明明白白表現出來的。耶和華是賦予人格化的神,因為祂可以用猶太人聽得懂的措辭對他們講話;所以,祂便被以他們自己的形象接收下來,當作一團雲也好,當作火柱也好,或是什麼有形東西,都是以色列人能夠理解的物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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